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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民國時期中國共產黨的“民族”理論與實踐

1.建黨初期中國共產黨的“民族理論”和國體設計

中國共產黨是在蘇聯共產黨和共產國際直接指導下,由一些馬列主義著作學習小組聯合組建成立的。1921年建黨時只有五十幾名黨員,在理論和政治上尚不成熟,在許多政治議題上完全接受蘇聯共產黨的觀點和提法。1922年《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明確主張“蒙古、西藏、回疆三部實行自治,成為民主自治邦;用自由聯邦制,統一中國本部,蒙古、西藏、回疆,建立中華聯邦共和國”(中共中央統戰部,1991: 18)。基本立場之一是接受了蘇聯的“民族”理論,承認中國的漢滿蒙回藏等群體都是“民族”,各民族一律平等;基本立場之二是中國的國體設計采用蘇聯模式,即“民族自治共和國加聯邦制”。

在這樣的“民族”觀和國體思路指導下,中共中央在一系列對外宣言和內部文件中積極鼓勵中國各少數族群開展“民族自決”與“獨立建國”活動。如1928年10月《中共中央致內蒙特支指示信》中強調:“我們應當積極領導,并作廣大的 ‘民族獨立’宣傳以喚起內蒙民族的獨立運動,同時應以 ‘民族平等’的口號喚起漢人對內蒙民族的同情與幫助”(中共中央統戰部,1991: 91)。1930年11月《中共中央關于內蒙工作計劃大綱》提出,“內蒙建立蒙漢工農牧民自己的國家,象外蒙的民族獨立的平民共和國,內蒙的加入外蒙與否,加入蘇維埃的中國聯邦與否,完全由內蒙民眾自決”(中共中央統戰部,1991: 138)。1931年《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憲法大綱》宣布:“中國蘇維埃政權承認中國境內少數民族的自決權,一直承認到各弱小民族有同中國脫離,自己成立獨立的國家的權利”(中共中央統戰部,1991: 166)。1935年《中華蘇維埃中央政府對回族人民的宣言》中提出“凡屬回族的區域,由回民建立獨立自主的政權,解決一切政治、經濟、宗教、習慣、道德、教育以及其他的一切事情,凡屬回民占少數的區域,亦以區鄉村為單位,在民族平等的原則上,回民自己管理自己的事情,建立回民自治的政府”(中共中央統戰部,1991: 367)。1936年6月《中國工農紅軍四方面軍總政治部指示》提到,“我們對回民的基本口號應當是回民自決,回民自治,成立回民自己的政府和回族人民共和國”(中共中央統戰部,1991: 384)。

2.1929年的“保衛蘇聯”

馬克思和恩格斯強調的是國際共產主義運動,提出“工人沒有祖國”(馬克思、恩格斯,1848: 487),要求“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 “應當以各民族的工人兄弟聯盟來對抗各民族的資產階級兄弟聯盟”(馬克思、恩格斯,1847: 412)。馬克思指出,在歐洲無產階級推翻資本主義統治、以階級斗爭為核心的政治大格局下,任何“民族主義”的宣傳都成為分化和破壞國際無產階級革命運動的手段,“階級的統治已經不能拿民族的外衣來掩蓋了”(馬克思,1871: 383)。“各國的資產階級雖然在世界市場上互相沖突和競爭,但總是聯合起來反對各國的無產階級。”(馬克思、恩格斯,1847: 409)因此,在正統的共產主義意識形態中,無產階級國際主義是遠遠凌駕于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之上的。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利益,是全世界無產階級及其政黨的最高利益。同時從組織體系上講,作為共產國際的中國支部,中國共產黨必須聽從共產國際、蘇聯共產黨的指令。

1917年“十月革命”后成立的蘇維埃政府兩次發表對華宣言,聲明廢除沙俄同中國政府締結的一切不平等條約和一切特權,放棄沙俄政府從中國攫取的滿洲和其他地區的權益。這一宣言曾經給飽受列強欺凌的中國各界人士留下非常好的印象。但是宣言與行動畢竟是兩回事,中國人很快就從振奮轉變為失望。1922年蘇軍進入外蒙古驅除中國駐軍,1924年在蘇軍保護下外蒙古“獨立”建國,這使中國社會各界再次把蘇聯列入“帝國主義列強”行列,而一再表態支持蘇聯的中國共產黨,也很容易被戴上“蘇俄走狗”的賣國帽子。另外一個引起國人普遍反感的事件,即是發生在東北的“中東路事件”。

一直由蘇聯當局管理和控制的東北中東鐵路,實際上是個“國中之國”,蘇聯鐵路管理局與中國東北政府之間產生了許多矛盾。1929年初,以張學良為首的東北政府因中東路與蘇聯發生一起大規模武裝沖突即“中東路事件”。沖突持續近5個月,雙方動用兵力超過20萬,使用了重炮、坦克、飛機和軍艦等重型裝備,成為中蘇歷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武裝沖突。

1929年7月19日,共產國際執委會發表《關于中東路事件的呼吁》,提出“為保衛蘇聯而前進”的口號,要求中國共產黨支持蘇聯。之前的1928年共產國際第六次代表大會,曾把“保衛蘇聯”作為各國共產黨和國際無產階級的基本任務,提出各國無產階級“有義務促進蘇聯社會主義建設的勝利,并用一切方法保衛蘇聯不受資本列強的侵犯”。這實際上是斯大林和蘇聯利用意識形態號召力來維護本國利益的非常自私的做法。1929年11月26日,當時的中共領導人李立三在中共江蘇省“二大”第九次會議上宣稱:“反對進攻蘇聯和保衛蘇聯的任務,中央已經提出,武裝保衛蘇聯,即將是全國的武裝暴動。”12月7日中共中央發出武裝保衛蘇聯的第60號通告,標題即是“執行武裝保衛蘇聯的實際策略就是全國的武裝暴動”,提出為武裝保衛蘇聯,要在城市舉行總同盟罷工和武裝暴動,農民運動要向城市發展和紅軍攻占大城市,等等http://bbs.tianya.cn/post-worldlook-700236-1.shtml(2014年8月5日)。。當時全國各界人士群情激昂,一致支持張學良努力收回沙俄侵略中國的產物之一中東鐵路,認為這是維護國家主權、取消外國勢力在華特權的愛國行動。因此,中國共產黨要求黨員破壞東北軍的軍事行動、紅軍政治部提出“武裝保衛無產階級的祖國蘇聯”這一口號http://news.ifeng.com/history/gaoqing/detail_2012_07/10/15915552_0.shtml#p=1.,給中國共產黨在全國各界愛國人士的心目中的形象和威信帶來了極大的負面影響。盡管當時中共內部有些領導人如毛澤東并不贊成這一口號,但是這一負面影響仍然延續了很長時間。

南京政府在“九一八事變”后曾一度采取“不抵抗”政策,蔣介石提出“先安內,后攘外”的方針,在對日避讓的同時全力“剿共”,被全國各界人士痛罵。“國民政府這種自外于民族主義潮流的做法,終于重新煽起三一八慘案后漸趨式微的學生民族主義”(沈松僑,2002)。東北流亡學生的一曲《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催得無數國民潸然淚下,也使東北軍、西北軍將士因被迫執行“不抵抗”政策而充滿悲憤,這便是“西安事變”的民意基礎。全面抗戰爆發后,盡管國民政府有不少將領殉國,川軍、滇軍和赴緬遠征軍等部隊作戰十分英勇慘烈,但大多數戰役通常是“眾不敵寡”,以失敗告終,還有部分將領在前線避戰逃跑如不戰而逃的山東省主席、第三集團軍總司令韓復榘。,后方的政府風氣腐敗,甚至出現上百萬軍隊成建制投降日本組成“偽軍”的現象如1939年國民黨忠義救國軍副總指揮何行健在蘇南率部50000人投敵;1941年5月國民黨第三十師師長公秉藩率該師及第三、第九、第十七、第八十、第九十三各軍之一部共22000人投敵,1942年4月第三十九集團軍副總司令孫良誠在魯西率第六十九軍、暫三旅、特務旅全部投敵;1943年2月國民黨第128師師長王勁哉率8名將官及所部投敵;1943年4月新編第五軍軍長孫殿英率所部投敵,1943年5月14日龐炳勛、孫殿英率領下屬軍隊投日(http://tieba.baidu.com/p/1972440109)。1945年日本無條件投降后,經過中國軍方統計,除偽滿洲國以外所有駐華偽軍的數量約為118.6萬人(http://wen-da.so.com/q/1371078068069368)。,國民黨重要領袖之一的汪精衛公開投日并組建“偽政府”,這些都使廣大國民對國民黨政權感到非常失望。

與之相比,為了爭取共同抗日,1937年中國共產黨在“西安事變”中擯棄前嫌,促成事變和平解決,建立國共合作抗日統一戰線,紅軍戰士取下紅五星帽徽,戴上國軍帽徽,編入國軍系列對日作戰,八路軍在平型關和百團大戰等戰役中打擊了日軍氣焰。在國共兩方面抗戰態度的對比之下,全國的愛國志士與青年開始把延安作為抗戰“圣地”, “無數青年知識分子懷抱抗日救國之壯志,艱苦跋涉,奔赴延安,充分說明了在當時許多人的心目中,中共遠比國民黨更有資格充當中國民族的捍衛者”(沈松僑,2002)。中國共產黨在“中東路事件”中留下的負面形象轉變為積極愛國的正面形象美國學者Chalmers Johnson把中共革命勝利的根由,歸結為其在抗戰期間有效動員了廣大中國農民的民族主義情緒(轉引自沈松僑,2002)。。面對國家存亡的民族大義,任何政黨領袖、軍官士兵、教授學者、青年學生都必須明確自己的立場,或者成為愛國者,或者成為賣國賊,沒有任何中間立場。不愛國,就必然被億萬國民所唾棄。

3.長征前后中國共產黨在建立少數族群政權方面的實踐

1927年國共破裂后,中國共產黨在農村根據地初創的紅色政權面臨軍事圍剿壓力。為了保存革命和奪權斗爭的需要,中國共產黨更加頻繁地宣布支持蒙、藏、回等“民族”自決,一再提出“建立聯邦制”的口號。由于當時國內政治力量和軍事力量對比懸殊,效仿十月革命前后俄國布爾什維克發動革命和贏得內戰的策略,鼓勵中國各少數族群爭取“民族自決”,倡導在中國建立“聯邦制”,以此減弱國民黨政府軍對蘇區的軍事壓力,這是中國共產黨在當時嚴峻形勢下的一個理性的策略選擇。

中國共產黨在江西“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時期”宣布支持各少數族群的“民族自決”和“獨立建國”,紅軍開始長征后積極實踐這一主張。紅軍各部隊在長征途經的少數族群地區積極建立自治政權,例如,1935年先后成立彝漢人民聯合的大涼山冕寧縣革命委員會和茂縣羌族工農兵蘇維埃政權,綽斯甲藏民蘇維埃,泰寧博巴政府,綏靖回民蘇維埃政府,格勒德沙共和國(藏族),波巴依得瓦共和國(藏族)等。1936年10月成立豫海縣回民自治政府(金炳鎬、王鐵志,2002: 265-266),這些少數族群政權的建立即是中國共產黨民族問題政治綱領的實踐。

對于為什么要支持少數族群“自治”和“獨立”,中國共產黨領導人之一劉少奇在1937年10月曾加以說明:“倘若中國政府不執行上述的政策,贊助各少數民族的獨立與自治,而日本帝國主義反用贊助各少數民族的獨立自治去欺騙,這是很危險的。這要使少數民族中的一部分感覺日本政府比中國政府和漢人要好,在日本的欺騙之下向中國要求獨立,反對中國。要免去這個危險,只有中國政府更在實際政策上去贊助少數民族的獨立自治,然后才能揭破日本帝國主義的欺騙。少數民族的獨立自治,并不可怕,因為他們獨立自治后還可以與中國聯合起來共同去反對日寇。可怕的是少數民族在日寇的欺騙和利用之下來反對中國與漢人。錯誤危險的主張與政策是中國政府至今還反對少數民族的獨立自治。這是實際幫助日寇欺騙少數民族的主張與政策。”(中共中央統戰部,1991: 564)

以上這段話中的邏輯是很清楚的:日寇用支持少數族群獨立自治來挑撥他們與中國政府與漢人的關系,應對的策略就是比日本人更積極地贊助支持少數族群獨立自治。那么,當日本人鼓勵察哈爾的德王建立“蒙古自治政府”并全力支持時,與日本人相比,中國政府怎樣才可以“更在實際政策上去贊助”德王的獨立自治呢?假如那樣,華北將會是怎樣一個局面?在1937年8月13日至11月12日淞滬會戰、9月11日至11月8日太原會戰中,民國政府都投入了巨大兵力,但均告失敗。在抗戰的這一艱苦時期,坐鎮南京指揮全局的蔣介石的心情與身處后方延安的劉少奇的心情,以及他們各自面對的難題顯然是很不一樣的。

4.1935~1945年期間,逐步從主張聯邦制改為主張民族區域自治

自1935年10月轉移到陜北后,中國共產黨中央對內蒙古、甘肅、寧夏等邊疆地區的歷史與現實族群關系有了更多的感性認識,對國家體制(聯邦制)的提法開始逐步有所轉變。

1940年4月,《中共中央西北工作委員會關于回回民族問題的提綱》詳細論及日本鼓動西北回族建立“大回回國”的宣傳和行動(中共中央統戰部,1991: 650-651),不再提“回民建立自己獨立的國家”,轉而強調“回族在政治上應與漢族享有平等的權利。……在共同抗日的原則下,允許回族有管理自己事務之權”(中共中央統戰部,1991: 653, 655)。面對日寇扶植的傀儡“偽蒙疆政府”, 1940年中國共產黨已不再提蒙古族“獨立自治”,轉而強調“蒙古民族在政治上應與漢族享有平等的權利。……蒙古民族與漢、回、藏、維吾爾國內各民族在平等原則下共同抗日,并實現建立統一聯合的三民主義的新共和國”(中共中央統戰部,1991: 665, 667)。

如果當時中國共產黨繼續提倡少數族群“自決”和“獨立”,那么一來客觀上配合了日本在華北、西北扶持傀儡政權的需要,二來無疑會被反對日本陰謀的廣大國民認作是分裂國家。正是認識到內蒙古、新疆、西藏、甘青等地區的實際情況和復雜的國際形勢,中國共產黨開始主要提“實行民族主義,堅決反抗日本帝國主義,對外求中華民族的徹底解放,對內求國內各民族之間的平等”(毛澤東,1940: 746),高高舉起“民族主義”和“中華民族”的旗幟,以回應廣大國民由中華民族的民族主義激發出來的抗日愛國熱情。

以上這些黨內文件標志著1940年中國共產黨對戰后國體的認識已經轉向“各民族統一聯合的共和國”,但與此同時仍然沒有完全放棄“民族自決”的提法。如1941年1月中共中央機關報《解放》周刊社論《論抗日根據地的各項政策》中講:“對于少數民族,則我們給以平等的待遇,尊重民族自決的原則,在目前則主要爭取他們與漢族鞏固團結共同抗日。”(中共中央統戰部,1991: 673)但是,“民族自決”原則如何在制度上加以落實呢?1941年5月的《陜甘寧邊區施政綱領》中明確提出了“自治區”的概念:“依據民族平等原則,實行蒙回民族與漢族在政治、經濟、文化上的平等權利,建立蒙回民族的自治區。”(中共中央統戰部,1991: 678)1942年5月陜甘寧邊區政府在定邊縣、鹽池縣近400名回民的聚居地成立了“回民自治區”(中共中央統戰部,1991: 698-699)。

1945年4月,毛澤東在七大報告中提出“允許各少數民族有民族自治的權利”。同年通過的《中國共產黨黨章》中仍然提“建立獨立、自由、民主、統一和富強的各革命階級聯盟與各民族自由聯合的新民主主義聯邦共和國”(中共中央統戰部,1991: 742, 748)。在40年代中期中國共產黨的文件中,“少數民族自治區”和“聯邦制國家”這兩個提法并存,同時對“少數民族自治區”與中央政府之間究竟是什么關系,也沒有給予具體的說明。

5.日本投降后,如何應對內蒙古的“獨立自治”運動

日本投降后,在內蒙古各地馬上出現了需要急迫應對的問題。東部和中部地區分別掀起以“內外蒙合并”“獨立”“高度自治”為目標的政治運動,在德王府成立了“內蒙古人民共和國臨時政府”。駐扎在內蒙古各地的一些蘇蒙聯軍高級軍官不同程度地直接鼓動和參與這些活動,“此后盡管蒙古人民共和國拒絕了 ‘內外蒙合并’的主張和要求,但是它畢竟對內蒙古民族解放運動造成了一定的消極影響。”(郝維民,1997: 438)1946年1月在原滿洲國境內的內蒙古東部成立“東蒙人民自治政府”,提出“愿受蘇聯指導,加入外蒙”,并派人到外蒙古要求合并(中共中央統戰部,1991: 996)。

面對這一復雜形勢,中共中央必須明確提出應對策略。1946年2月的《中共中央關于不宜成立東蒙人民自治政府給東北局的指示》指出:


“成立這種自治共和國式政府仍然是過左的,對蒙古民族、中國人民與蘇聯和外蒙的外交都是不利的,徒然供給反動派一個反蘇反共的借口,造成中國人民中狹隘民族主義者的一種恐懼。東蒙今天應依和平建國綱領第三節第六條實行地方自治,在遼北省與熱河省政府之下成立自治區,至多要求成立一單獨的省,作為普通地方政府出現,而不應與中國形成所謂宗主國與類似自治共和國的關系,不必要求單獨的貨幣單獨的軍隊,甚至單獨的國旗”(中共中央統戰部,1991:1011)。


在這個文件中,“民族自治區”的內涵與性質已經比較清楚了,即是行政區劃體制中在省政府下面或“至多與省平級”的“普通地方政府”,而不是類似蘇聯那樣的“自治共和國”。此時不僅聯邦制已不再被提起,而且“民族自治區”的性質和功能也基本確定下來了。1946年4月3日在承德召開的內蒙古自治運動統一會議的決議中,確定內蒙古自治運動的方針是“區域自治”,不是“獨立自治”(中共中央統戰部,1991: 1087)。1946年5月《中共晉察冀中央局關于蒙古工作的總結》提到“過去階段內主要的工作是克服蒙古內部兩次錯誤的獨立運動,目前主要工作必須是貫徹黨的民族平等自治政策”(中共中央統戰部,1991: 1088)。此時,獨立運動已在政治上被定性為“錯誤”。

對于把哪些地區劃入“民族自治區”, 1946年3月《中共中央關于內蒙自治問題的指示》中提出,“完全蒙族的地方成立各地區的民族自治政府,蒙漢雜居漢人占少數的地方即隸屬民族自治政府,但這些地方政府中須有漢人代表,蒙漢雜居漢人居多數的地方,仍隸屬解放區政府,這些地方政府中須組織蒙民委員會處理蒙民事務”(中共中央統戰部,1991:1034)。各族人口比例開始成為建立民族區域自治地區的一個考慮因素。

1946年1月,中共代表團在政治協商會議上提出的《和平建國綱領草案》中,已經不提“聯邦制”,而是在“地方自治”部分提出“在少數民族區域,應承認各民族的平等地位及其自治權”(中共中央統戰部,1991:991)。此時“聯邦制”正式退出中國共產黨的話語體系。除了已不再提聯邦制之外,中共中央也不再提“民族自決權”。1949年10月5日《中共中央關于少數民族“自決權”問題給二野前委的指示》中明確指出:


“關于黨的民族政策的申述,應根據人民政協共同綱領中民族政策的規定。又關于各少數民族的 ‘自決權’問題,今天不應再去強調,過去在內戰時期,我黨為了爭取少數民族,以反對國民黨的反動統治(它對各少數民族特別表現為大漢族主義)曾強調過這一口號,這在當時是完全正確的。但今天的情況,已有了根本的變化,國民黨的反動統治基本上已被打倒,我黨領導的新中國業經誕生,為了完成我們國家的統一大業,為了反對帝國主義及其走狗分裂中國民族團結的陰謀,在國內民族問題上,就不應再強調這一口號,以免為帝國主義及國內各少數民族中的反動分子所利用,而使我們陷于被動的地位”(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1992: 20)。


政治綱領和宣傳話語必須根據國內形勢的變化與時俱進,在新中國成立前夕,黨中央決定把國家體制的設想明確調整為“民族區域自治”。《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共同綱領》將民族政策明確規定為:“各少數民族聚居的地區,應實行民族的區域自治,按照民族聚居的人口多少和區域大小,分別建立各種民族自治機關”(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1992: 10)。1949年9月7日,周恩來在《關于人民政協的幾個問題》的報告中說:“我們主張民族自治,但一定要防止帝國主義利用民族問題來挑撥離間中國的統一”,“為了這一點,我們國家的名稱,叫中華人民共和國,而不叫聯邦。……我們雖然不是聯邦,但卻主張民族區域自治,行使民族自治的權力”(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1999: 238, 239)。

從1935年到1949年,中國共產黨在應對內蒙古“獨立運動”的實踐中逐步修正了自己的“民族”話語體系和國家體制設想,從積極提倡聯邦制和建立民族自治政府,過渡到“聯邦制”和“民族自治”兩種提法并存,再發展到不再提“聯邦制”,轉而提倡與蘇聯體制中的“自治共和國”完全不同,僅具有地方政府性質的“民族區域自治”,通過這種形式來保障民族平等與少數族群的自治權利。這是中國共產黨在“民族觀”和“國家觀”方面做出的重大調整。

但是盡管國家體制的性質與結構從“聯邦制”改為“民族區域自治”,但在對中國國內“民族”稱謂的使用上以及在“民族建構”(nation-build-ing)的基本立場上,斯大林的民族理論及其核心概念(“民族”定義等)仍在中國共產黨的“民族”話語體系中繼續占有主導地位,表現在對國內漢滿蒙回藏等各群體仍稱“民族”,強調中國是一個“多民族國家”,民國時期與“民族”概念并用的“國族”一詞已不再使用,同時歷次《憲法》修正案中均未明確提出“中華民族”概念,等等。在新中國的“民族工作”領域中,源自蘇聯共產黨的基礎理論并沒有改變,改變的只是把蘇聯模式的“民族自治共和國 + 聯邦制”調整為“民族區域自治”,同時在《憲法》中明確規定“各民族自治地方都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不可分離的部分”。但是,新中國成立后開展的“民族識別”工作,全體國民實行的“民族身份”制度,以民族聚居區為單位組建并命名的各級“民族自治地方”以及各類依據“民族身份”實施的區別對待,不同力度的“民族優惠政策”等,這些與少數族群相關的制度設計和政策中都或多或少可以看到斯大林和蘇聯體制的影子。但是,這些與中國共產黨建黨時的“民族”綱領相比,已經是天壤之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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