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社會轉型過程中的族群關系
- 馬戎叢書主編
- 2480字
- 2019-07-17 12:00:52
二 帝國主義別有用心地向中國各族群輸入“民族”意識
帝國主義在對外殖民擴張和劃分全球勢力范圍的過程中,早就看中中國這片肥沃遼闊的土地和4億人口的龐大市場。但是,這些帝國主義國家在歷次侵略戰爭中也發現,盡管清朝軍隊武器裝備十分落后,清朝官場非常腐敗,但是清朝政府在下轄的許多族群當中仍然保有一定的權威,各族軍民團結在一起共同對抗外國侵略軍。
自鴉片戰爭后,中華各族在清廷統一指揮下積極參與了抵御列強侵略的戰爭。如1841年桂、貴、鄂等省各族士兵參加廣東抗英戰爭,四川松潘、建昌、大金的藏、羌、彝士兵支援江浙前線; 1860年數萬蒙古騎兵頑強阻擊進軍北京的英法聯軍;1885年壯、瑤、白、彝各族士兵參加了中法戰爭鎮南關戰役;1894年甲午戰爭,來自陜甘的回族將士在平壤保衛戰中英勇抗擊日軍(中國近代史編寫組,1979: 23, 95, 216, 233)。中國各族軍民的頑強抵抗,使帝國主義侵略者受到重大損失,也給他們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們認識到,面對擁有4億人口的中國,如果不能成功地把中國瓦解成幾個部分并挑起內斗,只靠列強人數有限的遠征軍無法征服這個龐大的文明古國。
此后,帝國主義列強在華的最重要的策略,就是極力分化瓦解中國這個“多元帝國”,使其無法凝聚力量來有效對抗帝國主義的土地侵占、資源掠奪和市場傾銷。
1.帝國主義列強分化瓦解中國的步驟
第一步,他們以中國各地不同群體在族源、語言、宗教、習俗、傳統社會組織等方面的差異作為“民族識別”的素材和依據,把漢、滿、蒙、回、藏等都稱為“民族”(nation),作為一個分化瓦解中國的總體框架。晚清時期從日文漢字直接譯成漢文的“漢民族”“蒙古民族”“滿洲民族”“藏民族”等提法也由中國留日學生在介紹國際政治和西方文化理念時“囫圇吞棗”地引入中國。1905年“廢科舉、興新學”之后“漢民族”“蒙古民族”“滿洲民族”“藏民族”等提法充斥當時的學校教科書、報刊和其他出版物,正是這些提法造成國人在認識和使用“民族”一詞時概念與認識混亂,貽害至今。
第二步,各國公使館、洋人開辦的學校,洋人主辦的報刊和出版物極力向中華各族精英人物介紹西歐“一個民族一個國家”(one nation, one state)的“民族主義”(nationalism)觀念,向中國各族精英宣講“民族獨立”是世界時代潮流,通過各類學術著作和新聞媒體宣傳推動中華各族構建“漢民族”“滿洲民族”“蒙古民族”“西藏民族”等群體的“民族意識”和“獨立歷史”,極力進行挑撥離間,激發各族之間的不信任和歷史仇恨。這個時期帝國主義列強在中國的“文化傳播”和“學術交流”的主要內容之一就是煽動中華各族通過“驅除異族”(尤其是鼓勵漢族的排滿運動)來“獨立建國”。
第三步,為了實質性地推動各“民族”的獨立運動,各國均設立各類基金和許多專款項目吸引與資助漢、滿、蒙、回、藏等各族青年赴俄、日、英、法和英屬印度等國留學,努力培養一大批具有獨立民族意識和政治理念的“民族”精英隊伍,作為各地區反清獨立運動的領導者和中堅力量。
第四步,由政府或民間人士出面,積極聯絡、組織、資助和指導漢人的“排滿”運動,以顛覆清王朝。清朝末年的漢人反滿組織,大多都有日本支持的背景或以日本為組織總部所在地,如孫中山建立的“興中會”“同盟會”等。“興中會”入會誓詞中廣為人知的“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即是日本右翼黑龍會下屬玄陽社向孫中山建議的。日本甚至造出“中國本部”這一概念
,為其分裂中國邊疆地區埋下伏筆。甲午戰爭期間,日本間諜宗方小太郎在為威海登陸日軍起草的漢文安民告示《開誠忠告十八省之豪杰》中公開鼓吹“貴國民族(漢族)”應以“十八行省建立中華國家”, “逐滿清氏于境外”
。這就是16年后辛亥革命最初打出的“十八星旗”的源頭。
第五步,當清朝政府在列強侵略和漢人革命黨“排滿”運動沖擊下日漸衰弱后,各帝國主義國家利用不平等條約獲得的各種領事權和經貿、傳教特權直接深入中國各邊疆地區,他們與地方首領建立聯系,以“民族解放”和“民族自決”為幌子公開或暗地里鼓動這些族群脫離中國。列強向一些具有分裂傾向的地方首領提供資金、顧問和軍械,直接鼓勵他們通過“民族自決”建立“自治政府”,承諾為獨立運動提供財政、軍械和外交支持,條件是獨立后作為支持獨立的“回報”,這些帝國主義國家將獲得更多的特權和利益。我們在外蒙古、內蒙古、西藏、新疆等地區的獨立活動中都可以清晰地看到列強的直接介入與公開支持。面對列強的煽動蠱惑,一些頭腦清醒的少數民族首領公開反對這種分離傾向,堅決維護國家統一
。
2.晚清政府的應對
面對這一嚴峻局勢,晚清政府只能被迫改變原來“多元型帝國”的統治結構,采用多種措施來加強各邊疆地區與中原地區之間的政治、經濟和文化整合,以防止邊疆領土的進一步喪失與國家分裂。例如:為了化解漢人的“排滿”運動,清廷大力提倡“化除滿漢畛域”
;取消東北移民限制并組建府廳州縣;在內蒙古各地設墾務局組織“放墾”移民并設立府廳州縣(余元盦,1958;常安,2010: 10;賽航等,2007: 37-39);趙爾豐在西南地區推行“改土歸流”;聯豫和張蔭棠在西藏施行“新政”;新疆1884年正式建立行省;1907年東北設立奉天、吉林、黑龍江三個行省。晚清政府希望通過這些措施在邊疆少數族群聚居區逐步推進全國統一的行政建制和管理體系,把清朝入關后長期采用“多元式”管理體制的邊疆地區逐步整合進一個統一政制的“民族國家”(nation-state)。
同時,在平定太平天國的過程中發揮決定性作用的湘軍、淮軍等漢人武裝集團雖有能力改朝換代卻始終效忠清朝,這也使清廷在一定程度上打消了對漢人的疑慮,并在所謂“同治中興”之后不得不倚重漢人官僚和軍隊來維持自己的統治,積極吸收漢人和邊疆各族精英人物進入中央與地方政權,取消或調整各級政府機構中“漢缺”“滿缺”“蒙缺”等帶有族群背景的職位限定,這對晚清的滿漢關系產生了重大影響。
正是在這樣嚴峻的國際干預形勢和國內族群矛盾激化的態勢下,在清末各族知識分子當中出現了應當堅持排滿和建立“漢人國家”,還是維護五族共和和建立“中華國族”的大辯論,出現了關于君主立憲與共和體制的大辯論(王柯,2001: 189-194;王春霞,2005: 146-216)。這些有關“民族”、“國民”、“國族”和國家體制的大討論為清帝退位后建立的新國家奠定了政治認同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