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民國研究(2018年春季號/總第33輯)
- 朱慶葆主編
- 6字
- 2019-07-08 16:55:29
【民國政治】
堅執己見與遵奉原則:臨時大總統時期的孫中山
提要 孫中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期間,數次行使否決權,否決了臨時參議院以五色旗為國旗和以北京為政府所在地的議決案,而堅執以青天白日旗為民國國旗,以南京為民國都城之己見;同時欣然采納伍廷芳依法審判姚榮澤案的意見,立即收回“秉公訊辦”的前令,并且接受報界吁求,下令撤銷違反法律程序的《暫行報律》,而遵奉依法審判、依法行政的民主與法治原則,表現了這位民主革命偉大先行者既具有堅定的個人意志,亦恪守民主與法治原則的品格與風范。
關鍵詞 孫中山 袁世凱 臨時大總統《暫行報律》
1912年元旦,孫中山由上海而南京,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在三個月的任期中,孫中山既有屢次行使否決權的堅執己見,亦有遵奉與信守政治原則,采納他人意見的胸懷,表現了這位民主革命偉大先行者堅定的個人意志和現代政治家真誠恪守民主與法治原則的品格與風范。
一 國旗與都城:堅執己見
1912年1月10日,代理臨時參議院的各省代表會議決“以五色旗為國旗定式”,咨請臨時大總統孫中山“即飭部頒行各省施行”。此前之1911年12月4日,各省代表會留滬代表,以及江蘇都督程德全、浙江都督湯壽潛、滬軍都督陳其美等召開的共和聯合會大會,即以“取五族共和的意義,決以五色為國旗。紅、黃、藍、白、黑,象征漢、滿、蒙、回、藏”,
并決定以十八星旗為陸軍旗,青天白日旗為海軍旗。
雖然這一決議由于當時各省代表會的大部分代表已去武昌開會,而并不具有完全的法律效力,但此后當滬鄂兩處的各省代表會合于南京后,以五色旗為國旗遂成為各省代表會的共識。12月27日,各省代表會在做出12月29日開臨時大總統選舉會決定后,致電各省都督府、咨議局及各報館,稱選舉大總統為“我國亙古未有之盛事”,要求“凡我國民應于是日懸掛國旗以志慶典”。
但孫中山接到此咨文后,1月12日咨復予以否決稱:“本總統對于此問題,以為未可遽付頒行。……若決定于此時,則五色旗遂足為比較最良之徽志否,殆未易言。……本總統以為暫勿頒定施行,而俟諸民選國會成立之后。”咨文后并附有青天白日旗樣式兩紙。
孫中山的意圖當然是堅持要將青天白日旗作為中華民國國旗,而其緣由是明顯的。1895年,孫中山與楊衢云、陸皓東等策劃廣州起義時,即以陸皓東所設計的青天白日旗作為起義軍的旗幟。是役未及發動,即遭清政府鎮壓,陸皓東被捕遇難,此旗未公開使用;此后,孫中山等人發動的起義,均以此旗作為革命軍的標志。同盟會建立后,曾討論未來的中華民國國旗旗式,當時孫中山即主張用青天白日旗,此外尚有十八星旗、井字旗等不同意見。黃興“對于青天白日頗持異議,謂形式不美,且與日本旭旗相近”,孫中山則“爭之甚力”,但眾人意見紛紜,終未議決。此時孫中山以青天白日旗為民國國旗的主張,即面臨眾多反對意見的巨大壓力。
辛亥武昌起義爆發,湖北地區的革命黨人打出的是十八星旗,江浙聯軍在攻打南京過程中,使用了紅黃藍白黑五色旗,滇黔粵等地宣布獨立后則多打出青天白日旗。上海起義勝利后,《申報》發表《敬告民軍政府》:“旗式宜早日頒布”,“國雖共和,而心志實宜劃一,方免日后分裂之虞。而一人之心志者,旗式實最重之要素。蓋旗式劃一則心志有所附麗,而無益之分歧自少。若今日旗式未定……不但對內無以一心志,亦對外使人啟不統一之心也。”盡早確立民國旗幟是有社會心理需求的,故1911年12月4日在滬召開的共和聯合會大會決定以五色旗為中華民國國旗,應是對這種社會心理需求做出的回應。
孫中山十多年后的回憶稱:當時,“革命要人,多忙不暇理及此事”,一班官僚侵進革命黨內,將國旗改為五色,“我一月后才到上海。當時我就提議將旗改換,多數同志以為此不過一種標志小事,現在大事尚多”。其實,這未見得是當時的實際情況。以五色旗為國旗即由宋教仁、陳其美等“革命要人”參與共同商定,而且,“小事”云云,恐亦非“多數同志”的真實思想。陳其美,這位地位舉足輕重的同盟會骨干且為孫中山十分器重的滬軍都督,即對國旗事極為重視。如,12月中旬,陳其美以滬軍都督府名義發布關于劃一國旗式樣的布告,稱:“國旗者,為國家之標識、國民之目的,其關系至為重大”,而各處所制國旗用料奢儉各異、大小未能一致,“不獨有玷國體,更何以表我同胞萬眾一心之至意”。“本都督先行用五色布制就二萬方”標準國旗,要求各界民眾向軍政府指定的出售處“備價領取或照式自制亦可,惟不能絲毫有異,俾歸統一而昭慎重”。
12月17日,陳其美以滬軍都督名義在明倫堂召開“追悼革命黨烈士大會”,是日,“租界各商家及城內各街遍懸五色新旗”。
為慶祝孫中山就任臨時大總統,12月31日,陳其美特發布通告,“自明日起各界一律懸掛”國旗,并于當晚,派員“運送國旗五百面往寧,分送各團體懸掛,同申慶祝”。
且從現有的記載來看,民國建立后,無論是民國行政機關、政府官員,還是社會各界,乃至海外華僑,即均已將五色旗視為國旗。尤為值得提及的是,南京臨時政府教育部曾于1912年2月初發布一征集國歌廣告,后在征集到的作品中選擇了由沈恩孚作詞的《國歌擬稿》,刊布于《臨時政府公報》,“以待知音評論”。此稿中有“舊邦新造。飄揚五色旗,民國榮光”詞句,
由此可見,五色旗在時人心目中的地位及南京臨時政府教育部對五色旗態度之一斑,而未見反對以五色旗為國旗的相關記載。
五色旗雖不像青天白日旗或十八星旗那樣富有鮮明、熱烈的革命和斗爭精神,但其所含有的五族和睦、國家統一之意更符合當時政治形勢和社會的心理要求,于是迅速傳播,為各界人士及各地區所廣泛接受。以五色旗作為新創建的中華民國國旗,在當時“對抑制各族分裂傾向和維護國家統一的作用不可低估”。而對于孫中山來說,青天白日旗寄托著其美好理想和對犧牲了的戰友的深切懷念之情,象征革命黨人的斗爭歷程,從情感和理智上都絕難將其放棄。所以其雖無力使青天白日旗成為民國國旗,但當各省代表會議決以五色旗為民國國旗并咨請頒行時,孫中山根據《修正中華民國臨時政府組織大綱》的有關規定,
行使了否決權,既堅守了個人的信念和情感,又是在依法行事。在這種大勢所趨的情況下,孫中山仍獨執己見,其意志的堅定與心理的強大絕非常人可以想象。若非具有如此的意志與心理,又何以走過這近20年屢仆屢起的艱難困苦!
孫中山在任臨時大總統期間,堅持民國建都于南京,其辭總統職后袁世凱須南下接任,而不是將民國政府遷往北京,再次表現了其不憚對抗眾意而堅執己見的頑強性格和意志。
1912年2月13日,孫中山踐約向臨時參議院提出辭去臨時大總統職務,并薦袁自代。孫中山辭職咨文所附三個條件中的第一個為“臨時政府地點設于南京,為各省代表所議定,不能更改”,且提出“新總統親到南京受任”。但孫中山的此一主張在南方革命陣營內部遭到普遍而強烈的反對。
最先站出來反對孫中山建都南京主張的是章太炎。章致信南京臨時參議院稱,清帝“遜位以后,組織新政府者當為袁氏,若迫令南來,則北方失所觀望”,“必有土崩瓦解之憂”。同盟會的重要領導人宋教仁于建都南京亦“反對最力”。
時任總統府秘書的同盟會會員朱芾煌,南北議和期間被派往北京,就議和條件與袁世凱進行秘密交涉,他在2月9日與參與秘密交涉的李石曾共同致電汪精衛,表示反對議和后在南京組織南北統一政府,他們提出了“南京為十八省之中心,非全國之中心,政府在南恐不便控制蒙、滿”等5條理由并請汪精衛從中設法轉圜,“以免枝節”。
在南京臨時參議院中,革命黨人占絕對優勢地位,但在2月14日就建都地點表決時,“開票時計得28票,其中20票主北京,5票主南京,2票主武昌,1票主天津”。其決議稱:“前經各省代表指定臨時政府地點于南京者,因當時大江以北尚在清軍范圍內,不得不暫定臨時政府適宜之地。今情勢既異,自應因時制宜,定政府地點于北京。”
孫中山、黃興聞知后,當天即召集參議院中黃復生、李肇甫、鄧家彥等,“為評言其得失”,鄧、黃提出“政府再交院議……推翻原案”。2月15日,孫中山復議咨文送達,臨時參議院遂重議,“開票計得27票。其中19票主南京,6票主北京,2票主武昌”。
復議雖推翻了原案,仍以南京為都城,但引起議員們的普遍不滿,以致“多數議員主張辭職”。
由此可見,當時臨時參議院中反對建都南京的強烈傾向。
獨立各省的都督多為其時舉足輕重的人物。2月15日,孫中山致電黎元洪及各省都督,通告了臨時參議院已承認其辭職并舉袁世凱為臨時大總統的消息,并特別說明,“臨時政府地點仍定南京”。這實際上是孫中山在向各省都督表明其在建都地點問題上的堅定立場,但是獨立各省都督的回應亦為大多數主張建都北京。
此時,同盟會的主要領導人中,對孫中山建都南京主張完全理解并支持有力者,僅黃興一人。他先是協助孫中山使臨時參議院中主張建都北京的同盟會會員轉變態度,又對莊蘊寬的通電“專電駁之”。浙軍司令朱瑞、粵軍司令姚雨平、第一軍團長柏文蔚等人,以南京聯軍參謀團的名義通電稱:“統一政府暫設地點,若就現勢外交、經濟、地理、歷史種種關系言之,自以參議院第一次議決之案為適當。”
黃興聞之,“下令解散參謀團”,以致“團中各統將群起不服,且言此項部令應不承認云”。
孫中山并未因此改變主張。其以蔡元培為迎袁專使、宋教仁等8人為歡迎員,于21日自上海乘新銘輪啟程北上。蔡元培等人到達京津地區,即為當地紳商暨袁世凱系勢力要求政府北遷的呼吁所包圍,蔡元培致電南京稱:“各團體代表之紛紛來見者,呈遞說帖者,北方各軍隊首領馳電相商者已數十通,皆以袁君不能離京為言,且無不并臨時政府地點為一談。”這其中多數是屬于或依附于袁派勢力的官僚、將領自不必說,
但亦不乏如京師商務總會、天津憲政會、奉天急進會、北京共和會等各界團體。
2月29日北京兵變后,要求遷都北京的呼聲形成新的高潮,且南北各方的態度空前一致,再難見主張定都南京的只言片語。而且蔡元培等人的態度也發生了變化,決定“不能不犧牲我等北來之目的,以全垂危之大局”,并致電南京,要求允袁在北京受職,確定北京為臨時政府所在地。
此電發出后,接連數日,蔡元培等每天致電南京請求給予答復。
迎袁專使們的表現對孫中山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3月5日,孫中山致電蔡元培等人稱:“公等亦持茍且之見,夫復何言!……文此時若再爭之,必致強拂眾論,而有所戀圖,故文欲于十日內辦到解職,昭示天下。”此時孫中山在各種壓力下不得不放棄臨時政府設于南京的主張,情緒不免有些低沉,但其在3月7日致參議院的咨文中,仍堅持“電請黎副總統來南京代表袁世凱受事……如黎副總統不能來南,則擬交待于武昌”,袁世凱“可否就北京行正式就職禮與臨時政府地點暫設北京一節,請由參議院決定”。
其放棄袁世凱來南京就職與臨時政府設于南京主張之勉強與不甘溢于字里行間。
孫中山建都南京的主張之所以失敗,除西方列強的干涉和袁世凱施展手段之外,還有一個向為人們所忽視的原因,那就是南方革命陣營內部有很強大的反對建都南京的勢力,而且南北各界也形成了要求建都北京的強大輿論壓力。南北議和成功后,全國各界對迅速實現安定統一的要求更加迫切,人們的普遍心態是盡快使一切恢復、平定下來,而在大多數人看來,由新舉大總統袁世凱在北京組織統一政府,是恢復、平定下來的最快捷、最簡便的方式。因此,在北方,紳商各界幾乎一致要求建都北京,更不用說那些屬于或依附于袁世凱勢力的各地將領、大小官僚了。在南方革命陣營中,許多革命黨人并不理解孫中山的良苦用心,建都北京的傾向也很明確,且要求強烈。如此種種決定了孫中山建都南京主張的失敗命運。
二 依法施政與依法審判:遵奉原則
依法施政,是現代民主政體國家的基本政治原則,也是孫中山等革命黨人剛剛創建的中華民國所崇尚的政治信條。對于違背民國這一立國政治原則行為,孫中山不計利害,不講策略,明確、堅決地反對與禁止。
南京臨時政府時期,因內務部總長程德全臥病滬上,部務由次長居正主持。居正“見上海報紙語雜言龐,思有以納于軌物”,即擬定了《暫行報律》,未經呈臨時大總統孫中山交參議院通過,即于1912年3月2日發布。
此《暫行報律》稱,清廷報律已無效力,茲定暫行報律三章:“(一)新聞雜志已出版及今后出版者,其發行及編輯人姓名,須向本部呈明注冊,或就近地方高級官廳呈明咨部注冊……否則不準其發行;(二)流言煽惑關于共和國體,有破壞弊害者,除停止其出版外,其發行人、編輯人并坐以應得之罪;(三)調查失實,污毀個人名譽者,被污毀人得要求其更正。要求更正而不履行時,經被污毀人提起訴訟,訓明得酌量科罰。”此《暫行報律》立即引起上海報界激烈抗爭。
3月5日,上海報界俱進會及《申報》《新聞報》《時報》《民立報》《天鐸報》等11家報館聯合致電臨時大總統孫中山,并于3月6日以大號黑體字將電文刊于《申報》等報最顯要位置。此電稱:“今統一政府未立,民選國會未開,內務部擅定報律,侵奪立法之權,且云流言煽惑關于共和國體有破壞弊害者坐以應得之罪。政府喪權失利,報紙監督并非破壞共和”,此報律“欲襲滿清專制之故智,鉗制輿論,報界全體萬難承認。”
且不論此《暫行報律》所規定的3項內容是否得當,此事本身違反了《修正中華民國臨時政府組織大綱》關于“議決暫行法律”之權屬參議院,“參議院議決事件,由議長具報,經臨時大總統蓋印,發交行政各部執行之”的規定。孫中山接到此電后,次日即復電報界俱進會及各報館,說明“民國一切法律,須經參議院議決發布,乃生效力。此次內務部所布暫行報律三章,未經參議院決議,應作無效”。
同時令內務部取消《暫行報律》,稱:“言論自由各國憲法所重。……該部所布暫行報律,雖出補偏救弊之苦心,實昧先后緩急之要序,使議者疑滿清鉗制輿論之惡政復見于今,甚無謂也。又,民國一切法律,皆當由參議院議決宣布,乃為有效。該部所布暫行報律,既未經參議院議決,自無法律之效力,不得以暫行二字謂可從權辦理。”
臨時大總統既明令取消此《暫行報律》,風波遂息。
當時上海具有一定影響的各種報紙達十多家,政治背景復雜,其中對南京臨時政府的各項政策及舉措不時加以批評及攻擊者,時有所聞。輿論界的這種“語雜言龐”,或于當時革命黨人主持的南京臨時政府的政治統治有所不利,但在限制輿論還是尊崇法治、依法施政兩者之間,孫中山毫不猶疑地選擇了后者,顯示出這位偉大民主革命先行者對依法治國理想信念的執著和恪守政治原則的堅定性。
在如何審理姚榮澤案的問題上,孫中山接受反對意見,立即改正乃至否定自己原先的主張,其遵奉依法治國和依法審判的原則堅定性,表現得尤為鮮明。
1911年11月,原為江蘇山陽(今淮安)知縣、辛亥光復后成為該縣司法長的姚榮澤,在地方劣紳的支持下,殘殺了回鄉策動獨立的革命黨人、南社成員周實丹、阮式。應陳其美的要求,孫中山遂于1912年2月9日、10日連發三令,命將此案解送滬督,“秉公訊辦”。
2月18日,司法總長伍廷芳致電孫中山,申明自己對審理此案的意見:“民國方新,對于一切訴訟應采文明辦法,況此案情節重大,尤須審慎周詳,以示尊重法律之意。擬由廷特派精通中外法律之員承審,另選通達事理、公正和平、名望素著者三人為陪審員,并準兩造聘請辯護士到堂辯護,審訊時任人旁聽,如此則大公無私,庶無失出失入之弊。”孫中山翌日即復電伍廷芳,稱其所陳“審訊方法極善,即照來電辦理可也”。
依法行事,將中華民國建成法治國家,這是為民主共和而奮斗的孫中山的理想和信念,在關涉是否實踐這一政治原則的問題上,孫中山認識到自己的做法有誤后,立即毫不含糊、毫無保留地接受了伍廷芳的意見。
此外,在南北議和中,孫中山聽取伍廷芳的意見,改變自己原先的主張,這也顯示了孫中山作為革命領袖和政治家,既堅守既定原則,亦從大局和實際出發,不憚改正自己原先主張的品格與風范。
由伍廷芳與唐紹儀各為南北總代表的辛亥南北議和,進入1912年后情況發生了變化,由于各省代表會選舉孫中山為臨時大總統,袁世凱懷疑南方如其反正可舉為大總統的允諾,迅速改變了原先的態度,不承認唐與伍已達成的各項協議,唐辭去北方議和總代表職務。1912年1月2日,袁世凱致電伍廷芳,要求嗣后與伍廷芳“直接往返電商”。嗣后雙方交涉的主要內容也由如何召開國民會議決定國體,轉為如何確保由袁世凱接任臨時大總統、清帝退位的優待條件及南北統一交接等問題。
1月14日,伍廷芳向孫中山轉達唐紹儀關于“孫君肯讓袁君,有何把握,乞速詳示”的詢問。孫中山即日復電稱,“如袁使清帝退位,宣布共和……文即可正式宣布解職,以功以能,首推袁氏”,
再次表示了愿踐約讓位的明確態度。袁世凱得到這個保證后,積極運動。隆裕太后經過幾次御前會議已傾向于接受優待條件而退位,袁世凱于是提出,清政府與南京臨時政府同時取消,由袁在天津設立臨時統一政府。針對袁的野心,孫中山1月18日致電伍廷芳,囑其向袁世凱提出:清帝退位其一切政權同時消滅,不得私授其臣;不得在北京更設臨時政府;待各國承認中華民國之后,臨時總統始辭職,由參議院公舉袁為總統;等等。
對于孫中山提出的這些條件,伍廷芳總體上是贊成的,認為“用意至為深遠”,但也針對其堅持須待各國承認民國之后方行辭職一項,提出了不同意見:通告外國,要求其承認,“既不必等待各國之回章,自不必列于條件。蓋成立在我,承認在人,今宜先求其在我者,清帝雖退位,而統一政府尚未成立,外人無從承認也”。由此后事態發展觀之,伍廷芳的意見顯然更為切近實際,但孫中山否定了伍的意見而回電稱,“各國承認中華民國之后,臨時總統辭職,請參議院公舉袁為大總統。此于民國安危最有關系,在所必爭”,并認為“當清帝退位,民國臨時政府當然統一南北,則外國必立時承認,此其期間甚短速”,且強調“文之誓詞以外國承認為條件”,表示要“為民國踐行此條件”。
根據南北雙方時已達成的協議,清廷應于1月21日(辛亥年十二月初三日)公布退位詔書。但孫中山提出這些條件后,袁世凱借口不準其在北京設立臨時政府,倘清廷退位后各國未能即時承認中華民國,北方諸省將陷入無政府狀態,秩序無法維持,而取消了這個計劃。
議和已達成的協議未能履行,伍廷芳認為是由于孫中山堅持不切實際的條件而使議和產生了“難問”。翌日,伍再電孫中山,責其1月18日來電所提各項條件“與前電不符,使廷失信,處兩難之勢”,而仍堅持此前之“由袁與南京臨時政府協商,以兩方之同意組織臨時政府”的意見,并表示孫中山如對其“所陳辦法不以為然,則此后變故滋生益難逆料,惟有請另派賢能接議和全權代表之責”,他將奉身而退。
接此電后,孫中山即于當日(1月22日)致電伍廷芳及各報館,并命伍將此電轉告袁世凱,電稱:“前電言清帝退位,臨時大總統即日辭職,意以袁能與滿洲政府斷絕一切關系,變為民國國民,故許以即時舉袁。嗣后就各來電觀之,袁意不獨欲去滿政府,并須同時取消民國政府,自在北京另行組織臨時政府,則此種臨時政府將為君主立憲政府乎?抑民主政府乎?人誰知之?縱彼有謂為民主之政府,又誰為保證?”為確保清帝退位后南北統一于中華民國政府,孫中山堅持須按如下辦法進行:清帝退位,由袁世凱同時知照駐京各國公使并轉告民國政府;袁須宣布政見,絕對贊成共和主義;此后,孫中山辭職,由參議院選舉袁為臨時總統;袁當選后須宣誓遵守參議院所定之憲法,乃能接受事權。孫中山強調:“此為最后解決辦法,如袁并此而不能行,則是不愿贊同民國,不愿為和平解決……戰爭復起,天下流血,其罪當有所歸。”
孫中山此電將南北交涉的最關鍵之點公諸世人,揭露了袁世凱欲將南北兩政府同時取消,而由其自行組織統一政府的企圖,表明了南方革命陣營堅定、強硬的立場。但孫中山堅持此南北統一辦法的同時,也接受了前述伍廷芳1月19日來電中提出的意見,對其中的某些內容做了改動,特別是將“各國承認中華民國之后,臨時總統辭職”,改為“接到外交團或領事團通知清帝退位布告后,即行辭職”。1月23日,孫中山再次致電伍廷芳,命其將昨日公電中所列做了改動的南北統一各項條件與程序正式通告袁世凱,并要求伍繼續完成南方議和全權代表的使命,“始終其事”。
伍廷芳即于當日復電孫中山,不再對其提出的南北統一辦法表示異議及請辭議和全權代表,并對此前自己的態度有所解釋:“若清帝退位,全國有統一之共和政府,則我輩目的已達。總統如何選舉,國務總長如何委任,似皆容易商量。若以此復起戰爭,使天下流血,豈國民之福?”
毋庸置疑,作為南方革命陣營的代表,伍廷芳在南北議和中是堅決主張在中國實行民主共和制度的,其對孫中山所提議和及政權交接條件中不切實際之點的批評也是正確的。但其對袁世凱之流官僚軍閥的本質尚缺乏清醒的認識,對袁上臺后破壞民主共和制度的可能性無所警惕,認為只要清帝退位,掛上民國的牌子,則一切問題即均解決了,故而對孫中山為確保南北統一于民國政府,及統一后確實實行民主共和制度而采取的措施缺乏理解。或者說對袁世凱的戒備之心抑或有之,但與孫中山相比,顯然低了很多。
三 結語
孫中山出身貧苦農家,從小即參加農業勞動,9歲開始入私塾讀書,學習中國傳統文化,勤奮刻苦。由于其兄在夏威夷經營農牧場有成,孫中山得以自少年時代起長期在海外接受教育。在學習成長為一位能開辦診所獨立行醫的西醫醫生的同時,孫中山對于近代西方的社會政治理論乃至思想觀念有系統深入的了解和掌握,對世界歷史潮流有明確的認識,對于祖國的思想政治傳統和社會文化亦有真切深刻的認識和體驗,從而使其具有開闊的視野、寬廣的胸懷和追求社會進步的強烈信念,形成其民主、共和、法治等堅定的思想觀念和政治信仰,產生和樹立起推翻封建王朝以挽救民族危亡,把祖國建設成為民主共和國家的崇高理想,并為實現這一理想進行了艱辛的思想探索和艱苦卓絕的革命斗爭。正是孫中山在近代中國最先發出振興中華的呼聲,孫中山所創立的三民主義,就是其振興中華、實現民族復興之偉大中國夢的宏偉綱領,其歷盡艱辛的革命斗爭是為實現這一宏偉綱領和崇高理想的偉大實踐。正是這樣的人生經歷、品格性情、思想政治觀念及其偉大的革命實踐,使孫中山成為民主革命的偉大先行者。
孫中山少年時期倔強好動,富于反抗斗爭精神,對種種黑暗現象表示不滿。胸懷救國信念和民主共和理想的孫中山在上書提出種種改革建議失敗,意識到清王朝腐朽與無可救藥后,即義無反顧、堅決勇敢地走上組織革命團體,以武裝斗爭推翻反動王朝,在中國建立民主共和國的革命之路。非具有無比堅強的個人意志和斗爭精神,不可能產生如此宏偉遠大的政治目標,這是孫中山之所以成為民主革命偉大先行者極其難能可貴的思想性格因素,也是其在充滿艱辛困苦與生命危險的漫漫革命道路上屢仆屢起、堅定勇敢地堅持戰斗下去的強大的內心力量之所在。
正是如此堅定崇高的政治信念與堅強不屈的思想性格,使擔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的孫中山在面對強大乃至壓倒性的反對力量時不為所動,在民國國旗、都城等問題上堅執己見,不后退、不妥協地固守初衷,表現了孫中山作為革命領袖為理想而斗爭的堅定執著的個人意志。同時,亦尊崇、信守民主與法治的政治原則,毫不猶疑地收回“秉公訊辦”的命令而采納伍廷芳依法審判的意見;接受報界吁求,下令撤銷違反法律程序的《暫行報律》;為南北和平統一的順利實現,接受伍廷芳的意見修改有欠妥當的辭職條件;等等。這都展現了其真誠恪守民主、法治原則以及為完成偉大革命事業而樂于改正、放棄個人意見的崇高品格與風范。
作為眾望所歸的革命領袖,孫中山的崇高品格和堅定的政治信念、對革命事業的忠誠是不容置疑的。孫中山在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期間,在應對、處理所面臨的各種問題時,其個人的情感、意志,表現得十分鮮明、突出,但這并不應構成降低對其評價高度的因素。在群情洶涌、大勢所趨的情況下,孫中山仍獨執己見,堅守不屈,其意志的堅定與心理的強大絕非常人可以想象,也是常人難以理解的。若非具有如此的意志與心理,又何以走過這近20年屢仆屢起艱苦卓絕的斗爭歲月!
孫中山既堅執己見,又恪守所宗奉的政治原則。當覺察到自己的主張有違這些政治原則或有礙革命事業大局之時,即毫不猶疑地收回或加以改正。獨執己見,絕非盲目;遵奉原則,堅不猶疑。這展示了孫中山作為一個個性鮮明、真實生動的現實人的多方面相,使其作為一個既堅守政治原則,又具有堅強意志和豐富情感的革命領袖形象真實可信,使人們對其崇高的個人品格和革命政治家的風范更加理解,更加敬仰。
1911年12月孫中山歸國抵達上海后,各省代表會派王有蘭等人到滬歡迎,并與孫中山進行了近3個小時的交談,就準備選舉孫中山為大元帥及其他重要問題交換意見。孫中山向各省代表會提出:不要選舉大元帥,要選就選大總統且不要臨時字樣,若當選即在元旦就職,宣布中華民國建立;如袁世凱真心贊成共和就讓位于袁;必須學習西方,改用陽歷等。王有蘭深為孫中山的風格與氣概所折服,其回憶稱:“當時感到驚異的是先生的語氣,真摯亢爽,直截了當,有當仁不讓、舍我其誰之慨,一洗中國縉紳虛偽謙遜、矯揉造作之態,雖細微處,亦見偉大。”王氏此番記述與感慨,不是可使我們對其時孫中山的品格與風范再增添了一些鮮活的感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