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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家父之愛

第一節 被遺忘的慈善價值

一 第一個疑惑

我們為什么要發展慈善事業?是為了實現幸福,即為了實現個人和全社會的幸福。我們每一個人都想要過幸福的生活,但現實社會又經常是不完美的,所以我們才要發展慈善事業,消除這些不幸,實現共同幸福。

那么,什么樣的慈善事業才能實現這種幸福呢?學界多認為,以公共利益為目的的慈善事業能夠實現這種幸福。但實現了公共利益,就真能實現社會幸福嗎?

二 公共利益

什么是公共利益?要解釋這一問題,必須從公共利益的起源說起。公共利益不是從來就有的。它的出現源于共同體的崛起。在西方國家近代化的過程中,有一項關鍵內容是共同體的崛起。所謂共同體,即指由個體以社會契約為基礎而組成的一個共同的實體。

共同體的基礎在于社會契約。對此,洛克精準地提及:“任何人放棄其自然自由并受制于公民社會的種種限制的唯一方法,是同其他人協議聯合組成一個共同體,以謀他們彼此間的舒適、安全與和平的生活,以便安穩地享受他們的財產并且有更大的保障來防止共同體以外任何人的侵犯。”〔英〕洛克:《政府論(下篇)》,葉啟芳、瞿菊農譯,商務印書館,2005,第59頁。

所以,人們通過交換的方式組成了共同體,而人們交換的代價是彼此的自然權利,特別是無限制的“自然自由”,由此獲得的回報是“舒適、安全與和平的生活”。對此,盧梭甚至赤裸裸地稱之為“交易”:“他們所做的并不是一項割讓而是一項有利的交易,也就是以一種更美好的、更穩定的生活方式,代替了不可靠的、不安定的生活方式,以自由代替了天然的獨立,以自身的安全代替了自己侵害別人的權力,以一種由社會的結合保障其不可戰勝的權利,代替了自己有可能被別人所制服的強力。”〔法〕盧梭:《社會契約論》,施新州編譯,商務印書館,2016,第41頁。基于此,人們便形成了共同體。

現代西方國家皆為共同體。人們生活在共同體之中,以共同體為自我限制與權益保護之依憑。若無此共同體,人們便立刻回歸自然狀態,成為一個個獨立的個體。

為了更好地管理共同體事務,人們在共同體中成立了政府。政府是由人們授權建立的,代表人民意愿而負責管理共同體的事務。對此,盧梭論述道:“公共力量就必須有一個適當的代理人來把它結合在一起,并使它按照公意的指示而活動;他可以充當國家與主權者之間的聯系,他對公共人格所起的作用有點像是靈魂與肉體的結合對一個人所起的作用那樣。這就是國家中要有政府的理由”。〔法〕盧梭:《社會契約論》,施新州編譯,商務印書館,2016,第72頁。

有了共同體和政府之后,才出現了公共利益。所謂公共利益就是共同體的利益。對此,洛克的界定是:“它(統治權)之所以交付給一個人,只是為了公眾的福利和安全”。〔英〕洛克:《政府論(下篇)》,葉啟芳、瞿菊農譯,商務印書館,2005,第69頁。邊沁也提出,公共利益是“組成共同體的若干成員的利益的總和;不理解什么是個人利益,談共同體的利益便毫無意義”。〔英〕邊沁:《道德與立法原理導論》,時殷弘譯,商務印書館,2000,第58頁。約翰·貝爾教授同樣認為“公共利益”凸顯一個社會的基本價值,這些價值可以進行歸納,但無法窮盡。這些價值是維持和提升共同體所必需的,而不是讓一部分人為另一部分人的幸福買單。劉連泰:《“公共利益”的解釋困境及其突圍》,《文史哲》2006年第2期。所以,公共利益是與共同體這一概念密切相關的。沒有共同體,便無公共利益。

公共利益并非個人利益的簡單組合。雖然公共利益提升的是共同體的利益,并間接地實現個人的利益,但公共利益之實現必須先否定部分個人的利益,然后才能實現他的其他利益。這是因為共同體的基本運作邏輯是:人們欲實現公共利益,需先行讓渡自己的部分自由與權利,否定部分個人利益,然后再在推動公共利益實現的過程中,實現其他利益。這也就是上述盧梭提及的“交易”的過程。

在西方的慈善史中,公共利益這一概念也是隨著共同體的崛起而逐步進入其中的。最早出現的類似于公共利益的概念是“公共目的”(public use),具體出現在1615年的判例中。然后,這一概念便被引入慈善立法中。此后,在1736年的立法中,又出現了更為精準的“公共利益”的表述。Jonathan Garton, Public Benefit in Charity Law,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p.18.須知,這一時期正是英國從都鐸王朝傳統王權國家轉型成為近代國家的關鍵時期。

綜上,我們認為,公共利益是以共同體這一社會形態為基礎的。沒有共同體,即沒有公共利益。所以,以“公共利益”為標準來界定慈善事業,便等于在承認中國社會是一個共同體。

三 尷尬的“公共利益”

令人遺憾的是,誠如前述,我們的社會形態與西方不同。中國不是一個共同體,而是一個家,或者,更為準確地說,它是一個“自由之家”。

所以,在中國社會,用純粹西方的概念來界定中國的慈善事業,會引發一系列問題。至少我們不得不遺憾地看到很多真正的“慈善組織”被生生地排除在慈善事業之外。比如,廣州市婦女兒童福利會的“廣州媽媽愛心互助計劃”。

(一)“廣州媽媽愛心互助計劃”

廣州市婦女兒童福利會(以下簡稱“福利會”)成立于1981年3月,原為廣州市兒童福利會。福利會是一家非營利法人社團,主管單位是廣州市婦聯。作為一家有著數十年歷史的老牌機構,福利會在廣州市婦女工作領域頗具影響力。而且,它還運營著一個規模巨大、創新度較高的項目,即“廣州媽媽愛心互助計劃”(下簡稱“互助計劃”)。

福利會發起這個項目的首要原因是廣州市婦聯原主席在擔任廣州市工會副主席期間,曾接觸過一個類似的項目,即“廣州市女職工安康互助保障計劃”。該計劃的做法是以互助保障的方式,覆蓋女職工的兩癌治療費用,即加入該計劃的女職工需繳納30元互助保障金。如果其在保障期(3年)內確診罹患兩癌的,則可以獲得由該計劃提供的一筆補助金。該項目在女職工群體中反響甚好,而參與群體也近71萬人。但是,它只面向女職工,有年齡和資格限制。而女性兩癌的高發群體是社區散居人群、農村群體等,這些群體多非在職的女職工。為了幫助更多婦女、向她們提供福利,該領導在轉任婦聯后,便想通過婦聯這個平臺發起一個覆蓋面更廣的同類項目。

該項目由婦聯下屬的福利會負責發起和運營。這個項目有以下幾點值得注意。

第一,覆蓋的群體主要是其他保障沒有覆蓋到的人群。這個項目覆蓋的群體主要是社會保障和商業保險沒有覆蓋到的人群,特別是退休后的社區婦女、農村婦女。中國政府原有的社會保障體系不夠完善,基本沒有覆蓋到農村婦女等群體;商業保險又多以60歲為限,一般不接受退休后的女性入保,但恰恰這個群體最需要保障。于是,福利會的該項目以該人群為主要保障對象。福利會的互助計劃沒有年齡與資格限制。無論是高齡婦女,還是農村非職工婦女或社區散居婦女,都可以參保該項目。

此外,據了解,目前每月福利會發放的補助約為100例,資金超過100萬元。在這其中,接受補助的91.8%的人為社區散居人員、農村人員,且年齡普遍較大。其中,甚至有90多歲的高齡婦女。

第二,覆蓋的疾病是高發癌癥。在項目設計階段,福利會通過廣州市衛計委,向廣州市12個區(市)的6家大型醫院調查廣州市婦女在2010~2011年罹患惡性腫瘤等數據。通過該項調研,她們了解到,女性群體有四類癌癥相對高發,即原發性乳腺癌、卵巢癌、宮體癌、宮頸癌,占婦科癌癥的比例為80%。于是,福利會選定以這四類癌癥為覆蓋范圍。

第三,將“互助”界定為“捐贈”。福利會重新界定了“互助”。該計劃名為互助,但福利會并不將之理解為“互助”。比如,福利會并不將加入計劃的婦女繳納的30元視為“保險費”,而將之界定為“捐贈”;又比如,它并不將互助計劃支付的費用視作“保險賠付”,而是將之作為“補助金”。之所以這么定性,是因為福利會并不想發起一個商業保險項目,也不想發起一個“互益型”項目,而是想要發起一個慈善項目。婦聯的相關負責人提出:“每個人都有慈善心。我們想要發動大家捐贈,然后我們再提供一份額外的保障。保障的對象可以是捐贈者自己,也可以是她指定的任何一個符合條件的人。”訪談記錄,2016年9月16日。

所以,該項目采用的是吸納捐贈人“捐贈”的做法,捐贈金額不設上限,鼓勵多捐。捐贈人可以指定自己或其他任何一名符合條件的人作為受益人,然后由福利會提供一份“額外保障”。在受益人患病后,福利會會支付一筆補助金,一般為1萬元,但受益人持有廣州市低保、低收入證明的,將提高到1.2萬元。補助金額度不因捐贈額的多少而變化。

第四,不斷擴大保障內容。該項目第一期為期兩年,共救助了559名婦女,支出601.1萬元,剩余資金400多萬元。由于項目剩余資金較多,為了幫助更多的人,福利會決定進一步擴大保障內容。①擴大覆蓋面。原來該項目只覆蓋四類癌癥,到第二期的時候,該項目覆蓋了與女性生殖器有關的所有原發性癌癥;②延長保障年限。原來該項目是30元保障2年,到第二期的時候,該項目調整為50元保障3年;③去除免責期。第二期項目取消了免責期,加入該項目的婦女可直接享受相關保障。

此外,在第二期實際運行中,由于資金寬裕,福利會也放寬了補助發放的范圍,比如,有婦女采用非手術治療,即靶向治療,雖按照合同約定不應給予補助,但考慮到靶向治療費用較小,而且部分婦女只能接受該項治療,所以福利會也決定給予1萬元的補助;又比如,針對患有非原發性癌癥并去世的婦女,福利會也決定發給1000元補助資金。福利會先后共發放了近10例此類補助款。

該項目自2012年運行至今,共完成兩期。它不僅救助了數千名婦女,還積累了2000多萬元資金。更為關鍵的是,該項目還帶動上百萬婦女群體參與其中,牽動了整個廣州市戶籍女性中近22%的人群。而且,所有參與其中的婦女都表示支持這一項目。運行4年多來,婦聯未收到一例投訴,也沒有曝出任何的負面信息。

由于項目取得的效果良好,它獲得了政府的高度認可。2015年,它獲得了廣東省婦聯創新案例第一名;2016年,它再次獲得了廣州市市直機關服務群眾品牌項目稱號。同時,它也獲得廣州市政府資金的支持,共計100萬元。

(二)屬性討論作為對比,我們還調研了北京的兩家基金會的兩個類似的項目。我們簡稱為A項目和B項目。其中A項目是由某公司發起的。該公司為規避非法集資的風險,將資金托管給該基金會。該基金會僅提供一個名義,且不收取任何管理費,也不獲得任何公益捐贈收入。所以,這個項目完全是商業性質的。該項目的運行會給該基金會帶來巨大的輿論風險,因為由一家基金會“運營”一個商業性質的保險項目,是有違該機構的慈善宗旨的。B項目是由另一家公司發起的。該公司同樣是為規避非法集資的風險,而將資金托管給該基金會。不過,與A項目不同的是,通過該項目,該基金會能夠得到兩項好處:管理費、資金投資收益。該基金會宣稱會將這些收入用于與其宗旨相符的慈善目的。該項目是互益性質的,但有很強的商業屬性。至于它是否將部分盈利用于慈善目的,本身不影響對該項目性質的界定。所以,它的運行也會給該基金會帶來潛在風險,特別是在資金管理不善的情況下。福利會的“互助計劃”與這兩個項目有著本質差異。在這些項目中,“互助計劃”的特殊性是十分明顯的,因為它表達出了政府對人民的濃濃的“關愛之情”。關于這一點,我們在下文中有詳細分析。所以,我們認為,并不是所有互助形式的項目都符合我們這里的討論。

關于福利會的“互助計劃”,首先需明確的是,它不是商業性質的保險項目。互助計劃的確類似于商業保險項目,但它并不屬于商業保險項目。它與商業保險項目有以下不同之處:①它的繳費不屬于保險費,而是捐贈;②它覆蓋的人群全是商業保險所不愿涉及的高風險群體;③它取消了免責期;④它不斷擴大覆蓋范圍,甚至主動違約,向因患有非原發性癌癥去世的患者提供補助;等等。這些做法在商業保險項目中是不可能出現的,因為商業保險項目皆以盈利為目的。“利潤最大化”是商業保險項目的天然價值取向。而互助計劃做了這些事情,則正說明它不是以盈利為目的,而是以惠益婦女群體為目的的。

但問題是,互助計劃是慈善項目嗎?按照慈善組織“公共利益”的界定,互助計劃絕不是一個慈善項目。在互助計劃中,我們找不到任何“公共利益”性的元素。它不為共同體的利益而運營。相反,它為某些具體的個人的利益而運行,即參與該計劃的婦女。這個計劃覆蓋的婦女群體無論有多大,都依舊是數目清楚,且是一個個“有名有姓”的個體。這便是說,它不是為不特定的人運營的,而是為參加這一項目的人服務的。它不具有公益屬性,相反倒具有相當的“互益性”。所以,這個項目按照西方慈善的界定來看,只能算作“互益型”項目,而不能算作公益型項目。

照此邏輯,我們似乎得出了一個確定的結論:互助計劃由于服務于具體的個人,而只能算作“互益型”項目,難以歸于“公益型”項目之下。但問題是,這個界定真的準確嗎?

在互助計劃中,我們找到了很多有趣而奇怪的元素。

第一,該項目的發起方是官辦機構。該項目的發起方是一個官辦組織,即廣州市婦聯下屬的福利會。這不符合我們對互益型組織的傳統理解。按照傳統觀念,互益型組織既然是互益性的,應由參與者共同發起,共同管理。但該項目的發起方竟然是政府下設的官辦組織。其代表政府來發起該項目,運營該項目。而且,在實際運行過程中,福利會又經常與婦聯混同。據了解,該項目名義上由福利會發起和運營,實際上負責該項目設計和運營的卻是廣州市婦聯發展部。而且,在審核補助金發放時,所有申請必須經過由婦聯的發展部、紀檢部、辦公室以及福利會代表共同組成的會審會議審查通過,形成會議記錄,上報給廣州市婦聯黨組審查批準后,才能予以發放。這些情況顯然都不符合互益型組織的特點。

第二,發起該項目的目的是增加婦女福利。誠如前述,福利會要發起這一項目,首要原因是廣州市婦聯原主席在擔任廣州市工會副主席期間,曾接觸過一個類似的項目,即廣州市女職工安康互助保障計劃。但是,它只面向女職工,有年齡和資格的限制。為了幫助更多婦女,向她們提供福利,該領導轉任婦聯后,就想通過婦聯這個平臺發起一個覆蓋面更廣的同類項目。這也不符合互益型組織的傳統做法。互益型組織并不需要一個外來的“領導”抱著提升人們福利的目的來發起一個項目。互益型組織都是由人們自發組織,為解決共同的社會問題而成立的。在這類組織中,并沒有任何一個人是外來的“領導”。

第三,盡可能覆蓋高危人群和高危疾病。為了向婦女群體提供更多福利,福利會選擇的服務人群是高危人群,主要是社區散居人群、農村群體等;選擇的疾病是高發疾病,即原發性乳腺癌、卵巢癌、宮體癌、宮頸癌,占婦科癌癥的80%。這也不符合互益型組織的傳統做法。互益型組織從來不抱著為某個群體提供福利的想法。它是為了解決人們共同關心的問題。比如,拼車組織是為了幫助大家共同節省汽油開支,才組織人們拼車出行。互益型組織并沒有提供福利的想法,而只有以相互交換來實現人們各自的同時也是共同的利益。

第四,經常擴大福利范圍。與上述第三點類似,福利會出于向婦女群體提供更多福利的想法,經常擴大福利范圍。這同樣不符合互益型組織的特點。互益型組織的規則都是經過眾人商議形成的,非經過共同決議不能隨意修改規則。

第五,“互助”的本質是“捐贈”。誠如上述,福利會重新界定了“互助”。該計劃名為互助,但福利會并不將之理解為“互助”。該項目采用的是吸納捐贈人“捐贈”的做法,捐贈金額不設上限,鼓勵多捐。捐贈人可以指定自己或其他任何一名符合條件的人作為受益人,然后由福利會提供一份保障。這也不符合互益型項目的特點。在互益型項目中,沒有捐贈,只有互助。而人們加入互益型項目與否,關鍵在于利益計算。捐贈的界定恰恰否定了這一利益計算,與互益的本質相沖突。

綜上所述,我們一共找出了互助計劃中五大不符合互益型項目之處。將這五點加起來,已然可以否定互助計劃屬于互益型項目這一結論。

在我們得出這一結論之后,另一個問題便接踵而來:按照西方正統分類標準,各類組織可以被分為營利組織和非營利組織。非營利組織又可以被分為互益型組織和公益性組織。但根據我們上述分析,互助計劃既不符合營利性組織的標準,也不符合公益性組織的標準,更不符合互益型組織的標準。那么,請問福利會的這個項目到底是什么呢?

四 家人福利

我們的探索推進到這一步,已經有一個初步的發現,即西方正統的理論不能給我們提供一個看似正確的答案。或者更為準確地說,西方的理論體系無法解釋中國問題。所以,在這里,我們不得不切換頻道,重新回到中國的理論上來。

我們需要重新思考中國的社會形態。誠如上述,中國是一個“自由之家”。在自由之家中,我們無法用公共利益來界定慈善事業。在家中,沒有公,只有私。家中沒有公共利益,只有幸福生活。如果父母子女之間動輒用公共利益來論及彼此之間的關系,實是有違人倫的。

此外,在一個家中,必然有“家父”和“家人”。家父應為提升幸福水平而努力。這通常表現為家父提供救助、補貼等。這是家父的義務,是“國本”,即“樂賢而哀不肖,守國之本。今君愛老,而恩無所不逮,治國之本也”。本句的意思是:能喜歡賢人而憐憫不幸的人,這是執掌國家的根本。如今君主能憐惜老人,您的恩德就能無處不到,這是治國的根本。參見《晏子春秋》,中華書局,2011,第330頁。這些舉動是慈善性的,所表達的是家父對家人的愛。須知,家父不是共同體中的一員,也不是出于對共同利益的關心而做出行為的。家父全然是出于對家人的愛才做出行為的。

比如,某官辦組織發起的一個救助類項目。該項目部分吸取社會資金,但主要由政府提供資金支持。該項目雖然看似略帶公共利益的屬性,卻顯然不屬于公益項目。它由政府發起與支持,政府發起與支持該項目不是為了共同體的利益,或者為了實現公共利益,而是為了表達愛,是為了提升人民群眾的幸福水平。所以,這樣的項目不屬于公益項目。

總之,在家的層面,我們沒有看到“公共利益”,而只看到了“福利”,即家人的幸福及與幸福相關之利益。

依照這一邏輯再去理解福利會的互助計劃,我們便能找到合理的解釋。

第一,項目發起方。該項目的發起方是身為官辦組織的福利會。在實際運行中,福利會又經常與廣州市婦聯混同。為何會如此呢?這是因為發起與運營該項目的目的是為家人提供福利,它本應該由政府發起,并由政府的機構來運營。在實踐中,婦聯與福利會雖然在名義上確有不同,但其職責是一致的。此種混同縱然在規則上略不合理,在實踐中卻屬應然。

第二,項目理念。發起該項目的目的是為婦女提供福利。婦女是家人。政府作為家長,應該愛她們。所以,這一點也不符合互益型組織的特點,倒符合福利型組織的特點——因為只有這樣,才算是提供福利。所謂福利型組織,即指家長以為家人提供福利為目的而設立的組織。

行文至此,或許有人質疑:該項目雖由政府發起,實際的補貼資金卻來源于參加該項目的成員,這符合福利型組織的界定嗎?關于這一問題,我們可以援引婦聯相關負責人的一段表述來作為回應:“以往活動多為自上而下的、全面動員的方式。例如針對婦女重大疾病幫扶,一般采取‘我給你’的方式,即由婦聯組織籌集資金,再撥付補助給患病婦女……‘廣州媽媽愛心互助計劃’是市婦聯創新載體和服務手段的嘗試,與傳統方式最大的不同在于把‘我給你’變成‘我和你’”。袁微:《讓婦女群眾的評價進入評價體系》,《中國婦女報》2015年8月24日。這一表述說明了,福利會在發起互助計劃時,是站在政府的角度,以提升家人的福利水平為目標的。至于這種福利水平的提升是以互助的方式,還是以政府直接提供的方式實現的,對于該計劃的慈善屬性界定并無影響。

第三,實際運行。在實際運行中,該項目不斷調整。這些調整看似微小,且似有違合同的約定,但都十分重要與正確,因為它們都是圍繞提升家人福利展開的。無論是將項目覆蓋的范圍擴大到之前沒有約定的患有非原發性癌癥而去世的成員,還是將疾病覆蓋的范圍做相應擴大,都符合提升家人福利這一核心目標。所以,就算這些調整看似違背契約,看似不符合商業邏輯,看似不符合互益或公益,但只要它滿足中國慈善的根本宗旨,即增加家人福利,那它就是合理的,就是值得家長嘗試和開展的,就是有助于中國社會和諧與穩定的。

第四,捐贈屬性。福利會重新界定了“互助”,將之界定為“捐贈”。這一界定看似在偷換概念,是將“互助”歪曲成了“捐贈”。但如果我們站在家的視角來看,那既然這個項目符合“成員福利”的界定,是一個慈善項目,向它繳納的款項便應算作“捐贈”。

所以,我們的結論是,如果以“家人福利”來界定慈善事業,那么,福利會毫無疑問是慈善組織。

五 結論與建議

根據上述分析,我們認為,將慈善事業限定為以公共利益為目的是不正確的,因為它移除了中國政府作為“家父”的主要職責之一,即“仁政愛民”的合法性。這一做法又是危險的,因為它以慈善事業為入口,動搖了“家父”的地位。而且,它試圖以徹底的“共同體”式的社會結構替換中國“家”社會的基本結構。我們認為,這一想法既不契合中國社會的現狀,也不符合中國社會的發展方向。貿然在中國擴大共同體結構,非但不能促進社會幸福,反而會引發嚴重的社會危機,危及中國社會的和諧與穩定。

在慈善改革中,政府應始終占據主導位置。慈善事業的開展,應以維護和鞏固政府與社會公眾的情感聯系,強化“家長”與“家人”的倫理聯系為主要目的。這是慈善改革的核心目標,所有的改革舉措都應該圍繞這一目標展開。所以,在下一步的改革過程中,我們必須深化對這一目標的認識,要確保所有的改革舉措圍繞這一目標進行,避免出現方向性的偏移。

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95周年大會上,習近平主席提出,我們要“堅持不忘初心、繼續前進”,要堅持“四個自信”,即“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所以,我們認為,如何在下一步慈善事業改革中有效落實這“四個自信”,考驗的是改革者的大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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