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次日天明。

姜文就帶著人早早得來了。

韓蓮生站無站相，一臉憔悴，在船頭迎他。

而站在他后的蘇黎，依舊跟周圍格格不入。

蘇黎著一身官服，右手握著配刀刀把，左手叉腰，肩膀和手肘護著這位風吹即倒的“韓美人”。秦師爺則站在蘇黎的右后方。

錢江與馮廣二人，則一前一后站在韓蓮生左側。

盞茶功夫，姜文與楊清二人登船。

姜文一看韓蓮生帶著人等著，立馬走過去行禮，舉止之間盡是諂媚。

“吾等輕賤，怎勞張頭領親自等候？”

“應該的。”

韓蓮生言語與中盡是輕浮，他打了個哈欠，懶洋洋說道：“來的真早。”

“貴人你的吩咐，不敢怠慢。”

“好。人齊了？”

“50人齊整。”說著，姜文拉過楊清，對韓蓮生說道，“這是楊清，貴人你已見過。這些日，他全聽你調遣。”

楊清繃著臉，草草行了一禮。

“人已送到，姜文你可回去了。”

韓蓮生說完，轉身便走，把姜文扔在了當場。

蘇黎也跟著離去。

楊清臉一下黑了。

這姓張的擺明了看不上姜文，自己現居于人下，連帶受氣，實是窩囊！

錢江看韓蓮生已走，便迎了上去。

好歹昔日同在一人麾下，面子上要過得去。

再者，就沖著楊清的臉，也得客客氣氣的。

馮廣更是得笑著臉陪著，他在姜文手下做事，老大面子得給足。

幾人寒暄了幾句，姜文便下船離去。

錢江本想再多與楊清寒暄幾句，但他注意這秦師爺一直站著未動，便問道：“秦先生，你有話有說？”

秦風笑著說道：“確有一言欲說于楊清兄弟。不過不急，我等著便是。”

錢江愣了下，察覺此言自己似聽不得，便識趣地帶馮廣離開了。

楊清亦摸不清狀況。

他上下打量了下秦風，確信自己不識此人，又看此人書生打扮，自覺禮數失不得，便先施一禮，自報家門。

“在下楊清，敢問先生高名？”

“在下秦風。”

秦師爺回禮后，便單刀直入。

“楊兄弟，我家頭領有問。請問楊兄弟居人下可為了溫儀？”

楊清一聽，大驚，思考片刻后，點頭，答：“是。溫大小姐......”

“楊兄弟，不急。”

秦風意味聲長地笑了下，岔開了話題。

“讓你的人上船吧，我來安排你們住下。”

錢江帶著馮廣回到艙中，很快發現艙中減員了，他不顧五子睡得正酣，搖醒五子后問道：“五子，怎么少人了？”

五子連打了幾個哈欠。

“老大帶走了。”

“何時？”馮廣接著問道。

“寅時過半，值夜的那兩班人。”

錢江本想問他們去了何處，他忽記起自己與韓蓮生先前有約，便不再追問，正好楊清的人上船，他便與秦師爺和楊清一起安排人手去了。

馮廣雖好奇，但錢江不問，自己不便僭越，只得作罷，陪著笑在一邊跟著。

再表韓蓮生。

此刻他正一臉倦相，坐在指揮室主位上，讓蘇黎和崔寧陪著他喝茶。

崔寧看他精神不佳，勸道：“先生，你再回去睡一會兒吧。我看著你這樣，我都困了。”

“不睡了，一會兒就動身，躺下就不愿起了。”

“你這何必？我老大辦事穩妥很，放心。”

“我信得過他，只是此事精細，我怕有失。你再去清點十余人，要年紀輕的。”

“好。”崔寧離去。

蘇黎看人走了，繃著的臉松了，語氣中略有責備，對韓蓮生說道：“你為何不讓我跟著？”

“這船需你鎮著。錢江算個君子，但馮廣不是。張魁他們也信不過此人。萬一錢江受他蠱惑，奪船而去，就回天乏術了。”

“雖說如此，我依舊擔心，蓮生，你真信得過那張魁？”

韓蓮生搖了搖頭。

“不信。不過現一心，你安心。”

他左手端起茶碗，因并非利手，茶碗微微晃動。

蘇黎臉上盡是憂色。

韓蓮生注意到后，安慰道：“蘇黎，無事，青城說了，能好。”

“她這么說，我自安心。只是你這樣勞心勞力，又要延誤。”

“也就一陣。對了，我的藥，得空你再熬一次吧。”

“好。”

過了一會兒，崔寧清點完人員，又回了指揮室。

韓蓮生又歇了快一個時辰，有了點精神，跟著崔寧，上了姜文帶人來時用的一艘漁船，領著十幾號人離去了。

目送漁船離去后，蘇黎搬了把椅子，放在船頭的空處，往那一坐，活像尊大佛。

船上剩余眾人皆噤若寒蟬。

過了好久，一小廝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

“蘇，蘇官爺，小的閑的無事，來問問你有什么吩咐沒有？”

蘇黎仔細地打量了下這廝。

“你是常跟著五子那小生？”

“是，正是在下。”

“我確有事相托。”

“官爺請講。”

“你去找個爐子來，找塊紋理嚴絲的布，找個小鍋，再找把扇子。”

“好。不過爺你要這些干嘛？”

“熬藥。”

哈？小廝皺了皺眉頭，但不敢違逆，下艙找到錢江和秦師爺，三人又廢了好大勁，一頓搜刮，終于湊齊了。

錢江帶著那小生把東西帶上來。

蘇黎手里拿了一小包袱，等他們多時了。

“蘇官爺，你熬藥非要在這？”錢江問道。

“那大夫說，找空曠地。”

說罷，蘇黎把布蒙在臉上，開始熬藥。

錢江也管得他，只得帶著小廝離去。

不一會兒，錢江就知道那大夫為何要求空曠地了。

這藥，味好大！

更可氣的是煙大，路過的都得咳嗽兩聲。

奈何蘇黎惹不起，大家敢怒不敢言。

虧得秦師爺貼心，一人發了塊布，眾人皆蒙住了口鼻，這才好受了些。

藥熬了足足兩個時辰。

見蘇黎開始收拾東西，那小廝過來幫忙，邊忙活，邊小心試探：“蘇官爺，這藥明日還熬嗎？”

“明日不需，一次管三日。”

小廝長出了一口氣。

“蘇官爺，先生他們去哪了？”

蘇黎臉色一下變了。他本就不茍言笑，這一拉臉，把那小廝嚇得一哆嗦。

“爺，我就是對口問的。”

“小子，這次我當你無心，想活命，蓮生的事休問。”

“是。蘇官爺。”

小廝拿著東西，慌慌張張地退下了。

蘇黎收拾好，再次在椅子上坐直。

秦風路過，不禁暗嘆。

罷了，罷了。

威風八面，大抵說的就是如此。

酉時，日落西山。

崔寧帶人歸來。

蘇黎不見蓮生，急忙問道：“蓮生呢？”

崔寧答：“先生明日歸。”

見蘇黎臉色甚是不好，崔寧安慰道：“蘇哥，先生交給我們老大，不妨事，安心吧。”

蘇黎嘆息。

“罷了罷了。我又有何辦法？廚房備下飯了，崔寧，你趕緊收拾收拾，吃飯吧。”

“好。”

艙下，今日留下的一眾兄弟好奇地問歸者。

“兄弟們，你們今天干嘛了？”

一人答道：“別提了，砍了一天的樹。累死了。”

哈？

眾人皆懵。

再表韓蓮生。

此時他在坐在篝火，靜靜等著。

日頭近西山時，張魁就命秦二他們點了篝火，現下還差點火候，不過香味已出，甚是誘人。

張魁見韓蓮生守著篝火待肉的模樣，忍不住打趣道：“蓮生，你今日無魚可吃了。可惜了。”

“是可惜。感謝蒼天開眼。”

張魁笑問：“魚真那么難吃？”

“還好。”

韓蓮生嘆了口氣，解釋道：“我嫌刺太多。本來就吃的慢，現下又不便，需人幫著，圍觀的太多。我是習慣別人看了，但蘇黎不行，他臉上掛不住。”

“我猜也是。你今日不用擔心了。”說著，張魁轉頭問秦二道：“老二，那兔子怎么樣了？”

“馬上好。”

“快點。”催促完，張魁對韓蓮生說道，“我跟老二打了幾只兔子，運氣好，還射了只雁。你嘗嘗這山間野味。”

“借你的光，有口福了。”

“那是。對了，蓮生，你干嘛不跟著崔寧回去？不回去，今晚可要睡草席了。”

“來回折騰更遭罪。草席就草席吧。”

韓蓮生指了指篝火上的野味。

“我要回去，這新鮮就吃不到了。”

“想不到你這翩翩公子也貪嘴啊。”

說罷，張魁站起身，走了一步，拿起了一木棍，對著串著的熟肉，吹了兩下，咬了一口。

“熟了。”

張魁將肉遞給了韓蓮生，囑咐了一句。

“小心燙。”

蓮生接過來，雙手捧著，猶豫了半天，不知道怎么下口。

最后，他選了正中間那塊，學著張魁的樣子，吹了兩口，但嘴唇碰到的瞬間就拿開了。

“好燙。”

“告訴你了，燙。用牙。”

韓蓮生覺察這吃相太丑，心生退意。

“我等等再吃。”

“先生，這你就不懂了，熱乎的時候才最好吃。”

秦二說完，喊了一嗓子。

“兄弟們，吃飯了。”

一聲令下，十幾頭餓狼殺到篝火前。

韓蓮生見眾人狼吞虎咽，連連皺眉。

公子哥新鮮又嫌棄的樣子，張魁只覺甚是好笑。

“公子哥，開眼了吧。”

“開眼了。”

韓蓮生有看了看眼前的野味，狠了狠心，下了牙。

“好吃吧，少爺？”

韓蓮生連連點頭。

“好吃。”

真沒見識！

張魁心中暗笑。

一邊啃著手中野味，張魁貌似無心地說了一句：“蓮生，事成之后，跟小爺兒混吧。”

“我得去找那大夫。”

張魁嬉皮笑臉，打著哈哈。

“這都好說。你治好了，寫封信，我接你回來便是。”

韓蓮生動作一下停了，隨后，他笑著看著張魁，搖了頭。

“算了。跟你混，沒錢途。”

“哎呀，蒼天啊。我張魁讓一美人嫌棄了，人心不古啊。”

韓蓮生一本正經糾正他道：“用錯了。”

張魁切了一聲，不再言語。

野味吃完后，張魁給眾人分了帳篷，安排了輪班，都吩咐完了，張魁轉回韓蓮生賬內。

“大少爺，草床如何？”

韓蓮生有些無奈道：“湊合吧。”

“行。你安好就行，我去巡夜。”

說著，張魁轉身就要離去，韓蓮生也不顧得疼，站起身，一把抓住了張魁的衣袖。

“張魁，我......”

話說到一半就沒了。

張魁拍了拍韓蓮生的手，示意他松開。

“蓮生，不用怕，我轉一圈就回來，幫你看燈，安心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