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爾城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充斥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與躁動。

第二日的陽光似乎都無法驅散那份彌漫在街頭巷尾的緊張氣息。

大街上，行人比往日稀疏了許多，卻多出許多行色匆匆、眼神銳利的身影。

他們大多身著皮甲，腰挎刀劍，三五成群，目光如同饑餓的鬣狗般掃視著每一個陰暗的角落、每一個可疑的行人。

那是布爾城大大小小的傭兵團，被那八百金的天價懸賞點燃了血液中的貪婪之火。

城墻上、告示欄上，甚至一些店鋪的門板上，都新貼上了一張張墨跡未干的通緝令。

上面清晰地印著“毒牙”莫里斯尖嘴猴腮、眼神陰鷙的頭像，下方標注著舉報線索的賞金數額。

每一張通緝令前都圍著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偶爾有城衛軍小隊巡邏而過，鎧甲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更添幾分肅殺之氣。

整個城市仿佛變成了一張巨大的捕獵網，無數雙眼睛，或為賞金，或為職責，都在搜尋著同一個目標。

比爾家族宅邸內，艾倫卻只能站在自己小院的墻邊，聽著墻外隱約傳來的、屬于外面那個緊張世界的喧囂。

搜尋者的呼喝聲、急促的腳步聲、甚至遠處傳來的幾聲爭執……這些聲音都和他毫無關系，此刻他只是一個被禁足在家的孩子。

父親雷洛特，大伯澤魯斯，甚至大哥哈爾特，都參與了這場全城搜捕。

雖然他也很想跟著父親大伯去搜尋，但想到自己還只是一名五級魔法學徒，如果真遇到通緝犯，他恐怕只會是個累贅。

而且他也不會做這種沒有把握的事情。

既然不能出門，那就只能冥想了。

識海中，赤紅色的火魔力和淡青色的風魔力都靜靜地盤旋著，兩者都充盈到了極致。

然而，那道橫亙在五級與六級之間的無形壁壘，卻如同最堅固的磐石，任憑他如何集中精神沖擊，都紋絲不動。

這段時間嘗試了無數次，他始終找不到突破的契機，這讓他很是煩躁。

風火雙系魔力的飽和，讓他冥想也成了無用功，因為無法再吸收更多的元素粒子了。

晚餐過后，庭院中難得的安靜下來。

艾倫正打算回房繼續那無望的冥想，卻被爺爺格拉蒙叫住了。

“兔崽子，過來坐。”格拉蒙坐在石桌旁，月光灑在他銀白的須發上，帶著一絲少見的溫和。

艾倫依言坐下。

“聽你父親說你這段時間冥想修煉很忘我。”格拉蒙的聲音低沉而平緩，“你爺爺我主修冰系，次修火系。”

他頓了頓，看著艾倫，“那天見你用裂球術，蓄力壓縮已有幾分火候，這份對火系魔法的操控天賦，確實讓爺爺吃驚。要知道，爺爺我當初次修火系，學習這裂球術時，從入門到勉強運用自如，也耗費了數月苦功。你能在短短時日掌握至此，這份對火元素的親和與操控天賦，遠超爺爺當年。”

艾倫微微聽著，他當然知道爺爺是一名厲害的冰系魔法師，次修火系他也略有耳聞。

只是到現在，除了看到爺爺使用過冰系魔法外，從沒見過他使用火系。

“所以爺爺挺看好你。”格拉蒙目光深邃，“雖然那四年瓶頸磨人，但也磨掉了少年人的浮躁氣，是好事。記住，魔法之路漫長，謙遜與沉穩，比一時的天賦更為重要。”

艾倫認真點頭：“我記住了，爺爺。”

這四年的沉寂，他想不忍耐和低調都不行。

格拉蒙欣慰地笑了笑。

“爺爺，你主修的是冰系魔法，可是為什么次修火系魔法，兩種元素不是相互克制的嗎？”

艾倫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按照常識，次修的魔法應該是和主修的魔法相輔相成才更見威力。

格拉蒙眼中帶著一絲追憶，“為何我主修冰系，卻要次修與之相克的火系？這源于爺爺年輕時的一段際遇。”

“那時，我游歷至王國北境，曾有幸遠遠目睹過一位前輩的風采，他將冰火兩種相克之力融于一身，揮手間冰封千里亦可焚天煮海，已達高級魔法師的境界！那種力量，那種對規則的理解，震撼了爺爺的心神。正因如此，我才不顧常理，嘗試次修火系，只盼能窺得一絲那等境界的玄奧。”

高級魔法師！艾倫心中震動，那幾乎是存在于傳說中的層次。

“后來，我輾轉尋到那位前輩，想拜入其門下。”格拉蒙眼中閃過一絲遺憾，“可惜，前輩并未應允，但臨別前，我向他請教了關于冰火同修的問題，他只留下一句話。”

“相克是毀滅，可毀滅，也是一種力量。”

“相克是毀滅，可毀滅，也是一種力量。”

艾倫下意識地重復著這句話。

他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相輔相成是一種力量，相克也是一種力量。

只不過力量的表現形式不同，一種溫和，另一種更加的狂暴。

這讓他想起了那塊神秘石頭帶給他的改變。

那宏大無邊的元素循環，水澆滅火，蒸騰的水汽卻滋養了風！

土吸收水，濕潤的土壤卻孕育了新的生命！

毀滅并非終點，而是力量轉化的契機！

相克之中，亦可孕育出更強大的力量！

那生生不息的循環，不正是將毀滅與新生交織的偉力嗎？

一絲模糊卻無比強烈的靈光，如同流星般劃過艾倫的意識！

他一直以來，都將風與火視為兩個獨立的個體在修煉，在沖擊瓶頸。

這方法或許錯了！那堅固的壁壘，是否并非單靠某一系魔力的蠻力可以沖破？

風與火，相克亦可相生！

風助火勢！

若他能嘗試引導這兩種魔力，在壁壘前形成某種短暫且受控的碰撞或循環，利用那瞬間爆發出的，遠超單一魔力的毀滅性力量，是否能……強行沖開那道枷鎖！

艾倫渾身劇震！仿佛一道驚雷劈開了迷霧！讓他豁然開朗！

“爺爺！我好像明白了一點！我這就回去試試！”

艾倫猛地站起身，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他給了爺爺一個匆忙卻有力的擁抱，然后像一陣風似的沖回了自己的小屋。

他要抓住這稍縱即逝的靈感！

格拉蒙看著孫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啞然失笑，隨即輕輕搖頭，眼中帶著感慨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期許。

“這孩子……悟性倒是極高，只是那等境界玄奧莫測，離他現在的層次還太遠太遠……希望這靈光一閃，能為他照亮一絲前路吧。”

他并不真的相信艾倫能立刻領悟什么，但那份對力量的渴望和瞬間的觸動，讓他感到欣慰。

就在艾倫離開不久，一個穿著比爾家低級仆役服飾的男子腳步匆匆地穿過庭院，來到格拉蒙面前。

他臉色蒼白，呼吸略顯急促，手中捧著一封封著火漆的信箋。

“家……家主，哈德家緊急傳來的密報。”男子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將信箋恭敬遞上。

格拉蒙收斂心神，接過信箋，指尖微動，火漆化為飛灰。

他展開信紙，目光快速掃過上面的內容。

短短數息，格拉蒙臉上溫和的神情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難以置信的震驚和隨之而起的暴怒！

信紙上赫然寫著：哈德家瑞奇·哈德與比爾家哈爾特·比爾，于城西廢棄礦洞附近遭遇目標“毒牙”莫里斯！激戰后，二人皆遭重創！瑞奇昏迷不醒，哈爾特重傷斷臂！目標疑似使用陰毒魔法后遁走！

要知道，這兩人都是六級魔法學徒！

“混賬！”格拉蒙低吼一聲，手中信紙瞬間被冰藍色的寒氣凍結，繼而化為齏粉飄散！

他霍然起身，周身散發出刺骨的寒意，石桌上甚至凝結出細密的冰霜。

“哈爾特！”

他再也無法安坐，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瞬間消失在原地，朝著哈德家的方向急掠而去。

澤魯斯和雷洛特實力高強，他暫時不擔心，但長孫哈爾特的重傷斷臂，讓他心急如焚！

確認格拉蒙的身影徹底消失，庭院中那名“送信”的仆役臉上那惶恐謙卑的表情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陰冷和狡詐。

他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抬手抹去嘴角因強壓傷勢而溢出的一絲鮮血。

“哼，一群瘋狗……差點栽在個小輩手里。”他低聲咒罵了一句，聲音沙啞而陌生。

他警惕地掃視四周，迅速繞到庭院最偏僻的角落。

在那里，另一個穿著同樣仆役服飾，但臉色發黑，早已氣絕身亡的男子靜靜躺著，顯然是被他偷襲致死并剝去了外衣。

他蹲下身，從懷中掏出一個只有拇指大小的水晶瓶，瓶內是幾滴濃稠如墨的黑色液體。

他眼中閃過一絲肉痛，但還是小心翼翼地將一滴液體滴落在尸體上。

嗤——

一陣極其輕微的聲響伴隨著刺鼻的白煙升起。那具尸體如同被無形的火焰吞噬，轉眼間便化作一小撮灰白色的灰燼，連衣物殘片都未曾留下，只有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彌漫開來，很快被夜風吹散。

“幽影溶解劑……真是便宜你了。”男子低聲自語，隨即警惕地環顧四周。

確認無人發現后，他快步離開角落，熟門熟路地避開幾處可能的崗哨，來到宅邸西側一處最為偏僻，看起來像是堆放雜物的舊廂房前。

門鎖對他而言形同虛設，他輕易地撥弄開，閃身鉆了進去，反手將門掩上。

屋內堆滿了廢棄的家具和蒙塵的雜物，空氣中彌漫著灰塵和腐朽的氣息。

男子在角落清理出一小塊空地，盤膝坐下。

他閉上雙眼，雙手結出一個奇異的印記，周身開始散發出極其微弱，卻帶著土石沉重與陰寒氣息的魔力波動。

隨著他的冥想，他臉上普通仆役的五官如同水面般開始扭曲、蠕動，骨骼發出輕微的“咯咯”聲。

僅僅幾個呼吸間，一張全新的面孔呈現出來。

尖嘴猴腮，蓬頭垢面，左頰一道細長的陳舊疤痕赫然在目，正是那令全城瘋狂的“毒牙”莫里斯！

他猛地睜開眼，那對陰鷙的眼眸中充滿了疲憊、怨毒，還有一絲劫后余生的慶幸。

他伸手入懷，摸出幾個顏色各異的小藥瓶，拔掉塞子，將里面或粘稠或清冽的藥液一股腦兒倒入口中。

濃烈的藥味在口腔中彌漫開，他強忍著不適咽下，隨即再次閉上眼，全力運轉魔力，開始修復體內那沉重的傷勢。

那八百金幣的懸賞和帝國的紅色通緝令帶來的巨大壓力，暫時被他隔絕在這間布滿灰塵的雜物房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