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二胡聲凄露非常
- 花下劍
- 一缸神仙酒
- 2182字
- 2019-02-26 23:30:31
兩碗餛飩擺在莫傷與藥呆子之間,二人隔著騰出的熱氣相望。
“前輩,您說什么?”藥呆子被餛飩碗“乓”“乓”兩聲擾亂了,沒聽清莫傷那兩句話。
莫傷也不再述剛才那句話,低頭看著碗中的餛飩。藥呆子忙了一下午,也有點饑腸轆轆,也沒多想,舀起餛飩吹涼些。
莫傷將二胡擺在了桌上,摸摸胸前,慢聲道:“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隱于首陽山,采薇而食之。及餓且死,作采薇歌。”
藥呆子現(xiàn)在倒聽清了莫傷所說,但不知其出處,不明其理,張口問道:“前輩,伯夷、叔齊這兩人為何不吃粟,甘愿餓死呢?”
莫傷咳了咳喉嚨,清了清嗓子,拿起弓弦,又是一拉二胡弦,唱道:“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
藥呆子吃下一粒餛飩,匆匆道:“前輩您不吃么?”
莫傷右手上下翻飛,二胡曲調(diào)昂揚正氣,接著唱道:“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
藥呆子對這句話,倒是聽懂了,吞下口中餛飩道:“以暴制暴,天下更迭從來不都如此么,能什么不同呢?”
莫傷聽他說話,微微一笑,拉起二胡又唱道:“神農(nóng)、虞、夏忽焉沒兮,我安適歸矣?”
藥呆子漸漸懂了這幾句短歌其中的含義,雙眼盯著莫傷,覺得此歌中飽含一種高尚氣節(jié)。
二胡本就是獨自拉曲,聲一響就有種對世事洞察明細的悲涼。不求張揚高昂悅耳,只求含蓄低沉。此刻在莫傷老者的手中,與唱腔相合,真是有種極致的柔腸寸斷,雄渾蒼涼。
莫傷聲嗓突然嘹亮起來,驚得一旁得餛飩攤老板的手一顫。
“于嗟徂兮,命之衰矣!”
正是曲的高潮之時,戛然而止。二胡聲已經(jīng)停了,可在藥呆子耳中,這聲音卻是縈繞不止。
莫傷唱完,從破舊但不臟的衣衫中,拿出一小布包,揭開布包,其中是兩塊米餅。
莫傷拿出一塊米餅,慢慢吃了起來。米餅中的米粒已經(jīng)是又干又硬,在莫傷嘴中,被那所剩無幾的牙齒咬得嘎嘣脆響。
藥呆子見莫傷對自己面前的那碗餛飩不為所動,吃著自己帶著的米餅,與他所唱短歌中的伯夷、叔齊二人行徑倒有些相似。
藥呆子心里念頭一轉(zhuǎn),低聲對莫傷道:“不知前輩這一曲與之前那曲,都叫些什么?”
莫傷咧嘴一笑:“之前我在那悅來客棧中所拉的是《漢宮秋月》,在這唱聲合奏的是我自創(chuàng)的《伯夷叔齊》。”
藥呆子讀書雖多,但全是與行醫(yī)救人相關(guān),對這史書典故卻是一無所知,較之常人更是不如。
藥呆子虛心問道:“不知這兩首曲子都有什么故事?”
莫傷嚼著米粒,緩緩道:“《漢宮秋月》乃是古曲,講的是古時宮廷內(nèi)的宮女,面對秋夜明月,心中的無限惆悵,對生平的不幸那種哀愁。”
藥呆子道:“怪不得我聽來都不禁流下淚來,想必那古時的宮女身世都像我這般可憐。”
莫傷微微笑道:“天下像你這般身世可憐之人有多少,你知道么?”藥呆子搖搖頭,表示不知。
莫傷用手蘸了蘸餛飩湯,在舊木桌上寫了幾個字,藥呆子一看是一句話“興,百姓苦。”
莫傷接著道:“這第二首,是我有感而創(chuàng),出自《史傳·伯夷列傳》。講的是武王平定了殘暴的商紂王,兩個前朝的苦命人覺得武王以暴力制止殘暴統(tǒng)治,與那商紂王的行為毫無的區(qū)別。伯夷、叔齊二人與天下之人不同,以作周朝的臣民為恥,便不吃周朝的半點米糧。”
藥呆子道:“以暴易暴雖不是首選,但也是,無奈之舉。這二人,會不會太過迂腐了呢?”
莫傷搖搖頭接著道:“伯夷、叔齊二人就隱居首陽山,采摘一種名為‘薇’的野菜來吃。在臨死之時,作了這首短歌《采薇歌》,作完二人就都餓死了。”
藥呆子嘆了口氣,道:“這二人堅持原則,恪守氣節(jié),也算得上是一流人物了。”
莫傷又用手指蘸了沾湯水,在那四個字之后續(xù)寫。藥呆子微微坐起,一看乃是“天子不仁”四字。
莫傷這四個字剛寫完,就被一旁擦桌抬凳的餛飩攤老板看到了。
老板著急趕過來,抓著袖口,就把桌上那八個字抹了個干凈,口中還道:“你這老頭,瞎寫些什么東西。若要發(fā)瘋,別牽連了我!”
老板抹完字,就雙手推著莫傷,要趕他走。
莫傷哈哈一笑,收了米餅,就自顧自得往外走。藥呆子匆匆又吃了幾粒餛飩,扔下錢銀,緊跟莫傷其后。
藥呆子見莫傷舉止間,自有一種威嚴,與一般賣唱游人沒一點相像。
藥呆子雖不明莫傷何意寫下那八個字,但也知道他的身份必然與前朝有關(guān)。
藥呆子隨著莫傷走至無人之處,才發(fā)聲問道:“前輩,難道是前朝舊臣?”
莫傷倒也不遮掩,笑道:“不錯,我是前朝崇光帝的御前帶刀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趙無尋。”
藥呆子雖不知歷史,但對前朝皇族趙氏也是略知一二的。他見莫傷也姓趙,口中問道:“前輩您也姓趙,不知那崇光皇帝的什么人?”
莫傷雙眼看著地上,眼神流露出哀愁,嘆氣道:“唉,他是我堂哥。”
藥呆子萬萬沒想到,眼前這落魄老者,竟然是前朝御前帶刀侍衛(wèi)的統(tǒng)領(lǐng),還是那皇族血脈,一時間,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莫傷淡淡道:“屋上的幾位,跟了我也有大半年了,怎么會如此不小心,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露出破綻了呢?”
藥呆子又是不明所以,問道:“前輩你說什么?”
藥呆子這句話剛說完,原本遮擋在弦月上的云朵逐漸飄走,將天地間照亮了幾分。正是這亮的幾分,地上的影子明朗清晰了起來。
藥呆子眼前的石板路上,屋檐的影子有著幾個黑團團。藥呆子一回頭,發(fā)現(xiàn)屋檐之上,正趴著幾人穿著黑衣,戴著黑面罩,綁著黑頭巾,盯著他與莫傷二人。
藥呆子當下領(lǐng)悟,原來前輩所說的“屋上的幾位”正是指這些人;想來前輩在這城中閑逛,也是有意為之,好讓黑衣人們露出破綻。
“答故落洗答!”其中一個黑衣人見行蹤暴露,急呼一聲讓人聽不懂的話。
隨即數(shù)個黑衣人同時躍起,石板路上黑影接著黑影躍出。伴隨著黑影的,還有暗器的破風聲!
“糟糕,我忘帶戥稱了!”藥呆子見這些黑衣人都非善類,心中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