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英城位處華國中部，東臨海口城池——建豐，西達大漠關隘——斷風關，南接兩湖最富饒之地——安余，北通華國首府——雁京，可謂是華國的腹地之城。

華國的所有販夫走卒、商賈軍士，想要去往哪里，三英城必定是他們路途中的補給、歇息的中轉城市。所以這三英城雖不大，但也人山人海。

藥呆子這三英城中“一兩銀子，一根手指，一囊毫針”，治病足足治到了日落西山，但隊伍的長度依舊不見消減。藥呆子只得向排隊的眾人朗聲告訴他們，讓他們明日再來。

藥呆子背著二十多斤的現銀、銅錢，帶回了悅來客棧。踏進悅來客棧的第一步，就把一大袋的錢幣往那金掌柜的柜臺上一扔，道：“金掌柜，這里應該有二百兩了，你數數吧。”

金掌柜正在柜臺上撐著下巴打瞌睡，被這一包錢銀堆在眼前給嚇傻了，舌頭打結道：“哈，好好……我數數。”

金掌柜就在柜臺上，一個碎銀、一個碎銀的慢吞吞地數著，嘴巴險些要流出口水來。藥呆子倒是涵養極好地站在一旁，看著他邊捏痦子黑毛，邊數碎銀。

好在金掌柜算錢的本事不俗，沒多久就點完了銀子，他一臉諂媚道：“這位爺，一共二百七十六兩。這二百五十兩就歸我了，這剩下的二十六兩還您。”

藥呆子不解道：“不是說好的二百兩么，這么有漲價了？”

金掌柜嘿嘿一笑，道：“大爺您有所不知，您離開客棧后，那張木椅也壽終正寢地碎了一地。我看您的面子上，就收五十兩。”

藥呆子心中雖有些怒氣，到也發不出來，道：“勞煩先生，為我們四人買些餐食，送往房中。謝過了。”說完遞出十兩白銀。

金掌柜一笑接過，點頭答應。

藥呆子往自己房間走去，外面的天空已經夜色漸起。悅來客棧中，不知哪個房間忽然響起了二胡聲，曲速緩慢而細膩，多變而柔和。

藥呆子駐足一聽，漸漸入神，聽到最后不由地觸動了心中情緒，想起了自己的師父、師叔，想起了師兄、師侄，還有那個不愛說話的修羅，青牛谷中的四星報喜……不自覺竟流下淚來。

二胡曲畢，藥呆子留著淚，慢聲道：“吾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長。”這句乃名篇《怨歌行》中的一句，原本是作者形容自己欲報國而不得志的境地，在藥呆子口中卻是形容自己身世的不幸。

“小朋友，你之后的路還長著呢。何苦在這哀嘆呢？”一聲語出，從悅來客棧的二樓走下一名老者，手中正拿著二胡。

“是，謝過老前輩提醒。”藥呆子躬身作揖，答道。

“一曲肝腸斷，天涯何處覓知音。我能在有生之年遇到一個像你這樣的知音，也算你我有緣。”老者走進藥呆子聲旁，藥呆子借著柜臺上點的油盞，才將他看清：

身長面老，手指形如枯竹；衣破色白，風骨暗藏神機。

“老前輩一手二胡拉得可算是出神入化，但凡有耳朵的，都會所有感應的，還未請教前輩大名。”藥呆子說得極為恭敬。

老頭收起二胡，別在腰上，看著藥呆子微微笑道：“老頭我不過虛活了幾十歲而已，俗名莫傷。”

“莫前輩，不知您剛才拉的是什么曲子？”藥呆子心中喜歡那二胡聲，想要問了曲名，自己學來拉奏給自己聽。

莫傷的雙眼用力睜開，在油盞的微光下閃爍著光芒，道：“你想學么？”

藥呆子本就單純，見老者似乎有意教授自己如何拉這二胡，立即彎腰至膝，道：“我，藥呆子愿以前輩為師，學這二胡之法。”

莫傷伸出手掌，五指手指輕撫藥呆子的后腦道：“好啊，好啊。我莫傷后繼有人了！”這句話說得莫傷滿心歡喜，在藥呆子聽來也是凈透哀愁。

“藥呆子，藥呆子。姓得好，名也好！藥，醫治也；呆子，癡迷也。哈哈哈……咳咳”莫傷喜不自勝，心緒一動，忍不住咳嗽起來。

“前輩心藏神，喜傷心。注意身體啊。”藥呆子扶著莫傷道。

莫傷擺擺手，表示不礙事。

正此時，金掌柜從外面帶著食盒歸來，一進客棧，就看到藥呆子正扶著莫傷。

金掌柜厲聲道：“老不死的，你怎么還沒走啊！老是在我這拉你的破東西，趕緊滾！”

藥呆子立馬制止他，道：“不可無禮。”

金掌柜微微拉扯藥呆子道：“大爺您不知道，這人約一年前就來我這。天天晚上都要來這，拉一曲他的破二胡。我這店本來生意挺好，就是被這老不死的，拉二胡給拉衰的。”

藥呆子也不和金掌柜多啰嗦，扶著莫傷就走出了悅來客棧，道：“還請掌柜將餐食送往房中，謝了。”

金掌柜見藥呆子扶著老頭往外走，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誒”一聲，就看不見二人了。轉身將食盒送往房中，口中還自言自語道：“什么情況啊，一個個古里古怪的。”

藥呆子帶著莫傷到了路邊還未打烊小吃攤上，二人隔著一張年代久遠的木桌。

藥呆子道：“煩請老板，未我們兩煮兩碗餛飩。”

那攤販老板把抹布往肩頭一搭，道：“好嘞~~”

莫傷看著藥呆子，說道：“你就是我要等的人啊！”

藥呆子不解道：“前輩，此話何解啊？”

莫傷拿出腰際二胡，翹起二郎腿，將二胡放在大腿上，道：“前朝樓臺今猶在，多少煙雨風又來。”

莫傷并不回答，自顧自得拉起二胡。

二胡琴聲幽幽回響，三英城的石板路上已無行人，倒有些野狗停下移動，聽了會二胡聲又向巷子走去。

琴聲起初暖水春風，聽得人極為服帖；越將往后，琴調越將急湊，似有千萬匹馬正在戰場上沖撞廝殺，自己猶在戰場這上，聽得藥呆子自己也是心血沸騰，仿佛自己也是戰場上跨馬揚鞭的戰士；琴聲忽然拔尖一轉，似乎高空斷弦一般，短而高，時斷時續，凄凄慘慘，不勝言說。

“天命不凡，承天下諸事；紫薇星耀，救萬世之民！”

莫傷曲畢，雙眼擠開褶皺，盯著藥呆子，張著沒剩幾個牙齒的嘴道。

“乓”“乓”，小販老板把兩碗餛飩往桌上一擺，熱氣騰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