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綠野仙蹤
- 以色列的誕生:希望2
- 赫爾曼·沃克
- 6955字
- 2018-11-08 15:48:13
致老狼
從艾米莉·坎寧安的辦公室俯瞰運動場,綠草如茵,繁花似錦。時值夏季學期,女孩們正在玩曲棍球,尖叫聲、高喊聲和棍棒猛烈的噼啪聲不時響起,艾米莉·坎寧安凝視著茲夫·巴拉克的照片,她在給他寫信時習慣把它放在桌子上。這張照片取自兩年前他晉升為上校時的一份軍事雜志,他濃密的頭發出現少許灰白,但除此之外,他那堅定的下巴、圓臉以及睿智且略帶憂愁的褐色眼睛依然沒有改變,還是難忘的螢火蟲之夜時的樣子。
狼!你這頭可恨的大灰狼:
你以為我不會發現嗎?!你以為我這個美國最出色的情報官的女兒白做了嗎?你本應該來華盛頓的,上邊命令你來,你卻推托了!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要完整、令人信服且態度誠懇的,否則這封信就是絕交信,我們整個絢麗醉人的友情就結束了。我說真的,我可不是開玩笑。我不要躲閃,不要被人蔑視,我要知道——為什么?為什么你要錯過這次來見我的機會?
發泄完失望之后,她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想寫個“此致”,就這樣隨便結束算了,可給茲夫·巴拉克寫信也是一種樂趣啊,不亞于收到他的來信那么高興,就像是在秋天獨自一人騎著馬緩慢穿過涼爽森林般的感覺。因此,她想了一會兒,又繼續寫道:
好吧,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先壓下怒火,等著你的解釋。我現在的狀況簡直有點兒不可思議,我可能馬上就要成為這里的校長了,盡管我實在太年輕,也實在太不適合!我們的校長菲奧納·莎米特是一位杰出的教育家和管理者,跟女學生及家長們都相處得很好,對宗教也很虔誠,這在這所學校里是很重要的一點,這所學校雖然被認為不屬于教會學校,但實際上卻著著實實地信仰基督教,學校還有定期的禮拜儀式等事項。我們的明星訪問牧師一直都是溫特沃斯牧師,他是一位很棒的演講家,一位嚴肅的《舊約全書》學者,他發表過很多關于《阿摩司書》的文章。
嗯,菲奧納好像用槍打傷了溫特沃斯牧師的下體。他們倆的地下戀情一直持續了十五年,現在,溫特沃斯牧師想要結束這份感情,因為他最近喪偶,然后再娶,而他的準夫人不喜歡菲奧納。他以前那個亡妻米利森特倒是一點兒也不介意菲奧納,她們常一起在小路上騎馬,晚上一起玩牌,喝香甜的咖啡酒。米利森特本質上是一名無神論者,她對于自己嫁給溫特沃斯牧師并不感到幸福,雖然也不討厭他,的確是這樣。從某些方面來講,可以這么說,她還非常高興菲奧納照顧溫特沃斯牧師。這個米利森特我認識,盡管她的宗教遲鈍讓我有點兒不太滿意,但我還是很喜歡她。她喜愛詩文,特別是女性作家寫的。我們有時候會讀一些伊麗莎白·巴雷特·布朗寧或者埃利諾·懷利的詩給對方聽。菲奧納不和米利森特玩牌的時候,就去和溫特沃斯牧師“嘿咻”,那時,米利森特就會過來和我念詩。所謂“嘿咻”,就是我和赫絲特所稱的大學里那些男女性行為。很有意思,英語自從《貝奧武甫》(Beowulf,古英語史詩)開始就一直在演變,對那類原始事情的不文雅用法也在不斷發展。作為一名還沒結婚的職業女子,我不可能即席創作出一個詞來形容那件事,所以我湊合著用“嘿咻”。不管怎么說,溫特沃斯牧師是脫離危險了,但是一段時間之內,他是不會再對“嘿咻”感興趣了。他和菲奧納給司法長官和地方教育委員會的說法是,菲奧納請他擦她的槍,結果他一不小心走火打到了自己的襠部。因為事情發生在菲奧納的臥室里,所以這故事就有一點點值得懷疑,最近,這事正傳得沸沸揚揚。
還有別的什么事?哦,對了,赫絲特那個紐約畫廊的畫展大獲成功。她以杰克遜·波洛克的油畫為傾向,發展她自己的抽象畫風格,我寫信告訴過你這些嗎?她在封閉的鮮艷顏料筒兩邊戳開了好多洞,這樣,當她用力擠捏顏料筒時,顏料就會以一種完全無規則的方式噴射到畫布上,赫絲特稱這種方式為“隨機整體主義”。《紐約時報》上有一大篇文章狠狠地嘲弄了這種隨機整體主義,但結果是,赫絲特成了新聞人物,收藏家們開始來看畫并購買。除了作品得到承認,價格也適中,人們愿意在新的畫家身上下賭注,你知道,就像對賽馬的遠期投注。我到過典禮現場,老赫絲特留著布斯特·布朗[1]發型,穿一件粉紅色A字形的帳篷式裙子,她丈夫則穿著小禮服,表情自豪而又不知所措。赫絲特也許永遠不再回俄勒岡州尤金市了。跟這些時尚的紐約人不一樣,尤金市那些花崗巖腦袋不懂得欣賞隨機整體主義。
說了這么多了,不說了。不值得跟你多說!今后記住,你這頭可恨的大灰狼,克里斯汀·坎寧安知道這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任何事,對于以色列,他絕對清楚一切。想想這個吧,不要讓我再抓住你。不跟你說情意綿綿的結語,我對你很憤怒。不知真假,我爸爸非常看重薩姆·帕斯特納克,并預計他這次任務會取得一定成功。你這個傻瓜退出了。為什么,為什么?我會吃了你嗎?
你憤怒的艾米莉
弗吉尼亞州 米德爾堡福克斯達學校
26號信
啟程
法國航空公司的飛機低沉地嗡嗡作響,在黑色的洋面上空平穩飛行。電影結束,燈光剛剛熄滅,月光穿過方形小窗口,照在耶爾的臉上。
“薩姆,別開玩笑了。”耶爾把那雙放肆的多毛手臂從她大腿上拿開,摔回到薩姆的腿上。
薩姆坐在她旁邊,在黑暗中溫柔地說道:“我們不是朋友嗎?”
“電影真無聊,我早就應該睡覺了,你也是。”耶爾說。
“耶爾,我一直在想飛到洛杉磯去參加那個婚禮。要知道,他們也邀請了我。”
“那你華盛頓的事情呢?”
“婚禮在周末。美國國務院星期六日都不辦公,跟我們的贖罪日一樣,甚至更徹底。”
“隨你便吧。”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黑暗有利于親密交談。過了一會兒,薩姆說:“你丈夫會有前途的,堂吉訶德。”
“我也認為。”
“他開始飛黃騰達了。”耶爾沒作聲。
“你幸福嗎?”
“很幸福。薩姆,如果你不睡的話,我要睡了。”
“你們沒有再要孩子是怎么回事,就一個?你有問題嗎?”
“我?我有什么問題?是他不想再要了。”
“奇怪。魯思和我相處得一點兒也不融洽,從來沒有融洽過,但我們卻有三個孩子。就這么有了。”耶爾沒作聲,薩姆繼續說,“你知道嗎?耶爾,我根本算不上信教,但我真的相信婚姻是老天注定的。”
耶爾被激起了好奇心,問:“你相信?”
“當然了。像我這樣粗制濫造的拼湊就只能是猶太官僚的杰作了。”
耶爾忍不住笑起來,在黑暗的機艙里聲音大了點兒,她用手捂住嘴,說:“好了,親愛的,我在你身邊待了漫長的五年,可你的想法就是忠于魯思。”
“我知道,我知道。”飛機劇烈顛簸起來,引擎的聲音也大了些,座椅安全帶信號燈開始閃爍,他系緊安全帶,說:“對了,上個周末我是在提比利亞度過的,算是這次旅行前的一次短暫休息。格芬旅社也不在了,耶爾,你知道嗎?全給拆了,他們正在原址上建一座大酒店。”
“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薩姆。那是最佳的海濱地帶。”
“有些事情不會散,回憶。”
“它們也會褪色的。”
“會嗎?”他抓起她的手,“你的意思是你不記得格芬旅社了?不記得彼特大街上的早餐,魚加一瓶卡梅爾霍克酒了?不記得泛舟加利利湖上了?”
“我絕對記得你逼我劃船的事,你這個冷酷無情的家伙。”
“是你的上司,而且,我那時也沒睡好。”
她抽出被握緊的手,打了他一下:“好了,行啦。魯思跟你一起去的提比利亞?”
“魯思回她倫敦的公寓去了,你不知道?”
“我怎么會知道?”
“哦,她回去了。阿莫斯和伊拉娜跟著我,她帶著利亞。”
“試想一下,軍事情報局局長對她來說都不夠重要,嗯?”
“不重要。波菲里奧被派到倫敦做大使去了。”波菲里奧是哥倫比亞駐特拉維夫的臨時代辦。
“哦,我知道了。她在那兒有套公寓多方便啊。”
“不要這么殘忍。魯思真的是糟糕透了。她和我維持不了多久的,耶爾。”
“但愿這架飛機不要再上躥下跳了。”
“哎,我會來洛杉磯的,你住在哪兒?”
“我不知道,李·布魯姆已經安排了。你為了我好就別來打擾我,沒意思。薩姆,閉嘴,否則我就換位子。我累了。”
帕斯特納克沒有作聲。飛機引擎持續低沉地發出嗡嗡聲,還稍有一點兒顛簸,隨后平穩下來。又過了一會兒,座椅安全帶信號燈熄滅了。
“薩姆,”耶爾聲低但氣足,“你需要留在美國國務院和那些外交官握手,你不該讓這事黃掉。最后一次警告,不要再說了……這樣好多了。”
薩姆的男中音輕輕笑了笑:“睡個好覺。”
“你也一樣。”
星期日的早晨,曼哈頓金融貿易區看上去不僅僅是關門停業,簡直就像是受到瘟疫侵襲一般,鋼筋混凝土森林是那般荒蕪蕭條。白花花的陽光從空寂無人的大廈間斜射下來,耶爾和帕斯特納克從赫茲租車公司的汽車里鉆出來,順著“寬街(Broad Street)”往前走,腳步空落落地回響。
“天哪。”耶爾說,她停下腳步,瞪圓了眼睛看一塊藍底白字的路牌:華爾街。
“怎么了?”
“薩姆,我在拿哈拉還是個孩童的時候,我們老師那時都是社會主義者、馬克思主義者,教給我們說華爾街是資本主義地獄的邪惡中心。這里就是,華爾街!”
帕斯特納克說:“只是一條街。聽我說,我們應該做的是,爬上帝國大廈頂端,從那里你可以俯瞰一切。”
“可你的飛機是什么時候?”
“去華盛頓的飛機多的是。”
耶爾有些擔心地笑笑,說:“堂吉訶德曾帶我爬上埃菲爾鐵塔,那時我很害怕。它們兩個哪個更高?”
“這個更高,但你不會害怕的。”
帝國大廈觀景平臺上面的風特別大,他只好帶她來到玻璃圍起來的區域。“這兒就是了。”他說著手臂壯偉地一揮,“不僅僅曼哈頓,整個紐約你都能看到。那是長島,那是新澤西州,那是布魯克林區。今天天氣特別晴朗。有時候就特別污濁,你甚至都看不到自由女神像。它在那下面就跟個玩具一樣,是不是?”
耶爾瞪大眼睛四處觀看,然后從包里抽出一塊絲巾圍在頭上,走到外面的大風里,似乎是自言自語地說:“這一切真的存在,是吧?”帕斯特納克跟在她身后,得使勁聽才聽得見,“真的在這兒,這不是電影,不是夢境。薩姆,世界上的人們為何只想住到其他地方而不是這里呢?其他什么地方能比得上這里?巴黎什么都不是。”
“等你看見洛杉磯你就知道了。”
“那也不能比。”
“你錯了。紐約人都往那兒搬,他們要么去死,要么就到洛杉磯去。下個星期我們在那兒見面,到時候我們比較一下。”他看了眼手表,在大風的吼叫中抬高聲音喊,“我最好送你上飛機。”
電梯下行時,他注意到她茫然的表情,說:“耶爾,我想你正在發現美洲,哥倫布夫人。”
她對他苦笑一下。
耶爾的茫然在她一路向西的飛行中進一步加深。飛機引擎低沉的嗡嗡聲不停地響著,早已超過從特拉維夫到巴黎的時間了,可他們現在還在飛!在芝加哥降落時他們碰到了雷暴,藍白色的閃電呈“之”字形在她窗戶邊閃過,發出爆裂聲,她身邊其他乘客紛紛驚恐不已,可她卻沒什么感覺。孩子在號哭,有人在嘔吐,空乘人員在過道里急匆匆地行走,踉踉蹌蹌站立不穩,燈光一會兒亮一會兒熄,耶爾卻只感到一種喝醉了酒的興奮。盡管“圣瑪利亞號[2]”甲板在劇烈顛簸,但發現了新大陸的哥倫布夫人絲毫沒感到暈船。
耶爾不得不在芝加哥轉機。所有的航班均延遲了,在渾身濕漉漉、發著牢騷的人群中,她閑逛了好幾個小時,欣賞廣闊氣派的候機大樓和各式各樣的商店。當飛機起飛時,太陽再一次升起來,下面的湖濱上是棟棟高聳入云的建筑,外圍的巨浪拍打著岸壁,激起朵朵浪花,藍色的湖水一望無際,直到地平線;密歇根湖,相當于一個內陸的地中海了,這還算不上是北美五大湖里最大的!飛機就這樣數小時數小時向西飛,透過飄浮著的云朵間隙極目遠眺,下面是綠色農田全景、一塊塊大城市的斑點,再往遠處又是農田,永遠也沒有盡頭。
飛行員在科羅拉多大峽谷上空繞了整整一圈,哦耶!一條干谷,沒別的,但當美洲大陸創造出這條干谷時,它便以它的深邃、它的寬廣、它的壯偉,以及它的粗糙蜿蜒、巨大且令人驚駭的紅色裸露地貌而震懾著人的心靈。簡直就是火星嵌入在地球上的一隅,擁抱它的州有個美麗的名字:亞利桑那……
飛機門口,一個個子較矮、穿著黑色私人司機制服的東方人站在那兒,手里舉著一塊標牌,上面寫著“尼燦”。耶爾沒預料到會有人來接,難道那個花錢如流水的李·布魯姆派車來接她了?
“我是尼燦夫人。”
“你好,夫人。”
那名司機點點頭,微笑時露出一口整齊的牙齒,拿過她的手提包,又幫她取了行李,帶她走出自動門,來到一輛已候在那兒的銀色勞斯萊斯轎車旁,車上下來一位瘦小的男人,稀疏灰白的頭發剪成平頭。
“歡迎來到洛杉磯,耶爾。”很獨特的一笑,嘴唇上彎成U型,“我叫舍瓦·李維斯,是李的合作伙伴。我正要去香港,李舉行婚禮時我會回來的。小王會開車帶你進城。”他的英語幾乎沒有口音。
锃亮的勞斯萊斯把耶爾徹底鎮住了,精神恍惚中,她努力保持住鎮定,說:“哎呀,謝謝你,你真是太好了。我住在哪兒?”
“哦,這個由你決定。李已經為你登記了比弗利威爾希爾酒店。但我在這里有一處小地方,我妻子在溫哥華,她身體不好,所以現在家里沒人。歡迎你入住寒舍。小王和他妻子會照顧好你的。”
“李維斯先生,我沒想過要打擾你們。我還是住酒店吧。”
“夫人,請來吧,我們不勝榮幸,我妻子燒得一手好菜,完全嚴格遵守猶太教飲食規定。”那名私人司機高聲說,英語發音有點兒模糊。
耶爾現在搞不清楚這是不是李·布魯姆精心設計的一個惡作劇。她當然老早就聽說過舍瓦·李維斯這個神秘的伊拉克人,但是他從來沒留下過照片,而且眼前這個小個子男人也顯得很普通,穿件寬松的便褲和球衣,與她心目中的大亨形象相差甚遠。她掃了他一眼,那男人又是怪怪地一笑,嘴角快速上揚,說:“你不會感到不愜意的,耶爾。酒店里現在很冷。”
耶爾下這類決心往往很快,就像跟堂吉訶德去巴黎一樣。她向李維斯伸出手握了握,感覺他的手又干又冷的,說:“好吧,李維斯先生,盛情難卻。”
他為她打開車門:“很好。我們周五見。有客人來享用安息日晚餐太好了。小王一會兒就回來。在那么快樂的慶典上見面真是太好了。”他臉上掠過一絲微笑,關上車門,和小王離去了。耶爾一人留在這輛勞斯萊斯“銀云”里,呼吸之間,凈是車內濃郁的香氣,她驚詫于那些鑲嵌的木制內飾,感受著大腿下皮革柔軟的觸摸。
汽車向前行駛,幾乎就是在向前飄浮,就像一朵云一樣,穿過林立的巨大油井架,進入一片綠色棕櫚樹包圍的宅邸區,簡直就是夢境之地,那些高級庭園個個都像小花園般,穿過這片地區汽車繼續前行,開上曲曲折折的被稱為“日落大道”的公路。最后,汽車轉向開上一條石質拱道,朝一座小山上面蜿蜒而行,整個山上到處都是平坦的草坪和鮮艷的花朵,路的盡頭是一片帶著紅瓦屋頂的建筑。車到半山腰停下,無數紅花朵構成的樹籬中,有一幢白色的鄉間別墅。
“這里就是客房,夫人。”小王把她的包拿進房間,交給她鑰匙,然后問她是否想喝一杯,香檳什么的。
“嗯,我想香檳就挺好。”
又剩下耶爾一個人,她躺到一把豪華的粉色扶手椅上,踢掉鞋子,四下觀望:一間寬敞的客餐兩用的大廳,家具是現代風格的,粗鑿的石質壁爐里放著真正的粗大原木,墻上掛著的油畫她并不熟悉,但絕對不是復制品,她可以看到上面厚涂顏料的脊狀突起。耶爾已經不再是哥倫布夫人了,又變成綠野仙蹤里奧茲國的多蘿西了。
愛情旋渦
提筆給艾米莉·坎寧安的26號信寫回信,巴拉克感覺很困難。他想算了,不回信了,就這樣讓事情慢慢淡下去吧,但最后還是決定寫,而且一寫就寫了好幾頁,直寫到深夜,娜哈瑪和孩子們都睡去了。當他讀這些吐露出來的文字時,他想,要么就堅定不移地貫徹他最初的想法,撕了它,在此刻中止這段關系;要么就寄出它,向前一頭扎入危險的深淵。信的末尾這樣寫著:
……現在你知道了。你要一個理由,現在你知道我為什么要退出這次軍事采購出使了。在軍隊里,我們經常要對一次軍事行動或一次戰役進行總結,看我們哪里有失誤,哪里做得好,沒有預見到什么,我們從中能獲得什么新想法或新訓導。我猜我的思維已經習慣了這種方式工作了。我從我們倆的經歷當中也學到了些很怪異的理論。首先,最重要的,同時也是迄今為止我最難理解的,一個男人真的可以同時愛上兩個女人,以完全不同的方式來愛她們;其次,似乎男女之間的愛情可以在無關性的情況下或無關性的可能下燃燒起來,你在那邊,我在這邊,這么多年,又間隔萬水千山,可感情就是發生了。
因此,我發現純粹靠信件就能建立起愛情。這不是胡說,的確如此。我知道愛是什么,比你懂的要多得多,因為我愛娜哈瑪很多年了,而據你稱,如果不算上“老廣島”的話,你到現在為止僅僅有這一次熱戀,而且還沒有實現,還是和一個遠隔萬水千山的外國人。就我們兩個而言,我現在認為我是陷入愛情旋渦更深的那一個。你還有缺乏經驗的理由,而我沒有。我徹頭徹尾愛上了你,愛上了你滑稽至極卻又感人肺腑的信,你古怪刻薄的思維,你飛快揮舞的雙手,你笑時的眼睛,你看起來那般可愛的單薄身板,甚至是你寄給我的那些學究派照片……“偽裝”很好,魔術師,幽靈,但是我看破了,我看到了真正的艾米莉。
所以,孩子,我會繼續避開去華盛頓的任務,直到你安然結婚。好嗎?一定,一定要結婚,拜托。娜哈瑪不僅僅是我的摯愛、是我孩子的母親,她還是我最真摯的朋友。就品性和意圖而言,你并不是美女蛇,但我們之間最好還是隔開一個大洋,否則,就像你威脅的那樣,我們必須得斬斷這“絢麗的”也是最不靠譜的關系,這就是條件。隨你怎么選擇吧,怎樣都行。用我們這里的一句話說,zeh mah she'yaish(就是這樣)。
沃爾夫岡
之前,他從來不簽署自己從前的名字,現在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做。他把信來回讀了好幾遍,然后折起來放進桌子抽屜,明天再說吧。第二天早晨,像往常一樣和娜哈瑪吃過早餐以后,他在去國防部的路上到郵局停下,把信寄了出去。
注釋
[1]布斯特·布朗,Buster Brown,美國連環畫中一個衣著華麗的兒童。——譯者注
[2]圣瑪利亞號,哥倫布第一次遠航發現美洲時所乘之船。——編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