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國史論衡:一部評論版的中國通史(套裝共2冊)作者名: 鄺士元本章字數: 2494字更新時間: 2019-06-26 19:12:35
第二節 封建宗法與西歐的比較
封建與宗法的關系
次論封建與宗法究竟有何種關系。事實上,“封建”與“宗法”為相因而生、相輔而行的制度。茲分析如下。
周代諸侯為王室貴族,一面以封土領主之資格統治公社農民,一面以奴隸主之資格支配奴隸階層。周天子秉國之鈞,以土地封給諸侯,諸侯遂有支配土地之權,于是政治與經濟結合為一。而耕作于此封界內之農民,皆為領主之臣仆,因此成為土地之附屬品,不能離去其所耕作之土地。但領主與其領民在封建制下,皆有互盡義務的責任,因此必須有一制度以維系他們的關系,而宗法制在當時是最好不過了。因此,宗法制起初尚能維系領主及其領民關系,而使封建制得以廣大推行。
氏族部落的社會無所謂“家”制,凡同一血系所出的,在同一氏族團體中,除有職務上之地位分別外,其他身份地位皆平等。然初等世襲方法尚為兄終弟及,無傳子之制,故初時宗法之制尚未確立。統治權變為父子相承后,便有嫡庶、長幼、貴賤之別,于是漸有宗法,部落團體因而演變成一個完整的家族。基于宗法制是世襲的,因此,若一諸侯有數子,其子復有數子,世世逮衍,其大小群宗之數,自然多至不可勝數。然彼諸侯實為一群宗之共宗,天子又為群侯及群侯國內各宗之所共宗,因此,形成一個完整的家族及國家體制,頗有利于封建制之推行。
封建制度雖由部落擁戴共主之制所轉化,然其完成實在武王滅殷以后。武王克商后,乃借“興滅國,繼絕世”之名義,封建諸侯,以殺其勢,勢力始自上達下,中央與地方之關系,轉眼間已盡倒易,而封建制度始得完成。但為了增強天子之權力及減少諸侯篡弒的可能,必須推行一個確定的承繼法,于是統治權變為父子承繼之特權,便有嫡庶、長幼之別,演成日后之世襲。
宗法與封建之關聯在西周、東周時已甚顯露。《毛詩》中說“君之宗之”,可見凡為政治首領的人君或諸侯,下至大夫,都是宗法首領的大宗或小宗的宗主,而君統與宗統是完全相符的。茲列表于下:

在上表所示,文王、武王、成王、康王都是天子,并且是姬姓大宗的宗主。周公、康叔、單子都是諸侯,地位低于天子,他們同時是姬姓分出來的小宗的宗主。周公的諸侯地位和他的宗主地位,陸續傳給歷代的諸侯。商代是否有封建,現在史料無征,不過周人確實是宗統和君統相連,換言之,封建只是宗法的擴充和更具政治化而已。
宗法制度之推行,其作用除使政治與宗族組織合而為一,亦即使諸侯、大夫共同推戴天子、鞏固王室之威信以外,其在封建之意義上,加上立長立嫡制度的確定,兄弟骨肉間便不至于因土地及權位之繼承問題發生爭執,從而可以穩定社會秩序。茲列表以明之:

宗法制度實施以后,周王為“天下”之大宗,當受天下之擁戴;諸侯為一國(國邦)之大宗,當受舉國之擁戴;大夫為一家(家族)之大宗,當受全家之擁戴。準此以言,實施宗法制度,即加強封建之統治,宗法制在那時已與政治合一。我們引王國維之一段話,可見一斑:“商人無嫡庶之制,故不能有宗法。藉曰有之,不過合一族之人奉其族之貴且賢者而宗之;其所宗之人,固非一定而不可易,如周之大宗、小宗也。周人嫡庶之制,本為天子諸侯繼統法而設,復以此制通之大夫以下,則不為君統而為宗統,于是宗法生焉。”從君統轉為宗統,實則與加強封建之統治有莫大關系。
中歐封建制度的比較
中國封建的意義、起源及特色已見前述,故不必在此多說,至于歐洲的封建社會又是怎樣呢?我們可引一些歐洲學者之話作一概念。
法國經濟史家賽昂里(Henri Seé)的學說,立論于王權分裂與蠻族侵凌之上。他論到法國封建制度時曾說:“法國這一段歷史的特點,便是王權分裂。這分裂是由于羅馬帝國崩潰而生的變動,由于蠻族的侵凌,由于墨洛凡及加洛倫諸王所不能制止的擾亂,國家既無權柄,社會上只有人與人的關系了。軍事的服務,以土地來酬庸,便使地產完全割碎了。臣奴的投靠,造成附庸的關系,而采邑便是附庸與酬庸二者連合而成的。”
另外,波格丹諾夫氏(Bogdanov)在他的《經濟學大綱》里說:“關于封建制度的起源,人們常常拿一種族征服他種族的結果來說明。在某種立場確是真理。封建領主是征服者,從屬人民是被征服者,所以在這種條件下,很容易發生明確有別的兩種階層,那是很明白的。但是要在被征服國內確立起封建制度,第一須在征服者國內已有封建制度存在,事實常常是如此的。”例子繁多,茲不列舉。
若就我國西周、春秋時代的封建制度與日耳曼歐洲的封建制度來比較,西周、春秋的封建制確是較早創的。它們的不同表現有下列幾方面。
第一,統治者貴族原來的身份不同。日耳曼封建制度中的貴族,除國王直接由部落酋長變成外,其他的貴族多由國王的廷臣或侍從變成,他們的高貴身份是封建所賜予的。周代的貴族,從天子到士為止,都是宗法家長變成,他們的高貴身份是氏族所賜予的。換言之,日耳曼的貴族是封建貴族,而周代的貴族是氏族貴族轉化的封建貴族。所以,由統治者的原有身份來看,周代封建制度的氏族色彩比日耳曼的濃厚。
第二,被統治者農民的法律身份不同。日耳曼封建制度正式建立后,農民的法律身份是奴隸,即所謂“農奴”,他們是被束縛于土地之上,隨土地而被買賣的。周代農民的法律身份是自由人,他們可以自由遷徙,封建主不能買賣他們。在周代,封建主如果待農民好,則“四方之民襁負其子而至”;封建主如果待農民不好,則“民將流亡”,甚至高呼“逝將去女,適彼樂土”。在事實上,雖然“平民”和“土地”一樣被“人”所“由”,但在理論上,“民”是“神之主”,“圣王”是應該“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的。在事實上,雖然“民參(通“三”)其力,二入于公,而衣食其一”,但在理論上,人民只應該供給“什一之稅”,此外就是“暴斂苛征”。所以,由被統治者的身份來看,周代封建制度的公社色彩也比日耳曼的濃厚(周代的農民,只在經濟上有農奴的意義,他們可被稱為廣義的農奴)。
第三,奴隸制殘余成分的輕重不同。日耳曼的領主制封建社會,只在初期有奴隸制的殘余形態,一入全盛時期,大體來講,奴隸制已消滅了。而在周代,則奴隸制的殘余形態還很嚴重,直到領主封建制的末期(春秋之末)依舊未變。此后,奴隸形態還有微弱的新發展,直到唐代中期以后,真正的奴隸殘余才告完結。所以,由前一時代的殘余形態的輕重看來,周代的封建制度也比日耳曼的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