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301的門口,眼睛掃了一圈,在角落里發現一名身姿挺拔修長的男生,穿著白色的T恤,頭發烏黑柔順,他正低著頭擺弄實驗儀器,神情專注而認真。
連笙認識江策那年,她剛上大二,正是恣意灑脫的年紀。
大二入學后的第四天下午,連笙接到楊教授的電話,眉頭略微一皺:“喂,楊教授,你好。”
楊教授的聲音不疾不徐地傳來:“連笙啊,今天我才發現你上學期掛了我的課,這是怎么回事?”
連笙臉色一沉,恨得咬牙切齒。
她讀得是物理專業,掛的是主課——大學普物。
期末考那會兒,她忙著商演,復習不周,可考完之后感覺還不錯。
后來得知成績是59分時,她就知道是誰搞的鬼了。考試的前兩周,楊教授給她發過一些莫名其妙的短信,還約她吃飯,她看了一眼,一律刪掉。
考試的前兩天,楊教授給她打過電話,模棱兩可地說要給她高分,她當時找了理由拒絕了,未料后來會出現這個結果。連笙想了想,認真道:“楊教授,我覺得我考得還不錯,不知道為什么會出現這個結果。當時我想查分,打過你的電話,可沒人接。”
楊教授呵呵兩聲:“當時我出差了,可能沒看到。那時我人沒在,這試卷就交給大三的一個同學改,現在卷子應該給教務處收去了。要不我們出來詳談,我給你想想辦法?有空一起吃個飯?”
連笙面色一沉,臉上浮現起一抹奇異的笑容,故作驚喜若狂,像是中了十萬大獎:“啊,老師你是要請我吃飯?我正好有空啊,哎,要不我們去市區的金碧輝煌大酒店?”
“呵呵……”
“東城新開了新的海鮮館,里面的龍蝦味道很不錯!老師,我室友還沒吃飯,能一起叫上她么?”
連笙見楊教授那邊沒了聲音,唇角一彎:“哎,我室友說要帶男朋友去……啊,今天你男朋友生日哦,要一幫人……那楊教授……”
“呵呵,那我還是不去湊你們年輕人這個熱鬧了。”
連笙又跟他扯了些有的沒的,掛了電話之后直接將他的電話拉了黑名單。
她想,以后他再也不會給“不解風情”的自己打電話了。
連笙回到宿舍,見到室友方淳,忙朝她吐槽。連笙發泄似地咬著蘋果,冷哼道:“他騙鬼啊,試卷給學生改,還出差,上次不是有人八卦說期末那兩天看到他和樓下寢室的那位妖精去吃飯了么?樓下那位天天缺課的居然有92?”
方淳噗嗤笑出來:“八卦我不清楚,不過試卷倒是真的是給學生改,是他的得意門生,江策。認識不,現在讀大四。”
“不認識,估計跟楊叫獸是一個德行的。”
“你別這樣!對了,你要不去問問江策。他估計知道一些試題,就算不知道,你也可以跟他討教討教,問一些重難點,人家畢竟是過來人。”
連笙冷冷地哼了一聲:“不去!”
方淳恨鐵不成鋼:“什么不去,后天就要補考了,要是掛了你就等著哭吧。江策是我表哥的高中同學,除了脾氣古怪點,人還不錯,我等會兒讓表哥跟他說說。”
連笙終翻開書,看著上面的種種不熟悉的公式:“兩個月過去,我忘記得差不多了……哎,不過捷徑什么的,不走白不走!”
她終究不是個不懂變通的人,隨即抬起頭,緊緊地盯著方淳看,方淳被看得發窘,“好了,我幫你打個電話吧!”
方淳打完電話,朝她嘿嘿一笑,“我表哥說了,江策現在在外面,晚上六點鐘回實驗室,等會兒你過去吧。”
連笙吃完晚餐,提早去了實驗室。她站在301的門口,眼睛掃了一圈,在角落里發現一名身姿挺拔修長的男生,穿著白色的T恤,頭發烏黑柔順,他正低著頭擺弄實驗儀器,神情專注而認真。
連笙彎起手指,用指關節叩了叩門,朗聲問道:“請問江策學長在么?”
男生緩緩抬起頭,望著她,古井般的眼眸毫無波瀾。他早有準備,從旁邊拿起一疊試卷,直直地朝她走來,清冷的聲音不疾不徐:“把上面的題目都弄懂,補考就能過。”
連笙看著那沓厚厚的試卷時,不禁有些好笑,既然沒有重難點,她還過來跟他討教什么?她也不接,就挑著眉頭看他,杏眼里有淡淡的嘲弄。
男生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眸,轉身就要離去,連笙的唇邊露出淺淺的笑容:“你是江策?”
江策下意識地點了頭,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連笙清清嗓子:“聽說上個學期末的試卷是你改的?為什么要給我打59分?”
連笙問得自然,江策頓了頓,臉上閃過一絲窘迫。連笙見他酷是酷,事實上并不善辭令,臉色一沉,咄咄逼人道,“江同學,你這人心里也忒陰暗了,大家都是校友,你存心不讓人好過是吧?”
江策漲紅了臉,額頭沁出了些汗,略微沉吟,淡淡道:“你確實只有59分,那張卷子我有印象,最后一道大題我已經盡力給了兩分。”
連笙冷笑道:“看來你還蠻好心。”
江策恢復了神色,慢條斯理:“我當時并沒有在意,以為加上百分之三十的平時分就沒什么問題。可后來楊教授有指示,他說卷面分要是沒有達到60分就當不及格。”
連笙呵了一聲,一股無名火冒了上來。她本來心情就不好,想著江策無意之舉給自己惹來那么大的麻煩,說起話也有點口不擇言了:“算了,反正你和楊教授是一丘之貉,我與你又有什么好說的。”
連笙瀟灑轉身,大步離開,烏黑亮麗的頭發在空中甩出一個漂亮的弧度。
連笙第一次見到江策,對他的印象很不好,壓根便覺得他是幫助楊教授蓄意報復自己。
方淳見她回來,朝她眨著眼睛:“怎么樣?江策把試題給你了嗎?”
連笙朝她擺了擺手:“得了,你別跟我提他,這人心里陰暗得很,見不得人好。”
方淳唔了一聲:“不是吧,我表哥不是這么跟我說的……”
“好了,不說他。總之我也不怪他,是楊教授不好,不對,是我自己不好,誰讓我考59了,給楊教授抓小辮子。”連笙打開書本,一邊演算題目,一邊反復寫公式便于記憶。
她略略泄氣,心想自己果真不是讀理科的料。她才看了兩大章,方淳突然從客廳里跑過來,遞了兩張卷子給她,“喏,你把這幾道題做會了,你補考必過。”
連笙接過白紙看了看,上面題目不多,解題步驟也都寫得清清楚楚,字跡端正,條理清晰,她好奇地問道:“這是什么?”
“江策給整理出來的歷年考題,基本上八九不離十。”方淳見連笙一臉不相信,戳了戳她的手臂,“剛剛我下樓去拿的,你到底要不要?”
連笙伸出的手微微一頓,隨即接了過來:“當然要,不要白不要。”
只是當她看到白紙上最后那句小字時,頓時就黑線了——女孩子不要脾氣太差!
連笙瞇眼想著江策有些懵的樣子,不禁輕笑,當時自己亂開火,還真有點涉及無辜。
補考的題目與江策給的題目相差無幾。
一個月后,查了成績,補考高分通過。方淳推了推連笙,偷偷瞥她一眼,“你看起來沒有特別高興啊。”
“也沒什么好高興的。”連笙攤了攤手,拿了個蘋果遞給她,“補考的六十分跟一百分沒有差別嘛,來,請你吃蘋果。”
方淳接過蘋果,咬了一口,戲謔地笑:“怎么不請飯,我可是幫了你一個大忙。”
“我晚上有演出,你要是等得住,我請你吃夜宵。”連笙看了看時間,開始整理要演出需要的服裝、首飾,“一個月沒動筋骨,還得早點去排練。對了,今晚演出是為了慶祝嘉華廣場正式開業,全場美食半價,里面新開張的永成超市也有各種優惠,服裝店還有滿額減的活動,你要不要跟著我去?”
方淳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我可以去?”
“當然啊,你不是說想看我跳舞么?”
方淳興奮不已,拿起包包就跟著連笙去了嘉華廣場。
此時,嘉華燈火輝煌,猶如白晝,里面擠滿了人,方淳遙遙地望過去,便覺得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她在人流堆里幾乎被擠得窒息。
她很久未曾見過如此壯觀場面:“連笙,今天人真是超級多!本來還準備享受半價美食,可你看哪家不是排著長長的隊啊……”
連笙也有點被這巨大的人流量嚇住,帶著方淳擠去了演出的化妝間。這也是方淳第一次見到連笙的演出團隊——Fly,在S市頗有名氣。
這只團隊共有二十多人,全都是俊男美女,領隊的那個女孩子李羨,是剛從S大畢業的藝術系系花學姐,連笙之所以加入Fly,也是她牽的線。
大家都很忙,甚至沒有注意到方淳。而方淳見到這么多陌生人,也沒人搭理她,就有些拘謹。連笙不以為意,換了衣服后,將她安排在角落里,邊化妝邊低聲囑咐她:“你就在這坐著,遲一些人要少了我們再去逛逛,聽學姐說,贊助商可能會發超市券、vip打折卡之類的。”
方淳連連點頭,眼睛無意識地瞥向她那微露在外邊的小蠻腰,吞了吞口水:“我還是在后臺看你跳舞好了,我對這個興趣比較大。”
“親愛的顧客朋友……”廣場上的大喇叭將主持人的聲音擴大了數十倍,有隊友過來招呼連笙,“連笙,準備好了么?要開始咯。”
連笙嗯了一聲,交代了方淳幾句就跟著隊友過去了,她站在臺后,見到笑容可掬的主持人對一旁的中年男人道:“請問江先生的經營理念是什么呢?”
江先生?
連笙的面色頓時沉了下來,杏眼中流露出一種自然而然的排斥感。
這名中年男人身著筆挺的西服,看模樣不過四十出頭,帶著一副金絲眼眶,頭發梳得服服帖帖的,看起來不像商人倒像是文人。他面帶誠懇笑容侃侃而談,連笙卻一句話都聽不進去,她覺得他虛偽。
因為小姨的緣故,她下意識反感這個人,厭惡這個人——這個與小姨搞婚外情的男人。
胸口有一股無名火燃燒而起,拳頭緊緊地握成拳。她有時候也恨,恨自己。如果沒有自己這個拖油瓶,小姨現在的生活會不會不一樣。可有時,她有也陰暗地想,自己或許只是小姨一個墮落的借口而已。
“連笙,發什么呆呢?快點上去。”連笙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被身后的隊友輕輕一推,一下子回過神來,唇邊綻放開笑容,優雅上臺。身體跟著強勁有力的節拍,靈活地舞動起來。
方淳在后臺看得呆住,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連笙,眉眼中帶著濃濃的自信和輕松。私底下相處,連笙不過只是個身材好、漂亮又有氣質的女生而已,可她一到了臺上,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了,她嫵媚妖嬈,又帶著一種性感的灑脫,她覺得連笙是用生命在跳舞,靈魂都在燃燒!
連笙自小練芭蕾,十五歲時被送到美國學習了一年,她在舞蹈方面極具天分,從小到大在國內獲過許多重量級的大獎。舞蹈早已成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如今也是她的一份工作。Fly接的商演價格都很不錯,連笙的生活費學費都從這兒來。她一直以來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舞蹈家,但是在叛逆的青春期,她為了逼迫小姨與那個男人分手,而放棄了最好的舞蹈學校,上了S大的物理系——她不是讀理科的料,只是如今后悔也晚了。
方淳想,連笙是適合這個舞臺的,跳舞的她特別迷人。
有人認出連笙,大聲地叫她的名字。
Fly是S市頗為有名的青春舞隊,短短的三十分鐘的演出,讓底下的觀眾尖叫聲連連。
連笙自舞臺退下,微喘著氣,方淳已經給她準備好了紙巾:“連笙你好厲害,跳得真好看,我都快著迷死了!”
連笙接過紙巾,唇邊有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我要對得起那八百塊嘛!”
當她看到方淳身后的兩名男生,不禁有些錯愕,方淳訕笑了一下,“我表哥說擠不進來,我就……嗯,開了下后門。”
連笙朝他們點了點頭,沒說話,一位是方淳的表哥徐希凡,還有一位是與她有點瓜葛的江策。
此人面無表情地站在徐希凡身后,眼神在她身上輕輕一點,就飄過去了,仿佛從來都不認識她。
等連笙換了衣服出來,徐希凡已經不見了,江策卻還守在化妝間。連笙微微皺了下眉,隨即看向方淳:“妞,我看今晚可能逛不了了,這兒的人實在太多了,要不我們早點回去?”
“好吧。”方淳有些無奈,嘆了口氣,“對了,我表哥約李羨學姐去吃飯了,讓我們和江策一起回去。”
連笙心中暗自想著,方淳的表哥還有點能耐,居然請得動冷美人李羨。她才進去換個衣服,外面都發生了這么多的事了。她抬起頭來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江策,臉色有些不悅:“干嗎和他一起回去,他都成年了,難道還要我們……”
正說著,身后傳來一名男孩輕柔的聲音,聲音帶著猶豫:“連笙,我送你們回去吧?”
方淳先于連笙轉過身,一見,不自覺地就屏住了呼吸。那是個氣質干凈的男孩,五官精致,特別是他那又長又翹的睫毛,連女孩子都會嫉妒不已。他也是Fly里的一員,才剛卸了妝,身上還穿著演出服。
連笙頭也不回,擺了擺手:“我們又不順路。”
“我剛搬了家,在S大附近。”男孩又急急地補了一句,“你們兩個女孩子大晚上地回去不安全。”
“我們還有伴,嗯……”連笙一頓,指向不遠處等著的江策,“那個是我們的學長,會負責送我們回去的,再見了。”
出去之后,方淳一臉艷羨,悄然問連笙:“那個男孩子跳舞跳得很好,人長得也好看,是誰啊?”
“我們都叫他小可愛,因為他長著一張萌到過分的娃娃臉!其實他比我還大一歲呢。”連笙見方淳驚奇地瞪大了眼,戲謔道,“莫非你對他有意思?”
方淳連連擺手:“我才不要背叛我家那位呢!”
兩人嘻嘻哈哈地說著笑,走到江策的旁邊,才發現他的視線落在人群當中,不知在看什么,脊背挺得筆直。
江策感到旁邊有人過來,抬起頭,正好對上連笙打量的眼神。她似乎看出了什么,但很快又撇開了視線,江策失笑,覺得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三個人剛出了廣場,方淳的電話響了起來,她接了個電話后,撓了撓頭,“連笙,我男朋友胃病發作,晚飯還沒吃……我想給他去做點粥,陪陪他。”
連笙理解地點點頭,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了,他家就住在廣場的另外一頭,這里熱鬧得很。”方淳指了指遠方,又叮囑江策,“學長,你送送連笙。”
“我會的。”
目送方淳走遠,連笙才回神,江策不急不躁地站在她的身邊:“走吧。”
連笙跟在江策身后走,兩個幾近陌生的人走在一塊兒,連笙總覺得這種感覺很怪異。所幸,連笙也不是喜歡套近乎的人,她跟江策有矛盾在前,自然不會有友情在后。
上了出租車,她坐在后頭,江策坐在前頭,她抱著自己的手提包,眼睛盯著前面的路況。
突然,遠處傳來幾聲悶雷,前方一道閃電像利刃一般刺破天空,緊接著暴雨強烈來襲,噼里啪啦地砸在車身上。開車的師傅低低地罵了一句什么:“這雨怎么說下就下,還下得這么厲害。”
連笙不由得有些擔心:“師傅,雨下這么大,前面的路你看得清楚嗎?”
“這雷陣雨真是……我開慢一點就是。”
雨刷器開著快檔在車窗上來回刷動,車子以極慢的速度開著——當然也快不起來,路上積滿了水,已經開始堵車。
半個小時后,車子在學校門口停下,開車的師傅問,“這雨看起來是小了些,你們是再坐一會兒,還是馬上進去?”
連笙搖下窗戶,伸出手來試了試:“這樣還好,遲點再下大了就不好了。”
她低頭正要拿錢,江策已經先付了錢,打開車門下去,才走了兩步又折回來,替連笙開了車門,淡淡道:“我背你過去吧。”
“啊?”連笙一條腿才抬了一半,聽到江策這么說,腦子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開車的師傅笑了起來:“小姑娘,你男朋友真體貼,你看你校門口都是積水。”
連笙就著路燈往外看,白茫茫的一片都是水,再看過去,江策的兩只鞋都已經浸在水中,褲腳都濕透了,而她穿著雙帆布鞋,踩進去肯定進水。
連笙愣了一下,卻見江策已經背對著她,微彎著身,即使是一個脊背,看著也是那樣冷冰冰的。
“上來吧。”
連笙聳了聳肩,她毫不客氣地從車子里鉆出來,然后撲了上去。
許是她用力過猛,江策身體不穩,往前踉蹌了兩步才穩住身子。江策將連笙往上托了托才往學校里面走,他的體溫透過他身上薄薄的襯衫傳到她的身上來,連笙有些不好意思,趴在他的背上,低低地喃了一句:“謝謝。”
江策恍若未聞,沒有一點表示。
連笙聽到他淌水的聲音,有些過意不去:“要不你放我下去吧?”
“到了前面自然會放你下去。”江策又將她往上托了托,輕喘了一口氣,“濕了一個人的鞋總比濕了兩個人的鞋子好。”
連笙突然有一點點感動,心漏跳了一拍,她緊抿了唇,心中突然有個想法,其實有些看著討厭的人,也不是真的那么討厭。
江策背著連笙過了積水最多的地方,才將她放了下去。
連笙本想說點什么的,他已經離去了,她對著他頎長的背影揮了揮手:“晚安了,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