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孩子的紀律與自由

觀察教學法是建立在孩子自由的基礎上的。所有的紀律都必須通過自由來實現。這是一個長期奉行舊教學法的人很難理解的重要原則。一個人如何才能在自由的班級里維持紀律呢？當然，在我們“兒童之家”的教育體系中，紀律的概念同普遍接受的紀律觀念不同。如果紀律建立在自由的基礎上，那么紀律本身必然具有靈活性。我不認為，一個人只有當他像啞巴一樣不說話或像癱瘓病人一樣不動彈才是守紀律。在我看來，這樣的人，只是一個失去自我的人，而不是一個守紀律的人。

只有當孩子能遵循生活規則時，他才能管住自己的行為，我們認為他才是一個守紀律的人。這樣的紀律具有靈活性，但它不容易被理解，還不容易被采用。它包含了一個偉大的教育原則，這個原則不同于舊式教育中那種不容辯駁的、絕對的高壓政策下的“不許動”的原則。

如果教員想讓孩子終身受益，并在潛移默化中不斷完善他們的自制能力，那么她就要有目的地引導孩子遵守紀律。孩子學會了走動而不是坐著一動不動，那他就不是為學校而學習，而是為自己的將來謀生。他會通過自己的習慣和實踐變得聰明能干，在社會或社交活動中談吐自如、舉止得體。塑造孩子性格的環境，不僅僅局限于學校，還可以延伸到社會環境中。

當然，孩子的自由不應該超越集體利益，也就是說在集體利益的范圍內孩子可以自由活動，比如孩子在一個大房間里活動，這個大房間就是孩子的集體利益，孩子在這個大房間內是自由的，一旦孩子走出房間，那么孩子的行為就超出了集體利益，教員就會以提醒的方式，限制孩子外出的自由。從行為方式上講，他們要達到我們制定的教養的標準。因此，我們必須認真觀察孩子是否有沖撞或激怒他人的行為，是否有粗魯或者不禮貌的行為。至于其他的行為，不管表現為怎樣的方式，教員一方面允許，另一方面繼續觀察。這一點很重要。在我們的教育體系中，教員是被動的觀察者，而不是主動并施加影響力的觀察者。她的被動性帶著一種好奇心，而且必須尊重她所觀察到的一切。教員必須理解和遵守觀察者的立場：靈活性就體現在現象中。

這一原則非常適用于學校中那些首次展示自己心理的孩子。人類在幼年期所表現出來的智慧就如同初升的太陽或含苞待放的花朵。我們一定要尊重孩子個性的初次綻放。無論任何方式的教育，它的目的就是幫助生命得到充分的發展，讓生命變得更加精彩。要想達到這樣的效果，我們就有必要去避免那些抑制自發行為和任意強加的行為。對于那些沒有進行科學觀察訓練的教員，我們就有必要對他們進行系統的訓練和培訓，讓他們適應這種全新的教育方法。那些已習慣了舊式教育方法的人思想過于模式化，更應該接受這樣的訓練和培訓。我在學校里給教員們培訓和訓練的過程中，更能清楚地認識到：舊式教育和新式教育之間存在巨大的差別，這種差別分別來自思想上和行為上。即使是一個能夠理解新教育原則的教員也會發現，在付諸實踐時也會遇到困難。她不明白她要從事的新工作是如此的被動，就像地球在太空中高速旋轉的時候，天文學家只能夠坐在望遠鏡前一動不動一樣。為了去研究它、探索它或指導它的活動，我們有必要去觀察和理解它。我認為，這種想法很難被人理解并付諸實踐。

只有經過訓練，教員才能夠成為學校中一名合格的自由活動組織者。因為長期以來，教員的職責就是抑制孩子的自由行為，當一個舊式教育的教員剛到我們的“兒童之家”時，她沒有讓孩子保持安靜和次序。當時她看上去很尷尬，還表露出請求人們原諒的表情，并期望那些在場的目擊者證明她是清白的。我們不斷向她解釋，告訴她孩子開始時出現混亂是必然的。如果她還是不能夠理解，我們就不讓她再做任何事，只是看著孩子。她卻說，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還不如辭職，因為她覺得自己不再是一名教員。

這個從舊式教育學校里出來的教員感覺自己很空虛，也對自己很不信任，她開始詢問相關人員，問他們自己是否適合新的工作。事實上，由于沒有經過科學系統的訓練和培訓，不懂得我們新式教育的方法，她自然就會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感到困窘和無助，這一點可以理解。但是，這位教員擅長實驗心理學，她在這方面有豐富的科學文化知識和廣泛的實踐經驗，經過一段適應期后，我們深信她能夠勝任這份工作，創造她生命中的一個新的奇跡。果然不出所料，漸漸地，她做得越來越好了，終于勝任了那份工作。

諾塔利在批判小說《我的百萬富翁叔叔》里，講了一個舊式紀律教育方法的例子，該例子生動地描述了這位“叔叔”小時候做過很多調皮搗蛋的事。后來他被限制在一所學校內。在學校里，人們叫他“福福”。他在這里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想做善事的心靈經歷。當他接近美麗的小福費塔時，發現她沒有吃午飯，她十分饑餓，他的內心深處第一次被感動了。

他向四周看了看，又看了看饑餓的福費塔，站起來拿出自己裝飯的小籃子，一句話沒說，把籃子放在她面前。

沒等福費塔說話，他就飛快地跑開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他低下頭，突然大聲哭了起來。

我的叔叔不知道如何解釋自己抱頭大哭的原因。

他第一次看到一雙滿含淚水的善良的眼睛，那一刻他被感動了，同時他感覺自己非常慚愧，慚愧自己竟然在一個饑餓的人面前吃東西。

他不知道該怎么表達內心的沖動，也不知道該怎么請求她接受裝午飯的籃子，更不知道怎么找借口證明提供午飯給她是正當的，他只能讓自己幼小的心靈承受第一次深深的感動。

小女孩福費塔感到非常困惑，她飛快地跑向他，非常溫柔地挪開他掩住臉的雙臂。

“不要哭，福福?！彼p輕地對他說，好像在懇求他。她好像在溫和地同她喜愛的布娃娃說話，她的臉充滿慈愛和專注，舉止溫文爾雅。

接著，小女孩吻了他。我的叔叔更加感動，他張開雙臂摟著她的脖子，仍然沉默著，哭泣著。最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擦掉了臉上和眼睛里的淚痕，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

就在這個時候，刺耳的聲音從院子里傳來。

喂喂。你們兩個在那里干什么，快進教室，說的就是你們兩個，快點回到教室里！

那個說話的人，是他們的教員。她用粗野的行為粉碎了叛逆者第一次的激動，她就像在處理兩個孩子打架一樣。

現在所有學生都回到教室，每個人都必須遵守規則。

我發現“兒童之家”實驗學校的老師在最開始時的行為，就像上面講到的一樣。他們要求孩子“不許動”，忽略了觀察和識別他們行為的性質。有這樣一個故事，一個小女孩把她的伙伴們叫到身旁，她站在伙伴們中間一邊講話一邊打手勢。教員立即跑過去，抓住她的手臂，告訴她不要動。但是我在一旁觀察了這個小女孩，發覺她在扮演別人的教師或母親的角色，教他們如何做早禱，如何向圣人祈禱和畫十字架。那時，她儼然把自己當作一名教員。還有一個例子，講的是一位小男孩，他經常做一些無組織無紀律的搗蛋行為。有一天，他非常小心地開始搬動桌子，教員看到后，就讓他站在那里不要動，原因是他弄出的噪聲太大。這是孩子第一次想好好表現，這本應該值得尊重，但是他的行為影響了其他的孩子。通過教員教導后，從那以后，不管是搬動任何小東西或者在他自己的桌子上擺放任何東西，他都像其他孩子一樣，安安靜靜、高高興興地去做。

在“兒童之家”里，經常發生這樣的事情，當女教員把用過的教具放到盒子里，一位孩子就會走近，拿起教具想模仿教師。但教員的第一反應就是讓孩子回到座位上，她對孩子說：“不要亂動，回到你的座位上?！焙⒆拥南敕ê芎唵危皇窍胪ㄟ^這樣的方式來表達他們想成為有益的人。對于女教員來說，這是教會孩子東西要擺放有序的一個好時機。

有一天，一群孩子有說有笑地圍成一個圈，圈中央是一盆水，水里浮著一些玩具。有一個2歲半的小男孩，他獨自待在圈外。很顯然，我們看到他充滿了好奇。我在一旁靜靜地觀察著他。他首先走近那些孩子，想擠進去，但是他的身體不夠強壯，擠不進去。他便站在那里，臉上的表情顯得非常有趣。我當時希望有一架照相機把這個情景照下來。他看到一張小椅子，他打算把它放在孩子的后面，然后爬到椅子上。他開始向椅子走去，臉上流露著希望。但是就在這個時候，教員抱起他，把他舉過其他孩子的頭頂，讓他看到了那盆水，并且還說：“來，可憐的孩子，你也可以看到?！?/p>

毫無疑問，小男孩看到了浮在水中的玩具，但他卻不能享受到用自己的力量克服困難所得到的快樂。看到水盆中的玩具并不算什么，而他先前為此所做的努力將開發他的內心智慧。在這個例子中，教員的行為阻礙了孩子的自我教育。這個小家伙原本打算讓自己成為一位征服者，但他的征服欲望被教員的一雙手臂代替了，讓他無法感受到征服所帶來的喜悅。

當教員被動接受我的觀察方法后，他們開始同意孩子的自由行為。我發現，有的孩子把腳放在桌子上，有的孩子把手指塞進鼻孔里，有的孩子推搡他們的伙伴，有的孩子臉上掛著憤怒的表情。看到這些，我只好去干涉一下，向他們指出孩子哪些行為絕對要阻止，哪些行為要逐漸制止，以及他們可以做的行為。只有這樣，孩子們才能慢慢地辨別清楚好與壞。

一旦使用這種維持紀律的方法，我們就應該這樣做下去。教員們最初執行這樣的教育方式時比較困難。為了能夠遵守紀律，孩子必須學會辨別好與壞，而教員的職責就是觀察孩子們有沒有辨別好與不好、壞與不壞的能力。舊式教育常?；煜@些概念。我們所做的一切，就是建立一個積極的紀律、工作的紀律和有益的紀律，而不是一個不動的、被動的和順從的紀律。

當所有孩子在教室里自覺地走來走去，做一些有益的、富有智力的活動，在我看來，這樣的孩子才是真正遵守紀律的孩子。

在那些普通學校里，教員讓孩子一排一排地坐著，給每個孩子分配一個空間，并告訴他們安靜地坐著，整個教室就像集會一樣井然有序。以后我們也可以達到這樣的效果，這是集體教育的開始，因為有的時候我們必須要求全體成員安靜地坐著，就像我們參加音樂會或講座。

當建立起個性化紀律后，我們會安排孩子各就各位，讓他們回到自己喜愛的位置，并保持秩序。我們盡量讓他們明白一個道理——這樣的安排看起來很不錯，這樣的次序很好，房間的布置也非常好，他們為此應該保持秩序，并且保持教室的安靜。后來，他們做到了，就安安靜靜地待在自己位置上了。這是一種教育的結果，而不是強迫的結果。讓他們明白這個道理，讓他們明白集體主義原則，這才是最為重要的。當他們明白了這個道理后，他們以后就再也不會不加思考地站起來大聲說話或者坐到另外的位置上了。即便他們這么做了，也是因為他們想站起來，或想大聲表達自己的心聲等。換句話說，他們要離開那種安靜有序的狀態，去做一些自發的行為。孩子的這一行為，我們可以理解。當他們知道有些行為被禁止后，他們就產生新的記憶，去記住并區分好與壞。

隨著時間一天天地過去，孩子有序的活動將變得日益協調和完美。實際上，他們已經學會了自我反省的能力。孩子們明白了有序的道理后，又通過我的觀察，我發現，孩子們從無序行為過渡到了自發的有序行為。

孩子們經過這樣的訓練以后，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選擇自我行為。這種傾向一開始與不自覺的無序活動混淆在一起?？梢赃@么說，只要一直進行下去，孩子將能夠清晰地表現自己的個性。

也有一些孩子，他們安靜地坐在座位上，顯得毫無興致或者昏昏欲睡。有的孩子可能會離開自己的位置，同其他的孩子去爭吵、打架或打翻木塊和玩具。后來則有另外一些孩子開始做明確的行為判斷，例如把一張椅子搬到另外一個地方，然后坐在上面，或者把一些不用的桌子搬過來，對它們進行重新排列。

由于孩子天生具有不獨立的特性，在他們的成長過程中，監護人時常要限制他們的行為，也就是說要禁錮他們的某些行為，而在“兒童之家”里，我們必須采用以自由為基礎的教育方法，來幫助孩子克服這些束縛。換句話說，對他的訓練應當用合理的方式幫助他減輕約束他活動的社會鐐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