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華中國近代思想文化史研究叢書:嚴復群學及軍事政治思想研究
- 王憲明
- 1256字
- 2019-10-16 10:43:59
四、晚年反思
1915年,嚴復應邀為《日本帝國海軍之危機》作序,指出:“海軍者,攻守之大器也”。軍艦潛艇大炮飛機雖為讓人類“蒙其厄”,連海陸生物都受連累,不得安生,“其為事之不仁如此,然而彼既為是矣,則凡與并立于此一世者,又安得以無為”。他說,日本與中國同居東方,其幅員不足中國之什一,而奮然變法比中國早三十年,甲午之役打敗中國,割臺、澎外,索戰費二萬萬,然后用此巨款,大治海軍,超為強國。嚴復對此深有感觸,并發揮說:
不佞嘗考西方史書,上古波斯稱至強,而不得志于希臘。加達支韓尼泊又至強,而不得志于羅馬。挽近拿破侖又至強,而不得志于英之三島。揆所由然,則無他,獨以希臘、羅馬與英有海軍故,而為之敵者莫能尚也。民國之三年,歐邏巴大陸兵事蜂起,英人以海軍國,與法、俄連橫,而德奧亦失勢。當此之時,日本乃從容出其余力,以覆德人山東之租地,回舟南指,而諸島中德人之殖民地盡矣。此其海軍之效,不亦大見也哉!然而其國早知之士,猶以為有危機伏焉,著為專書,以撼其政府。
嚴復由此感嘆:
嗟夫!使如彼者而猶以為危,則我之南北瀕海萬里,所恃以為屏蔽者云何?寧待再計而后知其必無幸耶!
“心有所危,則必號呼以告其國人”,這是嚴復在上述《序》文中所發的感慨,也是其晚年思想心境的真實寫照。
進入民國以后,尤其是袁世凱帝制復辟之后,南北決裂,各訴諸武力。對于此種現象,嚴復認為,“溯自項城懷抱野心,阻兵安忍,而吾國遂釀成武人世界。夫吾國武人,固與歐美大異,身列行伍,大抵皆下流社會之民,真老泉所謂以不義之徒,執殺人之器者。茍吾國欲挽積弱,變而尚武,自當先行從事于十年廿年之軍官教育,而后置之戎行。蓋使吾國軍官,盡若春秋之仕官,漢之趙充國、班超,唐之李、郭,宋之韓、岳,明之俞、戚,則所謂重文輕武之說,何從而施?乃今反之,不揣其本而齊其末,于是盜賊無賴之人,處崇大優厚之地,操殺伐驅除之柄,而且兵餉之權不分,精械美衣,費帑無藝,則由是窮奢極欲,豪暴恣睢,分土據權,寧肯相讓?”
對于軍閥“包辦軍政”,嚴復認為,這“終為一國禍源,此制不更,則中國國防永無此物。蓋剋扣弊深,兵不用命,而軍人暴富,酣豢淫奢,雖有頗、牧之才,終歸腐敗,求其死敵,必無是事者也。……試問吾國士官,自督軍、師長以降,其人何止一妻?而不動儲存諸產,奚翅廿萬?吾不識國民何辜,乃出其絞腦瀝血之賦稅,以養此無數鉤爪鋸牙之猛獸也。自前清鐵良首建練兵卅六鎮之議,項城起乘其權,自詡組織新軍,大變湘淮壁壘,乃不悟根本受病,則兵愈盛而國愈危。甚矣!自營之為禍烈也”。
1918年5月17日,嚴復致熊純如:“數千年文勝之國,所謂兵者,本如明允有言:‘以不義之徒,執殺人之器。’武人當令,則民不聊生,乃歷史上之事實。近數十年憤于對外之累敗,由是項城諸公,得利用之,起而倣東西尚武之習。雖然,武則尚矣,而教育不先,風氣未改,所謂新式軍人,新于服制已耳!而其為不義之徒,操殺人之器,自若也。以此派而秉國成,淫佚驕奢,爭民施奪,國帑安得而不空虛?民生安得而不凋敝?由是浸淫得成五季之局,斯為幸耳!此軍人操權之究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