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路逃竄。
下洞容易出洞難,這個斜洞的坡度不小,爬著很吃力,但我和陳八尺是在逃命,顧不得體面,有把手就抓,有路就踩,手指腳趾連磨帶碰,也沒工夫理會疼痛,恨不得能一下子飛出去。
后面已經傳來了聲音。
我們真想變成猴子,因為猴子肯定用不了幾秒就出去了。人類真是笨拙。
“別跑!”
我心頭的血液一下子涌了上來,他們追上來了!
我們加快了速度,抓握的動作又狠了幾分,我倉促地抬頭看,離洞口也就十米不到了,加把勁還有機會!
“砰!”
一聲暴響。
那是槍嗎?!這個聲音在這幽深的洞里尤為駭然。我頭皮一麻,心想,這些王八蛋怎么那么不講究,開槍之前也不說一聲!
“快!”陳八尺急促道,他仿佛突然長了一雙翅膀,撲棱著就貼上了我。下面傳來了光,我也像只被燒了屁股的母雞,愚蠢地想一躍而上,幾乎一步就躥到了洞口。
我們出來了。
“砰砰!”連續兩槍,就跟有馬鞭子在抽似的,每一聲都在抽緊我們的神經,我也來不及去問陳八尺有沒有被打中,就直接沖到了來時的墻根兒那兒。這回我看清楚了,這個地方不大,就是個用來暫緩的地方,墻至少有兩米半高,想要翻過去也不容易。
“你先上!”陳八尺道。
我這回沒聽他的:“你受了傷你先來,我扛你!”
陳八尺道:“我沒事……”
“別啰唆!”想被打死嗎?我不由分說就抱起了他,強行往墻上推。
陳八尺沒再廢話,扶住墻壁蹬著我的肩膀,很快就夠到了墻頂,我死命直起了身子,他一使勁就翻上了墻頭。
我聽到了身后洞里越發逼近的攀爬聲,它如鬼魅般駭人,尤其是我還光著身子,更覺得冰冷刺骨。
“來!”
陳八尺把腿放了下去,探出半個身子,伸著雙臂要接我。我沒猶豫,抓著他的手,兩腿上墻,奮力一蹬,陳八尺借著下半身的重力,猛地使勁,我一下子就摟住了墻頭,而后陳八尺直接就沉進了水里,我也跟著翻了進去。
我倆這一連串的流暢動作就跟特種兵似的,求生的本能真令人驚嘆。
我們入了水,水中還是冰涼無波。我們已聽不到身后的聲音了,恐懼卻未減弱半分。我們借著探照燈的那點微光,快速摸到了來時的橫洞,急速穿過,到了秦淮河中,拼命上浮,兩三秒鐘便出了水面。
我聞到了凌晨時分新鮮空氣的味道。
可我來不及細品,只嗅得到身后騰騰的殺氣。我和陳八尺抓著河壁沿就翻上了岸,也沒來得及看周圍能不能找到人,一點都不敢聲張,沿著河邊就跑。
陳八尺喘著粗氣,他腰上受了傷,終究是有些影響跑動。我伸出一只手扶著他,兩個人沿河逃命,真有種生死與共的感覺。尤其是在我們還光著屁股的情況下。
“去拿衣服!”陳八尺道。
我也覺得即便身后來的是地獄惡魔,我們也不能就這么在南京城里裸奔。我們很快跑到了放衣服的地方,一人一把抓起衣服來,邊跑邊往身上套。所幸夏天衣服簡單,褲衩穿上了,基本上也就算個正常人了。我們踉踉蹌蹌地套上鞋,拐進了小路。
后面已經有了聲響,追來的人出了水。我想這下他們不會再開槍了吧,這可是在地面,在鬧市!他們就算是天王老子臨凡,做事也不能一點都不顧忌。
“咱去哪?”我急問道。
“進王府園小區繞道回酒吧!”陳八尺對南京城熟得很。
“你傷口不要緊吧?”
“問題不大,沒扎著內臟。”
行吧,沒事就好,先逃命要緊。我把探照燈丟掉,將他搶來的包接過來背上,一路曲曲折折地逃出夫子廟進了小區里。
此刻除了遠處馬路上傳來的陣陣車聲,身后已經沒什么追趕的動靜了。我想,應該是我們東拐西拐地將他們暫時甩開了。
但我們不敢放松,我們兩個像賊一樣,在小區里貼著墻根兒在無光處溜步,沒多久就上了一條主路,橫穿之后,又進了一片更混亂無章的建筑群里,在犄角旮旯中左沖右撞。
幸虧陳八尺久居南京,在逃跑路線上我們占了先天優勢,我漸漸地,沒那么緊張了,覺得那幫人多半找不到我們了。
我們一直沒放松腳步,總是盡可能地保持著最快的速度。開始是因為害怕,并不知道累,可連續跑了十五六分鐘以后,甩開了他們,也真有點受不了了。尤其是我身上還背著一個沉甸甸的包,越來越吃力,我邊喘氣邊對陳八尺道:“這包里能是什么啊?”
陳八尺道:“肯定有秘密,不行我背會兒。”
我問他:“還得跑多久?”
“五六分鐘。”
“算了,我背吧,你看你那血。”我已瞥見了他衣角的一小片紅。
陳八尺沒當回事,繼續跑。
也不知道又跑了多遠,當我真的快精疲力竭的時候,他帶我進了一條大巷子,又跑了幾十米后,我認出了它,這是1912的后半條街。
拐了個彎,我看到了熟悉的小酒吧。
“八尺bar”那幾個大字在夜里閃爍,它在我眼中宛如故鄉。
陳八尺從石階縫里摸出鑰匙,我們進門之后瘋狂上鎖,拉了電閘,終于癱在了地上。
地面就像天空中的云朵那般柔軟,我沒有躺過比這更舒服的地方。
我深情地吐著粗氣,竟然體會到了人生的起落。我目光游散到那些洋酒架子上,酒未入喉,卻已神魂顛倒。
我小心地聽著外面,并無什么特別的動靜,懸著的心也慢慢放了下來。
陳八尺在呻吟。
我轉過頭,看見他正掀著衣服看自己的腰。
“怎么樣?要不要去趟醫院?”我問。
“去了咋說,自己不小心扎的?”陳八尺道,“消消毒包起來就行了,你給我拿瓶伏特加來。”
“很疼的,兄弟。”我說道,但當下只能用這招了。我去架子上拿了瓶伏特加,給他倒上,疼得他齜牙咧嘴的。我仔細瞧了瞧,傷口確實不深,于是拿了條干凈毛巾,撕了些寬膠帶暫時把他的傷口包上,而后收拾了一下東西,跟著他去了二樓的臥室。
我們躺到了床上,一人點了一根煙。大難不死也無非如此了吧,我們慢慢歇過來了,腦子也變得清醒了,回想著方才的一幕幕經歷,感覺竟有些不真實了。
那幫人究竟是干什么的?還有,那家伙到底是不是被陳八尺捅死了?多半是死了吧。一想到這事,我的心又慢慢地揪起來了。
我微微側過眼,瞟了瞟陳八尺,他卻云淡風輕地躺著,看不出任何感觸。
他安靜地把煙抽完,將身子往上挪了挪,頭壓在了枕頭上。
他在看地上的東西。
我也直起了身子。
那個丟在地上的背包,是一個很耐背的牌子,外形又憨又土。
它里面究竟裝的是什么?我背了一路,說沉不沉,說輕也不輕,就像上學時背了一堆暑假作業。
我還是打斷了陳八尺,問他道:“八尺,說實話,你對剛才那事一點感覺也沒有嗎?”
陳八尺當然明白我說的是什么,他頭也沒轉:“有,但我并不確定我殺了他。”
“你真是個天生的好流氓。”
“開店的人,多少得有點流氓氣質。”
陳八尺說完,從床上爬起,把包拿了過來。
我坐直了身子,看他拉開了拉鏈。
里面好像有道光,沒等我再醞釀一下,陳八尺已將它掏了出來。
是尊佛像。
我們看得很清楚,那就是尊佛像,金色的。
陳八尺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交給我,我也舉了舉,感覺是實心的。
我對佛像這類東西一竅不通,看了看陳八尺。
陳八尺眼里也并無懂行的跡象。
“這東西……”我不知道說什么好,我想說這東西怎么樣呢?想說的太多了。
“銅的。”陳八尺道。
“銅的?”
“金的絕對不止這么重。”陳八尺道。
我放心了,可又有一點失望,我剛才確實猜過它有沒有可能是金的來著。
陳八尺看了會兒,又道:“這應該是古時候的。”
那就是古董了。
我又泛起了欣喜,但擔憂隨之而來。
“這不會是什么遺寶吧?”我說道,“那幫家伙……江洋大盜?”
這么一想,延展性可就多了去了,三更半夜的,進入地下,那么多人,身上帶著匕首,還帶著槍!
我頓時脊背生寒。
陳八尺也有些不安了。
太折磨人了,我們只有片段式的信息,而且每一個片段都透著兇氣,令人無法安下心來。
我拿著這尊佛像反復看了好久,問道:“你說,有沒有可能是盜墓的?”
陳八尺當然不知道,他想了想,反過來問我:“秦淮河下能有墓?”
秦淮河存在了有一兩千年了吧,所以它也有典故。我以前在秦淮河畔玩,聽路過的旅行團導游講過,最早,是秦始皇東巡的時候,來到古南京這塊地兒,當時叫金陵,聽人說此地山勢俊秀,地形險要,有“天子之氣”。秦始皇聽后大為不悅,覺得此地偏居一隅,怎么能有這個呢?便命人在城中鑿河,用河流貫穿全城,將這“天子之氣”散掉,而那道河,就是今天的秦淮河。
深的不敢說,單從唐詩宋詞里就看得出來,秦淮河這塊地兒,自古就很繁華,尤其是夫子廟附近,一直都是鬧市。況且在我們老家都知道,把墳修在河邊,容易被水淹了,家里后代會出傻子。所以,無論是從風水還是從風俗上看,在這里修墓都不太可能。
我把我的想法說給了陳八尺,陳八尺也覺得有理。
那下面能是什么呢?這佛像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們想不清楚。
陳八尺又點了根煙,平靜了一會兒,問道:“這佛像是啥時候的,能看出來嗎?”
“廢話,你覺得呢?”我看著他。
陳八尺叼著煙沉思,片刻后又道:“也不知道這塊地兒是什么時候成了鬧市區的,咱得查查。”
“就算不是鬧市區的時候,至少也得是秦淮河開鑿以前吧?不可能有人把墓修在秦淮河下面。”我說道。
而且,我們進入那個地洞的路線也很蹊蹺,明顯是人為的。
“那就得是秦始皇以前了?”陳八尺道,也不管這個猜想接不接得上之前的邏輯。
“佛教傳入中國,是在漢代。”我看著那尊佛像道。
陳八尺看著我,眼里寫滿了你怎么這么淵博的異樣。
“這都是初中歷史課本上的,第一座寺廟就是東漢的白馬寺,”我解釋道,“再者,我就不信如果原本這下面有個墓,開秦淮河的時候能不被發現?反正無論從以前看還是從后來看,這地兒就絕對不可能有墓。”
陳八尺點點頭,又琢磨了一會兒,看著那尊佛像道:“別的先不管,這要是個值錢的寶貝,咱可就發了。”
我光想著害怕去了,把這點給聊忘了,沒錯啊,這東西應該值錢,能賣。但我在腦子里搜羅了半天,也沒這方面的熟人,倒是以前上班的時候認識過一個歷史系教授,好像是主攻歐洲史的,在武漢。于是,我將此人告訴了陳八尺。
陳八尺聽了,征求我道:“問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