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倚著窗
我獨自一個人待在父母的臥室。安德莉亞應該在樓下吧。反正她不在我身邊。我站在窗前,頭倚著玻璃。此時焦慮隱去,只有抑郁癥單獨存在。那是十月,最傷感的季節。父母家外面的街道是人們入城的常用路徑,人行道上有三三兩兩的行人,其中有的我認識或見過,是童年的熟人。我的童年在6年前正式宣告結束,盡管它可能根本沒有結束。
在你最低潮的時候,你會錯誤地想象,世界上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體驗過如此糟糕的感覺。我祈禱自己變成那些行人中的一員,任何一個都行——88歲的,8歲的,那個女人,那個男人,哪怕是變成他們的狗都行。我渴望用他們的意識過活。我再也無法忍受這殘酷的、一刻不停的自我折磨,那感覺就像我眼見著周圍到處都是冰塊,卻只能將自己的手放在滾燙的爐子上。這種永遠找不到精神安寧的感覺令我筋疲力盡。這種每個積極的念頭都胎死腹中的感覺令我痛不欲生。
我哭了。
我從來不是那種害怕流淚的男人。拜托,我可是治療樂隊的粉絲,在有“情緒搖滾”這個說法之前,我就已經相當情緒化了。然而奇怪的是,雖然抑郁癥讓我的情緒變得非常糟糕,但并沒有讓我經常哭泣。我想那是因為我感受到的東西有一種超現實的特質。因為那種距離感。眼淚是一種語言,而我感覺所有語言都離我很遙遠。眼淚沒我的份。眼淚是在煉獄里流的,等你已經到了地獄,流淚就太遲了,眼淚在流出之前就被燒干了。
而此刻,它們來了,但仍然不是那種一般意義上的眼淚。它們不是由眼眶分泌的,而是來自身體深處,我的胃正在劇烈地顫抖著,就像眼淚正在從腸道中涌出一樣,眼淚像決堤一樣來勢洶涌,不可阻擋。這時爸爸走進屋,他看著我,表情困惑,雖然這一切太熟悉,因為媽媽患過產后抑郁癥。他向我走來,看著我的臉,眼淚是可以傳染的,他的眼眶開始發紅,濕潤了。我已經記不清上一次見他流淚是什么時候。他一言不發,只是緊緊抱住我,我感受到爸爸的愛,我想盡可能多地獲取他的愛,我需要這份愛。
“對不起,”我說。
“沒事的,”他輕聲說,“你能做到的,加油,你能振作起來的,馬特,你必須振作起來。”
我的爸爸不是一個嚴父。他溫柔、體貼、智慧,卻并不具備看穿我內心的神奇能力。
當然,他說得都對,我也不奢望他能說什么別的話,但他不知道他的話聽起來有多么難。
振作起來。
沒人知道這有多難。人們從外表看你,只能看見你的身體外形,看見你是原子和分子的統一體,沒人能看出,你的內心就像經歷過宇宙大爆炸一樣,自我意識化成了碎片,散落在無邊的黑暗宇宙里。
“我會努力的,爸爸,我會努力。”
這是他想聽到的話,所以我說給他聽。然后我又望向窗外那些童年的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