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用第三

【題解】

天時、地利、人和是戰爭的三個要素，這是中國傳統兵學思想的基本認知。《虎鈐經》開頭三篇講的正是天、地、人。這與它所重點借鑒的唐代兵書《太白陰經》是一致的。《太白陰經》中的前三篇分別是《天無陰陽篇》《地無險易篇》和《人無勇怯篇》。

本篇的中心論點是要用全才，也要用偏才。按照儒家傳統的價值觀，人才首先要有德，然后是有才。兵家則不然，他們更多從功利角度出發，認為任何一技之長，甚至是突出的缺點也能發揮積極作用。《黃石公三略》中就說：“《軍勢》曰：‘使智、使勇、使貪、使愚。智者樂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貪者邀趨其利，愚者不顧其死。因其至情而用之，此軍之微權也。’”反之，有些情況下，優點也會變成缺點：“無使辯士談說敵美，為其惑眾；無使仁者主財，為其多施而附于下。”古代兵書中這類言論還有很多，中心思想是對人才要兼收并蓄、人盡其用。

許洞繼承了傳統兵家的人才觀，在本篇中羅列了各種偏才：不僅有精悍者、果敢者、沉毅者等特點鮮明的人，而且有精通占候的術士、擅長醫術的人畜醫生，甚至有鼠竊狗偷之輩、惡言多罵之徒。許洞認為，盡管這些人并非都是端方之士，但是，如果把他們放到合適的位置上，同樣能發揮作用。若能對各色人等都“隨其長短而用之”，則“我大眾之內有善有惡，無棄人焉。人無所棄，斯不怨則動有功矣”。

許洞的這些論述鮮明地表達了兵家揚長避短的人才觀，為選將用人提供了理論依據。當然，兵家強調用“偏才”“怪才”也并不是說不注重對將領品德的考察。無論何時，德才兼備都是遴選將領的首要原則。對本篇的觀點，我們也不能脫離了其適用條件而過度解讀。

今之世取人也，每務其多學而舍其偏技，非良術也。兵家所利，隨其長短而用之也。是以善撫恤者勿頻斗，慮其勞疲而無勇也；善保守者勿使進攻，慮其遲緩而不猛也；多方者勿使與于決事〔1〕，慮其猶豫也；多勇者勿與謀敵，慮其過輕也；精悍者使斗，果敢者使攻也；沉毅而性執者，使據阻險；見小而貪財者，不可使守儲蓄；智而善斷者，可擇其言；輕健者使誘敵；剛愎者使當鋒；利口喋喋者使行間〔2〕；善鼠竊狗偷者使盜號探敵；惡言多罵者使之揚毀訾詈〔3〕；奇材異識者使預談論；深識大度者使安眾；崛強多力者使斬辟榛莽〔4〕；善隨地形結構者使度樹營柵〔5〕；怯懦者使輦運器用〔6〕；老弱者使備炊汲〔7〕；諳山川、擇高下水泉之利者，使相地形〔8〕；妖言詐辭、善張皇鬼神之心、推引天命者〔9〕，使揚聲惑眾以動敵心；善擇地勢平易險阻，知往來細大之蹊路者〔10〕，使通糧儲；奇辭偉辨、能架虛矜大者〔11〕，使奮振威德；耳目聰明、探察敵人情者，使伺候奸偽〔12〕；敏才健筆者，使主箋檄〔13〕。明七曜休咎者〔14〕，為歷數之士〔15〕；善占風云吉兇者〔16〕，為候氣之士〔17〕；曉六壬、遁甲者〔18〕，為選日時之士；諳蓍龜者，為卜筮之士〔19〕。是四人者，雖推驗體測陰陽，各不可使相亂，貴其專一也。醫藥之人，二十人已上，以兵數增之。獸醫亦如醫人之數。大將軍擇通材者〔20〕，與之參議可否。故我大眾之內有善有惡，無棄人焉。人無所棄，斯不怨則動有功矣。

【注釋】

〔1〕多方者：學識淵博的人。此指考慮問題全面周到的人。

〔2〕利口喋喋：言多嘴利。利口，能言善辯。喋喋，多言，嘮叨。

〔3〕訾（zǐ）：詆毀，誹謗。詈（lì）：辱罵。

〔4〕崛強：同“倔強”，強硬直傲，不屈于人。榛莽：叢雜的草木。

〔5〕結構：連結構架，以成屋舍。度（duó）：丈量，計算。樹：建立。

〔6〕輦（niǎn）運：運輸。輦，人力推拉的車。

〔7〕汲：從井里打水。

〔8〕相：底本無，據《四庫全書》本增。

〔9〕張皇：張大，壯大。推引：原指推動和拉動。此指推論和引申。

〔10〕蹊（xī）：小路。

〔11〕架虛矜大：虛張聲勢，夸大其詞。矜，夸大。

〔12〕伺候：窺探，偵察。奸偽：奸詐虛偽的人或事。

〔13〕箋檄（xí）：泛指軍中各種文件。箋，書札、奏記之類的文體。檄，檄文，古代官府用以征詔、曉諭、聲討的文書。

〔14〕七曜（yào）：古人指日、月和金、木、水、火、土五星。此處泛指星象。休咎：吉兇，善惡。

〔15〕歷數：猶歷法。觀測天象以推算年時節候的方法。

〔16〕占風云：通過觀測風云變化預測吉兇的占卜方法。

〔17〕候氣：占驗節氣變化。

〔18〕六壬、遁甲：以陰陽五行占卜吉兇的兩種術數。

〔19〕卜筮：古時預測吉兇，用龜甲稱“卜”，用蓍草稱“筮”，合稱卜筮。

〔20〕擇：底本作“權”，據《四庫全書》本改。

【譯文】

當今選拔人才，往往重視博學而舍棄偏才，這不是好辦法。兵家用人，利在使人的長處和短處各盡其用。因此，善于安撫體恤的人，不要讓他們頻繁戰斗，以免過于疲勞而喪失勇力；善于守衛的人，不要讓他們去進攻，以免行動遲緩而勇猛不足；不要讓多慮的人參與決策，因為他們猶豫不決；不要讓多勇的人參與謀劃，因為他們過于輕率；要讓精壯強悍的人戰斗，讓果決勇敢的人進攻；讓性格沉毅執著的人據守險要；不讓貪圖小利的人看守物資倉儲；聰明善斷的人，可以聽取他們的意見；身手矯健的人，可以讓他們去誘敵；剛愎的人，可以讓他們做先鋒；言多嘴利的人，可以派他們做間諜；善于小偷小摸的人，可以派他們去盜取敵人的情報；粗魯擅罵的人，可以派他們去詆毀辱罵敵人；才智卓異的人，可以讓他們參與議論；深明事理、豁達大度的人，可以讓他們安撫眾人；倔強有力的人，可以讓他們開辟道路；善于根據地形搞建筑的人，可以讓他們搭建營寨；怯懦的人，讓他們運輸器物；老弱的人，讓他們打水做飯；熟悉山川形勢、善于選擇有利地形和水源的人，讓他們察勘地形；善于妖言胡說，裝神弄鬼附會天命的人，讓他們妖言惑眾以擾亂敵人軍心；善于辨別地勢平易或險阻、熟悉往來大小道路的人，讓他們負責運輸糧食儲備；言辭奇偉、虛張聲勢的人，讓他們振奮軍威；耳聰目明、善于探察敵情的人，讓他們去偵察敵人的奸詐虛偽之處；才思敏捷文筆流暢的人，讓他們負責起草文書。懂得七曜吉兇的，是擅長歷法的人；善于占卜風云吉兇的，是占驗節氣的人；通曉六壬、遁甲的，是占選時日的人；精通蓍草龜甲占卜術的，是卜筮的人。這四類人，雖然他們的作用都是推演陰陽，但不能使他們相互干擾，貴在各守專一。醫藥衛生人員，在二十人以上的部隊，根據兵數多少按比例增加。獸醫的數量也是如此。大將軍選擇通才之士，共同商討決策。因此，軍中雖然人數眾多、有善有惡，卻沒有被棄置不用的人。沒有被棄置的人，就不會有怨恨的情緒，行動也會取得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