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一定要讀的經濟管理學科史(套裝共3冊)
- 何正斌 熊勇清
- 6508字
- 2020-04-21 10:56:30
第八章 “看不見的手”
任它做去,
任它走去。
——一個法國啟蒙思想
斯密潛心研究財富增長的原因,得出的結論非常驚人:讓經濟自由!在他看來,冥冥之中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安排著經濟有序而迅速地增長。
當然,這一結論并非全然是新的。在國家重商主義經濟管理突出的法國,布阿吉爾貝爾早于斯密80年前發表的《法國詳情》中,就呼吁讓自然來安排一切,他明確指出:“只有大自然能夠安排這個秩序并維持和平;其他的權力,盡管是出于善意,如果要過問其事就會將全盤搞壞。”(《布阿吉爾貝爾選集》第162頁)而在斯密曾與之交往并深受其影響的魁奈那里,竟建立起了一個“自然秩序”體系,讓經濟自由簡直已經成了重農主義者心中追求的目標,和他們所闡述的學說的中心。“Laissezfaire”(任它做去)和“Lassezr passer”(任它走去)即經濟自由,已成為重農主義解決法國社會累積的種種問題的答案。
但是,是斯密在他的《國富論》里,才使經濟自由得以成為一種令人信服的學說體系。斯密為經濟自由找到了最為根本的人性基礎,并從理論上闡述了經濟自由如何使資源得到最優配置,從而如何導致財富迅速增長的過程。即使到現在,大多數人,或者說越來越多的人在整體上仍然信服它,所不同的只是認為應在斯密描寫的基礎上應加上一定的國家作用。而且,讓經濟完全自由,依舊是有些人至今不變的信仰和為之奮斗的目標,其中還不乏重量級經濟學大師。
“經濟人”
為什么經濟的迅速增長就在于讓經濟自由?斯密回答說:
“各個人都不斷地努力為他自己所能支配的資本找到最有利的用途。固然,他所考慮的不是社會的利益,而是他自身的利益,但他對自身利益的研究自然會或者毋寧說必然會引導他選定最有利于社會的用途。”
這是他說的第一個理由,即參與經濟生活的每個人都追求自己的最大利益。這也是最基本的理由。斯密認為,參與經濟生活的每一個人,都是出于個人利益動機,為了謀求自己的最大經濟利益,把他所擁有的資本當然包括所有能用來牟利的東西和技能,用在能產生最大利益的地方。社會是個人的總和,當每個個人都以自己所擁有的去謀求最大個人利益的時候,社會所擁有的資本,或者說資源,自然也就找到了最大的用途,社會經濟就能得到最大限度的發展。這里包含的意義是非常清楚的:越是得到充分的自由,每個個人就越是能把自己所擁有的最大限度地運用,因而社會越是能得到最大限度的經濟發展。
斯密又說:“關于可以把資本用在什么種類的國內產業上面,其生產物能有最大價值這一問題,每一個人處在他當下的地位,顯然能判斷得比政治家或立法家好得多。如果政治家企圖指導私人應如何運用他們的資本,那不僅是自尋煩惱地去注意最不需要注意的問題,而且是僭取一種不能放心地委托給任何個人、也不能放心地委之于任何委員會或參議院的權力。把這種權力交給一個大言不慚地、荒唐地自認為有資格行使的人,是再危險不過了。”
這是斯密說的第二個理由:參與經濟生活的人對自己的經濟活動能作出比任何其他人更正確的決策。顯然,第二個理由建立在第一個理由基礎之上。由于關系的是自己利益,并且又是直接當事人,所以他會對自己的決策極端負責任,會全面地收集有關決策情況的信息。而其他的個人或集體由于與自身利益不直接相關,又不是直接當事人,絕不可能比為了自身最大利益的當事人做得更好。
這樣,參與經濟生活的個人的特性,就是為什么必須讓經濟自由的原因。
斯密在這里描繪出了一個“經濟人”。經濟人在社會生活中的所有行為都是為了把自己所擁有的得到最有利的利用。經濟人是利己的,而非利他的。但不過經濟人利己行為的后果,卻是利他的,因為經濟人的利己行為,同時增進了他人的利益,盡管他的本意并非如此。所以斯密寫道:
“由于每個個人都努力地把他的資本盡可能地支持國內產業,都努力地管理國內產業,使其生產物的價值能達到最高的程度,他就必然竭力使社會的年收入盡量增大起來。確實,他通常既不打算促進公共利益,也不知道他自己是在什么程度上促進那種利益。”
斯密那個時代,把經濟生活中的人描寫成追求自身最大利益的利己主義者,并把這樣的經濟人作為他的整個學說的基礎,仍然是非常需要膽量的。持身謹慎的斯密之所以敢這么做,除了他確實認識到經濟生活中人的本質就是如此之外,還有其他的因素,這就是當時西方“利己主義的個人”,已逐步成為人們接受的觀念。
按照傳統道德標準和正義原則,人性應是利他的,利己的行為要受到譴責。古希臘的伊壁鳩魯及其信徒提出了一種觀念,認為追求幸福是一種可以贊美的人類所作的努力。但早期和中世紀的基督教義拒不承認這樣的論點。到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時期以后,人們才開始注意到伊壁鳩魯的論點。1651年,托馬斯·霍布斯雖遭教會反對,他還是發表了其驚人的“利己主義個人”思想。他寫道:
“心理的欲望是無窮的。人天生是渴望一切的,而當他的智力提高了,他的感覺也要精益求精了,可能有更多的嗜好;他的欲望是擴大了,而他的需要也隨他的愿望的增加而增加,他的愿望是求得一切稀少的東西,能夠滿足他的感官的、裝飾他的肉體的東西,以及增進生活安逸、愉快和華麗的東西。”
霍布斯表明了這樣一種意思,人是追求個人欲望的滿足來獲得幸福的,這是人的本質。這是對人性的一種當時最為大膽的理解。
約翰·洛克1690年發表的《人類理解論》所表達的享樂主義哲學,構成了斯密經濟學說的心理基礎,實際上也是后來馬歇爾經濟學分析的心理根據。洛克表達了這樣一種思想:人類的幸福被認為包含在欲望的滿足之中;人們能夠判斷成為快樂源泉的各種物品,并且需要那些最能增進他們快樂的物品。這意味著要由消費者獨自選擇他們認為最能滿足他們欲望的那些物品,并且讓生產者毫不受到阻撓地生產消費者所選擇的物品。這無疑是一種利己的個人主義思想。
斯密的密友大衛·休謨的動機論,追隨洛克,接受幸福是所有人類活動的目的的觀點。他這樣寫道:“一切人類的勤勉的偉大目的是獲得幸福”,“世界上一切事物都是用勞動購買的;而我們的情欲是勞動的唯一原因”。雖然休謨也提出這樣的觀點,即“公正的價值”就是謀求整個人類的幸福,除要給予直接有關的私人以幸福外,也要給別人帶來幸福。但這與斯密利己主義經濟人并不矛盾,只不過經濟人是在謀求個人利益當中給別人帶來幸福。
這些享樂主義哲學,所表達的大體上是一種利己的個人主義。認為人們的行為,是為了個人的幸福和享受,或個人的欲望的滿足,這些,在斯密那里成了尋找資本最好用途的強大動機。追求幸福、享受和欲望的滿足,既然是人類的本性使然,斯密的經濟人便有了深厚的哲學基礎。
斯密在他青年時代寫的著作《道德情操論》里所向往的人,是所謂有思慮的人,而并非是一種追求最大物質利益的經濟動物。斯密的老師曾教導過斯密,財富和幸福并不完全是一致的,是因為人們的愚蠢,促使他們放棄本來可以享受到的幸福去做一味追求財富的蠢事。他說道:
“當較少的財富同樣可以使他們快樂時,為子孫堆積財富的行為是多么愚蠢!當這類巨大希望最強烈地吸引他們時,卻去沉湎于怠慢、奢侈、放蕩、懶惰、驕傲和瞧不起他們的同伴;而摒棄了某些崇高的氣質,如謙虛、同情、勤勉、耐勞的性情和勇敢等,這些屬于樸素嚴峻的主婦匱乏的產物。”
斯密在其著作里沿著老師的思路走得更遠。既然一個人的幸福,或者說一個人滿足生理上的物質需要,靠一定的財富就能滿足,為什么人們總是要永無止境地去追求最大的物質利益呢?斯密概括地說:“是虛榮而不是舒服或愉快使我們感興趣。”他寫道:
“富人以他的財富為榮,因為他感到財富自然吸引舉世對他的注意……相反,窮人以他的貧困為羞恥……正是這一點,不管它所加的約束如何……使財富成為人們羨慕的目標,并在人類的見解中足以補償追求它時所必須忍受的一切辛勞,一切焦慮和一切苦行……為了取得它,寧可永遠喪失一切閑暇、一切舒服、一切無憂無慮的保證。”
人們普遍羨慕財富,進而羨慕和模仿擁有較多財富的人的行為,即使有的行為甚為荒唐。他又繼續寫道:
“由于我們有崇拜從而模仿有財有勢的人的傾向,因此他們能夠樹立或引導所謂時髦……甚至他們的罪惡和愚蠢也是時髦的;而大部分人們卻以模仿和類似使他們丟臉和墮落的這些品質而感到驕傲。”
他指出:
“正是這種騙人的東西,激起人類的勤勉并且使其繼續行動下去,正是這種東西,首先鼓勵他們(即人類)耕種土地,建筑房屋,建立城市和國家,并且發明和改進科學與藝術,提高和裝點人類生活,完全改變了地球的全貌,使自然界的原始森林變成景色宜人而肥沃的平原,并使人跡不到和一片茫茫的海洋成為取得生計的新源泉,成為通達各國的康莊大道。”
人的本性是追求自己的幸福,這是毫無疑義的。但追求幸福的行為成為唯一的追求個人最大物質利益的行為,則完全是人類仰慕虛榮的緣故。所以,斯密并非認為人生來就是“經濟動物”,而是社會使然。以我們現在的眼光來看,實際上是市場經濟使然。
“看不見的手”
經濟人的行為是不需要干預的,因為經濟人有足夠的動力和能力去謀取自己的最大利益,他越自由,他就越可能獲取自己的最大利益,任何干預都不可能比完全由當事個人決定更為有效。
除此之外,斯密認為社會經濟生活中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幕后組織管理著經濟。而且,這只“看不見的手”對社會經濟問題的處理既非常及時,又特別有效。所以,社會經濟根本就不需要“看得見的手”,即國家和政府來調節管理。
斯密早在他青年時期就形成了這樣的看法,他在《道德情操論》中提出了社會中有一只看不見的手支配著人們:
“富人只是從一大堆貨物中挑選最珍貴和合心意的東西。不管他們天性自私和貪婪,他們消費的不比窮人多些,盡管他們只顧自己的方便,盡管他們打算從他們所雇傭數以千計的所有勞工中榨取的唯一目的是滿足自己虛榮而無止境的欲望,他們還是要把所有窮人增進的產物分給他們。他們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所引導去實行生活必需品的分配,幾乎同地球若按等分在其居民中劃分所分配到的沒有什么兩樣;這樣,既非出于有意,事前也不知道,就增進了社會利益,并且提供了人種繁殖的手段。”
斯密的“看不見的手”與法國重農主義者的“自然秩序”相似。按照重農主義者和斯密的看法,這是一種社會力量,會使得個人采取行動來促進社會一般福利或利益。
這樣一種神秘的社會力量,是在利己主義個人自發行為過程中形成的。有個叫伯納德·孟德維爾的英國人,在1705年出版了一本旨在諷刺社會的書,其中的論點是,正是野心、貪婪、驕傲這樣的社會罪惡增進了它的權力和財富。也就是說,正是這些“罪惡動機”所推動的個人行為,造成了神秘的社會力量,促進了社會的進步。實際上這就是斯密所說的看不見的手。
斯密較為詳細地描繪了看不見的手作用的過程:
“每種商品的上市量自然會使自己適合于有效需求。因為,商品量不超過有效需求,對所有使用土地、勞動或資本而以商品供應市場者有利;商品量少于有效需求對其他一切人有利。
“如果市場上商品量一旦超過它的有效需求,那么它的價格的某些組成部分必然會降到自然率以下。如果下降部分為地租,地主的利害關系立刻會促使他們撤回一部分土地;如果下降部分為工資或利潤,勞動者或雇主的利害關系也會促使他們把勞動或資本由原用途撤回一部分。于是,市場上商品量不久就會恰好足夠供應它的有效需求,價格中一切組成部分不久就升到它們的自然水平,而全部價格又與自然價格一致。
“反之,如果市場上商品量不夠供應它的有效需求,那么它的價格的某些組成部分必定會上升到自然率以上。如果上升部分為地租,則一切其他地主的利害關系自然會促使他們準備更多土地來生產這種商品;如果上升部分是工資和利潤,則一切其他勞動者或商人的利害關系也會馬上促使他們使用更多的勞動或資本,來制造這種商品送往市場。于是,市場上商品量不久充分供應它的有效需求。價格中一切組成部分不久都下降到它們的自然水平,而全部價格又與自然價格一致。”
參與經濟生活的每個人在一種利益機制的制約下,都不得不去適應某個一定的東西,這就是有效需求。假若勞動、土地或資本在某一行業比另一行業獲致較高的報酬,這些生產要素的所有者將把它們從報酬較少的行業轉移到這些行業上來。原來供過于求的行業提供的較少報酬引致部分業主向報酬高的行業轉移,直到所提供的報酬與其他行業大致相等為止,而原來供不應求的行業因為新的業主的加入而報酬降低,直到與其他行業報酬大體相同為止。這是關鍵所在。每個人適應社會有效需求的努力,使得供給與需求達到均衡,盡管這個均衡可能是暫時的,大多數情況是或者供過于求,或者供不應求。但會適時得到修正,重又回到均衡。均衡狀態,對一切人有利。社會也因此經常性地處在接近或達到最大限度的經濟增進狀態之中。
馬克思后來指出,斯密的看不見的手,就是價值規律,用現在時髦的話來說,就是市場機制。在商品經濟或市場經濟下,都存在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幕后調節參與經濟生活的每個人的行為,調節著有限的社會資源合理地在各部門和各生產者之間的配置。這是一只只要有商品交換行為就存在的手,商品經濟條件下無所不在的手。
驗證與啟示:自由促進財富是有條件的
經濟自由自然而然地促進財富增長。這是斯密學說的主旨,也是所有古典經濟學家的信念。當時的西歐政府差不多都成為經濟自由的追隨者,即使德國這樣的主張貿易保護的國家,在國內也極力推動經濟自由。它們廢除沿襲幾百年的重商主義國家管制條例、撤銷道路關卡(據說,在1685年的德國易北河運送物質,比如60塊木板,從薩克森到漢堡,沿途需要向各個收費站交納費用,價值相當于54塊木板,結果,運到目的地的僅有6塊木板)和禁止形形色色的行會阻隔;對外貿易的各種保護條例也相繼撤銷或放寬。政府的經濟自由政策,帶來了西歐新一輪的財富增長。英國在1824年廢除了最后一個重商主義貿易管制法令——《谷物法》,并迎來了英國經濟“二十年的黃金增長期”。
中國20世紀70年代末開始的改革所取得的成就,引起了西方的廣泛關注。英國首相撒切爾夫人90年代訪問中國,在深圳發表談話,說“中國政府只是給了中國農民一點自由,中國的經濟便迅速地發展起來了”。看起來事實是如此。“聯產承包制”允許農民完成承包田任務后自由經商和跑運輸,或從事個體生產,由此推動了農業、小商品生產的迅速發展,進而導致加工制造業、房地產業等眾多行業的迅速發展,中國經濟一步步走向繁榮。
但是,西方國家在非洲的實驗卻是不成功的。它們希望經濟自由給非洲帶來財富迅速增長。要保證經濟自由首先要有政治自由。所以,西方國家以政治自由為條件給非洲政府經濟援助。30年過去了,受西方援助的國家陷入內亂之中,經濟沒有什么起色。倒是中國近十幾年來與非洲國家的平等互補經濟合作,與之合作的國家的財富開始出現長期增長的勢頭。再者,現在看來,中國的經濟也并不是沒有問題,資源浪費、環境污染、“假冒偽劣”產品盛行,甚至出現普遍性的欺詐行為,它們對中國經濟長遠發展的影響已開始顯露出來。
其實,經濟自由促進財富增長是有條件的。這個條件就是健全而得到有效實行的制度環境。追求利益最大化的“經濟人”確實可以通過平等、公平的交換,實現自己的目的,其條件是,他沒有其他途徑實現自己的最大利益,比如,他不能通過造假、欺詐、搶劫、串謀等來實現。西歐社會廢除的,是種種禁止人們通過自己努力實現致富的法規政策,沒有廢除打擊犯罪、保證財產安全和人身自由等法規政策。英國在1281年就通過了《大憲章》,它規定,英國的國王必須在法律下行使權力;還規定,不經過議會通過,國王不能剝奪他人的財產,確保人們擁有財產安全的權力。英國1536年的法令規定,“身體健康的流浪漢”將被割去耳朵,第三次被發現將被處以死刑;1547年的法令,對那些拒絕工作的人們將被判給揭發他們的人做奴隸;1509~1547年,英國有7~200個小偷被絞死。
這些說明,像英國(包括整個西歐國家)這樣的國家在實行經濟自由之前,早就形成了一個有效的制度環境,人們不能通過其他途徑致富,所以,經濟自由能促進財富增長。而像非洲那些國家,大多脫離原始部落社會不久,處在一種草創國家制度時期。非洲國家在沒有制度環境下追求經濟政治自由,必然會群雄競爭,無法無天。
所以,我們說,不能無條件地宣稱經濟自由促進財富增長,只有完善和得到有效實行的制度環境下的經濟自由,才促進經濟增長。

圖9 市場經濟中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有效地安排和組織社會經濟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