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佳從外邊回來,發現雷振東還是坐在書桌前看書呢,姿勢都沒變。她挾裹著一身熱氣沖過去,從后面抱著他問:“老公,我回來啦,有沒有想我???”
不想雷振東卻沒精打采的勉強抬起眼皮說:怎么去了這么久啊?
她順手摸了下他的額頭,發現是滾燙,趕緊掰過來他的臉,看到他一臉迷糊神情,就問:老公,你發燒了???
雷振東勉強一笑:“吃了午飯后,我睡了一會,可能是空調吹著了,起來后覺得身子有點發冷,不礙事,就是小低燒而已。以前上學時候,都是該怎么學習還怎么學習的,壓根不算啥.........”
曉佳跑到里屋,從床頭柜抽屜里翻出來個體溫計,硬塞到他腋下說:先量量再說。雷振東無奈,夾著它繼續看書。
曉佳又問:午飯吃的什么了???雷振東頭歪向冰箱說:速凍餃子啊。晚飯呢?她又問。雷振東氣若游絲:沒吃,覺得肚子不餓。過了五分鐘,曉佳從他腋下拿出體溫計,一看,39.5,她尖叫起來:“老公,你高燒啊,快別看書啦,趕緊躺下歇歇吧?!?
雷振東勉強湊過去看到,才哦了一聲說:“我說今天怎么這么難受呢。”曉佳白了他一眼:“什么時候開始難受的???怎么不給我打電話呢?”
雷振東無力地笑著:“又不是啥大病,發個燒而已,沒事,咱家退燒藥在哪?我吃點就好了?!睍约掩s緊翻箱倒柜找藥,終于從茶幾下的抽屜里找到開封多日的撲熱息痛,看了下有效期,偏偏顯示這個藥上個月就過期了,除此之外,家里再也沒有其他藥了。
曉佳扶著他坐在沙發上,給他先倒了杯熱水說:“老公,你等著,我去門口藥店給你買藥啊。”
雷振東卻攔著她:“不要去藥店,貴,不報銷的。去校醫院,校醫院應該有值班醫生,讓他開點,報銷百分之七十的?!?
曉佳又急又氣:“這大晚上的,又是假期,而且校醫院在學校另一頭,不知道有人沒有呢?不如直接去門口藥店買?!?
雷振東卻晃晃悠悠站起來了,強撐著說:“不,就去校醫院開藥,不行我自己去,你在家等著。”說著就要拿鑰匙出門。
曉佳趕緊把他拽回來,說:“你坐著就行了,我去?!闭f完瞅了一眼他,就拿著包出門了,雷振東喊:“醫療本。”她又趕緊跑回來拿上醫療本,然后竄出門了。
七月下旬的晚上,沒有一絲風,空氣像是凝固了似的,熱的幾乎讓人透不過來氣,曉佳飛快地行走在校園里,汗水順著額頭像水一樣流下。這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她連走帶跑花了將近二十分鐘,才奔到學校最南端的校醫院。
走過幽暗不明的大門,她看到收費窗口還亮著燈,松了口氣,走過去隔著窗問里面正在玩手機的小姑娘:“你好,請問現在哪個科室有醫生???”小姑娘頭也不抬地說:急診室。
急診室跟收費室都在一樓,中間只是隔了三個門,曉佳直接跑過去,看到里面有一個女醫生在坐診。
她幾步跨進去,坐在就診椅上,女醫生也從手機里抬起頭,順手晃了一下鼠標,亮起電腦屏幕,就那么臉沖著電腦,問道:“怎么了?哪兒不舒服啊?”好像生病是她眼前的電腦似的。
曉佳喘著粗氣說:“發燒了。”順便從包里拽出自己的醫療本。醫生還是沒有看她,伸手接過醫療本,打開往電腦上登記,又從旁邊拿了個體溫計給她。
曉佳愣了一下說:“不是我,是我老公,他發燒了,39.5度,剛在家量過了。這是他的醫療本,你看,能不能開點退燒藥???人都燒暈乎了?!?
女醫生一聽,抬起頭來,冷冰冰地說:“那讓他自己過來看病,看病必須本人來?!睍约巡缓靡馑嫉卣f:“剛才他要來的,但我看他燒的太狠了,就替他來了,麻煩您了,能不能先幫我開點藥,先退燒可以么?”
女醫生一臉的不耐煩,把醫療本啪的扔到曉佳面前,說:“學校有規定,必須本人來,否則不開藥?!闭f完就扭過頭就不再搭理曉佳了,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態逼退了曉佳所有請求的言行。
曉佳默默收起自己的醫療本,慢慢站起來就往外走,走出校醫院的大門,走在校園里漆黑的小路上。頭一次她覺得自己特別地無助。她確實做得不對,而且醫生也完全是按照規定做事,沒什么可以抱怨的,只怪自己考慮不周做事太莽撞。
可再想想,來一趟二十分鐘,回去二十分鐘,再拉雷振東走過來,至少要三十分鐘,然后再帶他回去還得三十分鐘,這么熱的天!窮人的時間不值錢,她想著,身體也不值錢。
待回到家,她卻沒看到雷振東,就喊了一聲:老公。推開臥室門,赫然發現雷振東裹著冬天的大厚被子在捂汗。他坐在床上,披著被子把自己緊緊地捂住,只露一個頭在外邊,乍一看,跟寺廟里坐禪的和尚似的。
曉佳噗嗤笑了,又吼道:“老公,你瘋啦?這樣你會中暑的?!崩渍駯|從暈乎乎的狀態中醒來,看她進來,問:藥呢?
曉佳一臉的不高興:醫生不給開,說非得本人去。雷振東嘆了一口氣:唉,就說我自己去吧,這倒好,你白跑了一趟。說完就要下地。
曉佳摸了摸他的額頭,依然滾燙,說:這樣行么?我去門口給你買好了。雷振東邊顫抖著下床邊強裝笑顏:不需要。有啥不行的?又不是沒燒過?
曉佳扶著他,看他穿好鞋子,她又找到他的醫療本,然后陪他出門了。
這次兩個人跟散步似的,邊走邊聊,曉佳說:“老公,你又何必這樣呢?幾分鐘就走到校門口了,去藥店買了藥不就行了么?何必受這個罪呢?”
雷振東笑著說:“校醫院能報銷,省錢?!?
曉佳有點生氣了:“能省幾個錢???明天我少吃一頓飯不行么?”
雷振東卻說:“不行,該省的地方就得省,不該省的地方不能省?!?
曉佳驚訝:“那到底什么是該???什么是不該?。坑袥]有一個清楚的界限呢?”
雷振東說:“看病只要是校醫院能看的,可以報銷的,就在校醫院看,校醫院看不了的,再轉診出去看,這些都是可以省的。而吃飯,你少吃一頓,鬼哭半天,這是不能省的?!?
曉佳笑了:“老公,我們已經窮到這種地步了么?非得算的這么清楚?”
雷振東安慰她:“生活本來就該精打細算,過日子得講究個細水長流,以后花錢的地方多了,咱們又是小教師,工資少的可憐,不節省哪來的錢?”
曉佳說:“你都快命不保了,還要錢干嘛?”
雷振東認真地說:“我這是小病,就是在空調屋呆多了而已,空調病罷了,要不了命,所以該省還得省?!?
曉佳聽著他的這番理論,雖然潛意識里并不太認同,卻也想不出反駁的理由。雖然她已經工作近兩年了,可每個月經手的錢卻屈指可數,而且雷振東一向給予她寧肯自己淋雨也要給她撐傘的愛護,沒有壓力,自然就沒有清晰的認知路和明確地規劃,只是在心底無奈地嘆息,感慨此刻生活的不如意。
說話間,兩人到了校醫院,急診室的那個女醫生卻不在。曉佳又跑到收費窗口問:你好,打擾了,請問急診室的醫生呢?小姑娘依然沒有抬頭:醫生臨時有事出去了,你們等一下吧。
曉佳有點生氣了:“那她大概什么時候回來?。俊毙」媚镅哉Z里透漏著不耐煩:不知道。曉佳看她只是看手機,一賭氣轉身回到急診室,和雷振東坐在凳子上等。
曉佳看著雷振東用一只手撐著頭,燒的眼睛都一睜一閉的,打趣他:“老公,你有想到會是這種結果么?”雷振東頭疼欲裂的齜牙咧嘴,強忍著回答:“唉,校醫院醫生太散漫了.........”
曉佳走到門口看了幾回,雷振東說她:“行了,你別來回晃了?!?
曉佳一臉不滿,轉悠到醫生座位那,晃了下鼠標,電腦屏幕亮起來了,她定睛一看,上面還寫著曉佳的就診單呢,就差單擊生成了。她眼珠一轉笑了,拿出來雷振東的醫療本,坐在醫生位置上在電腦上點了起來。
雷振東呵斥她:“你別胡鬧了,不要亂動。”卻沒有力氣站起來去阻攔她。曉佳對好姓名和醫療號,同時在藥品里直接選了撲熱息痛,劑量勾選了十片。隨后得意一笑,點了生成,然后學著醫生的樣子也對著電腦抄下生成的藥品號,一本正經地對雷振東說:“醫生在工作呢,不要亂說話?!?
說完拿著藥品號和醫療本就去了收費窗口,她把東西從窗口塞過去,收費的小姑娘照例頭也沒抬,伸過來手接了,對著電腦算了金額,隔窗扔過來一句:“兩毛六?!睍约延檬謾C付了賬,然后拿著單據去了對面的窗口取了藥,又趕緊奔到急診室,晃晃手里的藥,拉著雷振東就往外走。
雷振東既震驚又無語,只得跟她一起往外跑,這次兩人也不嫌熱了,一口氣快走回了家。進了屋,曉佳給雷振東倒了水,看他吃了藥,隨后坐在沙發上笑起來了,雷振東也笑了。
這會他倆一點也不覺得折騰,看著對方都開心的像孩子似的,笑的不能自已。或許這輩子我們會做很多傻事,有些是被迫的,有些是自愿的,不管是那一種,都讓我們在無比驚慌失措之際,窺視到生活的另一副表情——戲劇性,這樣的戲劇如同路上的小鵝卵石,這一顆,那一顆,點綴了我們樸實無華的過往,成為了專屬每一個人的傲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