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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相認

卿卿被關押在刑房里,不知世事,只鄭永來看過她一次。

此番鄭永道出了一個她從未聽聞過的事實,原來那日霍遇攻城,她的父親孟尚將軍并非死在霍遇的劍下,而是因守城失敗,自覺愧對于百姓,遂自刎于城門前。

霍遇對卿卿與對以往那些女子有所不同,鄭永其實看在眼里。

話說難聽點,就算是個玩物,卿卿也是與眾不同的。

他勸道:“勝敗是兵家常事,就算不是霍遇,還會有其他人帶兵攻城。”

“鄭大哥不必做他的說客,即便他沒有親手殺死我阿爹,也是他放出消息,說我阿爹死于他手上,我全家百口人才因此自刎身亡……鄭大哥與其在此勸我,不如去求他能給我一個痛快。”

“卿卿,即便是深仇大恨,也不該由你一個孩子來承擔!”

“孟家只剩我一人了。”

鄭永被她說的話給震住了。

是他想得太簡單,一個七歲大的孩子目睹家人自盡,她這一世如何能放下仇恨?她一直很自責,自責她偷生這么多年。殺霍遇報仇,是她身為未亡人的使命。

反觀霍遇那邊,他并未因此有要殺卿卿的念頭。他因失血昏迷了半夜,第二天清晨醒過來,身下床單都濕了。

換過藥,他吩咐身邊人:“誰也不準動那丫頭,更不許把消息傳出去。”

他傷過一回后,反倒對向晚疼愛了起來。忠貞烈女逃得過強取豪奪,逃不過柔情蜜意,向晚見霍遇身上有傷,于心不忍,亦是怕惹怒了他,反倒害了牢里的卿卿,夜里對他便順從了些。

霍遇覺得無味極了,夜晚從床上坐起來,披上外衣出門。周遭寂靜,只有天際一輪細細的彎月在北邙山的妖風下仍然鎮定。

白天他收到探子的密函,匈奴人有了動靜,戰爭或許一觸即發。

打完這場仗,他就要回永安府,這輩子再不來這破地方了。

前些日子,永安傳來消息,說是太子納了一個祁女做妾,皇帝執拗不同意,最后還是被太后給壓了下來。

他的姐姐,他的兄長,都和祁人成了家,他不知自己在堅持些什么。他每次心煩意亂時,想到那個小女奴,又不認為祁人可惡了。

盡管祁人曾經搶占他們的土地,破壞他們的家庭,在戰場上殺死他的手足,可祁人里還有她那般剛直勇敢的女子。

他對她倒也談不上多喜歡,但那日她第一次踏入王府,他遠遠就瞧見了那一雙好奇的眼睛,充滿朝氣,與充滿死亡氣息的北邙山格格不入。因為她有那樣一雙漂亮的眼睛,如漫漫黑夜里的星辰,如蕭瑟大地上的春意,叫人驚喜,叫人注目,所以他格外注意她。

真想馴服一個人,只需要最簡單的手段。

人所賴以生存的不過是一日三餐,霍遇見過許多為了一口飯而放棄尊嚴的所謂“義士”。斷水斷糧這一招對男人適用,對生來柔弱的女人更適用。沒水沒糧,普通人撐不過七天。

他第四天去看卿卿的時候,見她手腕細得跟竹竿似的,一折就斷的樣子,突然就不想這么折磨她了。

他蹲下身,彎起的食指勾起她的下巴:“小東西,還想殺本王嗎?”

“想不想是一回事,殺不殺得成是另一回事。”

她眼底一片死寂,行刺本來就是孤注一擲的一件事,而她錯失了唯一的機會。

“本王再給你個機會。”

霍遇吮住她干澀的唇瓣,用舌尖去潤她的唇。卿卿不肯張口,霍遇便發狠去咬,用鮮血昭示他的勝利。

“本王倒想看看孟家的女兒是何等氣節。對了,你不是還有個弟弟嗎?可要讓他陪你一起餓著?”

卿卿怔了一陣,霍遇見她如人偶一般,沒了興致,正要走,她拉住他的衣袖:“你可查過藍藍的身世?”

她這么一說,霍遇覺察出不對,回去后立馬叫人去查她弟弟的身份,結果果然令人吃驚。

他叫人把那個孩子帶到王府來。

藍藍長得比同齡孩子結實憨厚些,可是五官分明,若細看,并不全像祁人模樣。

他想要從小胖子嘴里套出話,按理說不是個難題,用食物、玩具誘惑,就能達到目的。但藍藍閉緊嘴,臉蛋鼓成河豚般,模樣又有些像卿卿。

霍遇問道:“還記得你母親的樣子嗎?”

藍藍搖頭。

霍遇見他一問三不知,來了氣,提起他的衣領。

在藍藍的印象里,卿卿有時很兇,戰俘營的士兵也很兇,但眼前這個大叔比戰俘營里的士兵和卿卿都要兇,他控制不住自己,“哇”地哭出聲,見霍遇鐵青著臉,又用胖手捂住嘴巴。

霍遇原本就討厭小孩,這么不識時務的小胖子更令人心煩,他把藍藍扔向鄭永的懷里,自己前往天牢。

卿卿餓了五日,人已經昏了過去,她小小一團縮在墻角,若是大意一些,壓根看不到她的身影。

霍遇想到自己被這樣年幼的一個丫頭玩弄,心中來氣,恨不得把她碎尸萬段,可他的手剛覆上她冰涼的脖子,掌下的她突然緊蹙眉頭,不知是否做了噩夢。

霍遇收回了手,他突然想深究她是做了什么夢。

夜里清涼,月亮徹底隱沒,霍遇的手指流連在卿卿后頸的蝴蝶上。

卿卿醒來,見自己是趴在榻上的,脖子上不知有什么東西在動,像是一條蛇,她感到恐懼,不敢出聲。

霍遇見她醒來,愛撫的動作驟停。

“一個下賤的東西也敢玩弄本王。”

卿卿既已表明目的,便再也不必掩飾自己對他的厭惡。

“您不還活著嗎?”

霍遇想來都覺得可笑,想他霍遇這輩子躲過了多少明槍暗箭,竟被一個毛都沒長齊的丫頭給暗算,傳到朝廷上,只怕會成伴隨他一生的笑話。

“你們祁人也就嘴上這點能耐了。那么多男人都是廢物,竟叫你一個女孩兒來行刺。你說你,”霍遇用手指點著卿卿脊椎凹進去的地方,“若此次遇到的不是本王,只怕那后果你是承擔不起的。”

霍遇消了氣,就想通了,既然她選擇了烈性,那他便溫柔些。既然是女人,用粗暴的手段得到也無新意。

卿卿哪會不知道他說的是什么后果,年前有個女刺客行刺失敗,霍遇叫人當眾羞辱她,卿卿當時還不知是做什么,后來才明白。

殺不了狗賊霍遇,她還殺不了自己嗎?

“你小瞧我是女兒身?王爺沒有經歷過亡國,定然不知亡國的仇可以把手無寸鐵的人變成烈士。”

“這話你我關上門在房里說就行了,若傳出去,你貿然咒新朝廷滅亡,可是誅九族的罪。”

“我的九族……早沒了。”

“本王的長姐既然生了你孟家的長孫,那本王就是你的九族。”

卿卿嫌惡地瞪他一眼,心想,哪有這樣攀關系的?

她餓得兩眼發黑,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出聲。卿卿尷尬地把頭埋在軟枕里,霍遇哂笑道:“你的身體倒比你誠實。”

說罷,他叫人端來白米粥和幾道清淡小菜。說來也巧,這幾日他嘴刁,想吃江南菜,于是招了個江南來的廚子,誰知叫這小東西趕上了。

他舀了一勺粥,喂到卿卿嘴前,壞心眼地說:“你想法子讓那小胖子叫我一聲舅舅,我就喂你吃。”

在霍遇和大多數鄴人眼里,祁朝女子如柔弱的藤蔓,依附的舊墻塌了,就去尋一面新的墻壁攀附。只因她們實在是妙曼,鄴人的男子才寧愿拋棄妻子也要庇護她們。

而他們鄴朝的女子,剛烈炙熱,有著不輸男兒的骨氣。

他孿生的姐姐霍煊便是那樣的女子。

霍煊愛上祁朝男子,寧和親族斷絕關系也要去為他生孩子。霍遇自然恨那個騙走自己姐姐的男人,可霍煊若不那般固執,便也不像個鄴人了。

后來戰亂,他徹底失去霍煊的消息。

若非數遍確認過消息,霍遇仍不愿相信霍煊為孟家生了長子,而那個孩子就藏在戰俘營中。

他起初是氣憤的,后來看著那和霍煊相似的眉眼,竟平靜下來。

人都說小男孩像舅舅,他與霍煊是孿生的姐弟,他與那孩子自然是像的。

他只是氣自己竟然被一個小女娃哄騙。

卿卿不肯張嘴吃霍遇喂的粥,被他強迫著張開嘴,她擰身一掙,粥灑了他一身。

再忍,便不是霍遇。

他一腳踹在卿卿的腰上,卿卿再也直不起身子,蜷縮在床上痛苦掙扎。

“你真當本王拿你沒轍?你孟家的小孩兒我動不得,那個姓沈的,本王剁了他作畫的手送你如何?”

“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卿卿突然明白了過來,沈璃被帶到北邙山,根本就是霍遇用來逼她早日動手的招數。

霍遇謙虛道:“不是什么值得驚訝的本事,只是本王恰巧聽說了一個關于沈璃畫蝶的故事,那故事的小主角既然是孟將軍的嫡女,蝴蝶又在你身上,那便沒什么是誤會了。”

卿卿幼年貪玩,從樹上落下來,脖子被石子擦傷,留下了痕跡,沈璃妙筆生花,在她傷口處畫了只蝴蝶掩住傷疤。

她幼年遂師從沈璃,學了一手好畫技,如今雖疏于練習,但基本功與天賦俱在。

那日在王府見到沈璃,她只怕自己會連累沈璃,故裝作不識,卻不料霍遇早已看穿。

“你不必妄自菲薄,來日方長,你總有機會殺得了本王。”他好心安慰。

十一月的北邙山開始下雪,不過今年的第一場雪來得略晚于往年。

卿卿總惹霍遇不悅,便被霍遇罰去附近的農場干活,如今最令他頭疼的是讓那個孟家的小胖子明白自己是鄴人,可小胖子來了半個多月,一句話都不說,但凡開口,必定是要找卿卿。

霍遇教藍藍鄴人的文字,藍藍學不會,他拿鞭柄打藍藍手掌心,藍藍再也忍不了,痛哭道:“你是壞人!我要找卿卿,我要找我姐姐!”

霍遇冷眼糾正他:“她是你姑姑。”

“我要找卿卿!”

這孩子也就一身臭脾氣像極了鄴人,霍遇關上房門,把藍藍關在屋里,讓他哭個夠。

被罰去農莊養豬的卿卿的眼皮子突然跳個不停,可她心里縱然萬分擔憂,也無能為力。

她和農場的老嬤嬤將母豬新下的豬崽挪到新窩里去,做完這些,累得氣喘吁吁的。遠處一個黑壓壓的隊伍走來,卿卿好奇地看過去,老嬤嬤道:“別看了,是王妃,咱們未來的主子。”

這方圓百里地就只有一個王爺,看來那是霍遇的王妃了。

霍遇今年二十有五,據說從前娶過一妻,卻在一場瘟疫中病死了,這次來的是他的未婚妻,當朝權貴之女,也是鄴女,性情剛烈,風風火火的。

和謝云棠的婚事對于霍遇來說不過是錦上添花,朝堂上的姻親關系,大多為利益二字。他和謝云棠自幼相識,卻從未看對眼過,謝云棠那悍婦的性子實在不是他所好。

他十五娶妻,自成親當日后再也未曾著家過,不是在戰場上,就是在“花叢”中。說實話,上個妻子病逝后,他也沒什么傷感,依舊醉臥于不同的美人懷中。

謝云棠此番受太子之命前來探望霍遇,陣勢倒是大,只不過不得霍遇待見。謝云棠到王府的時候,霍遇正與胡姬在榻上纏綿。謝云棠是風風火火的性格,見霍遇身邊人支支吾吾,就知道他沒做什么好事。

她執了鞭,踹開胡姬的房門,半裸的胡姬受了驚嚇,霍遇則慢條斯理地拿起自己的衣物披上。謝云棠見他們在光天化日之下做著那種事,自己都臊得不行,她氣道:“霍遇,你可還有半點禮義廉恥心?”

“沒有。”

見謝云棠杵著不走,霍遇懶懶散散地說道:“再不走,嚇疲了本王,成親后誰讓你痛快?”

謝云棠對他的葷話充耳不聞,她上前扯開他懷里的胡姬,將她推搡到門外,關緊門。霍遇好整以暇地看著她:“莫不成你要親自伺候?”

謝云棠瞪他一眼,將地上散亂的衣服拾起,一股腦地扔在霍遇的身上:“什么下三爛女人的床你都上,嗬。”

“說吧,何事?”

“你沒看我的信?”

“你倒是瞧瞧本王每日往來的公函,本王何來閑暇去閱你的信箋?”

“也不是什么大事,前些日子那個刺殺你的奴隸,叫徐什么……那人我要了。”

“謝大小姐,你理應清楚,就算是你父親,也沒這么大的臉面。”

謝云棠白他一眼:“我在這里最多待七日,你慢慢想籌碼。”

萬事不顧情分,只談交易,這便是權貴人士的婚姻。

謝云棠要在他這里買一個人,買一個祁朝囚徒。

霍遇不喜歡謝云棠這副模樣的女子,由內到外都排斥,待她說完就將她趕走了。沒了召喚胡姬的興趣,他叫上鄭永和蒙宜等人去軍營里喝酒享樂。

軍營里樂趣單薄,霍遇叫了胡姬過來跳舞助興。胡姬個個是絕色,他在胡姬中流連忘返,鄭永等人面面相覷,最后都退下了。

霍遇的荒唐無人不知,謝云棠也不在意。她唯獨覺得驚奇的是,霍遇竟在這旱地里建造了一處江南才有的秀致園林。四處晃蕩了些時刻,腳下一只皮球擋住她的路,她抬頭,遠遠跑來一個圓滾滾的身影。

“嘿,小胖子,你是誰?”謝云棠挑眉問。

藍藍見眼前的小姐姐看起來和卿卿模樣差不多,但好似比卿卿更兇些,就不愿說話了。

謝云棠當這孩子怕人多,對身側的王府侍女道:“沒見你們嚇著這孩子了嗎?還不滾。”

她心想,這莫不是霍遇的私生子?雖他的五官被肉擠壓得有些模糊,但細細打量,那眉眼是和霍遇有幾分相似。

且能在這府里玩皮球的小孩,定和霍遇有不淺的關系。

這是多日以來第一個主動和藍藍說話的人,藍藍雖然覺得她兇,但鼓起勇氣問:“你有沒有見過卿卿?”

“卿卿是誰?”

“是我姐姐姑姑。”

謝云棠不知什么叫“姐姐姑姑”,但能肯定的是,卿卿是個女孩子。

“我幫你問問王爺。”

“你找到了卿卿,能不能帶點好吃的給她?”

謝云棠大笑道:“當然。”

謝云棠沒那么多閑情逸致去向王府的人一一打聽誰是卿卿,霍遇回來后,她直截了當地問了他。

霍遇怔了片刻,道:“一個女奴。”

霍遇原本快要忘了孟卿枝這個人,但“卿卿”這個名字仿佛陰魂不散一般,處處出現。

北邙山初雪過后,四下都是白茫茫的荒原。霍遇前些日子獵了兩頭豹子,扒了皮叫人做了兩件皮裘,一件給了向晚。

一下雪,世界就清靜了。

屋里地龍燒得正旺,霍遇赤身套著件袍子,向晚與他隔著一張矮幾而坐,目光下垂,不甘愿地回答他的問題。

“沈璃沈公子原是前朝名畫家司徒先生的關門弟子,而孟小姐年紀小小就表現出繪畫天賦,司徒一門一代只收一個弟子,便遣沈公子收了孟小姐做弟子。”

“倒是瞧不出那小東西還有這才能。”

“名門出身的貴女,琴棋書畫都得會的。瑞安城都知道孟將軍最寵孟小姐,父親是權臣,母親是皇親,孟小姐自幼受當世名家的熏陶。何止沈璃公子,就連秦子都是她的開蒙先生。”

向晚厭惡這樣的自己。

那個也對霍遇低眉順目過的小女奴,是自己夫君和許多人誓死要護著的人,她也并未做過加害自己的事,可人人都有劣根,妒恨足以毀滅一個人。

她自己被霍遇毀了,他人豈可安穩地活著?

那樣干凈的人,那樣被多人守著的人,若和她一般下場,被一個異族的狗賊侮辱,豈不痛快?

于是她將卿卿塑造成那本該長在高嶺之上的純潔之花,來刺激霍遇占有和毀滅卿卿的欲望。

可霍遇想的與向晚想的顯然并非同一件事。

他想到那日路過農戶家,她灰頭土臉,懷里抱著個剛出生不久的豬崽子,其實沒有半點大家閨秀的模樣。霍遇或許對她有所不同,但他很清楚,那種感覺無非當她是個有趣的玩意兒。北邙山的日子太苦悶,他需要這樣的小東西來逗趣。

無論她是什么來歷,霍遇都不大看中她。這些年行刺他的人并不在少數,如她那般有趣的還是頭一個。

霍遇掛念起了卿卿,便策馬去農莊找她。

那樣剔透的人兒竟與幾頭蠢豬置氣,霍遇想,若是被世人知道了他把美人兒派來養豬,一定會被罵暴殄天物。

再美的一張臉處在這樣的環境中也不出色,她的眼里已經沒有霍遇初見時的驚恐和純真。

卿卿的適應能力很強,她已經對農舍里濃濃的糞土味道、那些好吃懶做的牲畜和無盡的粗活習以為常。

她眼里的平淡和冷靜,仿佛一個巴掌拍到霍遇的臉上。

他只想她服軟,但好似不論是蛇窟還是毒打,抑或是饑餓困苦,都沒能讓她低頭。

豬圈的氣味讓霍遇不愿靠近她,他騎在馬背上,隔著一個高坡,馬鞭一指,讓她從豬圈里出來。

卿卿沒明白他的意思,繼續喂豬。

霍遇納悶,從前還好,她在自己面前會虛與委蛇,裝也要裝出恭敬的模樣,現在她的身份袒露了,便什么都不顧了,對他視若無睹。

若非看在她年紀小的分上,霍遇早處置了她。

他現下雖想把她拽上馬背,但顧忌她身上的氣味,她也沒有要和他交流的意愿,他便掉轉馬頭返回了。

回到王府,沐浴了快一個時辰,霍遇才覺得洗掉了豬圈的味道。

府里下人匯報,說是下午謝云棠碰到了藍藍,還說了幾句話。他沒往心里去,用晚膳的時候,桌上只有他一人,卻沒來由地覺得寂寞。

之前他叫卿卿在身邊伺候,他每次用膳都是卿卿侍奉,他山珍海味、大魚大肉,她只有眼巴巴看的份兒。他有時會特意剩下兩道菜,然后躲去暗中觀察。最終她會偷偷地把剩下的菜裝進食盒里,托人送往戰俘營。

藍藍長那么胖,也不是沒道理。

霍遇叫人把那小胖子帶過來,說來奇怪,小胖子既像他,又像卿卿。

他和那小女奴原本是沒有交集的兩個人,但竟然有一個小孩會同時像他們兩個。

藍藍不太敢和霍遇說話,但桌子上的菜又很吸引人。

他還沒見過那么肥的魚肉,還沒吃過肉丸子呢。

霍遇道:“既然是本王的外甥,就不必見外,想吃什么自己夾。”

藍藍把筷子伸向那拳頭般大的肉丸子,卻聽一旁一個聲音冷淡道:“已經成個肉丸子了,還吃?”

藍藍收回筷子,卻收不回口水。霍遇看他口水掛在嘴邊,嫌惡道:“真臟。”

藍藍聽他這樣說,哪還敢吃,便默默放下筷子,道:“舅父,我吃飽了。”

霍遇冷笑:“你倒也避著本王,和你姑姑一個脾氣。”

藍藍直覺霍遇是在罵人,卿卿那脾氣……卿卿其他都好,就是脾氣不好。

一邊侍奉的潘姐瞧見霍遇百般為難一個七歲大的孩子,委實過分了些,于是上前道:“王爺,小公子未受禮化,不懂規矩,奴婢還是帶他下去用餐吧。”

霍遇不是沒有察覺到,自從卿卿出現后,所有人都開始躲著他。

“罷了,你伺候他吃飯,本王去瞧瞧華伶。”

霍遇是典型的只見新人笑,華伶卻已習慣。府里的女子來來去去,霍遇的冷落也是來來去去,她只求在王府有一處可安身。

她只擔憂一事——那時她可真是傻,一心想用卿卿拴住霍遇,誰知被卿卿擺了一道,卿卿反利用她來接近王爺。

華伶自知做錯了事,這幾日都很低調,鮮少露面,霍遇來了,也不敢撒嬌,凡事都任他吩咐。

霍遇躺在華伶的腿上,華伶為他揉捏太陽穴,他閉眼享受,眉頭舒展,過了一陣,二人就纏綿上了。一番云雨后,華伶癱軟在床榻上,霍遇披上衣物走去窗前,天上半輪孤月清寒,如他一般。

卿卿不知霍遇又犯了什么毛病,竟派人把她接回了王府。

她沐浴后,直接被帶到霍遇書房。是霍遇的丫鬟為她沐浴的,將她檢查了五六遍,才確認她身上沒帶武器。

卿卿被帶到霍遇的寢房,正巧與華伶擦肩而過。華伶與她對視一眼,便移開了眼神。

霍遇在屋里裸著上身,卿卿見了別開臉。潘姐忙拿來衣服,披在霍遇的身上:“卿卿是個黃花閨女,王爺您可得注意些。”

霍遇不以為意,但卿卿的眼神也沒有躲閃。他攆走潘姐,叫人關上門。

此時已是深夜,卿卿有些困意,屋里的香熏燃著,她的眼皮子變得沉重。

霍遇上前牽起她一只手:“到底還是得穿得干凈。”

都說燈下看美人,果然不假。她平日里也美,可在屋里黃色燭火的映照下,如被一層薄霧隔開,若有若無的,叫人捉摸不定,心中發癢。

卿卿甩開霍遇的手。

霍遇冷笑一聲,他這才突然明白,眼前這小女子不是普通的祁女,而是和那些想殺他的女刺客無二的女子。

霍遇再次執起卿卿的手,叫她掙脫不開。

“你這奇怪的丫頭,本王給你個近身行刺的機會,你反而扭捏了起來。”

卿卿懂的許多道理都是在軍營里學會的,但霍遇的思維與她往日所學大有不同,她不知是自己錯了還是他錯了。

“你知不知行刺最重要的是什么?”

卿卿壓根聽不進他的話,她現在只怕是沒了意識的支持,只是強睜著眼罷了。霍遇引著她的手在他自己的胸口按壓:“你得先了解你行刺的人,也就是本王心臟的位置,記住了嗎?”

她困倦地眨眼,霍遇就當是回應了。

夜已過半,頭頂傳來陰狠的冷笑聲。

“知不知道我是誰?”

卿卿茫然:“我不知道……”

時光倒回至她七歲那年,父親離開前叮囑她,若他回不來,她便不得再稱自己是孟尚的女兒。

她是家中幼女,父兄都死在戰場之上,死在鄴人的箭矢下。

她的家鄉,煙雨婆娑的瑞安城,在鄴人的鐵蹄下變成了修羅場。

而她和許許多多的前朝人一般,成為新王朝的一抹幽魂,此生再無歸處。

“你身上的人是誰?”

他千萬遍地問,千萬遍在她體內沖擊。

卿卿哭喊道:“霍遇……霍遇……”

夜越深越悲壯,山林間狼嚎和鴉叫交織,直到四更天才寂靜。

喚醒卿卿的是突然的光亮,原來昨夜落了雪。

地上男女衣裳不分彼此地散落,香爐里只剩灰屑。

昨夜留給卿卿的只有疼痛,若有其他感受,則是屈辱,而對于霍遇來說卻不同。

這樣一個身子,一個他最厭惡的祁女的身子,卻藏了世間最妙曼的珍寶,他一方面慶幸自己是第一個開發的人,另一方面又想把她藏起來,永世占為己有。

他委實迷戀卿卿的身子。

卿卿沒有哭鬧,只是到了太陽升起的時候,淡淡道:“王爺,天亮了。”

卿卿不知這一夜到底有多久,是不是比尋常的夜長了幾個時辰,她也不愿去記有關這一夜的細節。

終于到了白日,卿卿好不容易能見上藍藍一面,自己卻沒什么興致。藍藍被謝云棠領去打獵了,她只好隨霍遇等,尚未等到藍藍的人影,霍遇又將她按在榻上啃噬了一番。

聽到動靜,霍遇仍不收斂,卿卿蹙著眉頭躲閃,一聲清脆的“姐姐”從門外傳來,她鉚足勁兒從霍遇身下逃開。

藍藍身后緊跟著謝云棠,謝云棠審視著眼前抱在一處的“姐弟”,又見卿卿露在外面的脖子上曖昧的點點紅斑,輕笑一番。

霍遇揪住藍藍的后領把他提開,順便糾正道:“是姑姑。”

因卿卿終于出現了,藍藍有了底氣,躲在她后面憤恨地盯著霍遇。

卿卿不認識謝云棠,謝云棠上前一步,打量著她:“王爺的眼光總算是進步了。”

霍遇也沒想把卿卿藏著,謝云棠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性子,卿卿又不會主動招惹別人,這二人放在一塊兒不會出什么錯。

“我虛長你三歲,往后你叫我一聲姐姐倒也是可以的。”謝云棠雖是這樣說,但打心眼里瞧不起卿卿,一個以色侍人的祁女,模樣再美也不過是個玩意兒。

卿卿也不至于傻到以為謝云棠真要和她做姐妹,霍遇不想看到謝云棠,摟住卿卿的纖腰:“這胖團你也見著了,該走了。”

卿卿蹲下,與藍藍平視:“藍藍要舅舅教你寫字嗎?”

藍藍搖頭:“我要佟伯教我寫字。”

鄴人尚武,雖然霍遇待藍藍并不差,但她只怕霍遇教藍藍崇尚武力,忽視禮教。

如鄴人打從骨子里看不起祁人,她對鄴人也是與生俱來地厭惡,她打心眼里認為鄴人是茹毛飲血的野獸。

祁人與鄴人也并非界限分明,正如藍藍這般流淌著兩個部族血液的人并不在少數,其中有打從骨子里被另一族所馴化的,而剩下的,則是注定的仇人。

如今江山是鄴人的,若藍藍必須以鄴人的身份活著,卿卿不愿他因無法融入鄴人的文化而受排擠。

不論如何,霍遇和藍藍在血緣方面是最親的人,盡管她不信任霍遇,但只要霍遇是藍藍的舅舅,由霍遇庇護藍藍便是順理成章的。

霍遇自己也有此意,只是藍藍只和她親厚,還需她多下功夫。

霍遇是不肯讓佟伯教藍藍的,而這并非因為他看不起祁人的文化。他自幼習儒道,書畫皆有涉及,而鄴人能勝過祁人,也并不是因為他們的兵馬更多、更強壯。鄴人舍得花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的時間去研習祁人,而祁人卻故步自封,直到外族人到了皇城腳下才認清事實。

霍遇繼承了鄴人的偏激與自持,在藍藍一事上,他堅定地要把藍藍變成鄴人,讓藍藍徹底忘記祁人身份。

藍藍是乳名,卿卿為隱瞞他的身份,從未叫過他的本名孟覺。而霍遇心想,既然這孩子要承他們鄴人庇佑,便再也不能姓孟,索性給他更了姓。既然他是鄴人,便沒必要覺悟,于是霍遇將“覺”字改為同音的“玨”。府里人都叫他“玨兒”,霍遇上報給皇帝的也是這個名字。

霍遇存心為難卿卿,起名時當著卿卿的面。藍藍兩條毛毛蟲一樣的眉倒豎,悄悄與卿卿道:“我不喜歡這個名字。”

卿卿察覺到了霍遇的用意,他要她親手把藍藍變成一個鄴人。

“無非是個名字罷了,你永遠是我們的藍藍。”

霍遇不怕火上澆油,叫人搬來兩捆書籍:“既然你的名字已被寫入皇室族譜,祖訓不可無視。這些戒律我給你七日時間背熟,屆時我會親自檢查。”

這么多的書,卿卿都未必背得下來,何況藍藍。她提醒道:“他還不大認得字。”

“我會找人教他。”霍遇輕睨卿卿一眼,“留著這心思,還不如想想怎么伺候好本王。”

卿卿面色一紅,她明明是懊惱,落在別人眼里就成了嬌羞。昨夜他原本要與卿卿親熱一番,正強拐了她進屋,卻被潘姐攔住說有事要說,弄了半天,原來是她來紅,不能做那種事。

霍遇自然是懂的,只是潘姐怕卿卿不懂,王爺又要用強,傷了卿卿的身子。

和卿卿只來了一回,霍遇食髓知味,那般青澀的嫵媚是他在別的女子身上尋不到的,莫說這荒僻的北邙山,世間都只有一個卿卿。

霍遇從一場荒唐夢中醒來,觸到一片細膩,原來是向晚露出的胳膊。

向晚已經被他磨平初來時的棱角,倒不是說臣服于他,可強弱之間,總沒有永遠的仇。

霍遇行事荒唐,與向晚所識的一切綱常完全相悖,她恨徐白康將她拋棄,到后來已是自甘沉淪,身體逐漸適應了霍遇,也不像開始時那般難受。

方見他在夢里蹙眉,不知做了什么樣的夢。

霍遇對卿卿有意或是不經意的關心都落在向晚眼里,她偶爾從旁煽風點火,將卿卿渲染成世上最值得人愛憐的女子。

霍遇聽得有些心煩,除了那干干凈凈的身子,他看不出小女奴還有哪些好。

“王爺何時送我回營?營里的每個人可都是記錄在案的,我若無緣無故離開得久了,只怕上面查起來,會問責到王爺頭上。”

霍遇冷笑:“誰敢問責本王?你若是想打探朝里的事,那還是收了心吧。本王很是厭煩你們祁女自作聰明這一點。”

向晚見被他識穿目的,也不窘迫,面色淡然道:“是我多嘴了。”

霍遇早晚會送向晚回營,正如她所說,每個戰俘都是有記錄的,雖然是由他管束,但他上面還有皇帝。

這些戰俘,說明白一些,就是用來殺雞儆猴的。

這些戰奴的結局,包括卿卿在內,要么死,要么一生為奴,這是當今皇帝應允了的事。

前朝那些公主貴女們也不過落得官妓一般任人宰割的下場,何況遠在北邙山的奴隸。

霍遇腦海里又出現那日小女奴在自己身下無助掙扎的畫面,她太青澀,太美,像一粒朱砂落在他心口,留下了去不掉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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