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岡因殺人坐牢一年,出獄時,山口登親自設宴接風,并令其正式加入山口組。在文子父親的激烈反對下,田岡和文子過起了租房同居的生活。
田岡一雄在海員工會總部報復行兇,連致數人重傷。同行的山口組員岡精義見勢不妙,向勞方說情,結果由他將田岡押回山口組等候處置。岡精義當場把田岡雙手捆住,在眾目怒視之下,二人離開了勞方總部。在前往山口組的路上,田岡走前,岡精義走后,兩人均沉默不語。
田岡一臉視死如歸的神色。他知道,沒有經山口組頭目的許可,擅自報復行兇,將會受到嚴厲的懲處。對死他早已置之度外,只是這時覺得有些后悔,讓山口組按黑道規矩處死,還不如在勞方總部戰死來得痛快。同時他又有幾分怨恨岡精義,既然答應與自己同來,剛才打起來為什么袖手旁觀?事后居然又兩邊當好人,現在把自己押回去的目的是什么呢?為了擺脫干系嗎?
走在后面的岡精義當然不知道田岡此刻的內心活動,但他對如何處理眼下這件事情,已有自己的算盤。來到一個僻靜的巷子里,岡精義叫田岡站住。
“就在這里了結了吧!”岡精義說。
一股寒意頓時襲遍田岡全身。他似乎領會了這句話的意思,心尖在顫抖。但他強作鎮靜,叉開雙腿站好。送到山口組去也是死,不如死在外面,這樣反而更體面一些。
但是良久沒有聽見后面的動靜,田岡忍不住了,說道:
“動手吧!我不會怨你的。”
田岡沒有回頭,他聽見岡精義開始朝他走近,那把帶血的短刀此刻正握在岡精義的手中,田岡屏息等待著最后時刻的到來。
岡精義已經挨近他,開始用刀割去捆住田岡雙手的繩索。
繩索脫開了,田岡依然讓雙手扳在后面,站立不動。他絲毫沒有反抗的意愿。
片刻,田岡感到有件冰冷的東西觸著自己的手——那是一個刀柄。很快,岡精義站到了他的面前。岡精義的雙眼盯著他,說:“你走吧!”
田岡怔了一怔,馬上反應過來,脫口說道:“不!我不能走。”
岡精義說:“我是山口組的人,你是跟我來的,這事應該由我負責。”
田岡說:“我不能走,人是我殺的,而不是你。他們知道我是你押走的,到時山口組向你要人,你無法交代。還是把我押回去吧!”
“我不能叫你去送死!”岡精義叫起來。
田岡也叫道:“我不死,你就得替我死!”
岡精義沉默下來,忽然笑道:“這才是我們要討論的話題。”說完收斂笑容,懇切地說,“我們兩人,其中有一個恐怕必死無疑。剛才你跟他們打起來的時候,我的表現非常糟糕,為此我感到非常羞愧,簡直沒臉再活下去,所以,我求你現在把我殺了!”
說完,岡精義雙膝跪下,自己扒開領子,露出一截后頸。
田岡怔住了,覺得眼前的情景有些難以置信。
“快動手吧!”岡精義在催促。
田岡怎么可能去殺一個剛剛把自己救出虎口的恩人呢?他囁嚅著,連連后退。
“怎么還不動手!”岡精義顯得不耐煩了。
田岡想,如果自己跟岡精義回去,死的必是自己;如果自己不跟他回去,岡精義無法向山口組交人,岡精義也難逃厄運……難道就沒有一個兩人都活下來的辦法嗎?
田岡咬咬牙,想到了一個主意。
這時,岡精義突然站起來了,他朝田岡喝道:“既然你下不了手,就讓我來殺你吧!”岡精義轉眼變成了一頭怒獅,朝田岡沖了過來。
田岡閃身避開擊來的拳頭,伸腿將岡精義絆倒,同時舉起刀,用刀柄朝他后腦猛擊……
岡精義頓時昏迷過去。田岡見岡精義沒有什么生命危險,到附近打了一個求救電話,然后逃之夭夭。
田岡離開現場之后,接到電話前來救援的不是山口組的人,而是勞方總部的人。勞方總部接到的電話說,他們押送的一個犯人打傷了押送者。
勞方總部的人跑來一看,岡精義昏倒在地,人事不省,犯人田岡早已不知去向。勞方的人異常氣憤,見岡精義也不是自己人,只好通知山口組來救人。這樣做的好處,是使勞方的人確信,岡精義的確是在押解犯人的途中被擊傷的,從而使山口組與此次糾紛擺脫了干系。這的確是田岡的狡猾之處。
山口組的總頭目山口登聽到報告,對田岡大加贊許,立刻暗中展開營救田岡的活動,同時對岡精義也進行撫慰。山口組既報了仇,又沒有卷進司法糾紛,山口登自然覺得這是部下的能力出色。
田岡一雄打昏岡精義之后,并沒有逃得很遠。他知道,如果山口組真的要收拾自己,縱使逃到天涯海角也會被抓住,憑直覺,他覺得山口組不會這樣做,照說他應是有功之臣,雖說是為朋友復仇,可說到底這朋友也是山口組的人,難道山口組會捕殺一個替其效力的人嗎?田岡認為不可能。
抱著探風聲的心理,田岡當晚來到神戶市山口組組員古川松太郎的家里,將殺人事件的前后經過,仔細地對古川說了。
古川松太郎是山口登的妹夫,田岡殺人的事他已經聽山口登說了,并且接到山口登的電話,讓他留心,如果田岡前來尋求庇護,要給予關照。所以聽完田岡的講述,古川松太郎并不感到驚訝。
古川叼著雪茄,像是早有準備的樣子,不慌不忙地說道:
“不要害怕,先躲藏幾天再說。在這幾天里,我會出面擺平此事。只是你待在神戶不太方便,我這里來往的人太雜,容易走漏風聲。在九州若松,有我手下的一些兄弟。”
說到這兒,古川到桌上拿起一封已經寫好的信,遞給田岡。田岡是個聰明人,馬上意識到這是山口組早已安排好的,于是每根神經都松弛下來。
古川說:“你到那里去吧!待我在這邊把事情辦妥,馬上與你聯系。你明天清早就動身。”
古川交給田岡一些旅費和一套新西服,最后是一張車票。
晚上怎樣也睡不著,田岡心里掛念著深山文子。他猜想文子一定知道了他殺人的消息,這時一定在為他著急。他很想在離開神戶之前見一眼文子。
可他是被禁止外出的,怎么通知文子呢?雖然古川家有電話,但是文子的店里沒有。最后,田岡花了一點錢,讓古川家的一個女傭去通知文子明天到車站見面。
深夜,女傭回來告訴田岡,她已經通知到文子了,但是女傭告訴說,文子聽到田岡的名字便哭了,非常傷心,同時聽見她的父母都在旁邊罵她,意思是不準她再跟田岡來往,因此很難估計文子會不會去車站見田岡。
這個晚上田岡一直沒有入眠……
所要去的地方,是九州若松的石崎。明天文子是否會來,田岡想了一夜,也無法確定。黎明時分,感到困意襲來,田岡正欲睡去,忽然聽見古川叫他起床的聲音。
燈光下,女傭送到早點,像是寬慰他,又像是聲明自己的確已完成所托,說文子姑娘一定會趕到車站去的。
臨行前,為避免被人認出,古川把自己的禮帽戴在田岡頭上,用汽車把他們送往車站。
古川送田岡上了火車,然后攏手站在月臺上。田岡靠窗坐著。火車快要開動了,月臺上送客的人并不多。田岡的目光在人群中梳了幾遍,也沒見著深山文子。
然而,就在火車開動的一剎那間,田岡發現月臺一根方柱的后面探出了半張臉——那正是文子!火車漸漸加速,那張臉越露越多,在早晨清明的光線下,那臉上分明掛著兩行淚水!
田岡沖動不已,把身子探出窗口,朝文子頻頻招手。文子朝他跑來,一邊跑一邊招手……
漸漸地,文子的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整個神戶全溶化在田岡的淚水里了。
在九州若松的石崎,田岡一雄心神不寧地逗留了一個星期,第七天,有人通知他去接一個電話。電話是古川松太郎從神戶打來的。
古川在電話里說:“事情已經有了眉目,前天法庭已經做出判決,你要做好思想準備,略微吃一點苦頭。”
田岡追問道:“要坐牢嗎?”
“對。”古川說,“不過時間不長,十二個月,也就一年,眨眼就過去了,就在神戶的監獄里服刑。這是最輕的處罰了,我為你請了出色的律師,勞方那邊很不服氣,可也沒辦法。你明天就回來,我負責陪你去自首。”
盡管古川把話說得像撿了什么便宜似的,田岡心里還是極為沮喪。他首先想到這是一件丟臉的事,深山文子的父親本來就反對女兒跟自己來往,這下成了囚徒,文子還會愛自己嗎?
但他毫無辦法,他可以躲避司法部門,可躲不了山口組。
次日,田岡一雄照原路乘火車返回神戶,在古川松太郎的陪同下,來到神戶市相生橋警署自首。
田岡被銬上雙手,很快轉入神戶監獄服刑。
由于山口組暗中買通了監獄看守及有關人員,所以對田岡一雄來說,這十二個月是既漫長而又平靜的一年。
在這一年中,外界發生的有些事情田岡是不知道的。
首先是摯愛著田岡的深山文子的表現,令田岡事后知道之后大為感動。
一年里,深山文子風雨無阻地到松尾稻荷神社為田岡祈求平安。松尾稻荷神社離新開地只有一里路的樣子,許多風塵女子都十分篤信這座神社。穿過紅色的鳥居,攀上九段石梯,右手旁邊有百度石。深山文子對田岡表現出了十分難得的愛心,她每次來到神社,都要在神社里來回走一百次,拜一百次,虔誠地祈禱神靈保佑田岡平安出獄。
其次,在這一年中,日本全國的酒吧業得到迅猛發展,到年底已達到三萬多家,僅東京市的侍應女郎的人數就猛增到了兩萬多。日本全國城市的街頭,都流行著東海林太郎的《赤城搖籃曲》和《國境之戀》等通俗歌曲。
當時的日本黑社會組織頭目都沒有什么職業,是被官方尤其是警方痛恨的社會罪人,因此,黑道組織頭目都企圖公開在社會上掌握一定的權力。在當時,爭取到浪曲的演出權,是達到這個目的的捷徑。只要能控制住浪曲表演人才,往后的時間里,只需要提供一張桌子就可以做生意了。當時正是日本浪曲的全盛時期,日本觀眾幾乎是迷戀上這種民族藝術形式,因此演出利潤十分可觀。由于這種原因,各黑社會頭目都力爭取得更大范圍的浪曲演出權。就當時的情況看,盤踞于愛知縣、岐阜縣、三重縣一帶的岡崎淺次郎老大持有浪曲名家米若、虎造、勝太郎、梅鶯的演出權;而名古屋的早川老大擁有浪曲名家初代云月、宮川左近、松風軒永樂的演出權。
作為神戶的黑道一霸山口組,自然也不甘落后。
于是,在田岡服刑的這一年4月,山口登邀請了當時走紅的歌手,如迪美、東海林太郎、美智奴、楠木繁夫等在神戶的“八千代座”演出,并取得了空前成功。山口組踏足演藝界并不斷壯大勢力,當初得到了曾任日本日新社社長的永田貞雄的大力協助。
永田貞雄當時正培養走紅的第二代中軒云月——伊丹秀子,一邊從事安排全國性的演出,同時也擁有浪曲表演家酒井云和天光軒滿月在日本關東的演出權。
在永田貞雄的幫助下,美智奴、楠木繁夫一同跟山口登到關西演出,另外還有廣澤虎造。在日后的演出中,廣澤虎造越來越受歡迎,他的演出權最后轉移到了山口組的演出部。
后來,在廣澤虎造參加電影演出時,發生了山口登與下關的籠寅組的爭執事件——這時,服刑一年的田岡一雄已離開監獄。
1935年10月,田岡一雄結束了第一次囚徒生活。
走出陰暗的監獄,田岡只覺得天空無限廣闊,而在常人覺得極為普通的光線下,他卻被刺得頭暈目眩。但田岡的心情是愉快的。山口組的大頭目山口登親自來到監獄大門口接他,同來的另一個人是古川松太郎。
山口登拍拍田岡的肩膀,笑著說:“辛苦你啦!”
田岡眼睛有點潮濕,他望著自己一身破舊的衣服,滿肚子的話不知從何講起。
“應該高興啊!”古川在一旁說道,“上車吧,先去換一身衣服,然后再喝幾杯,還有人在等著呢!”三人上了旁邊停著的轎車。
在行駛的車里,田岡換上了古川事先帶來的衣服。山口登笑著轉過頭對田岡說:“你猜得到有誰在等你嗎?”
田岡說:“岡精義?”
山口登搖搖頭,笑道:“他當然在。不過還有一個人,猜得到嗎?”田岡沉默著。
古川說:“你這小子,艷福還不淺哩!”
經這樣一說,田岡腦海里馬上跳出一個人來,他頓時感到周身熱血沸騰。
車子在附近一家上等酒店前停下,三人步入餐廳,在一個豪華包廂里,已經備好一桌豐盛的酒菜。當田岡在掌聲中走進包廂,看清楚其中一張臉時,整個人呆住了。
那是他日夜思念闊別一年的姑娘深山文子。
深山文子的臉上充滿生氣,看得出,她內心的激動并不亞于田岡。田岡是個極要面子的人,這種場合他無法向文子說出自己心里想說的話,而一般性的話他又不愿意講,所以他干脆沉默著,隔著幾個位子,坐在文子斜對面。
酒宴在熱烈的氣氛中進行著。宴席將散前,身穿和服的山口登,從懷里掏出一把7寸長的銀刀,鄭重地放在田岡面前,說道:
“這是我的一份小心意,收下來吧!”
田岡趕緊起立,低頭雙手接過銀刀。
這是一把山口登長期佩戴的寶刀,田岡知道它的分量,也明白自己離正式成為山口組成員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散席后,一桌人分乘兩輛汽車離去。上車前,岡精義對山口登說:“老大,把他們兩人也捎去吧!”
山口登哈哈大笑,罵道:“你真枉活了三十幾歲,這點小事都不懂,讓他們親熱去吧!”
岡精義滿臉羞紅,撓著后腦勺,朝田岡和深山文子連連揮手:“去吧,去吧,想怎樣就怎樣,關我屁事!”
當天晚上,田岡和深山文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兩人終于睡到一張床上去了。
此后的幾個月里,兩人不斷尋找機會,頻頻做愛,簡直成了一對蜜月夫妻。
田岡出獄的這年11月,深山文子的母親病逝了。
這時,深山文子已經終止學業,代替母親打理起春雨酒吧的生意。她和黑道人物田岡的關系也半公開了,但是,文子的父親深山喜之助堅決反對女兒和這種黑道人物交友,只要他在店里,便決不讓文子和田岡接觸。文子為此非常難受。
母親死后的第三十五天,文子要求田岡去向自己的父親提親。
田岡說:“提也白提,你父親不會同意的。”文子也不再說什么。
幾天之后的又一次幽會,深山文子在做愛開始前,又提出這個話題。田岡說:“算了吧,不會有好結果的。”
文子說:“可是,你一次也沒有去過呀!”
“去提很容易,如果你父親明確表示不同意怎么辦?”
“不管他是否同意,這都是對父親的尊重。”
“行了,以后再說吧!”
這樣說著,田岡要求文子開始和他做愛。可是文子第一次不依他了,堅持說:
“你先答應向我父親提親才行!”
“好吧。”田岡等不及了,只好答應下來。
文子的心思完全不在做愛上,老是說話:
“你是準備哪天去?明天去吧!買點禮物,你要是沒有錢,我這兒有。我父親脾氣不好,你要忍著點兒……不過,我知道,他是不會同意的……他一直希望我給他招個女婿上門,替他照管這個店子……唉,真心煩,遇上這樣一個父親……母親在就好了,不過,母親在也沒用,母親只聽父親的……”
這些煩心的話使田岡上不來情緒,而且文子一直沒完沒了,田岡不由暴躁起來,他抓過一只枕頭捂在文子臉上。文子說不出話了,但她卻沒有生氣,盡管嘴和鼻子被捂得喘息困難,卻還是伸出雙手,一下一下地撫摸著田岡的身體。
完事之后,拿開枕頭,田岡才發現文子一直在流眼淚。
田岡一時感到無比羞愧,把文子摟在懷里,連聲說:
“我不該這樣對待你,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相信我,明天我就去提親。”
文子這才笑了,那笑容使人看了傷心。
次日,田岡一雄提著禮物來到文子家里,正式向深山喜之助提親。
深山喜之助在客廳接待田岡一雄。他五十幾歲,是個為人正派但脾氣倔強的人。待田岡說明來意之后,喜之助的第一句話是這樣的:“文子是我的女兒,我絕不可能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黑道上的流氓!”
若在別的場合,有人敢如此對自己說話,罵自己是流氓,田岡早已拔刀相向了,但現在面對的是自己愛人的父親,加上早有心理準備,他的女兒早就成了自己的情人,作為勝利者,再怎么挨罵也還是勝利者,所以他顯得十分坦然。
田岡由衷地說:“我跟文子情投意合,我雖然是黑道中人,但我不是流氓。我會盡力讓文子過得幸福……”
“放屁!”喜之助憤怒地打斷他的話,“你不是流氓世上就沒有流氓了!打架、殺人、坐牢……這不是流氓嗎?你們這些該死的東西,不務正業,好吃懶做,勾引良家婦女,簡直干盡了壞事!你居然還想娶我的女兒,簡直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做夢!滾吧!從今以后再也不準你上我的門,再也不準你跟文子來往,否則我會打斷你的狗腿!”
田岡氣得臉色發青,盡量控制住自己,把禮物放在桌上,轉身走出大門。
喜之助從桌上抓起禮物奔出門,朝田岡狠狠拋去,其中有兩只酒瓶在田岡背上相碰炸裂,酒水和玻璃碎片沾了田岡一身,然后落在地上。田岡連頭也沒有回,也沒有抖一下身上的臟物。
提親失敗了。
田岡把身上沾著的臟物給文子看,文子半天說出一句話來:
“他又要打我了。”
“他敢!”田岡厲聲說道,“如果他不是你父親,我早就讓他死得筆直!”
文子當晚回家,田岡要送她,但文子怎樣也不讓,說這會更加激怒父親。
田岡估計文子回家定會受到“審訊”,或者挨打,因此悄悄地跟在文子后面,來到她家的附近。
果然,文子的腳剛踏進家門,便被喜之助喝令當場跪下。
文子乖順地跪在廳堂中央,頭低著。
喜之助開門見山地喝問:
“你是要那個臭流氓,還是要這個家?”
文子沉默不語。
“快說!”喜之助手中多了一根棍子。
文子輕聲說:“我都想要。”
“只準要一種!”喜之助吼道。
文子抬起頭來,噙著淚說:“求你別逼我好嗎?他不是流氓,是個好人,他對我好,我喜歡他。我們已經在一起了……”
“什么!”喜之助聽明白了,勃然大怒,“你居然跟他在一起了?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我要打死你!——”
第一棍已經落在文子身上,當他正要打第二棍時,田岡從門外躥進來,一把奪下棍子,喜之助拉開架勢反抗,但三招兩式就被田岡制服,雙手被田岡扭在后面,疼得齜牙咧嘴。
文子站起來,趕緊呵斥田岡放開父親。
田岡說:“放開他又會打你!”
“我是他女兒,要打就由他打吧!”
“不行!”田岡說,“從今天起,我只允許他罵你,而決不允許他打你!”
喜之助這時想打女兒又不敢,想罵女兒又覺得不解恨,感到臉面完全丟光了,而且無法挽回,因此突然蹲下,發出男人少有的哭聲。他邊哭邊罵:
“這是什么冤孽啊!該我遭這個報應。文子啊,我再也不認你這個女兒了,我的臉被你丟光了,你要還可憐我,你就走吧,不要再回來……走吧,走吧……你們這些不要臉的……”
“那我們走吧!”田岡說。
“爸爸,我走了。過些日子我再來看你。”
留下這樣的話之后,兩人離開了喜之助。
這年元旦之后,田岡和文子在湊町一丁以15日元的月租,租了兩間房子,在那里正式過起了夫妻生活。
當時,田岡一雄24歲,而深山文子只有18歲。
原以為小日子可以過得有滋有味,沒料到不到一個月,來了四個食客。
四個都是山口組的人,為首的是大長八郎。四個家伙一個比一個臉皮厚,開始說是來慶賀,吃了一頓酒飯之后就賴著不走了,說他們沒有地方安身,先在這里借住一些日子。
田岡見都是山口組的人,卻不過臉面,只好騰出一間房子讓他們住下。
這四個家伙的飯量都很大,深山文子原先所用的那口飯鍋顯得太小了,只好換了一口大飯鍋。四個家伙的年齡都和田岡相仿,全是單身,但嘴巴很會討好人,看見文子忙里忙外,便賣乖說:“大嫂,這種事還是讓我們來做吧!”然而身子并不動。
文子是個勤勞、賢惠的姑娘,對田岡的朋友一律友好對待,便說:“家務事應當是女人做的,你們到了家就好好歇著吧!”
大長八郎笑著說:“大嫂,我以后要是能娶個像你這樣的姑娘就好啦!”
文子也笑著回答:“你娶的姑娘肯定比我強,你是山口組的小頭目,而田岡現在還什么都不是呢!”
聽著他們這樣笑鬧,田岡心里很不高興。他倒不是反對他們在這兒白吃白喝,而是覺得文子是自己的老婆,只應該侍候自己一人,眼下文子竟要同時侍候五個男人,雖然他們不敢做出非禮之舉,但是那種男女之間的打鬧已讓田岡受不了。
使田岡料想不到的是,后來沒有多久,這個曾受過自己恩惠的大長八郎,居然變成自己的仇人,成了自己的刀下之鬼,而自己也因此再次獲罪入獄。
這年1月初,山口組組長山口登對古川松太郎說:
“田岡這小子不錯,把他交給我吧!”
原來在此之前,田岡屬于古川松太郎的門下,算是山口組的外圍組織成員。山口登這個提議,表明他有意正式接納田岡一雄為山口組的正式成員。這無論對田岡還是對古川,都是一件令黑道中人看來值得慶賀的事。
古川二話沒說,欣然同意讓田岡升格為山口組的正式組員。
1月20日,田岡一雄從山口組第二代頭目山口登手里接過了父子杯。
入組儀式莊嚴但也簡單,當時在場的有古川松太郎,另外還有渡邊藤吉、灘波島之助、山田久一、隅谷未吉等五六個人。
交杯儀式之后,山口登扶著田岡的肩頭說:
“今后你就是山口組的成員,好好干吧!會有前途的。”
就這樣,田岡一雄嚴肅認真地邁上了萬劫不復的黑道。他當時是那么理直氣壯,后來也一直是這樣,真正的公理與他離得越來越遠。
當時的山口組正式成員只有四十二人,全部過了30歲,作為24歲的田岡一雄,可以說是最新鮮的血液。從這一天起,田岡以山口組組員自居,發誓成為山口組組徽山菱紋的旗手。
當時,山口組的組徽山菱紋被印染在夏季的單衣上,山口組成員夏天一律穿著這種單衣,顯得十分神氣。
田岡一雄成為山口組第三代頭目之后,下令將“山”中間的一個筆畫加粗,兩端的部分改細,然后燙上金色文字。那時只有擔當一定官職的山口組成員才能使用金色文字,后來有人指出這樣在徽章上區分等級,無益于山口組的內部團結,所以又一律使用金色文字。另外,山口組組員一律佩戴金質襟章,價格達6000日元一個,當頭頭的另加一條24K白金的飾鏈,飾鏈更貴,每條價值13000日元。山口組分布在日本各地的分支組織的組徽,一律參照山口組組徽的樣式,把山菱形圖案下端切開加上組名。第二次世界大戰日本戰敗之后,曾有一個朝鮮幫和臺灣幫打著戰勝國的旗號胡作非為、不把日本警察放在眼里的時期,日本警方自愧無力收拾局面,居然借來山口組的襟章,以山口組的威名來恐嚇他們,竟收到了神奇的效果。那些家伙不怕警察手中的槍,卻怕山口組的一個徽章,可見山口組在當時的日本社會具有多么巨大的聲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