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岡迷上酒吧少女文子。兩人關系有點眉目時,發生勞資對抗。山口組介入其中,派出的代表卻被勞方殺掉,田岡前去尋仇,連致數人死傷。
“寶川事件”發生一年之后,也就是1933年的夏天,田岡一雄開始了他的初戀。這一年,田岡一雄21歲。
這是一個炎熱的夏夜,田岡一雄和橫田吉一在菊水館值班。所謂值班,主要是為了防止萬一有緊急情況發生,事實上是閑得無聊的工作,當時山口組的勢力強盛,沒有人敢斗膽前來惹是生非。所以負責值班的人也就是在劇院內外到處閑逛。待觀眾散去之后,便草草地到二樓的觀眾席上挑個座位過夜,三人席的木椅躺上去很舒適,討厭的是蚊子太多,叮得人無法入睡。
劇場內的燈光早已關閉,黑暗中不停地響起蒲扇拍蚊子的響聲。橫田吉一連續朝身上拍了幾下,罵道:“這鬼地方,哪來這么多蚊子!”
田岡一雄也睡不著,輾轉反側,剛睡穩,一只蚊子便“嗡嗡”地在耳邊叫,他煩躁地舉起巴掌,“啪”的一聲之后,將巴掌湊到鼻子底下,嗅到一股血腥味,但他沒有作聲。
“這鬼地方真臟,又臊又臭,簡直像個廁所!”橫田吉一一邊罵著,一邊不停地拍蚊子。蚊子顯得十分頑強和好戰,越聚越多,把他們當成了晚宴上的佳肴。后來就只聽見兩人拍打蚊子的響聲,鬧得兩人渾身是汗。橫田吉一索性坐起來,對田岡嚷道:“喂,別睡了!到外面走走,喝杯酒去!”
田岡沒有反應。只要提到酒,他就油然想起那個酗酒的舅舅,所以他從不光顧酒店,待橫田吉一又說一遍之后,田岡冷言道:“我對酒沒興趣!”
橫田馬上說:“那我們去喝杯咖啡吧!”
反正睡不著,到外面涼快涼快也好,于是田岡說:“這么晚了,不知道還有沒有店開著?”
橫田說:“有。我知道有一家店,就在附近。起來吧,那里的女孩漂亮得很啊!”說著拉起田岡就走。
神戶新開地的午夜顯得格外寧靜。霓虹燈熄了,人流車潮消失了,白天擁擠的街道這時變得空蕩蕩的,似乎開闊了不少。只有街道兩旁的路燈還亮著,由于悶熱,燈光看上去有些發紅。臨街的店鋪幾乎全關門了。當時的店子一般都很早關門。
遠處,有一個店家走出來,把端著的一鍋臟水潑在對過的街道上。在寂靜的午夜,那潑水聲顯得十分清晰。
田岡和橫田吉一走在路燈下的街道上,經微風一吹,汗水消退,精神變得輕松爽快。
“全關門了?!碧飳Z氣中顯出遺憾。
“不會?!睓M田朝前方一指,“你聽!”
順著橫田手指的方向,隱隱傳來留聲機播放的音樂聲。
“《19歲的春天》,真是一支百聽不厭的曲子!”橫田吉一興奮地說。
兩人加快腳步走。很快來到響著音樂的小店前,店名叫作“春雨酒吧”。店內光線明亮,四五個才十八九歲的女孩聚在一起,接二連三地打著呵欠。
橫田是這兒的???,一腳跨進店門,便大嚷起來:
“嗨!怎么小貓全打瞌睡啦!”
女孩們被驚醒,一齊朝他圍上來,放肆地跟他開著玩笑。
“你不來我們哪里睡得著?。 ?
“你這樣姍姍來遲,真讓人望穿秋水呀!”
“快請我們吃點什么吧,我們已經快餓壞了!”
在橫田和擔任招待的女孩們胡鬧之際,田岡被遺棄似的站在柜臺前,獨自打量著墻上的價目表:咖啡每杯10錢,啤酒每杯50錢……
橫田又開始跟另一個胖女孩逗樂:“你到哪兒去了?像是好久沒見到你似的?!?
胖女孩頗感動地說:“虧你還惦記著我。我去四國了。”
“去了多久?”
“半個月吧!”
橫田驚詫道:“那就怪了,才半個月腰身就變得這么粗!”
“粗嗎?是真的?”胖女孩緊張地打量起自己的腰圍。
“粗喔!”橫田痛心似的搖頭,“不用說,像我這么長的手也沒辦法抱住你了!”
“不信!”女孩尖叫起來,“我有那么肥嗎?”
“絕對有!”橫田說,“這里所有女孩我全能抱得住,唯獨你,太粗,簡直不用試!”
“要是抱住怎么辦?賭什么?”
“這我肯定會輸的,不過……那就賭一杯咖啡吧!”
“賭一杯咖啡就賭一杯咖啡……”
田岡一面看著價目表,一面留心著那邊的打鬧,結果是價目表沒看仔細,那邊的打鬧也沒聽清楚。似乎那個胖女孩被橫田騙到懷里去了,因為耳畔響起一片尖叫聲,那叫聲中快樂多于憤怒。
就在這時,一直響著的留聲機突然停了。
田岡驚異地把目光投向放置留聲機的柜臺一端,猛地眼睛一亮,發現一個穿白裙子的少女正在給留聲機換唱片。
他注視少女的時候,少女恰好回過頭來,朝他微微一笑。仿佛通電一般,田岡整個人全呆住了。
少女長得極其美麗,她梳著辮子,身材不高不矮,年齡在十四五歲的樣子。她送過來的那個微笑,使田岡心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溫暖。田岡的內心發生著強烈的波動,但他低下頭,沒有再敢朝那少女望一眼,但下意識中,田岡一直在留心著少女的一舉一動,以及旁人對她的議論。
“那小姐是誰呀?以前怎么沒見過?”聽見橫田這樣問。
一群女孩嘰嘰喳喳地搶著回答:
“她是我們老板的女兒!”
“她在高等女校讀書,還是免費生呢!”
“母親病了,她是到店里來幫忙的?!?
橫田說:“真想不到,深山喜之助有這么漂亮的妞!”
一個女孩說:“怎么,難道你敢打她的主意嗎?”
橫田沒理會,繼續問:“她叫什么名字?”
“深山文子。好聽嗎?”
……
過了一會兒,聽見橫田向柜臺喊道:
“嗨!深山文子,來幾杯咖啡!”
“請問要幾杯?”聲音清脆,但很平淡。
“五位小姐,我,還有那一位,七杯吧!”
“那一位”是指田岡。
深山文子用托盤端上咖啡,朝橫田那邊走去。
“嗨,田岡,過來吧!”橫田喊道。
田岡沒理他,在另一個角落的位子上坐下,這兒離橫田他們很遠而離柜臺很近。
“那就隨他吧!請你給他端過去。”橫田這樣說。
女孩們議論起田岡來:
“他是誰呀?怪怪的!”
“他好像不開心似的,是跟你一起的人嗎?”
“我看他是個一本正經的人,根本沒學會尋歡作樂,真可憐!”
議論聲中,深山文子把最后一杯咖啡端了過來,放在田岡跟前,說了聲“這是你的”,便離開了。
田岡在她貼近身邊時聞到一股奇異的芳香,那不是任何香水味,而是從處女身上散發出來的自然氣息。田岡的目光追隨著深山文子的背影,少女優美的體態,在輕盈的走動中,顯得無比動人。
深山文子走進柜臺里邊,回過身來,雙手捧著下頦,肘部支著臺面,望著田岡。
橫田和五個女孩放肆地打鬧說笑,而田岡卻孤獨地喝著咖啡,身子筆挺地坐著。田岡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著咖啡,抿一口便微微皺一下眉頭。
深山文子眼里露出同情的神色,她想起什么,抱起糖罐走過去,對田岡說:“是不是太苦了?加點糖吧!”
田岡神情嚴肅,搖搖手說:“不用。我喜歡苦一點。”
深山文子笑了笑,說:“是啊,太甜了就喝不出咖啡的味道,我也喜歡喝苦一點的。”田岡沉默著。
深山文子問道:“怎么不跟他們坐到一起去?”田岡沒說什么。
深山文子想了想,提議說:“喜歡聽音樂嗎?我來放幾張唱片吧!”田岡點點頭。
音樂響了起來,全是當時的流行歌曲,按次序分別是《假如那是真的》《馬戲班之歌》以及《島之女》,最后回到開始聽見的那首《19歲的春天》,歌中唱道:
19歲的春天鮮花怒放,
19歲的誘惑不可抵擋,
19歲的心兒四處飛翔,
19歲的少女盡情歌唱……
橫田和身旁五個女孩跟著一齊唱了起來。
“田岡,過來一起唱吧!”橫田大聲招呼。
其他女孩也跟著喊:
“田岡,唱呀!”
“田岡,別一個人待著,大家一起玩多開心呀!”
“唱吧,唱吧,田岡!”
田岡仿佛被惹惱了,猛地站起來朝她們吼道:
“我從來只聽不唱!別煩我了。”
被他一吼,大家興致全沒了。
深山文子以一種異樣的目光注視著田岡。
田岡帶頭跨出春雨酒吧,他內心極想跟深山文子說一聲“再見”,極想再多逗留一會兒,但他到底還是這樣表里不一地邁出門去,連望也沒朝深山文子望一眼。
“田岡,多玩一會兒吧!”這樣喊著,橫田也跟著離開了酒吧。
深山文子的影子從此在田岡一雄的腦海里扎下根來,再也無法抹去。田岡此后經常往春雨酒吧跑。
那段日子,田岡一直在菊水館當班,曲終人散之后,他便支開橫田吉一,獨自朝春雨酒吧走去。
進入店內,他首先留心的是深山文子在不在?;蛟S母親仍然在病中,每次都看見深山文子置身于柜臺內,或忙著調制飲料,或向比她年長一些的女招待們吩咐一些什么,有時也看見她無聊地站在那里,聽留聲機播放的歌曲,她總把音量開得很小,似乎那樣聽起來顯得格外有情調。
如果深山文子不在,田岡便會當即離去,別的女招待怎樣叫喊他也不進去。深山文子在的話,田岡則必然毫無表情地走進去,坐在習慣了的那個角落里。那時,別的女孩都會知趣地走開,望著深山文子親自替他端上一杯咖啡。
或許深山文子已經知道田岡的身份是個沒有固定職業的黑幫人物,因此對他變得毫無好感,只是出于職業禮貌,送上咖啡時對他笑一笑。
就田岡而言,那一笑卻令他無限溫暖,簡直有點受寵若驚。
一小杯咖啡,田岡總要喝上一個鐘頭,為的是能多看深山文子幾眼。
然而,深山文子再不和他說一句話。于是田岡也沉默著。
一杯咖啡總有喝光的時候,這種辦法不能讓他待得很久。他就這樣既滿足又失望地離去。
可是,只要一天沒見著深山文子,田岡就像掉了魂似的。
有一天,他努力阻止自己,決定不見深山文子,然而熬到午夜一點多鐘,仍然無法入睡。最后還是難以自持。
春雨酒吧通常開到午夜兩點。這次田岡仿佛是生自己的氣,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走進酒吧,然后狠狠地在角落里坐下。
深山文子照例端給他一杯咖啡,然后回到柜臺內。
店內燈火通明,五個女孩全伏在桌上打瞌睡。而深山文子則低著臉,仿佛在看一本什么書,這使田岡有機會認真地注視她。當她抬起頭看顧店子時,田岡趕緊把視線收回。
看一眼和無數眼的區別在哪里呢?田岡這樣想著,突然把杯子端起,一飲而盡,留下錢,目不旁視地匆匆離去。
或許深山文子在后面驚異地望著自己吧?田岡這樣想。
板著臉走進店內,一口把咖啡喝干,然后匆匆離去。一個月來,田岡都是這樣。大約一個月后,橫田吉一察覺到了什么,拍著田岡的肩膀開玩笑說:
“怎么,這段日子老一個人往春雨酒吧跑?”
“難道不可以去嗎?”田岡顯得很暴躁。
“何必發脾氣呢!告訴我,喜歡上了哪一個女孩?說不定我還能幫你一點忙呢!”
田岡不予理睬。
橫田詭譎地說:“我早看出來了,你這家伙一定是看上了店老板的掌上明珠……”
田岡心事被看破,不由惱羞成怒,一把揪住橫田的胸口,吼道:“放屁!再敢胡說,看我不揍死你!”
橫田毫無懼色,涎著臉皮說:“這又不是什么壞事!我看那妞對你也有點意思,只是還太嫩了,屁股還沒完全長圓呢!”
“我再也不去那里了!”田岡決絕似的號叫。
打這以后,田岡一雄克制著自己,再也不去春雨酒吧,但深山文子的影子卻每時每刻都在他的眼前晃動。
一個月后的一天,田岡在街上閑逛,突然遇上放學回家的深山文子。深山文子母親的病已好轉,但仍不能操持酒吧事務,所以文子放學后,每天都要繼續到酒吧幫忙?;蛟S是田岡突然不來酒吧使她感到奇怪,也或許是由于其他原因,深山文子第一次主動向田岡打起招呼:“嗨!是你嗎?”
看見深山文子,田岡猛地怔住了。她是那么的美麗、天真……田岡心中極想答話,但他卻轉過頭去,準備走開。
深山文子跑到前面攔住他,問:
“你怎么好久不上我們那兒去了?”
田岡掉頭又走。
深山文子繼續上前攔住,誠懇地問道:
“是不是我怠慢你了?或者做錯了什么?請告訴我好嗎?”
田岡臉色憋得通紅,就那樣望著她,什么話也沒有說。
仿佛從田岡的神色中領會到了什么,深山文子突然臉一紅,轉身飛快地跑了。
少女是敏感的,在窺破對方隱秘的同時也暴露了自己。
又過了兩個月。橫田吉一完全明白了田岡的心事,于是在一個晚上,硬是把田岡強行拉到春雨酒吧,并把他推到深山文子跟前,笑道:“你們好好談談,我就不奉陪了!”
說罷,橫田吹著口哨離去,出門前還回頭朝他們兩人扮了一個鬼臉。
田岡坐下,很快恢復一臉的嚴肅,但心兒卻在怦怦亂跳。
深山文子臉帶羞色,給田岡送上一杯咖啡,溫柔地說:
“請吧!”
“謝謝!”田岡沒多說一個字。
“我可以在這兒坐嗎?”深山文子低著頭問。
田岡望她一眼,說:“坐吧!”
深山文子坐下,過了一會兒,抬頭望著田岡。
田岡品著咖啡,臉朝向一旁。
旁邊幾個年輕女招待正聚在一起,笑著朝這邊指指點點。
深山文子仿佛沒看見一般,開口問田岡:
“那天在街上,知道為什么我掉頭就走嗎?”
田岡心口撲撲跳著,沒有回答。
“我覺得你跟別的男人大不一樣……”深山文子說。
田岡幾口把咖啡喝完,站起來。深山文子也站起來,接過杯子,說:“再來一杯吧!時間還早呢!”
“不必了,謝謝你?!边@算是田岡說得較多的了,而且那種柔軟的語調在他自己聽來都覺得別扭。
田岡神態矜持地走出酒吧。深山文子送到門口,最后還說:
“歡迎你能常來!”
田岡走后,幾個女招待一齊擁上來跟深山文子開玩笑:
“那小伙子愛上你了!”
“別看他那冷冰冰的樣子,心里可熱著呢!”
“可是他是山口組的人,黑道的人只怕靠不住呀!”
“閉嘴!”深山文子突然喝道,“這事用不著你們插嘴,各人做各人的事去!”
幾個比她年齡大的女孩經這一喝,一個個伸舌縮頸,乖乖地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深山文子雖然當時才十四五歲,卻已經是個頗有主見、有魄力的人。
這以后,田岡一雄開始成為春雨酒吧的???,與深山文子之間的了解和情意逐日加深,但田岡照舊很少開口,總是深山文子問,田岡或者點頭,或者搖頭。
田岡經常帶著山口組的人到酒吧來,這樣兩人之間就更缺少單獨交流的機會,但每次離去,田岡總要走到深山文子跟前說:“如果有什么麻煩的話,跟我說,不用客氣!”
每次的話千篇一律,而且臉上永遠是冷冰冰的神情。不過,那種內心的熱烈深山文子完全感應到了。
后來發生的一次流血事件,使田岡一雄和深山文子的關系突然邁進了一大步。
那是1934年夏天,神戶的海員要求改善待遇,而資方表示拒絕,由此引起勞資糾紛。勞方以罷工相要挾,資方焦頭爛額,最后企圖仰仗黑道勢力山口組出面解決這個難題。
山口組組長山口登接受了資方的委托。
當時,山口組已經獨占了神戶中央批發市場的權益,同時勢力由相撲界擴展到了浪曲界和流行曲界,成為威懾一方的大黑幫組織。
山口登原已答應親自前往勞方代表的家中進行談判,但是這天山口登突然有事,便分派手下兩名干將西田幸一和田尻春吉前去處理。
資方借助黑道勢力的消息很快傳到勞方,全體海員怒火沖天。特別是聽說山口登已派出兩名干將前往勞方代表家中時,數名海員立即行動,帶著刀槍趕往勞方代表家中,做好隨時保護自己代表的準備。
當天晚上7點,西田及田尻二人身藏手槍,旁若無人地來到勞方代表的家里。
談判立即開始。由于資方立場毫不退讓,勞方代表當場斥責資方委托山口組出面,企圖借助黑道勢力,逼迫海員就范,勞方決不屈服,只有斗爭到底。談判隨即破裂。
可能是勞方代表言辭激烈,使留在屋外策應的海員擔心里面就要發生打斗,于是一齊持刀挺槍沖進屋內,把西田和田尻二人團團圍住。
西田仗著背后山口組的龐大勢力,不僅不害怕,反而大發雷霆:“這是談判嗎?把我們當成什么人了!來呀,有種的就上來呀!”
這樣喊著,西田隨手從地上抓起一只鐵壺,猛地砸向沖進來的海員。西田幸一被亂刀砍死,田尻春吉身受重傷,氣息奄奄。
消息很快傳到田岡一雄的耳中。他當即拔出那把1尺8寸長的利刀,就要沖出門去。
旁邊的山口組組員岡精義一把攔住他,喝道:“站??!”
田岡呆立著。
“去報仇嗎?”岡精義問。
田岡反問:“海員工會總部在哪兒?”然后又說道:
“在商船大廈的底層。他們人多勢眾,你單槍匹馬,說不定首先倒霉的是你!”
田岡咬牙切齒道:“他們殺我,還是我殺他們,只有天知道!”
岡精義見田岡決心已定,便說:“要不我跟你一道去……”
田岡立即打斷:“不!我不是山口組的正式成員,我不想把山口組牽扯進去。西田是我的朋友,我是為朋友去報仇!”
田岡把短刀藏在腋下,罩上外衣,綁上腰帶,威風凜凜地和岡精義朝海員工會總部走去。
位于海岸道旁的商船大廈外面,紅旗林立,紅旗下面聚集著數千名頭上系著紅帶子的海員。
“這樣進去,說不定白白送死?!睂x這樣說。
田岡像是被這話提醒了,忽然回頭對岡精義說:
“你在這里等我一下,只要十分鐘?!?
田岡撇下岡精義,大步朝鬧市區方向走去。
在這個生死未卜的時刻,田岡突然產生了一個強烈的愿望,他要去看一看深山文子。他來到春雨酒吧。店內靜悄悄的,只有深山文子一個人在店里閑坐著。田岡走進去。
“是你?”深山文子又驚又喜地站了起來。
田岡神情專注地望著深山文子。
文子好像已經知道田岡的朋友西田被殺的消息,同時也好像預感到田岡一定會為朋友去復仇,并且意識到田岡這是來向自己辭行的,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田岡,因此十分傷心地凝視著田岡,囁嚅道:“難道非去不可嗎?”
田岡點點頭,然后強裝出笑臉,說道:“來杯咖啡吧!”
深山文子調了一杯咖啡,來到田岡跟前,沒等田岡伸手來接,文子忽然把咖啡放到一旁,撲進田岡懷里,傷心地哭了起來。
田岡也使勁抱住她,仰起臉來……
那時店里沒有客人,幾個剛進來的顧客怔怔地望著他們。兩人擁抱了一分鐘,田岡推開深山文子,闊步邁出店門。
岡精義在原地等他,看得出岡精義有些害怕。
田岡沒向他打招呼,大步朝勞方總部走去。岡精義神色緊張地跟在后頭。勞方總部大門前雖然有人戒備,但由于進出的人太多太雜,田岡二人很輕易地混了進去。
總部大廳內聚集著很多頭系紅帶子的海員,其中有一個人突然發現了闖進來的田岡,由于衣襟扇動露出了那把短刀,按他們的規定,武器是不允許私自帶到這種場合來的,因此這人高聲朝田岡喝道:“你是什么人?為什么藏著刀?”
田岡臉色嚴峻,毫不理睬。
人群自動地朝兩邊退開,形成一個夾道。
田岡昂首挺胸,順著這個夾道徑直朝大廳中央走去。
在大廳的正面墻上,掛著象征勞方組織的紅旗,紅旗底下站著一個40歲左右的男人,看樣子他就是勞方的總負責人。
這個男人正是這次工潮的總指揮,他此刻正在向他的部下發號施令。當他發現迎面走來的田岡,一時間居然完全怔住了。
從外表看,田岡意識到這是個極具號召力的中年漢子,他心中隱隱掠過一絲虛怯,但很快就被一股冷酷和憤怒的情感所壓住。田岡放慢腳步,目不旁視地朝他走去。
整個大廳這時鴉雀無聲,空氣似乎凝固了。人們全部呆立在原地,仿佛一個個都變成了白癡,因為人們都意識到即將會有什么慘劇發生,卻又都無望無助似的袖手旁觀著,像是在一心等待著事情的結局。
田岡便這樣從容地走到了總指揮的跟前,而尾隨在后的岡精義由于恐懼,居然有幾次被自己錯亂的腳步絆倒在地。
“你就是這兒的頭目?”
田岡這樣問著,手已探進懷里攥住了刀柄。對方并不畏懼,但這時已經有了閃避的動作,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田岡話音剛落,刀已抽出,空中一道白光閃過,伴隨一聲慘叫,鮮血飛濺,對方隨即仰身倒下。
大廳內頓時炸了雷,海員們像突然被驚醒一般怒吼起來。
就在田岡手起刀落之際,側面沖上來一個海員,企圖抱住田岡。
“一起去死吧!”田岡號叫著,轉身揮刀橫掃。沖上來的海員中刀倒地,其他海員繼續上前……
大廳內刀光閃閃,殺聲震天。漸漸地,田岡已經力不敵眾了,海員之中也有很多不怕死的人。
岡精義年紀比田岡大幾歲,他的畏懼表明了尚存理智,這時他看到再打下去,田岡必死無疑,因此大喊:“田岡,住手,住手!”
田岡這時被幾把大刀逼到了一個墻角,他雙手持刀,躬身靠墻,滿身滿臉是血。
岡精義從田岡左盼右顧的神情中,看出田岡內心的虛怯,為了救田岡一命,他這時壯著膽子,走到對峙的雙方之間,說道:
“不要再打了,請聽我說。他不是山口組的人,我才是。山口組決不容許胡亂殺人?,F在請把這人交給我,山口組一定會對他嚴厲處置……”
海員們表示決不放掉兇手。但后來,勞方總部的其他負責人出現,還是把田岡交給了岡精義。其中的原因令人難以理解,或許是過于畏懼山口組的龐大勢力,或許是勞方總部有人被暗中買通了。
海員工人們對此極為不滿。
為了平息海員工人們的憤怒,此事最后上訴到法庭。但事件沒有歸咎為勞資糾紛的爭斗,只當作個人打架事件處理,這樣做的目的,是擔心引發工會組織和山口組之間的更大對抗,那樣局面將更難收拾。
對于這起故意殺人案,當時執行的是缺席判決,因為田岡一雄事發后潛逃在外。盡管山口組暗中對司法部門做了一些手腳,田岡還是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懲罰。法庭向山口組要人,山口登說:“我也不知道這家伙逃到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