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演武
- 蒸汽偃師
- 顧芝
- 3606字
- 2018-11-27 16:26:20
因為地形的緣故,哀葛的早晨濕氣很重。
余墨痕拽著個巨大的掃把在院子里劃拉,過于茂密的杜英枝葉劃過她的頭頂,露水悄無聲息地落到她頭頂上。涼的。
余墨痕也不惱,只是直起身歇了一下。她這段時間心情相當愉悅,抬眼瞥見濕漉漉的葉子,便覺得空氣也清新了幾分。
水洗過的天空是一種含蓄的藍色,遠處,還有圖僳人的梯田錯落有致地沿著山坡鋪下來。田間有幾處閃爍著金屬的光澤,是富庶人家的佃戶已經早早起來,正操縱著簡易的蒸汽偃機插秧。
和往常一樣,余墨痕這一天也沒有睡多久,本來困得很,此刻卻已經被周遭的一派生機喚醒了。
“吱呀”一聲,不遠處,一扇窗戶推開了。
窗里的人朗聲對著外面問好,“徐夫子,早啊。”那聲音笑吟吟的,尾音拖得有些長,轉了個俏皮的彎。
元憑之。
余墨痕趕緊躲開,沒留神,差點撞著身邊走過的徐夫子。
不過徐夫子并沒有看她,只是遙遙對著元憑之點了一下頭。
余墨痕躲在一排茂密的樹叢后面,低著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掃地,不一會兒,便看見樹叢另一邊,元憑之跟徐夫子一道往講堂的方向去了,并沒有注意到她。
距離她上回夜里碰見元憑之,已經過去了一段日子??磥?,這人可能已經不記得她了。
余墨痕有點慶幸,又有點遺憾。她松了一口氣,卻又隱約聽見元憑之說話的聲音。
“徐夫子,講武堂有個女學生很努力呀。”
余墨痕心下揣測,元憑之說的或許是她,不由臉一紅。她可不是女學生。
“努力?”徐達的聲音里滿是對早起的怨念,“這里的女學生的確都很努力?!?
元憑之倒是精氣神滿滿的樣子,“風氣很好嘛?!?
“努力嫁人?!?
“……什么?”
徐達解釋道,“在戰場上,女人和男人的差距是絕對的。你以為,這些到講武堂求學的貴族小姐將來真的會入伍嗎?”
余墨痕無聲地嘆了口氣。
她明白徐夫子的意思。
偃機問世以來,大范圍地突破了人自身體力的限制。由于偃機內部裝載的燃料提供動力,操作人的體力已經不再是完成大多數工作的決定性因素。
各行各業中,都有許多相對羸弱的操作人,可以憑借高超的技術,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因此,在某些原本完全屬于男人的領域里,也逐漸出現了女人們的身影。
但在講武堂,體力仍然是最重要的訓練和考察項目。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重型偃甲對體力有很高的要求。
重甲具有超強的防御力和持久的運轉時間,一直是軍用偃甲的核心力量。盡管擁有內部的千歲金蒸汽作為動力,要支撐起整具重甲,完成種種復雜的動作,依然需要操甲人足夠的體力。而與之相對的輕甲,縱然具有靈活輕便的優勢,在實戰中卻常常不堪一擊。大軍壓境之時,這種實力上的差距從一開始就能決定雙方的成敗。
幾十年來,大齊帝國能夠不斷擴張疆域,所依賴的主要戰斗力也正是重甲部隊。再加上帝都的偃師們不斷改進偃甲設計,燃料的配比越來越精準,讓重甲的機動性也成為了一個值得討論的概念,由此才做到了攻無不克。
由于重甲對體力具有這種無法回避的要求,在作為帝國軍隊后備力量的各地講武堂里,女學生的數量少之又少。
尤其在哀葛這種地方,男女地位本身就有著巨大的差異。講武堂是男子漢們追求作為軍人的榮耀的第一步,來這里求學的姑娘,一只手就數得過來。
不過,能進講武堂的學生大多出自當地的富庶人家,這就意味著,同學之間的交往能夠互相提供一些特殊的機會。
對于講武堂的女學生們來說,家里送她們來的本意也不是讀書學武、將來入伍,而是抓住機會,與同樣出自土司、宣慰使、大商賈之家的男孩們多多接觸,在兇險的婚嫁市場上提前做些準備罷了。
想起平日里的見聞,余墨痕不由有些喟嘆。其實她自己倒并不需要操心婚嫁。
她的生活里,比起婚嫁,值得操心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余墨痕打掃完院子,洗了手,匆匆抹了把臉,一邊甩著水珠一邊往倉庫走。
按照講武堂的慣例,小型演武的日子快要到了。演武場上的種種設置已經布置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應該分給各個隊伍的甲胄,還暫時存放在庫房里。
她昨日已經清理過這些甲胄,再檢查一遍,就該分發下去了。
余墨痕走到倉庫門口,突然看見窗戶邊上有從外邊打開過的痕跡。她想起最近倉庫里確實丟失過一些東西,立刻警惕了起來。
她皺著眉頭,咳嗽了幾聲,故意把開鎖的聲音弄得重一些,打開門之后,又在外面站了一會兒。
再笨的賊,這樣一來,也該藏好了吧?
她自認沒有抓賊的本事,這種時候,她選擇各自保命,兩不相干。
余墨痕壓著腳步走進去,誰料迎面撲來一陣異香。
余墨痕猝不及防,打了個響亮的噴嚏,抬眼便看到柜子邊上漏出一雙眼睛,正賊溜溜地盯著她。
余墨痕嘆了口氣,“衛少爺。”
“沒想到吧?小助教,”衛臨遠鉆了出來,抖了抖錦袍上的灰,“我又有事找你啦。”
衛臨遠或許是覺得余墨痕的構造圖畫得的確是好,又或許是擔心自己做不出那種水平的功課,怕會穿幫,索性回回都找余墨痕幫忙。
他在學生里頭人緣好得很,有福不獨享,甚至還給余墨痕介紹了新的生意,把要好的幾個同學的功課也拿來給她做。兩個人已經形成了相當穩定的雇傭關系。
饒是如此,余墨痕還是給嚇了一跳,“那也不用這么偷偷摸摸的……什么事?”
“過些日子就要演武了,我……”衛臨遠有點驕傲、又有點不好意思地撓著腦袋,“我抽到了驃騎簽。”
哀葛講武堂的演武中,各個兵種都會出現。衛臨遠這次抽到的簽,是騎兵的頭領。他經常出去打獵,馬術不算差,但在戰馬上領兵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會不會騎馬?”衛臨遠問。
“會倒是會……可是我不擅長這種實戰。”余墨痕也很不好意思。她畢竟是個打雜的,都沒什么機會完整地看完一整場演武,戰術的課程上,也沒有什么事需要她去幫忙,她這方面偷學的東西不多。
就連騎馬,也不過是她刷馬的時候,順便跟養馬的師傅學了點基本的騎術。她還從來沒有穿重甲上過戰馬。
“不是要你替我去,咱們倆體型差這么多,穿在重甲里,也會被認出來不是?”衛臨遠笑了,“你不是說過,在講武堂呆了這么幾年,一直沒有體驗過演武嗎?我們隊有個小個子,這次不想上場,你替他吧。小騎兵而已,跟著走就行,不用說話?!?
“……不好吧?!庇嗄圩鍪乱幌蛴行┆q豫,這件事她沒有把握,如果被發現了,搞不好還要危及現在的活計。她不敢冒險。
“算是一份工。兩串錢,怎么樣?”
“……行,”余墨痕道,“你把他的編號給我。我自己用的話,得再調整一下甲胄?!?
“玄字十四,”衛臨遠胸有成竹,“別擔心,上了場,緊跟在我后邊就行。我可是驃騎簽。”
“知道了,”余墨痕雜事太多,沒時間跟他多說,回身把門打開,“你快走吧,衛小將軍。”
余墨痕再次出現在衛臨遠面前的時候,已經穿上了一身重甲,混在隊伍里,只露出一雙眼睛。衛臨遠跟她對視了一眼,兩個人不易察覺地微微一點頭,算是互相打了招呼。
甲胄很沉。余墨痕每天要做大量的體力活,身體條件不算差。但是這種重型偃甲的分量,對于她來說,還是沉重得過分。她試穿的時候,掂量了一下,只覺得以她自己的體能,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馬上堅持太久。
可是她已經收了定金,不好反悔,只好憑著自己對重甲的了解,臨時拆掉了一些在演武當中不算重要的部件,強行減輕了重量。
拆除這些部件還不是最難的。
腰間的機甲盒“龍腰”能夠支持整副偃甲的運轉,靠得是偃甲內部錯綜復雜的管道。沒有管道內部的蒸汽做為動力,整副重甲就只是一具毫無生氣的鐵疙瘩,盡管仍然具有一定的防御能力,主要的功能也就是把操甲人壓死在里面了。
所以,余墨痕拆掉暫時不用的部件之后,還要考慮如何改裝管道,繞過那些被她拆掉的“傷口”。
從她答應衛臨遠,到出現在演武場上,已經不剩多少天了。而在此期間,她還要奔忙在各種各樣的雜事之間,改裝偃甲也只能偷偷摸摸地趁深夜倉庫里沒人的時候進行,整個人累得頭暈眼花。
余墨痕攀上馬背,捏緊了拳頭。
撐完演武的三個對時,可能就是她的極限了。但是事到臨頭,已經沒有反悔的余地。
不容她多想,戰鼓敲響了。
“十六以上,向東,兩百尺。”衛臨遠的聲音還算洪亮。余墨痕依言,跟著一個個裹在重甲里看不出分別的學生兵一起,騎著戰馬沖了過去。
盡管衛臨遠這批學生正經學過戰術,但是對他們來說,直接在演武場上依靠自己的判斷下命令還是太難了。在這種小規模的演武訓練中,情節都是事先設計好的,衛臨遠領的雖然是驃騎簽,要做的也不過是把戰術背熟,按部就班地操練幾遍,就能過關了。
余墨痕畢竟不是學生,上演武場之前,沒有辦法跟著他們一起操練,只聽衛臨遠詳細地說了一遍情節,操練的時候,她趁著路過偷聽了一些,算是熟悉了一點。
眼下,她得盡可能快地把每個命令對應到操作上。她的反應不是特別快,只能勉強跟上。余墨痕不由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步兵破路障,一隊準備突破,二隊準備穿插,聽我號令?!?
余墨痕一拉韁繩,穩住戰馬。
“前方路障已破,一隊,沖?!?
余墨痕一夾馬肚,向前飛馳而去??墒?,前方土路上一處怪異的凸起,突然讓她意識到哪里不對。
鐵蒺藜!她認出了那半掩在土里的東西。路障明明已經破了,鐵蒺藜也不在倉庫為此次演武準備的清單上。
余墨痕心道不好。
幾個眼尖的騎兵也注意到了這一點,猛地頓住,陣型登時亂了,兩個人甚至直接摔了出去。
衛臨遠顯然也沒有考慮過這種意料之外的狀況,連忙大喊,“騎兵后撤,三十步,不,五十步!穩住陣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