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倒轉金字塔
- (英)喬納森·威爾遜 迪生
- 3077字
- 2019-01-10 18:42:13
越位規則的演變
足球的魅力經久不衰,某種程度上是因為它“牽一發而動全身”,球場一角的微小改動,卻能令別處產生意外而徹底的改變。1925年,為了解決進球過少的問題,英國四個足總說服國際足球協會理事會放寬越位規則。早先諾茨郡隊開了造越位的先河,數家俱樂部隨后效仿,將此戰術運用到極致的則是由赫茲佩斯和麥克拉肯搭檔后防的紐卡斯爾。這些球隊布設“越位陷阱”的技巧日臻熟練,導致雙方球員被壓縮在中線附近的狹窄區域里。1925年2月,紐卡斯爾0-0戰平伯里一戰終于成為推動變革的導火索。紐卡斯爾當季一共六次與對手互交白卷,將場均進球數拉低到在當時不可想象的2.58個。比賽無聊乏味,上座率下降。這次英足總一反常態:它不僅認識到應當采取行動,還著手落實改革。
最初的越位規則要求,當一名前鋒與對方門線之間至少有三名對方球員(通常是一名門將和兩名后衛)時,這名前鋒才不越位。1866年以來,由于越位陷阱日益流行,主管部門對越位規則做過幾次小修小補。例如1906年4月,蘇格蘭隊和英格蘭隊在漢普頓公園作賽,英格蘭隊左前衛梅克皮斯受傷,來自科林西安隊的英格蘭隊長S·S·哈里斯沒有按慣例將一名前鋒撤到前衛線,而是將左后衛伯吉斯位置前移,形成壓上的越位線。穩守后場的右后衛克朗普頓負責長傳和解圍,而其他球員則前移到距蘇格蘭球門20碼處,將對手牢牢按在本方禁區。在出版于1970年的《英格蘭vs蘇格蘭》一書中,布賴恩·詹姆斯引用了當時一篇怒氣沖沖的報道:“哈里斯授意球隊穩扎穩打,之后比賽便成了一場鬧劇。觀眾對場面的變化很是反感。克朗普頓獨自坐鎮后場,英格蘭后衛與蘇格蘭前鋒混在一起,蘇格蘭前鋒屢屢在距離本方門線20碼不到的地方陷入越位陷阱,觀眾們看得氣急敗壞。”
英格蘭隊只1-2小負,但足球圈少不了抗議。另一篇報道寫道:“英格蘭的單后衛打法在俱樂部比賽中一直令人不快,國家隊為了少丟球而采取這種不得已的打法,是否符合體育精神?”英格蘭隊在1906年踢了三場比賽,哈里斯均擔任隊長,但之后他一直無緣為國出戰,而翌年越位規則做出更改,此后只要在本方半場球員就不越位。
可越位陷阱的想法一旦逃出潘多拉魔盒便一發不可收拾。一戰前那幾年,越位陷阱越發司空見慣。諾茨郡隊的后衛搭檔莫利和蒙哥馬利是開創者,但專門跟這一計策聯系到一起的是麥克拉肯,當時有這么一幅漫畫:對方又被吹罰越位,麥克拉肯樂呵呵地拍起手來。
現在人們若談及越位陷阱,腦海中浮現的想必是喬治·格雷厄姆手下的阿森納后防四將,他們平行站位,一字排開,舉著胳膊示意對方越位。但在1925年,造越位可不是這么玩的,因為兩名后衛很少平行站位。這種交錯站位的主要倡導者是西布朗維奇的彭寧頓和布萊克本的克朗普頓,一戰前兩人在英格蘭的后防線搭檔了驚人的23場。“當克朗普頓后撤時,彭寧頓前壓,有時兩人距離甚遠,彭寧頓看上去簡直是第四名前衛。”阿斯頓維拉前鋒查理·華萊士表示,“作為后衛,彭寧頓這么踢很大膽,雖然有時候得全力沖刺追趕對方球員,但這對搭檔結合了他的冒險和克朗普頓的穩妥,往往能將進攻扼殺在苗頭——彭寧頓總能出現在對方前鋒最不希望看到的地方。”
越位規則規定前鋒身前需有三名對方防守球員——比賽中通常是門將外加兩名后衛——方不致越位,這意味著前鋒不能接近守方站位最靠前的后衛;而拖后的那一名后衛實際上扮演著清道夫角色。麥克拉肯在職業生涯中與不少人搭檔過,赫茲佩斯最為出名。“的確會有人告訴我,麥克拉肯的方法對足球運動沒有好處,他創造出的東西糟蹋了許多比賽。”赫茲佩斯在《星報》的體育特刊中為越位陷阱辯護,“但這就錯了。糟蹋比賽的不是麥克拉肯的方法,而是對方前鋒不愿意動腦筋思考出破解造越位的計策。這條越位規則里有一項救命條款,但前鋒們似乎一直視而不見。如果他們身在球后,就不可能越位,不管麥克拉肯往前壓還是做什么,都沒有用。”
但主管部門心急如焚。1921年,越位規則再度修改,規定擲界外球時球員不越位。到了1925年,更徹底的改革已在所難免。英足總提出兩條備選方案:將原先構成不越位的三名球員減少為兩名,或是在每個半場距離門線40碼處畫一條線,前鋒在線后就不越位。英足總還準備通過一系列表演賽測試候選規則,上下半場各采用一種方案。
是年6月在倫敦的一場會議上,英格蘭足總決定采用前一種方案。蘇格蘭足總很快接受了新規則,并向國際足球協會理事會提議修改規則,在1925-1926賽季開始前正式生效。之前,如果球隊試圖造越位,它可以讓一名后衛后撤掩護,讓另一名后衛前壓盯防前鋒。新規則意味著一旦后衛判斷失誤,就會造成對方前鋒跟門將一對一。
表面上看,新規的效果立竿見影,實施后首個賽季的場均進球數飆升至3.69個。但它同樣對足球戰術造成了顯著影響,直接導致查普曼開發出“三后衛”戰術,即WM陣型。人們普遍認為這加速了英格蘭足球的衰落,令它越發消極。
這方面觀點最有力的,莫過于胡戈·邁斯爾的弟弟威利·邁斯爾,他目睹了1953年英格蘭隊在主場3-6輸給匈牙利,震驚之下寫就了《足球革命》一書。威利·邁斯爾是為了逃避奧地利國內高漲的反猶主義而流亡到倫敦定居,但應當指出,在此之前他便一心親近英國。他在《足球革命》中慨嘆過去的歲月,可那并非他的親身經歷,其中或許還沾染著理想化成分。他后來成為德高望重的體育記者,主要為外國出版物撰寫與英格蘭足球有關的文章,可《足球革命》雖然辭藻優美,但至少在現代人眼中,它不過是一本出奇荒誕之作。他認為,越位規則改變是足球世界里的人類墮落,那一刻純真逝去而商業化勝出。或許他說得沒錯,但這不過是滄桑巨變的渺小開端。
威利·邁斯爾的浪漫主義情懷毫不亞于兄長。在他看來,那些思想狹隘、只會看財報的董事們指責越位規則造成了足球的缺陷,卻不曾想到自己可能“要為錯誤的足球理念負責”。因此,他們大力推動的政策“或許在外行看來只是《比賽規則》的小小修改”,但“成了掀起雪崩的槍聲”。
像以往那樣,兩個陣營產生分歧:一方看重勝利,另一方只圖踢得漂亮。如今,諸如此類的爭論不免有無關痛癢之虞,但在20世紀20年代,它還是一個活躍話題,以至于聯賽本身——格蘭威爾斥之為“夢魘般的重負”——都開始遭遇質疑。查普曼承認:“如果比賽不以結果為上的話,平均水準將顯著提高,對失敗丟分的擔心侵蝕了球員的信心……結果就是,當情況有利時,職業球員的能力遠遠比外界所認為的強。看上去,我們必須找到辦法,盡量降低贏球和分數的重要性……”但足球比賽勝敗與道德的關系,無論如何也不高于生活中勝敗與道德的關系。一個人再怎么贊同前托特納姆熱刺隊長布蘭奇弗勞爾的箴言——“足球運動歸根結底是為了獲勝,這種看法荒謬之極……它關乎榮耀,關乎瀟灑和漂亮的發揮”,也不會像花樣滑冰那樣,讓裁判組以十分制評判足球比賽的結果。一個顯而易見但又不幸的事實是:那些以贏得比賽為目標的人,最終難免沾染上消極功利。在淋漓盡致地展現了“我們的風格”后,阿根廷人便走到這一步。追求唯美的奧地利足球即便沒有被法西斯主義者毀掉,早晚也會陷入類似境地。按其定義,黃金時代就是屬于從前,快樂的純真從來不會天長地久。
越位規則變更最顯著的直接影響是什么?由于前鋒的活動空間變大,比賽更為開闊,短傳開始被長傳取代。一些球隊適應得快,一些球隊適應得慢,結果1925-1926賽季初頻現反常比分。阿森納更是找不到穩定狀態,9月26日4-1擊敗利茲聯后,10月3日就被紐卡斯爾7-0痛扁。
左內鋒查理·巴肯或許是阿森納陣中的頭號球星,盛怒之下,他向查普曼表示自己打算退役,計劃待在英格蘭東北——他曾經在東北球會桑德蘭大獲成功。巴肯說,這支阿森納沒有規劃,不可能贏下任何冠軍。查普曼想必目睹了自己苦心經營的大廈開始崩塌,而巴肯的話更是傷人,因為查普曼恰恰重視規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