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子卯相刑
- 觸靈—長生脈
- 玲瓏心下生
- 3110字
- 2018-10-29 23:30:00
014、子卯相刑
行完大禮,薛嶠算是正式認祖歸宗了,杭叔也不再有所顧忌,只見他近前朝薛嶠拱手打禮道:“幺少爺,國無君不立,家無主不成,如今家中之事甚繁,老爺又溘然而去,內外之事還得勞您多拿主意啊?!?
杭叔一席話,明耳人都能聽出其意所指,如今薛家舉家上下都是侄少爺說了算,老管家如此說,擺明了是要讓薛蘅騰出那第一把交椅。
薛蘅是薛老爺子一手帶大的,無論是家事還是外事,他都能為老爺子分擔幾分,因而老爺子才會在病倒之前將薛家的一切事務全權交由他來處置。然而現在,薛嶠回來了,他卻得無所保留地拱手讓出自己的掌事權,這顯然不能讓他接受,于是薛蘅面帶不悅地對杭叔說道:“杭叔,家中之事繁多,嶠弟又是剛剛回府,悉數交由他來操持,難免有些不妥吧。”薛蘅說完,便拿眼光掃視了薛嶠一眼,臉上依舊不悅。
“侄少爺,您所言不假,可……”
“二位可否聽我一言?!焙际逭c薛蘅爭論,但薛嶠卻突然截住了他的話,“今我歸來,旨在為先父送行,事畢之后我還是要離去的,所以家中之事我無意理會,這之前如何,這之后亦如何吧?!毖f完,在場所有人除了丁點,全都一臉懵然地瞧向了他。
怎么你薛嶠大老遠地跑回來真的就只為老爺子送終?你身為薛家的嫡子嫡孫就沒想要繼承這偌大的家業?你別不是在說笑吧?
所有人的思緒經過了這三個過程后,臉上的懵然之色才變化開來,或是質疑,或是嘲笑,或是欣賞,或是疑惑,唯獨杭叔是滿面愴然。
“幺少爺,老仆曉得,老仆與老爺,甚至是整個薛家都待您不住,您若是怪罪,那就全都怪罪在老仆身上吧。老爺雖有過,但他也將薛家子孫才佩有的腕釧留給了您吶,他這么做就是好讓您能像今天一樣尋著回家的路,尋著祖家的根兒??!”杭叔說著,抬手揩了揩眼角的淚點,“這么多年,老爺對您的惦念可是分毫未減,不信您去中院瞧瞧,您小時候的房間,那一物一件都還全如當初,不曾改變吶,還……還有……老爺還專門差人給房間收拾,那房間這會兒都是一塵不染的……所以幺少爺啊,老爺是盼著您回這個家的,您可千萬別有誤會,別說置氣的話?。 ?
聞得此言,薛嶠波瀾久不驚的內心也泛起了點點漣漪,他伸手扶起了傴僂著身子的杭叔,略顯無奈道:“杭叔,您萬不可如此說,我從未怪罪過您,這么些年我浪跡在外,多少次都差點就客死異鄉,可縱使那樣,我都沒有想過怪罪于你們,或許你們當初的抉擇是對的。”
薛嶠說著,走到了老爺子的身前,做起手勢對著他的遺體行了一個道門的禮:“我云游四方,見慣了人情世故,也看淡了生死疾苦,于我而言,薛家好比縲紲,使我不得自由,就算蜷居于此,我也不會再是當年的薛家幺少爺了,所以杭叔,你不必再強留我了?!闭f罷,薛嶠又道了聲“福生無量天尊”。
如果說有什么話最斷人滯念,那一定是決絕之語了,薛嶠的話很決絕,決絕到杭叔都不能再開口了。他看著薛嶠立在老爺子遺體前作揖念語的模樣,全沒了昔日少爺的姿態,唯剩下一個道士的身影,不由得悵然若失……
言至于此,難復他焉。杭叔心頭已然明白,無論他再說什么,他都無法再喚回他記憶里的那個幺少爺了,沒奈何的之事終究也是奈何不得,杭叔混世數十年,些許心得還是有的。于是杭叔也不再抹淚,也不再多言,只慢慢走到老爺子的遺身前,與薛嶠一樣,恭敬地向老爺子的遺身鞠了一躬。
至于薛蘅,他雖然也驚異于杭叔與薛嶠之言,但他更樂意于觀此一場好戲,他把薛嶠當兄弟,但也僅限于他離家之時。往日里,老爺子心空了,想裝點什么東西進去的時候,不由得就會想起他的那些個兒子,想起他送走的薛嶠。往往此時,薛蘅就會感慨兩句,什么事不由人,感同身受,吉人天相云云,也許那時他的思情還是真的,但現在,屬實不好說了。
薛蘅跟著老爺子長大,性格行事都帶著他的風格,疑心重最是明顯。對于方才的所聞所見,他是信的,但也只信三分,他相信薛嶠在外過得很苦,可要說薛嶠沒有繼承家業之心,他絕不信。
縱觀整個中國,單論商界,除了直隸顧家,江南俞家,湘西韋家和嶺南沈家,就再無一家一族能與薛家并列了,不夸張的講,川西就是薛氏一族的地界。想當初辛亥革命時,若不是聞司令聯合了薛家,談攏了合作的價碼,那塘垟這座川西險關還不一定就輪的上他來坐鎮。所以說薛家的能量之大遠不是一般小富小貴人家可以比擬的,要說一點覬覦之心都沒有,不光薛蘅不信,就連在場的諸多老少也都不信,你薛嶠又不是神仙,還真能拋舍家業不成?
不過不信歸不信,薛蘅也不可能說什么,掩藏自己的真實意愿是他在名利場中混跡多年習得的傍身之術,他眼下就得掩藏起自己心里的想法,他不可能順著薛嶠話講:“好,小伙子,有魄力,我很贊成你的想法,你去追尋你的大道吧。”這是缺心眼,不是侄少爺。
不過即使薛嶠不說這番話,薛蘅也會耍弄手段讓他滾出薛府的,這倒不全是因為家業之爭,還因為一個特殊的原因。
前文有提,年少的薛嶠之所以會被薛老爺子送出府門,托于友人撫養,是因為薛嶠被府里人認作是“薛家的禍星”,而“禍星”之名的由來,除了在其出生以后,生母兄弟相繼過世這一外顯的因由之外,還有一個最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薛嶠的命格。按照陰陽先生的說法,薛嶠的八字為“子卯相刑”,此子先天之性便是“惡”,與母相刑,與親相刑,換句話說,薛嶠天生就不是良善子弟,會妨害親人。
實打實講,薛家書香門第,賢儒世家,尤其是薛老爺子,早先年還接受過洋務運動的熏陶,不是很信那些個詭邪之說的??蔁o奈人智終究有限,世間之大,凡人又不能窺得萬物全貌,所以但凡能用神鬼之說來補全自身的認知,人們還是樂此不疲的,因而即使老爺子心有不信,但也無可奈何。
再來說眼下,眼下這情形單從表象來看,可謂是應了當年陰陽先生的讖言,“此子不走,府無寧日”。薛嶠剛一歸府,病體轉愈的薛老爺子就突然過了世,而侄少爺馬上要拜堂成親的新娘子又無征無兆的逃了婚,這眼瞅著大好的氣象將要到來,就因為薛嶠回來了,一轉眼,啥都沒剩了,所以,說你薛嶠是禍星,一點都不冤。
然而,這些臆測終究只是表象而非真相,至于真相為何,也只有等到薛嶠解了薛老爺子托的夢,或者查出薛老爺子橫死的原因,屆時或許才能搞得清楚。
就在眾人圍看薛嶠與杭叔在老爺子遺身前互傾互訴之時,一個身著素色睡服,外披一件銀邊粉面窄裉襖的散發少女在三個小丫頭的簇擁下嗚嗚咽咽地撞進了大堂,一進到堂屋,少女先是一愣,而后倏地拿起絹帕掩住了自己那粉嘟嘟、嫩生生的鵝蛋臉,接著一頭扎進了薛蘅的懷里,一言未發便嚶嚶嚶地哭了起來。
“不哭了,阿苓,不哭了,有哥哥在,哥哥在這兒呢。”攬著撞入懷里少女,薛蘅的語氣登時就變得溫柔了,他撫摸著少女的溜肩的長發,面上與眼中盡是寵溺之情,全無先前與薛蘅杭叔對峙時的陰冷。由他的話薛嶠可以得知,眼前的這名少女便是薛蘅的妹妹,自己的堂妹,薛家大宅里的侄小姐——薛苓。
少女哭得梨花帶雨,惹得薛蘅甚是心疼,他有心勸慰,但無奈自己對薛老爺子也是有著感情的,因而還沒等他將薛苓勸住,自己就先鼻頭一酸,濕了眼窩。眾小仆見狀,也都心有戚戚,陸續地跟著掉起了眼淚花,一時之間,簡單布置的靈堂里倒是有了濃厚的唁奠氛圍。
丁點對薛家雖是無甚好感,但置身其境,多少還是有點觸動,反倒是薛嶠,其人身為老爺子的嫡子,卻一臉淡然,靜若止水,好像漠不關心的樣子。杭叔看著薛嶠,愁在臉上,痛在心里,他生怕幺少爺這般模樣會招來是非,于是為了維護幺少爺,杭叔簡單收拾了下心緒,然后站出來說道:“各位,且聽我說,老爺故去,是薛家的大哀,也是薛家人的大哀,但大哀也不能失了分寸。”杭叔說到此處頓了一頓,發現眾人雖然沒有停止哭泣,但還是心照不宣地望向了他,于是啞著嗓子又道,“薛家的事無論何事都是大事,隨便哪一步都不能將就,所以我建議眼下先把該布置好的布置好,該備齊整給備齊整,等一切收拾妥當后,再由幺少爺來主持喪典,幺少爺,您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