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銅錢命
- 錦瑟刀
- 黑色的黑羊
- 3186字
- 2019-01-16 15:35:38
西風凌冽,風如在冰塊中凍藏過的寒刀,一陣又一陣地斜刮行人的臉頰。
一個瘦弱少年,一手拎著比他高大壯實許多的年輕士卒,對抗著深秋,亦對抗著西風。
年輕士卒已經死了,死的是那么的安靜脆弱,沒有發出一點點聲響。
幾名圍觀的囚犯,無一不瞪大眼珠。作為整個事件的目擊者,他們現在還是感覺到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到沒有人去在意,少年身手的干凈利落。這瘦弱少年一定是瘋了,才敢在大梁的軍伍之中,殺大梁的士卒。
動作干脆到好像他殺的不是人,而是捏死了一只秋天瀕死的昆蟲。
那個起哄的魁梧囚犯,已經從震驚中恢復,他此時左顧右盼,蠢蠢欲動。
幾個靠近的士卒,各自亮出武器,大喊著沖了過來。
年輕士卒的死亡,就像一個導火索,在這個臨時組成的隊伍里,引起了連鎖反應。誰都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因為所有人,都已經身處危險之中。
曾乞兒仍然停留在原處,思緒卻不知飄了多遠。幾個最先趕到的士卒,對峙在瘦弱少年十幾步之外,遲遲不敢上前。
曾乞兒在等,他也等到了要等的人。
百夫長羅林,很快就來到了曾乞兒面前。這位身經百戰的老卒,很快就了解了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
沒有千軍萬馬,沒有層層包圍,只有百夫長羅林一個人。
羅林沒有騎馬,他的五尺大刀插將在泥土之中,目光如炬,甲胄之間銀光閃閃。他雖然僅僅是個沖鋒陷陣的士官,隱隱之間,已經展露出大將風范。
羅林深深地看了一眼劉煒的尸體,神色復雜。
“這個孩子的哥哥,是我的戰友。十一年前,除了還是孩童的劉煒,劉家的男人,全都死于戰火之中。他的哥哥,將這孩子托付給了我。劉煒入伍不到兩年,雖不成器,也勉強能算是一個軍人。”羅林抬起頭,這是他第一次正視這個瘦弱少年,“別說有這份交情,就憑你一個充軍囚犯,屠殺大梁軍人。我現在也應該帶兵,將你拿下?!?
“所以我才在等,但是你沒有這么做?!痹騼阂呀泴⒛贻p士卒的尸體放下,手握劉煒的佩刀,道。
羅林又一次被這個瘦弱少年,給驚到了。他收起了原先準備的說辭,道:“前陣子為了穩定軍心,放任弟兄們對你擠壓刁難,是我的不對。”
曾乞兒道:“這不重要。”
羅林啞口無言,這個戎馬十余年的鐵血漢子,竟然被一個少年擾亂心緒。
羅林半天才疑惑道:“小子,你今年多大?”
“剛剛滿的十三?!?
羅林正了正身子,開口道:“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是不會相信,有你這么少年老成的人。我像你這么大,雖然也已經握刀,可仍是一個橫沖直撞、做事沖動的傻小子?!?
羅林頓了頓:“看來,你并不是那種因為沖動,去殺人的傻小子。”
“我遇見過一個比你老很多的老伯伯,他也說過我少年老成?!痹騼嚎此频仉S意揮了揮手中的刀。如果羅林知道,眼前這個少年,殺人過后,一邊和自己對話,一邊推演刀法,不知道他會是怎樣的心情。
“你雖然不是沖動行事,我也不知道你的考量??梢驗槟銡⒘藙?,差點會給所有人帶來災難。”羅林聲音嘶啞,“會死很多人?!?
曾乞兒沒有說話,他雖然被稱作少年老成,可他遠遠沒有羅林想得那么遠。
少年僅僅是覺得,那個人該殺而已。
羅林見曾乞兒沒有說話,繼續道:“如果現在我帶兵來擒你,你總不可能乖乖束手就擒?!?
羅林仿佛說了句廢話,曾乞兒卻很認真的想了想這個問題。思索過后,才點了點頭,道:“這個人該殺,我當然不會束手就擒??赡銕淼氖勘麄儏s個個不該殺。所以,我也不知道那樣的話,我會怎么做?!?
“一旦我們交手,而我又對你的實力判斷,產生了嚴重的錯誤。兩敗俱傷,這些充軍囚犯,可沒有一個善輩。到時候,大家都會死的。”羅林閉上了眼睛,世人有世人的心酸。
“我羅林,從軍十余年,沒有百夫不擋的勇武,沒有給我庇護的靠山。完完全全是我拿命去拼,才活到了今天。戰場之上,你越怕死,越容易死?!卑俜蜷L羅林仍然閉著雙目,像是說與曾乞兒,也像是說與西風,“這一路上,我已經折損了人手,也見識到了武夫的恐怖。我不敢,也沒資格,拿剩下弟兄們的命去賭。賭你曾毅,是幾品武人。不練武,人命就不是人命了嗎?”
曾乞兒對于軍伍之事,一竅不通??伤F在,卻有一點理解,眼前這個銀甲傍身男人的心情。
人命就是人命,不論是釀酒的、當兵的、還是習武的,都只有一次生,一次死。是一樣值錢的。
“希望你到玉門之前,大家可以相安無事?!?
百夫長羅林的話,隨著他的離去,消散在風中。
曾乞兒默默地在原地挖了一個土坑,將年輕士卒的尸體放入坑中。少年將土坑填好,喃喃幾句言語,重新推起了小獨輪車。
沒人聽到少年說了什么,人人對其避而遠之。只有一個同樣年歲不大的士卒,估計是受了羅林的命令,遠遠觀望著。
十三四歲,家境窮苦,這樣的人一抓一大把。在大梁朝,給了他們一個活命的機會,他們正是做戰場炮灰的最好人選。
在百夫長羅林的指揮下,隊伍砍了幾個蠢蠢欲動囚犯的腦袋,這場風波才得以平息。
這只隊伍,好像什么都沒發生一樣。唯一能證明發生過什么的,有曾乞兒方圓幾丈的空曠,有一串生起事端囚犯的人頭。
其中就包括起哄的魁梧囚犯,他的人頭,同其他六名囚犯一樣,被木串串起,立于隨行木車之上。木串構造很是簡易,并不牢靠,在西風中搖搖晃晃,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像是在訴說一段故事。
沒人敢去招惹曾乞兒,曾乞兒一路也樂得清閑。他每天除了吃睡,全都放在了練功之上。在《御寶決》和大還丹的調理之下,王狄留下的暗傷,已經完全康復。連同刀客湯月在自己前胸的那一刀,刀疤也已經慢慢變淡。
這讓曾乞兒對《御寶決》回復能力的強大,深有體會。至少自己現在,不會輕易沒命。危機情況,哪怕以傷換傷,也是曾乞兒能接受的情況。
一路以來,那個和曾乞兒差不多年紀的少年士卒,都只是遠遠觀望。少年士卒名叫鐵娃,他搞不懂百夫長,為什么會交給自己這個新兵蛋子,這么艱巨的任務。到今天半個多月,鐵娃一直提心吊膽地盯著那個少年武夫,鐵娃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生怕那個危險的武夫,會做出什么出格的舉動。
不過還好,這個殺人兇手,好像理都懶得理會自己。
鐵娃一邊抱怨,一邊又不得不執行軍令。正在他糾結之時,眼前的少年武夫竟然轉過了頭,他好像還在看自己這邊?
曾乞兒又演練了幾遍刀法,連續幾天,都沒有什么好的感悟。他索性收回念頭,望了望四周,發現竟然空無一人。
曾乞兒有些啞然,他無奈地撓了撓頭。還好遠處有個年輕士卒,正看向自己這邊。
曾乞兒推著獨輪小車,笑著向鐵娃這邊走了過來。
鐵娃眼見曾乞兒越來越近,心中大駭,想要逃跑,卻怎么也邁不開步子。
正在鐵娃天人交戰之時,曾乞兒已經推著小車,來到了他的跟前。
曾乞兒停了下來,向少年士卒問道:“請問隊伍這是到哪里了?還有多久能到玉門?”
鐵娃愣在原地,恐怖武夫好像在,請問自己一個大頭兵,語氣還相當客氣。
曾乞兒以為鐵娃沒有聽清,又開口問了一遍,不卑不亢。
“啊……我們現在,位于陲玉路銅鑼州。不出意外,還有十天,就可以到玉門關了?!鄙倌晔孔湔砹苏Z言,有些緊張道。
曾乞兒點了點頭,隨后疑惑道:“從靜江路到陲玉路,都差不多用了兩個月時間。怎么陲玉路到西北路的玉門,只要十多天呢?”
年輕士卒清了清嗓子,因為剛好知道問題的答案,有些興奮道:“這靜江路,可比西北路和陲玉路要大多了!西北路和陲玉路加起來,還不一定有靜江路大嘞?!?
昔日大梁大順二分天下,其中大梁只保留原本楚國的十路領土?;实蹚埲鹌鎸⑹分匦聞潪槭穆?。這西北路和陲玉路,正是新劃分的兩路領土。西北路地處邊境歷經戰火,陲玉路地勢險惡且少雨多旱。這兩路自然趕不上,土地肥沃廣闊,繁華和平的靜江路。
只不過這些訊息,鐵娃就無從得知了。他只是在老兵的吹噓中,得知靜江路很大很大。至于多大,以及涉及范圍,歷史根源,鐵娃一無所知。
曾乞兒點了點頭,看著眼前面色微微漲紅,略帶青澀,手舞足蹈的少年士卒,曾乞兒突然道:“要喝酒嗎?”
少年士卒聽后更加興奮,隨后又是一陣手足無措,低聲地說:“我還沒成年,不能喝酒的。”
“自己做的醴酒,不是高粱酒,沒成年也是可以喝的。”曾乞兒笑了,似乎這應該算不上欺騙未成年?
少年士卒在西風中摸了摸鼻子,也不知醴酒是何物,豪情萬丈:“給俺整上一壺上好的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