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江路,是大梁十四路之一,地處大梁中南,因為一條滔滔不絕的靜江,而得名。沿靜江西去,沿途樹木開始慢慢變淡薄,山路也變得蜿蜒崎嶇。天地之間,不再是叢山密林,和風細雨。取而代之的是崇山峻嶺,天高海闊。
羅林的百人隊,至離開清安鎮到今天,已經將近一個月了。隊伍一路走走停停,出了靜江路,向玉門開進。
隊伍一路走來,又接管了其他幾個沿途城鎮的囚犯。隊伍規模迅速膨脹,八十來人的士卒,押送一百來人的囚犯,浩浩蕩蕩,曾乞兒如今也不再寂寞。
因為縣令云澤的吩咐,曾乞兒是唯一幾個沒有佩戴枷鎖的囚犯之一。他此時的工作,也從身抗軍資,換成了手推獨輪小車,著實輕松了許多。
曾乞兒此時正推著他的獨輪小車,灰頭土臉,行走在隊伍之中。由于山路并不好走,加上獨輪小車的獨輪,實在過于粗糙破舊。幾百斤的物資擺放在小車上,給其他人,還真不見得是個輕松的差事。
可曾乞兒現在已經是穩扎穩打的一品武人,他很快就掌握了獨輪小車的平衡。曾乞兒一邊推著小車,一邊神游天外,不斷推演著《伯安二三式》上的刀法。曾乞兒自從發現能夠如此“練刀”,他每天幾乎沒有停止過腦中的推演,如瘋魔一般。
百夫長羅林在幾天之前,收到了某位大人傳來的消息:襲擊隊伍的錢權酒色幫香主韓立軒,已經伏誅。此事完全由韓立軒個人貪戀引起,錢權酒色幫已經將這等叛徒,開除幫派,捉拿其親族,男性充軍,女性發配教坊司,以儆效尤。
百人隊對于曾毅的怒火,也隨之消失。罪魁禍首已經伏法,自然沒有人再去難為,一個毫無關聯的少年。
可這個世界上,總存在著這樣一種人。他們或生活不順,或受人壓迫。平時唯唯諾諾,逆來順受,遇到誰都矮了一截。可當出現了一個比他們更加低等的存在,他們就會抓住機會,死死去欺壓那個“低等生物”,比其他人都來得更狠。仿佛這樣做,就能發泄他們的某種情緒,改變他們自己的地位一樣。
劉煒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劉煒世代軍籍,父親和三個哥哥,全部死于十一年前的那場巨變。由于父兄的原因,百夫長羅林也對他頗為照顧。劉煒入伍不滿一年,沒打過什么硬仗,可他劉煒并不是什么孬種,手上也是有過人命的。
劉煒依稀記得,幾個月之前,自己在火光和哭喊之中,隨軍隊攻入匪寨。劉煒第一個沖進匪寨內院,大殺四方。死在他手上的匪中婦女余孽,就有足足七人之多。每次回想起自己這段光輝歲月,特別是最后那個被自己活劈的小姑娘。小姑娘無助的眼神、不敢反抗的脆弱、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的身軀,都會讓劉煒身體充血,陷入興奮。
一個月前對韓立軒的圍攻,正是劉煒第一個表率,將隊伍帶入了圍而不攻的狀態。殺殺匪孽可以,開玩笑?我劉煒怎么可能跟一個恐怖的武夫拼命。
那個瘦弱少年的到來,無疑又一次讓劉煒陷入了興奮。開始自己的幾次挑逗試探,少年都是絲毫不敢反抗。再加上整個隊伍都相當不待見少年,劉煒更加可以肆無忌憚的宣泄自己的情緒。
這些天來,劉煒從言語到行動,用他自認為宣泄的方式,一天天地羞辱著少年。幾天前,百夫長羅林隱隱透露過些許消息,隊伍的其他人,也不再難為少年,劉煒也跟著消停了幾日。隊伍陸陸續續加入了其他囚犯,個個兇神惡煞的樣子。雖然劉煒是士卒,他們也不敢去明著反抗劉煒,可劉煒還是覺著欺壓那個瘦弱少年,要舒坦得多。
劉煒這幾日無從發泄,著實心癢難耐。終于被他找到了機會,此時瘦弱少年身邊,并沒有其他士卒。
劉煒昂首挺胸,搖頭晃腦地到了瘦弱少年身邊。四下張望了一遍,劉煒突然猛地朝獨輪小車踹出一腳。
兩人同時一愣。
曾乞兒正神游萬里,突然感覺撞上了什么東西,抬起了頭,一臉疑惑。
劉煒震驚地望著瘦弱少年,在自己的這一腳之下,獨輪小車并沒有意料的翻倒。相反,獨輪車正穩穩當當地,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曾乞兒眼見自己撞了人,正要道歉。劉煒整個人暴跳如雷,指著曾乞兒罵道:“狗東西,走路不長眼睛嗎,撞到了你大爺,看不見嗎?”
曾乞兒眉頭一皺,也看清楚了來人的模樣。這個士卒十六七歲,三天兩頭過來刁難自己,曾乞兒索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曾乞兒雖然神游萬里,可一直調運氣機,穩當地推著獨輪小車,還真不太可能撞著別人。如此看來,這個士卒是要故意找茬。
劉煒見曾乞兒沒有求饒,只是站在那里并不開口,更加憤怒,道:“狗東西,你是啞巴了嗎?大爺我問你話呢,是不是三天兩頭沒教訓你,你給大爺上房揭瓦了?”
“麻煩讓一下。”曾乞兒有些莫名其妙,他搞不懂士卒的想法,也不想和士卒起什么沖突,索性推著小車想要繞過去。
“狗東西,給大爺站住。”劉煒先是沒有踹倒獨輪小車,現在自己又一次被少年無視,仿佛受到了天大的羞辱,伸手朝曾乞兒的肩膀抓去。
劉煒的手搭在了曾乞兒的肩膀上,就如同摸到了一條泥鰍,又滑又膩,一只手完全沒有著力點。
曾乞兒就這樣推著獨輪小車,從劉煒面前走了過去。劉煒因為用力過于猛烈,險些摔了一跤。
幾個目睹此幕的囚犯,忍不住發出一陣嗤笑。
“他娘的,今天還真是邪了門兒!”劉煒一張臉瞬間漲成紅色,拔出了隨身佩刀,指著已經逃離的曾乞兒,“狗東西,你給大爺站住!”
一個背著行囊的魁梧囚犯,一副不嫌事大的看熱鬧模樣,道:“這位軍爺,這小兄弟好像沒有把大爺您放在眼里呢。大爺您是兵,我們是囚犯,這小兄弟的膽魄,我老張是佩服得很。”
“對啊,對啊。我們也是相當佩服。”周圍一干囚犯,全都停了下來,起哄道。
劉煒惡狠狠地環顧四周,將這幾個囚犯的相貌暗暗記下,想要以后找回場子。近處的其他幾名士卒,也發現了這邊的異樣,慢慢地走了過來。
曾乞兒頭既沒有回頭,也沒有停頓,接著推著自己的獨輪小車,向前踏了幾步。
劉煒已經氣到了極點,對著羞辱自己的罪魁禍首曾乞兒,咆哮道:“狗東西,大爺我叫你站住!!!撞了大爺,就想著逃跑嗎?就你這個慫樣子,還是殺人犯呢?我看你是把生養你的娘給殺了吧?”
劉煒話音剛落,眼前的瘦弱少年緩緩回頭。少年無視了劉煒手中的刀,無視了他大梁士卒的身份。就這樣直直地盯著這個人,這個在剛剛羞辱娘親的人。
劉煒被少年的眼神一觸,竟然有一種,身浸無盡海水之中的感覺。那種冰冷和無助感,讓劉煒瞬間不敢與曾乞兒對視,想要逃走。
在幾位囚犯的注視下,劉煒還是放不下臉面,正要嘴硬幾句。
上一瞬還在劉煒十來步開外的瘦弱少年,下一瞬,就出現在了劉煒的面前。
劉煒還沒來得及細想,這個瘦弱少年,怎么會有如此驚人的速度,甚至沒來得及揮刀。因為少年的拳頭,已經轟到了劉煒的小腹之上。
曾乞兒的這一拳,沒有重量,不輕不重。因為這一拳,直接讓劉煒失去了行動能力。劉煒的身軀,一瞬間如觸電過后,整個人癱瘓在了曾乞兒的面前。
曾乞兒右肩輕輕向前傾斜,抵住了劉煒的下巴,支撐起這個大不了自己幾歲的年輕士卒。
曾乞兒右手還保持著出拳的動作,他的左手,已經輕輕的握住了劉煒的后頸。
劉煒下巴靠在曾乞兒的肩上,與這個瘦弱少年頭部貼著頭部。他此時頭部之下,已經喪失知覺,褲襠前后都已經濕透,一股惡臭撲鼻。后頸感受到瘦弱少年冰涼的左手,劉煒好像能體會到一點,那個匪寨少女的絕望。
劉煒帶著哭腔,顫顫道:“你…你不能殺我,你不能殺我。我是大梁士卒…….這天下是大梁的天下,你是大梁的囚犯……”
曾乞兒此時很是平靜,平靜到沒有人相信,剛剛爆發出拳的是這個瘦弱少年。少年并沒有回答劉煒,他甚至沒有去聽,自己身側的士卒,說了什么。
“你好奇怪啊……”少年有些無奈,有些失落,仿佛是被勾起了某件心事,“這是為什么呢?”
“咔。”山路一旁,仍在嚴秋中堅挺的枯樹,被西風吹斷了它最后一根枝丫。在這個樹木本就稀少,西風烈的狹路之中。
曾乞兒的左手,毫不猶豫的擰斷了大梁士卒的脖子。在這個大梁朝的天下,盡是大梁士卒的軍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