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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碎尸血證

我醫治你,所以要傷害你;我愛你,所以要懲罰你!

——泰戈爾

引子

1996年,1月18日,J市,大雪。

這是J市入冬以來第一場雪,從前一天傍晚到次日凌晨,雪花漫天飛舞,飄散在大街小巷,城市間被皚皚的白雪包裹著,幽靜又肅穆。寬闊的馬路如一張鋪平的白紙,沒有絲毫污垢和褶皺,偶爾經過的汽車和行人的印跡,很快被新鮮雪花覆蓋,留不下一絲痕跡,真是個“拋尸”的好日子!

清晨4點左右,雪終于停了,空曠的大街上傳來一陣咯吱咯吱的聲響,環衛清掃工沈秀蘭推著四輪保潔小車,走在她負責清掃的路段上。

沈秀蘭在一個巷口的大垃圾箱旁停下。深深吸了口氣,雪后清爽的空氣,終于將她殘留的困意徹底驅散掉,她從保潔車上拿起掃帚,抖了兩下,開始清掃馬路。

此時,巷口刮起一陣旋風,揚了她一身的雪,垃圾箱前面原本堆著的雪也被風吹散了,露出一只深色的旅行包,在四周一片雪白之中,深色旅行包顯得尤為扎眼。

“這些人也真是的,多一步都懶得走,非要扔到外面!”

沈秀蘭搖搖頭嘟囔一句,隨手拎起旅行包,正要往垃圾箱里扔的時候,突然轉念,想看看包里裝的是什么。她趕緊住手,把包放到地上,拉開拉鏈朝里面打量。

天剛蒙蒙亮,光線昏暗。沈秀蘭隱約看到包里好像是一些血色模糊、外表裹著細冰碴兒的豬肉。她湊近聞了聞,沒什么異味,心想,可能是哪個批發豬肉的早上送貨時不小心掉落的,或者是哪個大戶人家嫌肉肥不愿意吃便扔了。

“唉,真是糟蹋東西。也就是現在生活好了,要是再早幾年,家家戶戶做菜用的油,可都是這肥豬肉煉出來的。”

沈秀蘭發了一句感嘆,將拉鏈拉好,重新拎起旅行包,放到保潔車上,她準備將這包肉帶回家給“小黃”吃。

“小黃”是沈秀蘭在清掃馬路時撿到的一只流浪狗。當時,小狗渾身黑不溜秋,臟兮兮地趴在街邊,前面兩只小爪子正流著血,看起來像受傷了。小狗哼哼唧唧地,用痛苦無助的眼神盯著沈秀蘭,善良的她心便一下子軟了。她把它抱回家,和女兒一起給它洗了個澡,包扎好傷口。洗過澡的小狗,現出它本來的毛色——黃色,于是女兒便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小黃。小黃自此成為家庭中的一員。沈秀蘭的女兒特別喜歡它,每天除了睡覺和上學,幾乎和小狗形影不離,像照顧弟弟一樣照顧這只可愛的小狗。

一大早剛開工,就撿到一包肉,沈秀蘭覺得自己這天的運氣真不錯,干活的勁頭也不免高漲起來,兩個多小時便干凈利落地完成了路段的除雪工作。她麻利地收拾了一下工具,推著小車往家返。

沈秀蘭住的地方距離她清掃的路段不遠,步行一個來回也就半個多小時,所以她經常在早班結束后,偷偷地溜回家去,給丈夫和女兒做一頓熱乎乎的早飯。

沈秀蘭的房子是她丈夫單位分的,周圍住的也都是丈夫單位的同事,彼此很熟絡。她一邊喜滋滋地和樓道里來往的鄰居打著招呼,一邊掏出鑰匙打開自家的房門。

果不其然,女兒起床之后顧不上洗臉,便和小狗在客廳里玩耍起來,丈夫還沒起床。

“小昕,別玩了,趕緊洗臉刷牙!”沈秀蘭換上拖鞋,走到廚房門口將旅行包放下,邊往洗手間走邊催促女兒。

沈秀蘭換下工作服掛在洗手間的墻上,聽到女兒在客廳里問:“媽,你拿回來的那個包里裝的什么呀?”

“在路上撿了一包肉,帶回來給小黃吃的。”

“媽,我喂小黃一塊好不好?”

“行啊,你當心點兒,別把睡衣弄臟了。”

“嗯,知道了。”

沈秀蘭走到洗手盆前,往手上和臉上涂香皂,聽到女兒拖鞋嗒嗒的聲響到了廚房邊,接著是窸窸窣窣拉開拉鏈的聲音,然后靜默了一小會兒,估計女兒正在挑選肉片,但是很快,一聲凄厲的驚叫傳進她的耳朵里……

沈秀蘭從沒聽過女兒如此慘烈的聲音,顧不上多想,香皂還糊在臉上便沖出了洗手間,同時被女兒尖叫聲驚醒的丈夫也從臥室里飛奔出來。

兩個大人,此時都驚呆了!女兒瞪著一雙眼睛,張著小嘴,呆呆地坐在廚房門口,整個人仿佛被凍住了。她伸在半空中的小手里,緊緊攥著一根血淋淋的“手指”!

男人驚呼……

女人慘叫……

小黃狗“汪汪”地狂吠……

小女孩一雙驚愕的眼睛死死盯在血手指上……

第一節 碎尸再現

2012年,北方某警官學院,犯罪心理學教研室。

韓印坐在安靜的辦公室里,左手輕托臉頰靠在椅子扶手上,右手在桌上擺弄鼠標,躲在黑色復古鏡框后面的那雙沉靜的眼睛,正專注地盯著電腦屏幕。他在為下午的一堂大課做著準備。

從地方警隊掛職回到學院已有段時間了,告別一線刑警的緊張和忙碌,生活重新規律起來,韓印不免覺得有些枯燥和平淡,身上也多了不少贅肉。

為時一年的基層鍛煉,韓印收獲很大,不但搜集到一些比較典型且具有研究價值的案例,而且還親身參與了多起重大案件的偵辦工作。在短短一個月時間里,成功破獲了一起涉及數名被害人的連環殺人案,讓他在警界一戰成名,以至于在他回學院授課時,課堂上總是擠滿各種專業慕名而來的學生。學院當然樂于支持學生的學習欲望,也樂見具有明星效應的老師出現,便把他的課全部安排到大階梯教室,所以他的每堂課基本上都是大課。

與職業上的成就相比,他更希望自己能在專業上有所突破。“應用犯罪心理學”在國內的起步較晚,實踐機會匱乏,時至今日仍以借鑒西方理論為主。雖說人類的行為存在很多共性,但人的心理活動不可能一模一樣,尤其在不同的社會體系、社會發展階段,以及社會環境中。所以韓印還是希望能多出去參與實踐,只是這種機會并不會經常出現。

韓印下午的課,要講行為證據分析中兩個基本的知識點——“犯罪慣技”與“犯罪標記”。它們在現實辦案中,對串并案件和預判心理畸變犯罪,起著很重要的作用,同時又極易混淆。所以韓印把它們放到一起來講,希望通過“實際案例”的對比,讓學生有比較直觀的認識和清晰的理解。

這是韓印擅長的。他不喜歡照本宣科,板書也寫得極簡單,通常只有一個標題而已。他更愿意將知識點融入現實案例中,與學生一起分享和探討。正如他喜歡的郭德綱的相聲,沒有任何表演痕跡,看似和觀眾嘮嗑,觀眾的笑發自內心,而那些刻板傳統、與劇本絲毫不差的表演,觀眾則很難由心底發出笑聲。演員在臺上賣力忙活了一通,觀眾卻始終體會不到笑點,最后只是被演員滿頭大汗的敬業精神所感動,才象征性地拍幾下手。韓印覺得那是做演員的悲哀,同樣作為一名老師,如果只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教條化、程式化地混職稱,那也給不了他足夠的動力。他有很優越的家庭背景,父親是一名實業商人,以韓印的條件,他可以有很多選擇,之所以選擇做一名老師,完全是出于對這門專業的熱愛。

此時,韓印正在他個人的案例素材庫中搜尋可引用的案例,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是院長的電話,口氣很急,讓他速到院長辦,說有省廳領導點名要見他。韓印不敢怠慢,簡單收拾下桌子,便起身前往……

幾小時后,一架滿載乘客的“波音737”,平穩降落在江南某座城市的機場跑道上。艙門打開,韓印隨著人流緩緩走出。

這里是S省,J市。正值3月初,天氣乍暖還寒,午后和煦的陽光,輕柔地潑灑在韓印身上,暖融融的,非常舒服。

走出機場安檢口,韓印在大廳中駐足張望,很快,他的視線被前方不遠處一位漂亮女士所吸引。

那位女士,看起來與韓印年齡相仿,30歲左右,不過當下女人善于保養,年齡實在不太好猜。她梳著齊耳短發,劉海兒蓋過前額到眉間,臉龐纖瘦,眼眸明亮銳利,皮膚白皙透紅,妝容淡雅,恰到好處。身著一身灰色小西服套裝,腳穿黑色細跟高跟鞋。整個人端莊干練,又透著一股濃濃的女人韻味,貌似某些大公司的高級白領。她雙手交叉抱于胸前,身子筆直,雙腿叉開幅度很寬,目光凌厲地掃視著每一個從安檢口出來的旅客,但視線只在韓印臉上停駐了幾秒鐘,便挪開了。

——這是一個非常強勢和下意識維護領地的站姿,幾乎就是“警察”特有的姿勢。

韓印抿嘴笑笑,徑直走到漂亮女士身前,伸出手禮貌地問道:“您好,您是市公安局的吧?”

女士愣了一下,抬手接過韓印的手輕輕握了握,遲疑地說:“您,您是韓印老師?”見韓印點頭承認,她隨即露出一絲盈盈淺笑,落落大方地說,“我叫葉曦,是市刑警隊負責人,久仰大名,沒想到您會是一位年輕儒雅的帥哥。”

“哪里,哪里。”韓印謙虛著回贊一句,“我也從未見過像您這么漂亮的女刑警隊長。”

葉曦收回手,扭頭沖自己身后望望,轉回頭一臉疑惑地問:“你是怎么認出我是警察的?”

“呵呵,我蒙的。”韓印不想鋒芒太露,輕描淡寫地敷衍了一句。

“蒙的?真的假的……”

葉曦半信半疑,再欲追問,身后傳來一陣重重的喘息聲。很快,一個身材高大、相貌陽光的小伙子,手里拎著寫有韓印名字的接機牌跑到她身旁。小伙子擦著額頭上的汗,喘著氣說:“葉隊,來了嗎?”

“停個車怎么那么久?人家韓老師都自己找上門了。”葉曦白了小伙子一眼嗔怪道,然后換上一副笑臉,緩和了語氣為彼此介紹,“這是韓印老師,這是隊里的警員康小北。”

“車位不好找啊!咱人民警察也不能使用特權不是?再說今兒飛機怎么這么準時?”小伙子一臉諂笑,大大咧咧地說。說罷急忙轉向韓印,殷勤地“搶下”他手上的旅行手袋:“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一路辛苦,我幫您提行李吧?”

盛情難卻,韓印只好笑笑放手。

寒暄幾句,三人步向大廳外。韓印走在前面,康小北和葉曦在背后小聲嘀咕著:

“葉隊,他是怎么找上你的?”

“說是蒙的。”

“哦,我看也差不多,準是看您漂亮,上來套磁蒙中的。”

“你以為都跟你似的,看見漂亮女孩就想調戲,人家是專業的。別那么多廢話,老老實實跟人家學兩手吧。”

步出機場大廳,康小北快步跑到一輛掛著警方牌照的灰色轎車旁邊,打開車門。韓印和葉曦謙讓著先后上了車,隨即康小北也上車發動了引擎。

車子開出后不久,坐在后座的葉曦沖身旁的韓印歉意地說:“不好意思韓老師,這次邀請你過來協助我們辦案,按理應事先和你溝通一下。可我沒有你的聯系方式,只好求助貴省廳的一個朋友幫忙引見,沒想到他直接把你派過來了,你不會覺得我們官僚主義吧?”

“不會,不會。”韓印連連搖頭,語氣誠懇地說,“我應該感謝你們才對,這種實踐機會對我來說非常難得。”

“好,那咱就不客套了,我先簡單說說案子情況!”提到案子,葉曦面色嚴肅起來,“年初,本市發生了一起殺人碎尸案,詭異的是,該案與早年間一起碎尸懸案非常相似。碎尸程度、拋尸地點,都極為接近,我們初步判斷兩起案件出自同一兇手。市局為此成立了專案組,之后我們對兩名被害人以及她們的社會關系做了廣泛調查,但沒發現她們之間有任何聯系。案子查到現在,可以說任何有價值的線索也未找到,對于下一步的調查方向和重點,我們也是毫無頭緒,所有想請你來幫我們做一份犯罪側寫報告,也希望你能幫我們制定出有效的偵破策略。”

“沒問題,我一定會盡力的。”韓印聽著葉曦的介紹,用力點點頭說。

大約半小時后,車子在一家叫作香園招待所的門前停下,招待所不遠處的一棟矮樓門口,掛著J市公安局古樓分局的牌子。

怎么會到分局來了?一般這種大案,專案組都設在市局才對啊?

韓印微微蹙眉正有些納悶,只聽葉曦一邊打開車門下車,一邊解釋道:“兩起碎尸案都發生在古樓區,而且早年的案子市局在偵辦多年無果后,將案子轉回古樓分局積案組,案子資料也全部存放在此。為了方便,也為了盡可能減少外界的干擾,所以市局把專案組設在這里,我們也就就近給你安排了住宿,條件有限,還請你多諒解。”

“沒關系。”韓印應了一聲,心下不禁對葉曦的敏銳大為贊賞。他剛剛只是在心里暗自犯嘀咕,表露出來也只是個微小的表情,但仍被細心的葉曦捕捉到了,看來這女子年紀輕輕坐上刑警隊一把手的位置,絕對有其過人之處。

韓印下車,跟著葉曦走進招待所。

說是招待所,其實條件還不錯,差不多有二星級酒店的水平。大廳很寬敞也很整潔,旋轉門右側還有一個小水吧。幾個客人正悠閑地坐在落地玻璃窗邊喝著茶,看起來很是愜意。

房間事先都安排好了,所以兩人加上提行李的康小北,直接坐上電梯來到為韓印預定的房間“508”室。打開門,房間里竟還坐著兩個人,看來已等候多時了。

“這是專程來協助我們辦案的韓印老師,這位是我們市局主管刑偵的副局長胡智國,這位是專案組副組長付長林。”葉曦為彼此做了介紹,又指著韓印身邊的康小北說,“小北這次是你辦案的全程陪同,我們安排他住在你對面。一來,可以保護你的安全;二來,他是本地人,對市區地理人文比較熟悉,你查案和用車也方便些。”

“謝謝!謝謝!”韓印對葉曦的周到安排連聲道謝,但又覺得有些拖累康小北,便客氣地說道,“這樣會不會太麻煩康警官了?”

“沒事,我正‘單著’呢,下了班回家也是啃老,在這管吃管住的,還可以跟您學兩招兒,多好啊!”康小北搶著說道。

“別管他,他巴不得呢。這招待所不大,但美女還不少,沒看他剛剛上來的時候,看人家前臺小姑娘眼睛都綠了。”葉曦笑著揶揄康小北。

“這不對啊葉隊,您怎么把我說得跟色狼似的,那可是有為單身男青年的正常反應。”康小北繼續貧嘴。

“哎哎,差不多得了,整天就知道貧。”胡局長實在有些看不過眼,忙叫停兩人,不好意思地對韓印說:“你看我手下的這些兵,沒大沒小的,讓你見笑了,都是讓我慣的。”

“對啊,你別見笑,我們這兒從局長開始就很親民,我們也不敢擺架子,工作氛圍特別好。”葉曦適時地補上一句,“對吧,付隊?”

“嗯嗯,是,是。”

付長林干笑兩聲附和,顯得心不甘情不愿。韓印看在眼里,心里不禁閃過一絲陰霾。

幾個人寒暄客套幾句,胡局長提出到飯廳吃個飯,算是為韓印接風。午飯時間已經過了,晚飯還早著,韓印本想推辭,但想著到人家地界了,還是客隨主便的好,要不然顯得太各色,便點頭應允了。

眾人一路謙讓著來到餐廳包間。坐定不久,菜陸續端上,美味豐富,色香俱全,很快堆滿了旋轉餐桌。

胡局長舉起杯子道:“來,以茶代酒,預祝咱們合作成功……”

吃過飯,與眾人道別,韓印回到房間。不大一會兒,葉曦又單獨到訪,帶來案件卷宗交給韓印過目。由于相關案件排查記錄實在太多,葉曦不可能一下子都搬來,所以暫時只帶來涉及案情描述的部分卷宗,其他的如果韓印有需要,可以隨時到專案組和積案組調閱。

葉曦將卷宗遞給韓印,順便交代第二天的計劃安排:“明天早晨我來接你參加組里早間例會,會上會針對法醫和物證痕跡檢驗方面做一個匯總分析,我們一起聽聽結果,順便你也和組里其他同事認識一下,然后再帶你去幾個拋尸地點實地感受感受。你看,這樣安排行嗎?”

“不用麻煩你過來一趟,我和小北直接去組里就行。”韓印接過卷宗放到桌上,轉頭提出疑問,“法證結果怎么才出來?”

“你也知道碎尸案件的尸檢工作向來繁重,而且我們想對早年間那起懸案的標本重新進行檢驗,困難很大,技術上要求很高。省廳特別派來一位曾經在美國康涅狄格州法醫實驗室深造過的專家前來主持工作,所以耽擱了一些時間。”葉曦抬腕看看表,起身沖韓印微笑一下,貼心地說,“今天先這樣吧,有什么要求你可以隨時提,我就不打擾了。你看完卷宗好好睡一覺,從明天開始我們就要并肩作戰,也會麻煩你跟我們辛苦一陣子啦。”

“你別客氣,這是我的榮幸。”韓印送葉曦出門,臉上掛著猶如他品牌般的微笑,一直目送葉曦的身影走進電梯。

轉身回屋,韓印表情有些復雜,他活動活動臉頰,好像在卸掉一張面具。

許多人都喜歡韓印溫文爾雅的淺笑,殊不知那只是他掩飾真實情感的工具罷了。很小的時候,母親嫌棄父親事業無成,遂拋棄父子倆遠赴國外。從那時起,他便成為同學和周遭鄰居孩子嘲笑的對象,幼小懂事的他怕父親知道傷心,只好躲起來一個人偷偷地掉眼淚。終于有一次被父親發現了,父子倆抱頭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場。之后,父親特別嚴肅地對小韓印說:從此以后,咱們誰也不許為不值得的人掉一滴眼淚,沒有人會因為你哭得傷心而憐憫你,反而會變本加厲地看輕你。你要笑,受傷得越重越要笑,要笑得他們自覺無趣,要笑到他們自慚形穢。那時,小韓印還無法完全聽懂父親的話,但是在腦袋里牢牢記住了。

開心時笑,悲傷也笑;得意時笑,失意也笑;討厭一個人笑,喜歡一個人不知所措的時候也笑……

說實話,對于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年紀輕輕坐上警界高位總會讓人有些遐想。也許是社會上靠女色上位的事件層出不窮,所以韓印對葉曦的第一反應不免也落入俗套,他聯想到某些潛規則,比如“宮里有人”或者“床上有人”。但當他握住葉曦的手,那掌心中的硬繭讓他相信,這是一只經常握槍并勤于磨煉的手。而再接觸下來,葉曦表現出作為刑警的敏銳,而且辦案經驗老到,思路異常清晰。她的幾點安排都很對路,從韓印的角度說,初始接觸案件,為避免先入為主,他是不希望看到所謂的嫌疑人名單的;實地勘查拋尸地點,更有助于他對兇手意圖的解讀;而關于串并案件、行為證據分析,必須結合法醫意見。當然這其中,他也感受到葉曦在處理上下級關系中的豁達和圓滑,可以說游刃有余。總之,雖然只有短短幾小時的接觸,葉曦的落落大方、自然坦率,讓韓印覺得和她交流起來非常舒服,他心里開始蕩漾著一種說不清的東西,好像有只手在輕推他塵封許久的心門,正喚醒他很多年未在女人身上找到的感覺……

洗把臉,脫掉外套,躺到床上,韓印打開卷宗。

早年的案子要追溯到1996年1月18日。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之后,女環衛工人晨掃大街時,在垃圾箱旁撿到一旅行包肉。女環衛工天性善良,本能地認為那是一包豬肉,便帶回去給家里的小狗吃,結果在包里發現了人的手指,于是撥打報警電話。

接到報警電話,警方立即出警,確認了旅行包里的肉片來自于人體,清點包內,有數百片肉片和三根手指。

隨后一直到中午,J市又有多處發現碎尸殘骸。經法醫對骨骼、毛發特征,以及肌肉組織的鑒證,認為當日所發現的碎尸殘骸來自同一女性。遇害時間以及死亡原因,由于尸體毀壞嚴重,無法得出準確結論。毒理檢測顯示,無中毒跡象,促性腺檢測顯示,無懷孕跡象。

尸體碎塊達數百塊之多,被棄于本市的四個地點,切割相對整齊。除子宮生殖器部位,其余內臟無缺失;骨骼四肢部分,缺少骨盆以及一根手指。頭顱以及內臟和皮肉均有高溫燙過跡象。兇手拋尸時,將死者衣物和內臟疊放整齊……

所有證物中,除在一只裝尸塊的旅行包內發現火藥殘留物外,未發現指紋、毛發、血液、精液等與兇手有關的信息。

確認性別后,警方首先在失蹤報案中尋找尸源,無果后遂在J市日報上刊登啟事。當日下午,一干自稱是本市古都大學的師生前來認尸。

經辨認確認,死者為古都大學中文系一年級學生,名叫尹愛君。

尹愛君,20歲,本省Q市人。1996年1月9日傍晚,因同宿舍學生違規使用電熱爐,她身為舍長受到牽連遭到處罰,在鋪好床鋪負氣外出后失蹤。尹愛君最后出現地點為古都大學北門所在路段——河口路與青鳥路的交叉路口;失蹤當日身穿紅色棉外套、藍色牛仔褲……

此案被S省公安廳列為一號重案,有關方面要求限期破案,J市警方集精英警員成立名為“1·18”碎尸案的專案組,全市所有警力均參與此案偵辦。

圍繞第一拋尸現場,警方先是圈定周圍三公里處,后擴大到五公里處,作為碎尸現場的排查范圍。持續排查過數百所民居以及幾千名嫌疑人,單在古都大學校內的排查就長達三月之久,但種種努力并未為此案帶來光明。

一年之后,專案組宣布解散;三年后,案子轉到古樓區分局積案組。至此,圍繞該案的調查實質上已經結束,雖說多年來偶有零星線索出現,但多經不起推敲,此案便一直未重新開啟過。

時光荏苒,歲月交替,新人換舊人,當年“1·18”碎尸案的專案組成員,也經歷著各自不同的人生軌跡。他們有的退休了,有的不做警察了,有的高升了,有的仍做著默默無聞的小刑警,但他們從未忘記那個雪白血紅的清晨,那個穿著紅色外套的女大學生,“1·18”碎尸案已經在他們的人生中烙下難以磨滅的印記。當然,作為從事刑偵工作多年、經驗豐富的他們,心里也很清楚,通常的黃金破案時間其實只有短短的72小時。這么多年過去了,恐怕“1·18”碎尸案的真相將永遠沉入海底的泥沙之中,兇手也會永遠地消失。

然而,時隔16年,在被瑪雅人預言為“世界末年”的2012年,J市又發生了一起碎尸血案。

詭異的是,該起案件被害人同樣被分尸,尸體碎塊也達數百塊,刀工精細,拋尸地點與“1·18”碎尸案絲毫不差,甚至第一個目擊碎尸殘骸報案的是同一個環衛工人。

死者,王莉,女,32歲,本市人,公司會計。于2012年1月1日凌晨1點左右失蹤,失蹤當日身穿紅色羊絨大衣。1月4日早晨5點左右,尸體碎塊被環衛清掃工發現。

此案一出,市局火速成立專案組,命名為“1·4”碎尸案,同時重啟“1·18”碎尸案,并案調查,組長為葉曦,由于古樓分局積案組組長付長林強烈要求加入,故任命其為專案組副組長……

韓印從一堆血淋淋的現場照片中,揀出兩張被害人的生前照。

王莉很漂亮,可以用嫵媚動人來形容,標準的瓜子臉,卷曲的長發如瀑布般飄散在肩頭,一雙媚眼,風情萬種。

而尹愛君則是個梳著短發、模樣清秀的女孩,她站在古都大學的牌子下面,沖著鏡頭靦腆微笑。這可能是她入學第一天的留念照,對未來生活充滿了憧憬。但是就在留影的三個多月后,花季少女便化作一縷塵煙,永遠離開了這個剛剛開啟美好未來的世界,留給世人一個至今也無法解開的懸念。

“愛君,我能讓你瞑目嗎?”韓印忍不住一陣難過。

……

第二節 拋尸現場

落日黃昏。

灰色大街,一眼望不到盡頭,矗立街邊的路牌上寫著路的名稱“青鳥路”,白底黑字,莊嚴肅穆,仿佛指引著地獄的方向。女孩孤獨的身影,漫步在靜謐街頭,癡迷在自己的心事里,夕陽余暉如追光燈般追逐著她的背影,身上的紅色外套在金黃色光束的映照下,艷如鮮血。

也許感受到韓印的關注,她俏皮地站上路基,伸出雙臂如行走在平衡木上。她不時回頭沖韓印招手,韓印看不清她的樣子,只覺得那會是一張賽過群芳的面容。

一陣猛風吹過,女孩失去了平衡,身子突然歪向街道內側,一輛高速疾駛的卡車正好駛來,迎面撞上。女孩的身體瞬間粉碎,在天空中畫出了一道道完美的拋物線,七零八落地落到街道上。女孩的頭顱最后落下,翻滾著到了韓印的腳邊,那頭顱赤紅赤紅地仰面朝上——啊!是葉曦!

夢!是個夢!還好只是個夢!

韓印醒過來,心有余悸。從床頭桌上摸起眼鏡戴上,墻上的鐘顯示在8點整。窗外已是夜色漫漫,看不見星光,也沒有月亮,黑夜如一塊幕布掛在韓印窗前。

陡然又看見身邊那一堆血淋淋、觸目驚心的照片,一種莫名的壓抑堵住韓印的胸口,他想,還是出去透透氣吧。

穿上外套,帶上房門,坐著電梯下到大堂。

大堂里沒有客人,康小北和前臺兩個女接待正在聊天。康小北神采飛揚地比畫著,女接待笑得花枝亂顫。

韓印不想打擾他們,放輕腳步,鉆進旋轉門走出門外。

果真是乍暖還寒,忽冷忽熱。下午還陽光普照,這會兒便冷風徐徐,地上也濕透了,看來剛剛下過一陣子雨。

遠處又傳來斷斷續續的雷聲,不知是雨在漸退,還是要卷土重來。韓印感覺到一絲陰冷,縮了縮脖子,想著是回去加件衣服,還是干脆回去睡覺得了。正猶豫著,康小北追了出來。

“韓老師您去哪兒?我送您吧?”

“哪兒也不去,隨便轉轉,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不忙,不忙,我也是沒事瞎聊。”

“那兩個女孩挺漂亮。”

“嘻嘻。”康小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要不我帶您欣賞一下我們這兒的夜景吧?”

韓印想了想:“那好吧。”

“您等一下,我取車去。”

未等韓印回話,康小北已經向招待所停車位走去,韓印剛要阻止,想想,又算了。穿得太少,有車能暖和些。

康小北將車停到韓印身邊,韓印坐進車里,突然改了主意。

“小北,案子的情況你熟悉嗎?”

“熟悉啊,從一開始我就跟隨葉隊進入了,所有的卷宗我都看過很多遍。怎么了,韓老師?”

“那你帶我到拋尸現場轉轉吧。”

“行,韓老師您可真敬業,我得好好跟您學學。”

“呵呵。哎,對了,以后別跟我這么客氣。我比你大,你喊我韓哥或者印哥都行,別韓老師、韓老師的,聽著像文藝圈的稱呼。”

“呵呵,那好,我叫你印哥吧。”

康小北踩下油門,汽車疾駛出去。

康小北載著韓印拐出招待所向南行駛,不長時間便在一個岔路口右拐。車窗外出現一排爬滿藤蔓的圍墻,視線稍微往上,借著高射燈的光亮,便能看到一棟塔樓式的古舊建筑。有五六層樓的高度,灰色墻面同樣被濃郁的藤蔓包圍著,一抹歲月的滄桑和歷史的厚重,渾然天成,積淀于此。

“這就是古都大學了。”康小北指著車窗右手邊介紹道,說完又指著左邊車窗外幾棟棕色瓦頂的小洋樓,“那邊是學生宿舍區。”

“尹愛君當年就住在那兒嗎?”韓印問。

“對,住在四號宿舍樓。”

應著康小北的回聲,車子從古都大學北門門口駛過,很快拐上一條寬闊的直路。

“這是古都大學學生最后看到尹愛君身影的路段,青鳥路。”

原來這里就是出現在自己夢里的路,但并不似夢里般寂寥僻靜,當然也不會出現葉曦的頭顱。韓印下意識地松了口氣,隨即又擰起眉毛。“在那個傍晚,在這條路上,花季少女究竟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呢?”

汽車在韓印的沉思中,七拐八拐終于停了下來。

“到了,環衛工人兩次發現尸體碎塊的地方就在那兒。”康小北下車,指著路邊一個灰色箱體、帶黑色蓋子的垃圾箱說,“最早是那種綠色的鐵皮箱,后來換成這種環保的,尸體碎塊被拋棄在垃圾箱前面顯眼的地方。1996年裝裹尸塊的是一只灰色旅行包,里面主要是肉片,還有三根手指。年初的案子,兇手拋尸用的都是黑色大垃圾袋,拋在這兒的也是肉片和三根手指。”

韓印站在車邊,沖四周打量。

案件卷宗顯示,這條路叫華北路,屬城中鬧市。但實地勘查,發現比韓印想象的繁華得多。

街道兩邊高樓林立,商鋪密集,經營各種特色小吃的商販幾乎將街邊空閑的位置占滿。差不多晚上9點了,人流和車流仍然很密,頭頂上高樓和商鋪的霓虹燈,將黑壓壓的夜空照得宛如白晝。垃圾箱對面是一家肯德基,肯德基左右兩邊分別是咖啡店和烤肉店;垃圾箱背面緊挨著兩家拉面館,旁邊也都是一些小飯店,隔著窗戶,看得到小店里賓客滿座,生意很不錯。

“從環境上看,此處聚集的多為人氣較旺、關門較晚的飯店,甚至肯德基還是24小時營業的,這種地方恐怕整夜都不會間斷人流,對拋尸來說實屬高風險區域。16年前那個風雪之夜,兇手在此處拋尸尚可理解。那么現在,兇手為什么要冒著如此高的風險將尸塊拋擲于此呢?是在紀念自己16年前的完美作案嗎?”

韓印在垃圾箱旁來回踱著步子。突然,他感覺到一種關注,準確點兒說是一種逼視,好像有一雙眼睛隱藏在某個地方,正緊緊地盯在他身上,眼神凄怨哀婉,詭譎異常。他下意識地走開一點兒,離開原來站的位置,但那雙眼睛的感覺還在。很壓抑,汗毛戰栗。他轉著身子向四周張望,帶著一絲慌亂沖到馬路中央,急切地向來往人群的臉上搜尋,但人群中并未出現那雙眼睛。

怎么回事?太邪門了!是幻覺嗎?還是直覺?那會是誰的眼睛?為什么要盯在我身上?難道……難道,是你嗎,尹愛君?

“怎么?發現什么了?”見韓印紅著眼睛在人群中張望,康小北緊張地跑過來。

韓印看著康小北愣了一會兒,緩過神來,不知道該怎樣解釋,只好掩飾著說:“沒什么,好像看到一個熟人,算了,可能是看錯了。”

“那我們到下一個拋尸地點去看看?”康小北試探著問。

“好。”韓印遲疑著走到車邊,拉開車門,眼睛還在不住地沖人群張望。

車子啟動,穿過一個岔道口,向北行駛,垃圾箱被遠遠甩在身后,漸漸地在韓印不住回望的視線中變得模糊,那雙眼睛的感覺好像也隨之消失了。它到底存在過嗎?韓印也說不清楚。

第二個拋尸地點在一家大型百貨商場的正門口。

商場對著一條大街,大街比華北路更為寬闊,周圍多是商業性質的大廈,車流來往更繁忙,顯然這是一條城市主干道。

案件卷宗顯示:1996年這里還是一片建筑工地,兇手將一只藍色雙肩背包拋擲于此,包里裝著死者的各種碎骨。而年初的“1·4”碎尸案,兇手拋在這兒的垃圾袋里裝的也是死者的骨頭。

“這里距離華北路有多遠?”韓印望著來時的方向問。

康小北指著街道回答:“這條路叫廣城路,距華北路應該不到一公里,有七八百米的距離吧。”

韓印點點頭,對著大街凝神片刻,又左右看了看,說:“走吧,去下一個地點。”

車子再次啟動,繼續向北,這次用的時間要稍微長一點兒。

第三個拋尸地,是在一個陳舊的住宅小區旁邊,確切地點是小區和馬路之間人行道上的一棵大梧桐樹下。住宅小區靠近十字路口,街邊路牌指示,這里是左水路。從安全角度說,這個地點也不是拋尸的好選擇,十字路口,視野開闊,容易被目擊,不過,風雪之夜則另當別論。

“1996年的‘1·18’碎尸案,兇手將死者的一些衣物和大部分內臟拋擲在這兒,衣服疊得很整齊,內臟也規整地放在一只塑料袋中,這些東西都是用死者的紅色外套包裹的。而‘1·4’碎尸案中,兇手好像刻意要與自己先前作過的案子保持一致,黑色大垃圾袋里面裝的也是死者的衣物和內臟,衣物同樣也疊放得很整齊,內臟規整地放在一只小的黑色垃圾袋里。”

康小北確實對案子非常熟悉,兩起案子的細節描述與卷宗絲毫不差,看來小伙子不僅機靈,也很敬業,葉曦安排他協助韓印絕對是煞費苦心。

他剛剛說,兇手在兩次作案中,不僅在拋尸地點而且在內容上也竭力保持一致,這一點韓印開始就注意到了。那么,將這種刻意所為與高風險拋尸地的選擇放在一起來看,整個拋尸的意義絕對不僅僅在于躲避追查,可能更多的是意味著某種快感。

“這里距前一個地點有多遠?”韓印沉默半晌問道。

“至少有兩公里。”康小北答道。

韓印點點頭,沖車子走去。康小北明白這個地點勘查結束,乖巧地跑步上車,發動起車子。

車子由左水路繼續向北,一路開到江邊。

此江為古江,貫穿城市東西,將城市分為南北兩大區域。江南為主要城區,相對發達繁榮;江北為鄉鎮,山巒眾多,旅游景區豐富。兩起碎尸案的第四個拋尸地,便在位于江北的一個叫作虎王山的風景區內。

汽車開始沿著江邊向東行駛,韓印放下車窗,半轉頭注視著江面。漆黑的夜,抹黑了江水,江面暗黑一片,只聞得江水滔滔作響。

一陣冷風拂面,韓印驀然心思一動:“1·18”碎尸案收集的尸體碎塊并不完全,缺少骨盆、生殖器等部位,難道會被扔在這里嗎?

“這里距離左水路有多遠?”韓印皺著雙眉望向江面問道。

“三公里左右吧。”

康小北稍微估算了一下說,他有些搞不懂韓印為何一直要糾纏幾個拋尸地之間的距離,不過他也明白,韓印既然問了,那一定有他的想法。

說話間,江面漸漸有了些亮光。韓印轉回頭,已經能看見那座聞名已久的古江大橋。大橋橫跨天塹之上,蔚為壯觀,更有千盞明燈,交相輝映,宛如一輪明月掛于天際。

汽車拐了個彎,經過橋頭武警崗亭,駛上大橋。

大橋承載著連通城區南北的重任,也是城市標志性風景區之一。此時夜已漸深,行人道上仍不乏游覽的人流,各種車流也魚貫穿梭著。韓印好像對混雜在車流中的公交車特別感興趣,眼睛隨著車來車往,若有所思。康小北本想指引一下橋上的風景,見此也只好作罷。

下了橋,視覺上頓覺昏暗,江北的規劃果然比江南要稍遜一些,連路燈也暗淡不少,倒是透著異常的寧靜,以至于困意漸漸向韓印襲來。

昏沉沉的不知過了多久,韓印感覺一陣顛簸之后,車子停了下來。他睜開眼睛,就著還未熄滅的車燈,見車頭前立著一座灰白色大牌坊,中間正門門楣上,繁體字書寫著“虎王山風景區”。

夜色深沉,山風格外大,除了風吹枯枝的簌簌響聲外,周遭一片死寂。康小北手持警用手電在前方引路,韓印隨后跟著。

山間多為羊腸小道,有的鋪著青色石磚,有的干脆就是土路,傍晚下過一場大雨,土路有些泥濘。小道兩邊,樹叢繁布,幽黑細密,顯得深不可測。偶爾在某個岔路口,能看到些廟宇亭閣,但已是斷壁殘垣,破爛不堪。

“這里不是風景區嗎?怎么會這副模樣?”韓印不解地問。

“要說這兒也曾有過一段人氣鼎盛時期,后來因為與周邊的旅游景點相比缺乏特色,游客越來越少,再后來一些吸毒分子常在此聚會,影響不好,本地市民便也鮮有光顧,于是就徹底地敗落了。”康小北嘆口氣接著說,“不過不管是曾經的鼎盛,還是如今的敗落,都跟‘1·18’碎尸案扯不上關系,風景區是1997年才開發的,原來這里是一片原始山林。”

“這么說,1996年這里要比現在更為荒涼了,那死者的頭是怎么被發現的?”韓印問。

“當時山下有所大學,幾個學生吃過中飯,結伴來山上欣賞雪景。有個學生偶然在山溝里發現一個布包裹,覺得好奇,就撿上來,打開來看,頓時嚇傻了。兇手是用一幅藍格子印花床單包的頭。而年初的‘1·4’碎尸案,是我們根據前三個拋尸地點推測,主動找到這兒的,要不然非再嚇傻一個不可。”康小北說著話,手電照向前面一個小土坡,晃了晃說,“喏,就在那兒了。”

韓印隨康小北快步走上土坡,看到所謂的山溝,其實就是土坡和旁邊一個地勢較高的小山丘形成的一條溝壑,里面枯草叢生,能有半米高。

“看來那場大雪并不是完全幫著兇手的,否則死者的頭也不會那么容易被發現。”韓印說。

“兇手就是個變態,他根本不在乎頭被發現,如果再往前走些,那里的樹林更深更密,要是把頭拋在那兒的話,恐怕一年半載都不會有人發現。”康小北恨恨地說。

韓印望了眼遠處黑咕隆咚的山林,愣怔了一會兒,沒言語。少頃,突然說道:“小北,我怎么聽見前面樹林里有響動,我們過去看看?”

康小北下意識摸向別在腰間的槍,臉上多少有些懼色地說:“沒,沒有吧,我怎么沒聽見,是不是你聽錯了?”

韓印裝模作樣地豎起耳朵聽了聽,笑笑說:“嗯,確實沒有,應該是我聽錯了。走,下溝底看看去。”

“好,哎,等等,等等!”

韓印剛欲抬腳,卻被康小北突然喊住。

“印哥,你看,這有一長串腳印。”康小北將手電湊近地面,果然有一串腳印,順著往下照,腳印直到溝底。

“雨是幾點下的?”韓印蹲下身子盯著腳印問。

“好像下午5點開始的,下了兩個多小時。”

“那這腳印應該是新鮮的,看來在我們之前有人來過。”

“對,肯定是,你看這腳印好像不止一個人!”

韓印再仔細觀察了下,說:“是挺亂的。”

“會是誰呢?就算當年的案子細節有很多都透露出去了,那也鮮有人能夠準確找到這兒的。除非是狂熱分子,或是咱們警察,再就是碎尸案的兇手了。難道是兇手故地重游?”康小北猜測道。

“有這種可能。”韓印肯定了康小北的猜測,“某些變態殺手在‘冷卻期’內,確實喜歡回到作案現場重溫快感。可是,如果真是這樣,那兇手可就不止一個人了。”

這有些出乎韓印的意料……

第三節 拋尸解析

從山上下來,韓印提醒康小北用手電在風景區牌坊附近照照,看能不能再找到些痕跡,果然發現一組汽車輪胎印記。

康小北舉著手電打著光,韓印用手機拍下輪胎痕跡,然后抬頭看看天,云彩往南走,估計應該不會再下雨了。他囑咐康小北明天一早通知技術科來鑄個模,查查輪胎所屬車種。

回程已是午夜時分,康小北還是神采奕奕,韓印也因為剛剛的發現精神倍增,但他一直望著窗外默不作聲。車子駛到古江大橋,康小北終于憋不住了,說:“印哥,這一晚上看完拋尸地點,你有什么見解,和我說說吧?”

韓印轉過頭,反問道:“由大橋通往虎王山這條高速公路是什么時候修建的?”

“你說的是‘寧八高速路’,聽老輩說大概是20世紀60年代初建的,一直到90年代末期,古江以北的城市進入本市都要經過這條路。”

“嗯,這就對了。”韓印若有所思地說道。

“什么對了?印哥,你倒是說說看法啊?”

“呵呵……”韓印笑了兩聲,“要不你先說說?”

“算了吧,我哪兒敢在您面前班門弄斧啊!”

康小北嘴上謙虛,但韓印看得出他還是有些躍躍欲試,便鼓勵道:“說說看嘛,咱們一起探討探討。”

“那行,那我就說說。”康小北放慢車速,整理了一下思路,“我覺得‘1·4’碎尸案中,兇手拋尸的交通工具肯定是汽車。當下的城市夜晚十分繁華,而且拋尸當晚天氣晴好,兇手除非開私家車,否則一定會在某個地點被目擊。”

韓印點點頭,對康小北的分析表示認同,繼而問:“專案組對車輛的排查一點兒線索也沒發現嗎?”

“幾個拋尸地點都沒有監控設備,古江大橋倒是有,但那里一個晚上的車流量巨大,逐一排查起來難度很大。而且今時不同往日,現在由江南到江北已經由原先的一座橋增加到四座,另外還有一條隧道,兇手可選擇的過江方式太多了,誰知道他走哪條路啊?所以組里現在只能盡可能排查拋尸當晚有過往返的車輛,目前還沒有什么進展。”康小北遺憾地說。

韓印“嗯”了一聲,讓康小北往下分析,康小北便接著說道:“至于早年間的‘1·18’碎尸案,我真的說不好。當年專案組認為是騎自行車拋尸,我覺得有道理,但又覺得有難度。由第一拋尸地點到古江大橋差不多有6公里,古江大橋長4.5公里,由大橋到虎王山要7公里左右,再加上兇手由殺人現場到第一拋尸地的距離,估計往返一次至少會有40公里以上,而且當晚又下著大雪。就算兇手是一次性拋尸,想要在一個晚上完成,我認為從體力上和時間上都很難做到,要是分多次拋尸,那就更不可能了。而當年摩托車上橋是要通過武警盤查之后才能通行的,我想兇手應該沒有那個膽子。再有就是汽車了,可1996年有汽車的人不多,一般有車的要么有權要么有勢,一個外地來的剛上學不久的女孩,應該不會有機會認識那樣的人。總之,一想起這個,我腦子里就亂,覺得自行車、摩托車、汽車都有可能,又都有漏洞。”

“除了拋尸用的交通工具,其他的你還有什么想法?”韓印又問。

“我覺得兇手肯定是個變態。正常人怎么會把人切碎成幾百塊,就算是為了拋尸方便,也用不著切得那么碎,而且還有膽子把肉和頭都給煮了,還把尸體拋在鬧市區。更可氣的是,竟然兩次都拋在同一條路線,分明是向咱們警察挑戰嘛!”

“聽你的話,你完全傾向于兩起案子是同一個兇手所為?”

“是啊,組里的人都這樣認為。”康小北說完,又小聲嘟囔一句,“只有葉隊持有一定的保留意見。”

原來專案組意見并未真正統一,這可是辦案的大忌。康小北的話讓韓印心里犯嘀咕,又想起下午與胡局長和副組長付長林見面時,他們一個裝腔作勢,一個冷面敷衍,韓印突然有些擔心,此番被邀請也許不只協助破案這么簡單。他不禁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不管發生什么情況,都盡量要置身事外,以免卷入與案子無關的權力斗爭中去。

見韓印不知為何突然怔住了,康小北有些著急,干脆把車停到路邊,催促道:“印哥,你倒是說說你的分析啊?”

“哦、哦。”韓印回過神來,思索一下,謹慎地說,“好吧,有很多細節我還要再研究研究,就先簡單說兩點吧!”

“從‘犯罪地理畫像’的理論上說,靠近高速公路附近的作案,多為外地人所為。我認為這一點同樣適用于‘1·18碎尸案’的拋尸心理,也就是說,我傾向于那起案子的兇手是外地人。”

韓印進一步解釋:“虎王山緊鄰寧八高速路,而這條路是當年江北進入本市的路徑之一。我認為兇手是古江以北某個城市的人,但長年生活在本市,可能是在此地工作或者求學。他逢年過節往返于家鄉和本市時,會經常看到坐落在路邊的虎王山,所以當他殺人碎尸后,想要掩蓋死者頭顱時,下意識便想起那座荒山。而如果是本市人,應該對城市比較熟悉,可能在江南就能想到比較適合的地點,沒必要冒著風險經過有武警把守的大橋去虎王山。而且當年虎王山還是座荒山,可能本地人也未必熟悉那兒。”

“對,你說得太對了,我就是風景區建好了之后才知道有那么個地方的。家里人也好像是聽說碎尸案后,才知道有那么座山。”康小北插上一句。

“再有是關于‘1·18’碎尸案拋尸使用的交通工具問題。”韓印接著說,“第一個可以排除汽車。如果兇手有車,就不必分多處拋尸,他可以一次性將尸體殘骸全部扔在虎王山,既省事又隱蔽;而摩托車就如你剛剛所說,半夜三更,又是大雪天,兇手提著包騎摩托車上橋,武警即使不去盤查,也會對他印象深刻,所以他肯定不敢冒這個險;再來說自行車,這個你分析得也有道理,安全時間內,兇手很難完成當晚的整個拋尸計劃。”

“啊,都不是,那會是什么?”

“你忘了,還有公交車。”

“公交車?怎么可能?”康小北一臉不相信的樣子。

“不,不完全是公交車。”韓印耐心地解釋道,“山下既然有學校,那應該就通公交車,即使當年沒有直達的,也會在附近有站點,剩下的路兇手可以步行,這樣一個來回,我想有三小時就足夠了。所以我分析,兇手是在當天傍晚,先乘公交車到虎王山拋掉頭顱,返回后,由下半夜伺機拋掉其余部分。”

“至于下半夜,我認為兇手是騎自行車一次性完成拋尸的,當然他原本可能計劃分多次,但那場大雪讓他改變了主意。”

“首先,路程縮短一半,時間上完全行得通;再者,仔細分析幾個拋尸地點之間的距離以及拋尸內容,你會發現,兇手是遵循著距離由短到長、內容由重到輕以及由難于攜帶到易于攜帶的原則,這也體現了兇手的交通工具比較原始。”

擔心康小北一下子聽不明白,韓印又具體解釋說:“兇手在第一個拋尸地華北路,拋下的是裝著肉片、最重的,也是騎車最不好攜帶的旅行包。接著,他又在距離華北路只有七八百米遠的廣城路,著急地卸下第二重、相對目標較大的雙肩背包,顯然也是意在減輕騎車的負擔。那么前后卸下兩個包后,騎車便輕松多了,所以兇手一口氣騎了兩公里多,才在左水路拋掉死者的衣物和內臟……”

康小北大概聽懂了,也終于明白了為什么一路上韓印總在詢問距離的問題,但在交通工具上還有個疑問,便打斷韓印的話問道:“為什么不是摩托車?”

“摩托車倒也不能完全否定,但如果是摩托車的話,排查起來相對就容易得多,兇手應該不難找,所以我覺得最有可能的還是自行車。”韓印又繼續剛才的話,“還有一點,第二次拋尸的終點并不是左水路,而是江邊。我認為兇手將死者的生殖器、骨盆,以及不小心夾雜進去的一根手指,都扔進了江里,這也是我們一直沒找到這些殘骸的原因。好了,今天就說這些吧……”

康小北正聽得入神,韓印卻戛然而止,康小北顯然覺得不過癮,意猶未盡地說:“再說點兒,再說點兒吧,那‘1·4’碎尸案呢?”

“‘1·4’碎尸案,拋尸用的是汽車這點可以確定。重點應該分析的,是兇手與前案刻意保持一致的拋尸動機,這還需要深入研究才能有結論。”韓印打了個哈欠,長出一口氣,“走,回去吧,我困了,以后有的是機會。”

經韓印提醒,康小北看看表,發現的確很晚了,連忙發動車子,向招待所的方向駛去。

第四節 碎尸報告

勘查完拋尸現場回到招待所已是下半夜,韓印又看了會兒卷宗,覺得睡下沒多久,便被手機鈴聲吵醒。電話是葉曦打來的,說她知道韓印和康小北昨夜勘查過拋尸現場了,已經讓康小北帶著技術科的人前往虎王山取證。

早晨8點,專案組會議室。

早會照例由葉曦主持,由于有法證方面的討論以及要正式介紹韓印,副局長胡智國也抽空到會。在介紹完韓印以及聽取專案組成員對各項排查進展的匯報后,葉曦把余下時間交給法醫顧菲菲。

顧菲菲同樣也是位美女,年齡應該和葉曦差不多,但與葉曦的成熟大氣不同,她給人的是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艷的感覺。高挑的身材,颯爽的超短發,白皙細致的面孔,還有那冰澈的眼眸中透露的不屑世俗的淡漠,讓韓印忍不住想起金庸筆下的冷感美女——小龍女。

顧菲菲擺弄幾下筆記本電腦,墻上的投影幕布上,顯示出“1·4”碎尸案被害人王莉的照片。

“死者王莉,死亡時間距尸體被發現應該不超過48小時,也就是說,大概在1月2日上午。死者口唇紅腫,牙齦部位有損傷,顯示其曾被強制封口。面部和眼睛有點狀出血,內臟有瘀血,衣物上檢測出小便痕跡,死亡原因為窒息。死者脖頸處無扼痕和勒索痕跡,面部也未出現嚴重腫脹特征,鼻息部位無損傷,手腕、腳腕處有綁痕,而且我們在用于裝死者頭顱的垃圾袋中,檢測出死者鼻液,綜合判斷,兇手應該是用黑色垃圾袋套在死者頭上將其悶死的。”

“尸體碎塊總共為872塊,肉片分割大小相對均等,切面呈弧形,顯示這是一種專用的切肉刀。四肢骨骼分割處,切口紋路豎直向下,底部不夠平整,切口處有細小骨頭碎渣兒,顯示這是一種劈砍類、刀身較厚的刀具。經過試驗對比,發現是一種專業的切骨刀。”

“我們把所有碎塊復原成人形,未發現骨骼、內臟有明顯缺失,也未發現可指證兇手的毛發、纖維、唾液、精液……”

顧菲菲的聲音和外表一樣冰冷,聽不出任何感情色彩。隨著她的聲音,投影幕布上相繼出現死者的頭顱、肉片、內臟、四肢、衣物等照片。韓印注意到,死者面部的妝很濃,手指甲和腳指甲都涂著鮮紅鮮紅的指甲油……

隨著畫面上出現“1·18”碎尸案尹愛君的照片,顧菲菲繼續說道:

“1996年‘1·18’碎尸案,尸體肉片分割大小不等,從切面上看,工具為一般切菜用刀,肉片頭顱等經過沸水處理,實為解凍尸體利于分割,并非被煮過;至于骨骼分割面,橫紋粗糙,四周見多處凹痕,凹痕筆直且平行。經過試驗對比,這是一種手鋸切割造成的痕跡。”

“總體比較,‘1·4’碎尸案,分尸手法以及分尸工具都相當專業。而‘1·18’碎尸案,手法粗糙,工具為家用,很像就地取材。”

“您的意思是說,兩起案件并不是同一個兇手?”見顧菲菲合上筆記本電腦,葉曦忙不迭地追問道。

“我是法醫,只對法證結果負責,至于是否是同一案犯,那是你們的工作。”顧菲菲并沒給身邊這個同性女刑警隊長多少面子,冷著臉繼續說道,“好吧,那我就說明白點兒。如果兩起案子都放在當下,我可以負責任地說不是同一兇手,但現實是兩起案子間隔16年之久,兇手會成長,有可能由業余變成專業,這就需要一個綜合判斷,才能斷定是不是同一兇手。”

每次開會,顧菲菲咄咄逼人的勁頭總是把氣氛弄得很尷尬,好在大家慢慢習慣了她的個性,知道她只是說話沖,人品還不錯,便不和她計較。

“我說幾句吧,我覺得顧法醫說得對,各種可能性都還是存在的。”胡局長打著圓場,適時接過話來說,“從目前的案情看,兩起案件是同一兇手所為的可能性最大,所以接下來我們仍舊繼續最初并案調查的決定,繼續深入挖掘兩名被害人之間的關系……”

胡智國滔滔不絕地做著指示,葉曦皺著眉頭呆呆出神,好像并未聽進去他的話。

葉曦的表現沒能逃過韓印的眼睛:從開會的情形看,葉曦有自己的保留意見,只是目前沒有足夠證據支持她去反駁。

事實也正如韓印所見。

胡局長和付長林以及組里的部分老警員,都是當年“1·18”碎尸案專案組成員,多年來他們心里從未放棄對該案的惦念,付長林甚至主動要求提前從刑警隊長的位置退下來調到分局積案組,就是希望在自己警察生涯結束之前能讓案子有個了斷。而隨著年初“1·4”碎尸案橫空出世,他們當然要把握時機,竭力要求重啟“1·18”碎尸案,將兩起案件并案調查。

而作為新生代刑警的葉曦則有自己的判斷,在她心里其實更傾向于模仿作案。首先,當年“1·18”碎尸案在本地轟動一時,其案件細節也被公眾所熟知,如果現在有人想刻意使用相同的碎尸手段,以及采取相同的地點拋尸是完全做得到的。其次,如果是同一兇手兩次殺人,他實在沒有必要選擇在同一地點拋尸。如果非要找出個理由的話,恐怕只能以心理變態來解釋。可若是真的心理變態,他能忍到十幾年后才第二次作案嗎?所以在葉曦看來,當下最應該做的就是集中警力專注在“1·4”碎尸案上。無論從理智的角度,還是從警察的職業道德上講,都不能拿“1·4”碎尸案被害人做賭注去滿足個人的私人情感。

但是葉曦的理由并沒能說服付長林和胡智國,而對兇手行為更深入的解讀,還需要專業人士來做,無奈之下,她只好頂著得罪老領導、得罪頂頭上司的壓力,請示局里“一把手”,把省廳優秀的法醫團隊和犯罪心理方面的專家韓印請來,就是想得到一個更為客觀準確的判斷。當然,她至今未對韓印表露實情,因為她不想讓韓印牽涉到他們的內部紛爭中,也不希望韓印有任何思想包袱。

葉曦的請求最終得到了高層的批準,這倒不是因為她受寵,而是領導出于對大局的考慮。功利些說,“1·18”碎尸案雖然影響甚大,雖然每每被提起,J市公安系統的人都會覺得臉紅氣短,但那畢竟是歷史,負面影響已經消化得差不多了。而“1·4”碎尸案屬于現在時,如果這件案子因為偵破方向選錯,再拖個三年五載,那J市的警察還有臉干嗎?

葉曦的想法目前雖然都實現了,但由此也與胡智國和付長林等人產生了深深的隔閡,連帶著他們對韓印也是敵意重重,韓印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工作將會舉步維艱……

散會之后,在韓印的要求下,葉曦驅車載他去了“1·4”碎尸案被害人王莉的工作單位。

王莉,離婚多年,現單身獨居,1月1日凌晨與公司同事泡吧時失蹤。王莉在一家小貿易公司做會計,公司加上老板總共八個人。正好大家都在,葉曦把他們召集到一起,由韓印集中問話。

韓印首先還是詢問當晚的情形,可能先前被詢問過多遍,幾個員工顯得很不耐煩,七嘴八舌,牢騷滿腹。

“警察同志讓說就說說唄,哪兒來那么多牢騷。”老板顯得頗識大體,訓斥手下幾句,然后說,“還是我來說吧。那天公司做成一筆大生意,我挺高興的,又趕上元旦前夜,于是晚上請大伙兒聚了聚。公司的人包括王莉全去了,在新界口那兒一家新開的火鍋店吃的火鍋。吃過飯,我又請他們去KTV唱了會兒歌,從KTV出來,這幫人起哄非要去泡吧,于是便又去了對面一間酒吧。1點左右,王莉說胃有點兒難受要先回去,本來我想送她,她偏不用,說別掃了大家的興。后來過了40多分鐘,我估摸著她回到家了,就給她打手機,但是手機關機了,打家里座機也沒人接。一直到第二天上午還沒有她的消息,我估計出事了,便報了警。”

老板說完,韓印盯著眾人打量片刻,突然道:“據你們所知,王莉有沒有男朋友或者情人?”

聽到這種八卦提問,幾個員工頓時精神起來,但是互相對看之后,又都謹慎起來,有的說不知道,有的說不清楚,只有老板比較實在,說沒有。

韓印意味深長地笑笑,對幾個員工表示感謝,讓他們先散了,只把老板留下,說還有問題要請教。待眾人走遠,韓印抿嘴笑道:“你就是王莉的情人吧?”

老板緊張地沖員工方向望了望,壓低聲音說:“警察同志,我是有老婆孩子的人,這可不能亂說啊!”

韓印哼了一聲,說:“王莉確實沒有別的男人,這點你很清楚,因為你就是她的情人,所以才肯定地回答了我的問題。”老板還欲反駁,韓印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說,“你放心,我們對這個不感興趣,只是想問你幾個王莉的私密問題。”

“那好吧,您說說看?”老板等于默認了和王莉的關系。

“王莉失蹤當日穿的是一件紅色羊絨大衣,那件大衣她穿了多久?”韓印問。

“就是當天才開始穿的,說是到新年了,喜慶喜慶。”老板說。

“她失蹤前,有沒有和你說過有人跟蹤她或者騷擾她什么的?”

“沒有,通常沒有特殊情況,她上下班我都會接送。”

“王莉喜歡化濃妝嗎?”

“還好吧,偶爾會化。”

“她手上和腳上涂指甲油嗎?”

“腳上肯定不涂,手指甲有時涂。”

“她失蹤當日涂的是什么顏色?”

“粉色,我記得很清楚,前一天傍晚我陪她去美的甲。”

……

對于拋尸案的調查,一般要涉及五個地點:1.被害人最后被目擊的地方。2.初始接觸地。3.初始攻擊地。4.殺人地點。5.尸體發現地。理論上說,獲知的地點情況越多越詳細,破案的概率越高。“1·4”碎尸案,目前拋尸地是已知的,韓印已經做過實地勘查,那么接下來,要研究另一個已知地點,王莉最后出現的地方,一家叫作曼哈頓的酒吧。

“你真行,一句話便套出老板和王莉的關系。”一上車,葉曦就忍不住夸贊韓印。

“小聰明而已。”韓印淡淡地說。

“對了,我怎么覺得,你來好像專程就是要問王莉化妝的事?”葉曦問。

“你說得對。這家公司的老板和員工先前你們已經調查過,我也沒什么可問的。但早會上我看到頭顱和四肢的照片,覺得王莉臉上的濃妝和指甲油有些問題,雖然那些對女人來說很正常,但我就是覺得那種濃妝和紅色的指甲油看上去與王莉的氣質不太搭,所以想找個與她關系私密的人問問,沒想到那老板自己沉不住氣冒出來了。”韓印加重了語氣,“當然,現在已經可以確認,兇手在碎尸前給死者化過妝。還有那件紅色大衣,也許是兇手選中王莉的原因之一,而且她應該是被兇手碰巧選上的。”

“當年尹愛君遇害的時候也穿紅色衣服,你覺得兇手是同一個人,他專挑穿紅色衣服的女孩下手?”韓印的答案多少讓葉曦覺得有些不舒服,這等于繞來繞去,還是付長林他們判斷得對。

“不,不一樣。”韓印知道這個問題對葉曦來說很重要,便緊接著說,“尹愛君不是兇手刻意選擇的對象,穿紅色衣服只是碰巧,而且從他處理的方式來看,他并不珍惜那件衣服,甚至用它來包裹內臟。但‘1·4’碎尸案就不同了,兇手把那件大衣疊得方方正正,擺在所有衣物的最上面,顯然代表著某種愛意。”

葉曦長出一口氣,從韓印的只言片語中,聽得出他目前的判斷還是略傾向于自己的,她稍微感到安心了一些。

新界口,J市最繁華的區域,是集各種商業功能為一體的頂級商業圈。圍繞新界口廣場中心圓盤,往東是金融服務區和商業百貨街,往西是美食街,往北是文化古玩街,往南便是酒吧、KTV等娛樂場所聚集的街道,曼哈頓酒吧是酒吧街中最大的一間,門臉兒也頗為醒目。

韓印和葉曦趕到時,酒吧尚未營業,但里面有值班經理。韓印和葉曦說明情況,經理讓他們隨便看。酒吧沒什么特別的,但韓印注意到酒吧門口有衣帽存放處,便問經理來酒吧的客人存衣物的多不多,得到了肯定的答復。韓印讓葉曦給王莉老板打電話,問一下王莉當晚是否存過衣服,老板說存過。

這就說明,如果紅色大衣是一個刺激誘因,那么兇手不是在酒吧里選上王莉的。那么是哪兒呢?是火鍋店,還是KTV?

兩人隨后分別走訪了這兩家店。但時間太久了,店員都回憶不起來當晚的情形,兩人只好又回到酒吧。

酒吧門口正對大街,正常行為分析:當時已經很晚了,王莉又胃疼,回家肯定是要打車的。那么,王莉與兇手的初次接觸會是在出租車上嗎?

王莉在家里被劫持的可能性,專案組通過勘查已經排除了。至于出租車司機,專案組早前也考慮過。據酒吧經理說,通常晚上酒吧門前都有出租車排隊等客,那些出租車都是與酒吧簽過協議的,除非不夠用,非簽約出租車不準在此等客。專案組早前對簽約出租車逐一排查了多遍,未發現嫌疑人。麻煩的是,當晚是新年夜,出租車生意特別火爆,有很多客人在街上溜達很久也打不到車,這排查范圍就大了……

第五節 犯罪側寫

馬不停蹄地回到招待所,韓印便著手將案情分析落實到報告之中。其實昨夜勘查過拋尸現場,他對兩起案件的性質已大概有了判斷,上午又對被害人以及兇手選擇被害人的模式進行一番研究之后,便更加確定——1996年“1·18”碎尸案與2012年“1·4”碎尸案,非同一兇手作案。

依據:

先說“1·18”碎尸案。韓印把兇手在整個案子中的行為分為四個步驟:強奸、殺人、碎尸、拋尸。

具體分析,為什么導火索是強奸?這點對于當年專案組來說,只能算是推斷,但韓印可以從行為證據分析中給予肯定。那就是兇手為什么要對被害人的整個生殖器甚至骨盆部位進行特別處理。當年專案組分析,該部分殘骸可能因為兇手心理變態將其保留作為紀念,而通過昨夜的現場勘查,韓印確信兇手把該部分甚至還有作案工具都扔到了水流洶涌的古江中。這是一個完美洗清罪證的辦法,同時也體現了兇手思想成熟、思維縝密、個性過于謹慎的特征。

殺人肯定意在滅口,這點沒什么好說的。而碎尸當然是為了拋尸方便隱秘,但為什么要碎得那么細?為什么要用沸水浸燙?為什么要規整內臟?為什么疊放衣物?這些讓常人難以理解的問題,最終被解讀為心理變態,實則不然。

——碎尸細致實為工具所限。兇手性格過于謹慎,殺人之后,不敢貿然購買專業碎尸工具,只好就地取材,以家用菜刀和手鋸為主。但菜刀顯然無法直接把尸體切成碎塊,尤其是僵硬了以及冰凍的尸體。于是他只好采取先把皮肉片去,之后再以鋸條鋸骨的笨辦法。而肉片冰凍之后,也易于片割,再拘于切菜刀的片割面積有限,便給人以精細繁多之感。

當然這其中的怨恨心理也起到一定的作用:對于正常人來說,殺人之后肯定會害怕,接著便是懊悔,在此兩種情緒的困擾下,出于本能的自我認同,兇手心里便會產生對死者的怨恨,以至于在進行碎尸時會更加果敢和精細,借以宣泄不安。但宣泄之后,又會對死者產生內疚,尤其死者是他先前相識之人,這種情緒便下意識地體現到整齊疊放死者衣物上。而將內臟規整到塑料袋中,實為擔心血跡滲漏留下罪證。

至于用沸水反復浸燙尸體,這牽涉到一個比較簡單的生活常識,而且法醫顧菲菲已經解讀得很清楚。日常生活中,從冰箱里取出一塊凍肉,必須要緩一下,等它稍微化凍了才好切。韓印分析,兇手殺人后,一開始并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尸體,而是在時隔一天或者兩天之后才決定碎尸。當年適逢J市最冷的一年冬天,尸體已經凍實了,兇手又無法等待自然化凍,遂用沸水助力,幾番反復,尸體自然會出現猶如被煮過的泛紅跡象。

處理完尸體,最后一步便是拋尸了。至于拋尸的次數,如韓印昨夜的分析,共為兩次:兇手先乘公交車于虎王山拋掉頭顱,后以自行車一次性拋掉其余部分。先來分析第二次拋尸:起點為作案現場,兇手在越過心理安全距離之后開始拋尸。這個心理安全距離,沒有確定值,主要還是要根據環境、交通工具和氣力等來決定,理論上當然是越遠越好,但也有就近拋尸的。比如2011年某碎尸案,兇手便把被害人的尸體碎塊拋在自己居住的小區內。說回本案,拋尸起點為作案現場,終點為古江邊,這是兇手明確的,其余地點的選擇帶有一定的隨意性,主要是根據負重和隱蔽性以及行路方便與否來定的,絕對談不上故意拋尸鬧市,企圖挑戰警方。那么第一次拋尸虎王山的意圖,肯定是想掩蓋死者身份,或者盡可能拖延警方查明死者身份的時間。至于兇手為什么不把頭顱往虎王山密林深處拋,其實答案很簡單,那是源于人類對黑暗和未知危險的恐懼。韓印昨夜曾惡作劇似的試探康小北,稱他聽見遠處樹林里有響動,當時作為持槍刑警的康小北都面露懼色,何況孤身一人的兇手,他是殺人惡魔,但并不是真的魔鬼。

還有,“1·18”碎尸案中那些對于兇手了解人體結構、熟知解剖學、可能有過職業經歷的分析,在韓印看來太過想當然,長達一個多星期的碎尸行為,怎么看都算不上專業。

合并四個步驟,“1·18”碎尸案的性質便很清楚了——是一起比較常見的,由暴力強奸導致局面失控,進而殺人滅口,毀尸滅跡的案例。本案中,兇手的所有動作,系隨正常心理變化而體現,并未發現犯罪標記行為。

什么是犯罪標記?是指犯罪人為滿足心理上或情感方面的需要,而實施的某種特殊行為,這是一種在犯罪進行中犯罪人不必要實施的行為,具有一定的獨立性。而在“1·4”碎尸案中,標記行為幾乎充斥了整個案子。

在“1·4”碎尸案中,刻意模仿拋尸行為本身便是一種標記行為。

通常模仿作案大概有三種動機:第一種,動機明確。兇手企圖轉移警方視線,擾亂辦案思路,最終達到逃脫法網的目的。對“1·4”碎尸案來說,兇手模仿前案風險值太高,于鬧市拋尸風險明顯大于利益,所以該案模仿拋尸的動機,應該不屬于這第一種類型。

第二種,屬心理性動機。來自于后者對前者的盲目崇拜,期望獲得相同的關注度,從而獲取成就感。此種模仿犯罪,兇手更注重犯罪手法,對被害人的選擇無固定類型。但“1·4”碎尸案,兇手對紅色衣物表現出了愛意,而且碎尸前曾為死者王莉化過妝。韓印相信,王莉一定還有別的方面吸引著兇手,比如頭發、身材、臉形、五官中某個部位等,總之,兇手選擇被害人是有具體形象的。那可能來自某個對兇手價值觀帶來顛覆的女人,也是他形成畸變心理最初的刺激源。也許是他跟蹤王莉多日,也許只是運氣好恰巧碰上的,于是王莉便成為他對女性展開報復的第一個獵物。

排除前兩種,韓印認為本案符合第三種動機——兇手在他人的犯罪中體會到了快感。這也是一種心理性動機。在展開論證之前,韓印要先交代一下,這份報告開頭的結論是如何做出的。

正如法醫顧菲菲說的那樣,兩起案件時隔16年之久,兇手完全可能由手法業余變成專業,由強奸殺人犯演變為變態殺手,那么韓印是如何判斷兩起案件非同一兇手所為的呢?當然這是一個包括尸檢證據和物證證據以及行為證據的綜合考量,但韓印在本案中做出判斷的重要依據,是所謂的隱形證據。

何為隱形證據?系指只有兇手本人知道以及警方通過分析推測出的證據。那么本案的隱形證據,便是兩個兇手在對被害人生殖器處理的不同態度上。

“1·18”碎尸案,兇手對生殖器采取了特殊的更為隱蔽性的處理方式,這體現了一種謹慎的自我保護,同時也暴露了強奸的事實,換言之,體現了兇手獲得快感的方式是有生殖器接觸的。而“1·4”碎尸案,兇手將生殖器與內臟規整在一起共同拋棄,未做刻意的保護行為,說明兇手與死者未有生殖器的接觸,當然并不代表這不是一起性犯罪,也許兇手獲得性快感的方式是碎尸。

總之,以前面的外部證據加上對兇手獲得快感方式的分析,韓印最終做出了明確的結論。

明確了結論,回頭再來說動機。兇手為什么會在“1·18”碎尸案中體會到快感?首先肯定是來自紅色衣服的刺激,再一個當然是碎尸。兇手在1996年的時候,應該正處在心理畸變的暴力幻想階段,在他無數次幻想過要對某一個或者某一類女性進行報復折磨時,“1·18”碎尸案中兇手的碎尸手段為他提供了一種方式,他將這種方式融入自己的幻想當中,結果獲得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感。對于變態犯罪人,偏執和追求完美是他們的共性,以至于終有一天在他將暴力幻想轉化成現實之時,會甘愿冒著巨大風險盡可能去遵循“1·18”碎尸案中兇手的所為,以期獲得他最初的甚至超越的那種快感。韓印相信,隨著他的成熟,未來的案件可能會顯示出獨創性的東西。

自中午回到招待所,韓印便一頭扎進報告中,拋卻時間和空間概念,將自己置身于腦海里想象的畫面中,重現案發情景。畫面中,他扮演著不同的角色,時而分裂成兩個兇手,時而又變成冷靜的旁觀者,以參與者的視角去挖掘兇手真實的犯罪心理。

傍晚。

葉曦聽說韓印為趕報告午飯和晚飯都沒出來吃,便到餐廳打包了幾個小菜帶到房間。聞到飯香,韓印才感到胃里空蕩蕩的,他讓葉曦先自己看會兒報告,待他吃過飯再為她詳細解讀。結果飯吃完了,葉曦也抱著筆記本電腦靠在床頭上睡著了。

在基層鍛煉過的韓印很清楚做刑警的艱辛,作為一名女刑警付出的更多。如果不是心力交瘁,葉曦怎么會在一個單身男人的房間里睡著?韓印心口仿佛被針扎了一下,他已經許久未對一個女人如此心疼過了。

他不忍叫醒葉曦,從她手中輕抽出電腦,葉曦看來也實在支撐不住了,未做掙扎,順從著他的攙扶和衣躺到床上。韓印幫她脫掉鞋子,拉開被子為她蓋上,關掉房燈,只留窗前茶幾上一盞夜燈撐著光亮。昏黃的燈光下,女人恬睡著,男人守在床邊沉思,冷清的夜便流淌出一絲溫暖。

不知過了多久,溫暖的畫面被一陣刺耳的手機鈴聲打斷。葉曦閉著眼睛從衣兜里摸出手機放到耳邊,隨便應了幾句把手機扔到一旁。

“哎呀,不知怎么稀里糊涂就睡過去了。”葉曦揉著眼睛,沖床邊的韓印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太累了,需要休息。”

“我睡了多長時間?”

韓印望了眼墻上的掛表。“大概兩小時吧。”

“你就這么一直守著我,想干嗎?”

韓印知道葉曦是在玩笑,但臉上仍不禁一陣發燙,穩了穩神,也開玩笑地緩緩說道:“我在想,對你,是先奸后殺,還是先殺后奸?”

“有什么不同嗎?”葉曦笑笑問。

“你可是刑警隊長,這還用問我?”

葉曦單手揉著前額,喃喃地說:“最近用腦過度,腦子都木了,你就直接公布答案吧。”

“如果只是個案,那么前者多因局面失控而沖動殺人,后者則屬變態殺人,具有未知的延續性。”

“你是在高度概括兩起案子的性質吧?”一說回案子,葉曦立馬精神十足,撐起身子靠在床頭,“說說兇手吧。”

韓印點點頭,沉吟片刻道:“你睡著的時候我一直在琢磨,為什么‘1·18’碎尸案對現在的兇手會產生如此大的影響?難道僅僅是因為‘紅色衣服’‘碎尸手段’符合他的幻想嗎?他是通過何種途徑了解到這些的?是報紙、電視新聞,或者別人講述?那么他也完全可以通過這幾種途徑,了解到更為殘忍的案例,比如開膛手杰克案、黑色大麗花案等,可他為什么偏偏要模仿‘1·18’碎尸案呢?我想,那是因為他自認為可以與‘1·18’碎尸案建立某種關系,也就是說,他一定是親身經歷了那起案子。”

“繞來繞去,還是沒繞過‘1·18’碎尸案。”聽了韓印的話,葉曦皺起眉頭,惆悵地說,“看來我對案子性質判斷是對的,而胡局他們選擇的偵破方向也沒錯。可真如你所說,就算親身經歷的話,當年在第一拋尸現場以及古都大學附近的數百名居民都受到過盤查,還有古都大學以及周邊兩所大學的師生,甚至還要算上幾千名參與辦案的警員,這個范圍也太過龐大了。”

“你別急,聽我往下說。”韓印見葉曦有些急,忙安慰她說,“我認為主要是兩個范圍,兇手要么當年曾與尹愛君有過近距離的接觸,要么就是曾作為那起案件的重點嫌疑人,被咱們警方反復排查過。那么,當年他的年齡應該與尹愛君相仿,現在至少要在35歲以上。他是一個默默無聞的男人,工作成就不高,生活很平淡,對女性有相當程度的厭惡,可能無法正常性交,作案的根本便是對女性進行懲罰,從而釋放壓抑的情緒和性欲。”

“兇手懲罰女性是有具體形象的,應該來自于他長期以來一直在心底怨恨的某個女人。通過王莉的形象,我認為那個女人可能30多歲,相貌成熟,經常化很土的濃妝,還有燙著像王莉那樣有些‘過時’的側向一邊的長鬈發……”

“才不是過時的呢!那是今年最流行的復古80年代的燙發。”

葉曦自己雖然留著短發,但并不妨礙她對美發和時尚潮流的敏感,這可是女人的天性。韓印剛剛明顯說了一句外行話,葉曦忍不住插嘴提醒他。

韓印笑笑。“這就更對了,那是一個年代久遠成熟女性的形象,而通常暴力幻想多始于一個人的青春期,所以我認為,兇手一直怨恨的女人其實是他的母親。兇手應該是單親家庭長大,或者因為父親工作原因,與母親生活在一起的時間比較長,他對母親有相當程度的依賴,母親在他眼中代表著全體女性。如果成長的過程中,他經歷了被母親虐待、背叛,或者拋下他突然離世,那么女性在他心里的定義便是負面的,以至于成年后他無比厭惡這樣一個群體,不善于和她們溝通。即使最終有了婚姻,我相信此刻要么婚姻狀況岌岌可危,要么已經以離婚收場。現在他可能與老婆分房睡,或者是單獨居住,又或者迫于經濟壓力搬回家與母親同住,不過他會擁有一個相對獨立的空間。”

“由王莉失蹤到尸體碎塊出現在街頭,時間跨度是1月1日凌晨到1月4日凌晨,這恰好是一個公眾假期,所以我認為兇手是那種朝九晚五有正常工作的人。他平日的表現,低調、沉穩、與人平和相處、具有強迫癥狀的疑懼、缺乏自信、缺乏創造力、內心深處潛藏著深深的自卑,自卑到連尋求快感都需要模仿他人……”

“你能確定兇手一定就是男人嗎?”葉曦問。

“如果碎尸動機不是單純為了遮人耳目,那就意味著過度殺戮或者施虐傾向,通常動機都是借以宣泄性欲,所以兇手是男人的可能性非常高。如果是女人的話,那就不僅僅是心理性問題,可能要涉及精神分裂這種病理性問題。”

“我明白了,我們要有針對性地大范圍排查與尹愛君碎尸案有牽扯的男性嫌疑人,同時涉及案件中精神狀況有問題的女性,也要做一些相應調查,對嗎?”葉曦總結性地問道。

“可以這樣說,但我還是比較偏向前者,如果真是后者的話,那么除了與尹愛君有牽扯這一點有用之外,其余對罪犯所做的側寫都不成立。”韓印強調道。

“女人作案的可能性確實比較小,能力和氣力方面也是個問題。”葉曦突然一拍腦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說,“你看我這記性,說到女人才想起我是來干嗎的,我是要告訴你技術科今天去虎王山勘查的結果。那些腳印至少屬于五個人,其中還有一名女性,輪胎印跡還在比對當中。”

“群體?……女性?……”韓印默念著,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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