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早年歲月(1904—1927)(5)
- 鄧小平實錄1:1904—1945(改革開放40周年紀念版)
- 李新芝主編
- 5372字
- 2018-09-21 15:23:28
半個月后,他和鄧紹圣等11人來到法國南部的克魯梭城進入施耐德鋼鐵廠。
施耐德鋼鐵廠是法國最大的軍工廠之一,有2.5萬工人,其中有華工1000多人,勤工儉學學生100多人,是勤工儉學學生比較集中的一個工廠。在鄧小平來此之前,羅學瓚、陳毅、蕭三等都在這里做過工。與鄧小平同時或稍后的有趙世炎、李立三、傅鐘等。鄧小平是作為散工被招進廠的,隨即簽訂了兩年合同。按合同規定:每天工資9法郎,扣除1法郎,待兩年合同期滿時再一并發還,并獎勵200法郎。但倘若無故退工,則所扣的錢作為賠償費用。
在鋼鐵廠做散工是最苦的。首先是學不到任何技術,每天只在車間做雜活,勞動強度很大;其次是早、晚、夜三班輪流,“睡眠顛倒、飲食無常,真和機械一樣不分早晚晝夜,要做就做,要停就停。”初進工廠的鄧小平就這樣開始了十分繁重艱難的勞動,今天從煤車上向下運煤,明天則搬運鋼板。一會兒推鐵屑,一會兒又要去拉鋼條。工作一天,汗流浹背,疲憊不堪,渾身像散架一樣,茶飯不思。特別是上夜班,對不滿17歲的鄧小平來說,更是苦不堪言。
如果說身體上的勞累困苦尚能支撐的話,那么法國工頭的歧視凌辱則令鄧小平和同伴們無法忍受。每天上工,工頭就像影子一樣跟在周圍,不允許稍有休息。一天,鄧小平和幾位同伴一起搬運鋼板,由于幾天來實在太累,搬得稍慢一些,工頭就在后面催促。有人回答說:“我們還不習慣做工,力氣也小,干不快的。”工頭蠻橫地訓斥道:“你既然力氣不夠就不必做工了,何必到這里來呢?”隨即找借口將那位同學解雇了。由于種種原因,做散工的勤工儉學學生日少一日,鄧小平終于也忍耐不住,和工頭吵了起來,于4月23日離開了施耐德鋼鐵廠。這樣,鄧小平到法國后最初的勤工實踐,不到一個月即告結束。
這一段苦工生涯雖然很短暫,但對鄧小平來說卻是一個重要的經歷,他初次體會到了勞動的艱辛。60年后當他回憶這段生活時,特別談到當時“做很重的勞動”。同時,這段時間的雇工生活,也使他對現代化的大機器生產和真正的產業工人有了初步的認識。此外,最重要的是在施耐德鋼鐵廠,他結識了較年長的勤工儉學學生趙世炎、李立三等。當時已經成為共產主義小組成員的趙世炎,到施耐德鋼鐵廠的目的就是在華工和勤工儉學學生中開展工作,啟發他們的階級覺悟,培養革命骨干。趙世炎和李立三在施耐德鋼鐵廠組織了“華工組合書記部”,并陸續成立了華工工會、工人夜校、華工俱樂部、工余讀書會等工人團體,還辦起了油印刊物《華工周報》。他們還利用節假日到工棚里與華工和勤工儉學學生交談,介紹國內外時事,揭露反動政府對華工和學生的壓迫剝削。雖然我們不能斷定,在短短的3周內,趙世炎對17歲的鄧小平有哪些思想影響,但同是留法勤工儉學學生,又是四川同鄉,他們的結識是可以肯定的。
離開施耐德鋼鐵廠,鄧小平又回到了巴黎華法教育會,直到1922年2月他一直住在這里。這期間,他一方面靠從華法教育會每天領取五六法郎的微薄補助(這一點點補助到了10月份也停止了)維持生活,另一方面他做過許多工作。在飯館當招待,在火車站、碼頭運送貨物,搬運行李,在建筑工地推磚、搬瓦、扛水泥,以及做清潔工、清掃垃圾等等。
1921年10月21日,他和100多名勤工儉學學生在華法教育會的推薦下,受雇于尚布爾郎工廠,專門從事制造紙花的工作。這種輕松穩定的工作,對處在窮困之中的勤工儉學學生來說,興奮程度不亞于哥倫布發現新大陸。鄧小平和同伴們小心翼翼地用紅色和綠色的薄紗、緞子做成睡蓮花,然后把花安在很硬的花梗上,最后再標上標簽,注明“孤兒及戰爭寡婦的作品”。實際上,這種工作是那些小姑娘們做的,報酬很少,大約做100枝花才2法郎,每人每天要做600到700枝花才能夠維持生活。鄧小平和同伴們頭也不抬,拼命地工作著。然而,就是這樣收入低微的工作也沒有能維持多久。幾天后,他們被告知這種花的訂貨已經停止,鄧小平等又被辭退了。此后不論輕活、重活或臟活、累活,也不論雜工、臨時工或清潔工,鄧小平碰上什么干什么,哪里有活就到哪里去干,所得收入勉強糊口。他后來曾經說:“每當我能買得起一塊羊角面包和一杯牛奶時,我總是感到很高興。”鄧小平認為,他身材矮小,可能與青年時代在法國經常吃不飽有關。
1921年底,經旅法勤工儉學同鄉會(后改名為旅法勤工儉學同學會)數月間幾十次函電求援,再加上因進占里昂大學而被驅逐回國的勤工儉學學生的奔走呼吁,四川重慶和成都各界人士捐款30多萬法郎匯至巴黎,救助陷于困苦之中的400多名川籍勤工儉學學生。鄧小平也和其他川籍同學一樣領到400法郎。為了使這點錢能多用些時候,并想再積蓄些錢以便能再進學校讀書,鄧小平再次離開了巴黎,于1922年2月來到了盧瓦雷省的小城蒙達尼。
蒙達尼是留法勤工儉學學生比較集中的一個地區。自1920年以來,常有近百名勤工儉學學生在這里工作和學習。蔡和森、李富春、李維漢、王若飛、張昆第、蕭三、向警予、蔡暢等都曾在蒙達尼公學或女校讀書,并在附近的工廠做過工。勤工儉學學生們之所以喜歡到蒙達尼來,主要是因為這里靠近農村,學費和生活費用比較低,大約每月有200法郎就可以過得去。
1922年2月13日,當矮小結實、有著寬寬的額頭和稚氣未脫面龐的鄧小平帶著簡單的行李走出蒙達尼火車站時,并沒有引起小城居民的注意。他也并未在蒙達尼停留,而是按照人們的指點,沿著巴黎—里昂公路繼續步行,向著一個名叫夏萊特的小城走去。左拐、右拐,當他登上一個小山包后,就徑直走向市政廳。在這只有3萬居民的小城的市政廳戶口登記處,他把“鄧希賢”的名字寫在外僑登記冊上,并按照規定填寫了父母親的名字和出生日期。在“來自何處”一欄,他填寫的是:“拉卡萊納·戈隆勃,普安特大街39號”。在“職業”一欄,填的是“體力勞動者”。他在這個小城領取的臨時身份卡的編號是1250394。
第二天,即2月14日,鄧小平就成為哈金森橡膠廠的一名臨時工人。這是他到法國后進入的第二個大工廠。哈金森橡膠廠以生產膠鞋和自行車內外胎而頗有名氣。在工廠的4000多名工人中,有40多名華工和勤工儉學學生。由于鄧小平沒有受過專門訓練,因而被作為不熟練工人派到膠鞋車間,他的編號是4088。
當鄧小平被帶進光線明亮、高大寬敞的車間時,只見長長的工作臺前,站滿了黃皮膚、白皮膚的男女工人,他們在機械地粘貼、裝配著防水膠鞋。18歲的鄧小平就成為這成百的法國人、意大利人、波蘭人、俄國人、智利人和中國人中的一員,每天站在工作臺前10個小時,生產5000雙膠鞋。工作是極其單調乏味的手工勞動:將鞋底、鞋墊及鞋幫放在木模上,然后和里襯貼起來。很快,鄧小平就熟悉并很容易地工作起來。與施耐德鋼鐵廠相比,這里的工作是比較輕松的,當然工資也是很微薄的,每小時僅1法郎。
下班后,離工廠不遠就有一片棚房居住區,鄧小平和其他40多名華工、勤工儉學學生就住在這里。住宿是很便宜的,如果要求不高的話,飲食也比較便宜,并能吃飽。到法國一年多的鄧小平已經開始成熟了,能經受住艱苦工作和儉樸生活的考驗,并以其所積累的經驗,處理生活和工作中的各種難題。業余時間,他和法國工人交往聊天,法語水平進一步提高,對西方資本主義社會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他還經常和華工、勤工儉學學生們談心,交流對各種社會問題的看法。
1922年6月,在周恩來、趙世炎的籌備和主持下,旅歐中國少年共產黨在巴黎西郊戈隆勃森林中的一個小空場上正式成立。旅歐少共成立后,少共總書記趙世炎經常到蒙達尼、克魯梭等地的華工和勤工儉學學生中進行活動,開會、演講,培養積極分子,物色發展少共新成員,并在蒙達尼建立了第一個少共支部。蒙達尼地區是華工和勤工儉學學生比較集中的地方,趙世炎每次到蒙達尼來都要到哈金森工廠進行活動。
參加旅歐中國少年共產黨
鄧小平于1922年夏季正式加入了“旅歐中國少年共產黨”。
鄧小平曾這樣回憶道:“我在法國的五年零兩個月期間,前后做工約四年(其余一年左右在黨團機關工作)。從自己的勞動生活中,在先進國家的影響和幫助下,在法國工人運動的影響下,我的思想也開始變化,開始接觸一些馬克思主義的書籍,參加一些中國人的和法國人的宣傳共產主義的集會,有了參加革命組織的要求和愿望,終于在1922年夏季被吸收為中國少年共產黨的成員。我的入團介紹人是蕭樸生、汪澤楷兩人。”
鄧小平是在哈金森橡膠廠做工時逐漸接受革命思想的。因為這里聚集了一些具有先進思想的勤工儉學學生,在他們的影響下,鄧小平開始閱讀進步書刊,如《新青年》等,從一開始就接受了馬克思主義和共產主義思想。鄧小平說過:“每每聽到人與人相爭辯時,我總是站在社會主義這邊的。”“我從來就未受過其他思想的浸入,一直就是相信共產主義的。”他還說過:“我自從18歲加入革命隊伍,就是想把革命干成功,沒有任何別的考慮。”
旅歐中國少年共產黨成立后,于8月1日創辦了機關刊物《少年》。《少年》每月一期,到1923年7月改為不定期刊,共出了13期。它的主要任務是“傳播共產主義學理”。當時正處在建黨建團的初期,因此《少年》用相當的篇幅闡述共產黨的性質和作用,宣傳建黨建團的意義,刊登馬克思和列寧著作的譯文。趙世炎、周恩來等都曾在上面發表文章,宣傳馬克思主義。鄧小平開始是在《少年》編輯部工作,據蔡暢回憶:“《少年》刊物是輪流編輯,鄧小平、李大章同志刻蠟版,李富春同志發行。后來該刊物改名《赤光》。”“鄧小平、李富春同志是白天做工,晚上搞黨的工作,而周恩來同志則全部脫產。”
1923年2月,鄧小平參加了“少共”臨時代表大會。會上,“少共”更名為旅歐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周恩來當選為執行委員會書記。6月在旅歐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第二次代表大會上,鄧小平開始參加支部工作。
據汪澤楷(克明)回憶:“1923年夏天,學校放暑假后,我同喬丕成到巴黎找臨時工作。在這個時候,恰好召開旅歐共青團第二次代表大會改選領導。我倆都作為代表參加了。會上產生了書記局,由周恩來任書記,李富春任宣傳,尹寬任組織,傅鐘、鄧小平同志也是負責人。會上決定改《少年》為《赤光》,但實際上到1924年2月才實現改版。”
從這時開始,鄧小平在周恩來領導下工作,兩人建立起深厚友誼。50多年后,鄧小平對外國記者說:“周總理是個一生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工作的人。他一天的工作時間總是超過12小時,有時在16小時以上,一生如此。我們認識很早,在法國勤工儉學時就住在一起。對我來說他始終是一個兄長。我們差不多同時期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1924年2月《赤光》正式出版后,周恩來、鄧小平和李富春等人在《赤光》上發表了許多文章,進行革命宣傳。
《赤光》是半月刊,16開本,每期10多頁。到1925年止,一共出版了33期,在勤工儉學學生、華工、華人中影響很大。鄧小平以希賢的本名、化名寫過一些文章。后來他自己這樣說過:“我在《赤光》上寫了不少文章,用好幾個名字發表。那些文章根本說不上思想,只不過就是要國民革命,同國民黨右派斗爭,同曾琦、李璜他們斗爭。”
以曾琦、李璜為首的中國青年黨在旅歐留學生中,標榜信仰國家主義,人們習慣稱他們為“國家主義派”。國家主義派以法國為中心,以《先聲》周報為陣地,標榜“國家至上”,否定階級斗爭,反對中國共產黨的政治主張,反對共產黨員加入國民黨實行國共合作,反對建立反帝反封建的革命統一戰線。
面對國家主義派的攻擊和挑釁,旅歐黨團組織給予了嚴厲的駁斥,同他們在理論上、政治上展開了針鋒相對的斗爭。周恩來等曾在《赤光》上連續發表《革命救國論》《救國運動與愛國主義》等文章,運用馬克思主義的階級分析觀點,對國家主義派進行批駁。
鄧小平也撰寫了《請看反革命青年黨人之大肆捏造》和《請看先聲周報之第四批造謠的新聞》兩篇文章,以“希賢”的名字分別發表在《赤光》第18期和第21期上。
鄧小平還負責《赤光》雜志的刻蠟版和油印工作。他經常是白天做工,下工后即趕到《赤光》編輯部。在那狹小的房間里,周恩來將寫好或修改好的稿件交給他,鄧小平把它一筆一畫地刻寫在蠟紙上,然后用一臺簡陋的印刷機印好,再裝訂起來。為了能保證每半月出一期,每期12頁左右的內容,周恩來、鄧小平一同忘我地工作著。經常是深夜工作完成后,鄧小平就在這小房間里打上地鋪和周恩來住在一起。這段時間,鄧小平和長他6歲的周恩來接觸很多,鄧小平很敬重這位兄長式的同志和領導,從他身上學到了許多東西。
在周恩來的直接領導和幫助下,鄧小平認真的工作態度和出色的工作成績給他的同志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有“油印博士”的美譽。
鄧小平的弟弟鄧墾回憶說:“他去法國的時候,寫過長信回家,其中有一條,就是他從事革命活動,不能回家了。就把這個事情告訴了家里。當然,家里嘛,父母特別是我母親很著急的,就盼望著他回家來,舊社會,老太婆嘛,希望他回家,這一下不能回家了。”
“他在法國參加革命后,曾在周總理的領導下辦一份雜志《赤光》。他經常往家里郵寄,寄了七八期。我當時才十幾歲,還在念小學,只看到封面上有光身子的小孩,里面內容看不太懂,到我念中學后,逐步看懂了,什么帝國主義侵略、勞苦大眾、勞農政府、翻身解放、蘇維埃、人人平等、為窮人謀利益等等,我后來去上海找他,參加革命,最早受的影響就是大哥寄來的《赤光》。”
1924年7月13日至15日,旅歐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召開第五次代表大會。鄧小平當選為新的執行委員會委員。在執委會舉行的第一次會議上,鄧小平和周唯真、余增生3人組成執行委員會書記局,鄧小平具體負責抄寫油印及財務管理。根據黨的規定,當時擔任旅歐共產主義青年團執行委員會(支部)的領導,就正式轉為中國共產黨旅歐支部的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