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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失蹤

第二天,周大力早早下河去收迷魂陣。

三月的烏魚河,煙水蒙蒙。

周大力踩著水,來到河中央,將固定迷魂陣的長竹樁一根根從河床中拔出。

《先朝異聞錄?風物篇》記載,迷魂陣,水鄉捕魚工具,相傳以八卦陣陣勢在河中布局,設有欄網、八字網、倒須等關卡,多個方位可進。陣中設有魚餌,魚遇到這種網陣,幾乎控制不住本能的好奇心要去闖一闖。這陣入口寬,愈是往前行,愈是狹窄,最終游進一個有倒須的竹制漁簍,為漁人所獲。

這種迷魂陣,可將一定范圍內的鯉魚、鯽魚、草魚、鰱魚等引誘進陣,將其一網打盡。往日,周大力每次都可以在網中收得數十斤魚。而今,每一道欄網和八字網都似被某種鋒銳的器物割破了一個豁口,竹簍的倒須也被啃斷,里面的魚自然逃了個精光。周大力暗暗驚詫,定是那魚已化為魔物在搗亂,這烏魚河已不再太平。

他尋思著,既已開春,還是尋些別的營生干干。周大力年過三十,卻因家貧一直娶妻不上。眼羨別家兒女成群,卻因不事產業,緊靠捕魚為生,又好酒,一點賣魚錢全換作幾杯“貓尿”灌進肚中。這個家全仗六十多歲的老娘苦苦支撐,才不曾破敗。

那些欄網常年浸泡在水里,變得又臟又重。周大力雖然一身蠻力,早上空腹出門,在水中鉆下浮上,待將固定欄網的數十根竹樁拔出,已累得氣喘吁吁。

就在他拖動欄網時,突然,手上一輕?;仡^看時,卻是施大勇之子施小六在幫忙拖拽。

這施小六,是個十一歲少年,卻也如同其父施大勇一般,生得一身膂力。年紀輕輕,在村中角力,很多大人已經不是對手。

周大力奇道:“小六,今天這么有閑?”

施小六指著岸邊的白牛道:“白龍很乖,所以我很閑啊?!?/p>

周大力尋思,想必“白龍”是那頭白毛牛犢的名字,又見一灰毛小狗蹲坐在牛邊上,歪著狗頭,好奇地觀看兩人搬運,不由得想起自己小時候。

周大力笑道:“你現在倒也是稱心如意。小時候,我想養一條趕山狗,千難萬難。我家老爺子總是說,養命不活,還養狗!”

施小六道:“先前我姐姐們也是這般說。而今發現,其實日子再緊,也不缺少狗的那一口。你給什么它都吃。一根沒肉的骨頭,一塊焦黑的鍋巴,一口冷粥,一塊發霉的糕點,它都吃得很香,從不挑三揀四。還不鬧肚子!”

周大力道:“這種趕山狗的命賤,卻也最是忠誠。”又問道:“你父親回來也有些日子,最近在忙些什么?怎的碰人不到?”

施小六道:“前幾日赴青泥灣開荒去了,說那里沙洲甚是肥沃,都是無主的,只是毒蟲甚多。”

周大力心中一動,暗想,正好無事,不如也去青泥灣開荒,路途雖遠,也算是置了一份田產。

說話工夫,所有的欄網都從河里拽上了岸。周大力洗了手,謝過施小六,朝村中走去。

待得周大力身影消失,施小六對著烏魚河拱手道:“余兄,土地公荊荼大人已借神諭告誡村民。三個月內,不會再有捕魚行為。敬請轉告河神大人,收回對周家的神罰吧!”

烏魚河沉默地流淌著,似乎沒有回應。

施小六急了,爬上一株斜探向河心的柳樹,俯身喊道:“冠玉兄,如果聽到,煩請給我一點訊息吧!”

突然,一尾紅翅金鱗鯉魚分水而出,在水面做一個漂亮的魚躍,足有三尺多高,入水時濺起水花無數。

嚶嚶嚶——水中響起一串笑聲,像清風搖響寺廟屋檐下的銅鈴。

施小六僅來得及護住臉,半身衣裳都被濺濕,卻也不惱,躬身施了一禮,道:“那我就替周家謝謝河神大人了!”

那魚浮出水面,將頭點了點,一擺尾巴,消失在碧綠的河波中。

話說周大力收好迷魂陣網,全身濕漉漉地往回走。剛到村口,忽然路邊有人叫道:“大力,我已等候多時,你怎的空著手回來了?”

周大力看時,卻是本村獵戶周海山,手里拿著個空木桶,似要買魚,便道:“晦氣!迷魂陣毀了,魚逃光了?!?/p>

周海山怒道:“誰人敢在我荊湖村地盤搗亂?”

周大力道:“唉,一言難盡!”遂將遇到怪魚破網以及土地廟求到揭帖之事一一道來。

周海山道:“我堂客近段奶水不足,小兒半夜哭得心煩,正想找你買幾斤新鮮鯽魚催奶,卻聽到這些奇聞?!?/p>

周大力道:“你我鄉里鄉親,休提買字。若有時,只管拿將去。只是這三個月恐怕都難有鮮貨了?!?/p>

周海山笑道:“你還真信這些?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等所居乃寶地,山珍河鮮,每日捕撈,不見其竭,幾曾有禁漁禁獵一說?令堂偶染風寒,你情急心亂,也是有的,不必編出這番奇談來哄我!”

周大力急道:“揭帖是真的!此刻放在金三爺那里,騙你是狗!”

周海山笑道:“我偏不信這邪,這就進山打幾頭野味給你嫂子補身子!”

周大力勸道:“海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先歇歇再說!”

周海山道:“娃兒等奶喝,當爹的自然要想法子,風里火里也要去。等你娶妻生子,自然會明白這肩上的責任。”

周海山言畢,提著空桶,徑直回家,收拾干糧弓箭,帶著賽虎、追風兩條獵狗,直奔方臺山而去。

周大力見勸不住,也不勉強。他大清早忙到現在,腹中早已饑餓,趕緊回家。人尚未進院,已看到青灰色的炊煙從屋脊升起,不由得心里一熱,三步并做兩步趕進院子,只見母親周陳氏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雞蛋面,笑吟吟地望著他。

“娘,你的病好了嗎?怎的不臥床休息?”周大力埋怨道。

“瞎說,我啥時病了?”周陳氏似乎全然不記得昨天的事了。

這一夜,施小六陷入了夢魘。

夢中,一個幽深晦暗的洞穴,四壁皆是無盡寒意,仿佛永遠走不到盡頭。犬吠聲。有人驚慌地呼叫。喑啞難聽的聲音在洞中回蕩……一對巨大的黃色眼瞳死死地盯著他。

從地上坐起,施小六冷汗浸透布衫。

他看看窗外,天才蒙蒙亮。

此時,村東傳來人喊犬吠,喧鬧聲一片。隱隱有女人的哭泣。

院子里,獵狗灰箭也加入到群犬吠叫。

隔壁廂房,江氏自丈夫出門開荒,心中掛念,最近寢食難安,聽到喧鬧,立時驚醒,過來喚小六前去打探。

施小六披衣出門,循聲找去,發現周俠家門口立了好些村民。

原來,周俠的長兄海山出獵方臺山,一日一夜未歸。其妻何氏擔心其出事,徹夜等候,不見丈夫回來。天明時分,有個聲音在屋外嗚咽,伴隨著刨門聲響。何氏掌燈看時,卻是母趕山狗追風渾身浴血,只身跑了回來。何氏掌燈出門細看,卻不見周海山和公狗賽虎的身影。

何氏心中著了慌,趕忙叫醒周俠,要他去村西請來海山的好友金保國,自己則去村東娘家找來大哥、二弟。原來何氏乃何波的親姐姐,自幼與周海山指腹為婚,青梅竹馬長大。

施小六趕到時,只聽何氏哭訴道:“你等再不出發,海山的性命只怕不?!?/p>

人群中,一個鐵塔般的漢子喝道:“既然一天一夜未歸,你為何早不過來報訊?”

施小六看時,說話者是何波的大哥何岳峰。

何波的二哥何洛平是個精瘦的漢子,心思比大哥細密,趕緊道:“現在不是追究對錯的時候。姐,你哭到現在也沒說清,我姐夫究竟去了哪里?”

何氏定定神,道:“海山向來打獵都在鮮花庵,這次說方臺山野味多,專程去了方臺山。此山方圓百里,我哪里說得清他的位置!”

金保國突然想起一事,急道:“方臺山嗎?,那就不妙了!”

何岳峰道:“往年我也常去那里獵些獐兔,有何不妙?”

金保國道:“近日風聞山間有魔物出沒,周邊村民養的雞鴨不斷失蹤,有一家還丟了一頭豬?!?/p>

何氏一聽,哭道:“苦也,海山只怕遇到山妖了!大伙還愣著干嗎,趕快去救??!”

何岳峰喝道:“保國,太平盛世的,你怎的連這個也相信!定是鎮上閑漢干下這偷盜營生,反編出無稽之談來瞞天過?!?/p>

何洛平拽了拽兄長的衣袖,打斷了他的話,卻向人群外一白須老漢施了一禮,道:“秦爺,您老怎么看?”

何洛平口中的秦爺,乃周海山之師傅,年過七十,卻精神矍鑠,是村中人人敬重的老獵戶。

眾人將目光投向一直在察看追風傷勢的秦爺。

秦爺沉吟半晌,道:“你們養過趕山狗,應該都知道,此狗極為忠誠,打獵時很少丟下主人逃命。上次它還斗敗了一頭大野豬。此番若非對手極為強大,不會回村求助。”

他指著追風腰腹的瘀血道:“這里斷了兩根肋骨,腿腳卻沒有大礙,顯然是被巨力擊打所致?!?/p>

追風吠了一聲,口中嘔出一攤瘀血來,顯是傷勢沉重。

秦爺從貼身小袋里取出一小包藥粉,吩咐何氏用清水化開,灌入追風口中。那狗極為馴服,知道主人此舉乃施救,并不掙扎。

施小六暗想,不知是何兇獸,居然輕易擊傷身手靈便的趕山狗追風。

秦爺拱手對鄉鄰道:“各位鄉鄰,請聽我一言。海山自幼隨我狩獵,曾踏遍方臺山、天井山、墨山每一個山頭。尋常獸類傷不了他一根指頭,此番通宵不歸,只怕遇到難纏的對頭。事不宜遲,有愿意跟隨我去救人的,便是看得起我秦老兒。若是不想蹚這渾水,請即刻歸家。”

何氏也向鄉鄰深深萬福道:“眾位鄉鄰,若救得海山性命,便是周家世世代代的恩人!”

金保國道:“我和秦爺做個伴!海山是我至交的大哥,大哥有難,我豈能坐視?”

何岳峰見金家獨苗有這份豪氣,不甘示弱道:“秦爺,我們和周家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您就直接吩咐吧!”

周俠平時和大哥海山關系最親密,當下也道:“我也去!”

何波搶在二哥何洛平的前面嚷道:“算我一個!”

施小六見此情形,也脫口而出:“算我一個!”

周俠感激地握住兩位好友的手,一時說不出話來。

何洛平笑道:“瞧這群小娃,居然搶我的話!”對何波道:“我看你就別去幫倒忙了,在家陪陪姐得了?!?/p>

何波不服氣道:“秦爺說過,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長百歲。你們能去,憑什么我不能去?”

眾人不由得笑了起來。

何洛平沉著臉道:“憑什么?你舉得動鋼叉嗎?你撒得開羅網嗎?你跑得過獵狗嗎?你也不看看追風的傷,它可是咬敗山林呆霸王的狗。此番不是游山玩水,是去和傷到姐夫的豺狼虎豹搏命!”

何波道:“我不怕!”

何岳峰知道這個弟弟平時被父親溺愛,不知天高地厚,此番前去,恐有兇險,得讓這幾個孩子知難而退。想到這里,將粗壯的胳膊揮了揮,道:“這樣吧,你們三個,要是角力贏過我,就讓你們去。一個一個來也行,三個一起上也行。”

何波道:“是不是任何一個贏了你,都算我們贏?”

何岳峰道:“那是當然!”

金保國看見施小六在一旁摩拳擦掌,忙道:“何兄,只怕不妥!”

何岳峰將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咧開大嘴笑道:“保國,你放心,我不會傷到他們的!”

金保國苦笑道:“還不知會傷到誰呢!”想起那次說施小六神力如何如何村民對他的嘲笑,便退到一邊,等著看何岳峰的笑話。

周俠和何波道:“施大俠,就看你的了!”

施小六點點頭,對何岳峰道:“岳峰哥,我來試試!”

何岳峰奇道:“你們不一起上嗎?”

何波搖頭道:“殺雞焉用牛刀!”

何岳峰怒道:“會不會說話,誰是雞?”

眾人忍俊不禁。

金保國早已用樹枝在地上畫出兩個圈。按照角力規則,兩人站在相鄰的圈內握住對方一只手掌,或拖或推,誰能將對方請出圈外,就算誰勝。

施小六站到圈中,伸出右掌道:“岳峰哥,請了!”

何岳峰哼了一聲,站到圈中,一把握住施小六的右手。眾人看到一個孩童和一個鐵塔似的漢子較勁,不亞于小黃狗與大牯牛對抗,個個搖頭嘆息。只有金保國在一旁為施小六助威。

何岳峰突然涌起一陣奇異的感覺。施小六淵渟(tíng)岳峙的氣度,實在與他的年齡不相稱。那只小手掌擒在掌中,綿中帶剛,他覺得有些不對頭。

施小六雙膝微曲,道:“請了!”

何岳峰信手一拖,喝道:“出來!”哪知這一下卻沒有拽動。

何岳峰紅了臉,使出七分力氣,道:“小心!”說罷,用力向身后一拖。施小六右腿弓左腿箭,將右手主動送出。何岳峰以為施小六會運勁對抗,不料卻拖了個空,一時重心不穩,腳步飄搖。施小六猛力回拉,何岳峰只覺一股巨力涌來,身形左傾,險些摔倒,連忙搶前一步支撐,卻發現眾人臉上露出奇怪的笑容,低頭一看,原來左腳已經踏出圈外。

周俠和何波擊掌相慶,雀躍不已。

金保國哈哈大笑,道:“前番你們不信我,這次總算信了吧!”

何岳峰道了聲:“奇怪!”卻也不賴賬,含笑摸著施小六的頭道:“好小子!和你爹一樣厲害,算你贏了。你們一同去就是。不過,你須得征求你母親的意見?!?/p>

施小六道:“好,你們等我!”

施小六回到家,將事情一一稟告母親。江氏沉吟道:“若是你父親在家,一定也會相幫。你且去,幫忙打個火把也好。不過,你須得聽從秦爺指揮,不可亂跑?!庇值溃骸鞍埥唤o你五姐放,你把灰箭帶在身邊?!?/p>

施小六在伙伴面前許諾,只怕母親阻撓,此刻見母親放行,覺得母親是世上最懂自己的人。他帶上灰箭,辭別母親出了門。

施小六趕到集合地時,村民已備好獵具和擔架,帶了些干糧、金瘡藥酒和松明火把,一行十二人,正待出發。

秦爺見施小六到了,便道:“出發!”

何岳峰抱著追風領頭,后面跟著秦爺、何洛平、金保國,還有周大力等村民,三個孩子緊隨其后。除了灰箭,何氏兄弟還帶上了家中兩條趕山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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