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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禁漁

三月的江南,正是一段如歌如酒的歲月。

華容縣境內(nèi),烏魚河水縈繞著荊湖村靜靜地流淌,向南與柳條河一起并肩奔入洪水港,蜿蜒十里后,匯入長江,向東海奔騰而去。

魚兒成雙結(jié)對在水中追逐嬉戲,它們沒有去東海的打算,只想在這碧綠溫暖的河流中生兒育女,在與人類的爭斗中活下去。

天色將暮,荊湖村老漁翁陳根寶拎著舊漁網(wǎng)和一個木桶走向烏魚河。

“舅爺,您老都快六十了,還打魚啊?早點跟兒子享清福算了。”村口,正在砍荊條的周大力客氣地招呼道。

這個周大力,自從有一年酒醉跌入荊棘叢劃傷手臉后,就和荊棘結(jié)了仇怨,見到瘋長的荊條就會忍不住手癢,砍個不休。

“要我不打魚,除非河神爺收了我的網(wǎng)。”陳根寶咧著豁了門牙的嘴笑道。他年過六旬,身板依然健朗得像村口那株老槐樹。

他提著舊漁網(wǎng)來到烏魚河邊,準(zhǔn)備照例撈上一網(wǎng),然后,做一碗紅燒魚下酒。

他選了一片開闊的水面,理好網(wǎng)線,背對河站穩(wěn)樁步,猛吸一口氣,將身一擰,漁網(wǎng)唰啦啦張成一個渾圓,將一方水面罩住。

寶刀不老啊。陳根寶對于這次撒網(wǎng)形成的陣型很滿意。他瞇縫著眼,靜靜地等待網(wǎng)全部沉入水下。

突然,一尾碩大的鯉魚從網(wǎng)下躍起,將漁網(wǎng)撞出一個大洞,躍出水面足有二尺多高,嘭的一聲重又落入河中,濺起大片水花。魚兒將紅尾一扭,得意揚(yáng)揚(yáng)地游走了。

是紅翅金鱗,稀有的魚種!

孽障!陳根寶暗罵一聲,隱隱覺得有些不妙。此刻落網(wǎng)的魚只怕正從撞破處脫逃。他急急忙忙收起網(wǎng)繩,漁網(wǎng)帶著一團(tuán)綠藻被拖上水面。果然,里面一片白鱗也不見。

真是孽障!

這條魚似乎算準(zhǔn)了他在這里下網(wǎng),在水下蓄足了力,因而一撞破網(wǎng)。想到這一節(jié),陳根寶額頭沁出了冷汗。

他知道,紅翅金鱗非比尋常,是這條河中最古老的魚種,當(dāng)?shù)亓鱾髦簧脔庺~成妖的傳說,玄而又玄。陳根寶打了一輩子魚,知道此魚最為謹(jǐn)慎,善于聆聽岸上動靜,遇到撒網(wǎng),或在漁網(wǎng)入水的一瞬間極速出逃,或者立即挖開軟軟的河泥鉆入其中,靜伏不動,故而很少被網(wǎng)擒獲。像這般大模大樣破網(wǎng)出逃的情景,陳根寶聞所未聞。

“唉,要是一張新網(wǎng),它就不會輕易逃去了。足有數(shù)十斤重呢。”陳根寶不甘心地想。

網(wǎng)破了真麻煩,魚是最聰明的水族,總會選擇在破洞處出逃。陳根寶一連撒了十網(wǎng),腰酸背痛,總算撈到幾條半大的黑殼鯽魚。煲點湯,湊合一餐吧。

村口,周大力再次看到陳根寶時,發(fā)現(xiàn)他竟然明顯有些老態(tài)。

周大力驚愕地問:“舅爺,怎么了?沒打到魚嗎?”過去看桶里時,只有幾條小鯽魚。

陳根寶囁嚅道:“倒霉,遇到一條妖魚,把網(wǎng)撞破了。”

周大力哈哈大笑,道:“魚能撞破網(wǎng)?那不是成精了?這可是海外奇談啊!”

陳根寶見外甥不信,也懶得解釋,生著悶氣走了。

遇上那條妖魚,讓打大半輩子魚的陳根寶感到恥辱,甚至丟失了補(bǔ)網(wǎng)復(fù)仇的勇氣。他暗自決定,下次兒子再來請他搬過去住,就順兒子的意算了。

周大力則以為,陳根寶不過是在找借口掩飾。老人家嘛,總是要面子的。年紀(jì)一大把了,張不開網(wǎng)也很正常,何必找什么妖魚破網(wǎng)的借口呢!

第二天,周大力拎著新買的漁網(wǎng),準(zhǔn)備在烏魚河邊試一下手。誰知才下第二網(wǎng),就被一條魚撞破網(wǎng)眼逃走。周大力看得分明,是一尾足有數(shù)十斤重的紅翅金鱗!

周大力大呼晦氣,收網(wǎng)看時,網(wǎng)繩居然像切豆腐一樣被齊刷刷切斷。

一張浸過油的新網(wǎng)被魚撞破,說出去誰也不會信。

村里的漁網(wǎng)都是麻線紡繩后織成,浸油后每隔幾天都要曬一曬,不然容易爛。俗話說“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就是這個意思。舅爺陳根寶那張網(wǎng)縫縫補(bǔ)補(bǔ)用了很多年,如果忘了曬,朽壞的可能性很大,遇到大魚,極可能破網(wǎng)而出。可是,自己的是一張新網(wǎng),前兩天才曬過,韌性十足。魚的力量越大,越容易被網(wǎng)纏住。可如今,竟然破了臉盆大的口子。

周大力分明看到,那魚入水之時,背鰭閃著光。

刀口一樣鋒利的寒光。

真是一條妖魚!

接下來的幾日,那條妖魚似乎并未就此歇?dú)猓鼛缀踝财屏饲G湖村所有打魚人的網(wǎng)。

令周大力感到稀奇的是,若為求生,這條魚大可以在水下隱匿。可此刻,它似乎愛上了冒險,聽到撒網(wǎng)之聲,就會急急從遠(yuǎn)處趕來赴約。每撞破一張網(wǎng),它就像個凱旋的將軍,在水面招搖。不待漁人拿起魚叉,它又迅速潛入水中,蹤影不見。

周大力躲在一邊看熱鬧,幸災(zāi)樂禍,不曾想設(shè)置在河中的“迷魂陣”也被那妖魚徹底破壞。

其他村民只是嘆口氣,自認(rèn)晦氣。可周大力吞不下這口惡氣,他決定花重金訂購一張網(wǎng),網(wǎng)線要有普通網(wǎng)線兩倍粗細(xì),專為擒獲這條妖魚。

說也奇怪,漁網(wǎng)尚未織成,那魚卻突然失去蹤跡。

烏魚河妖魚出沒,毀壞漁網(wǎng)之事,像插了翅膀,一時間,洪山鎮(zhèn)一帶謠言滿天飛。

“烏魚河出妖魚啦!”

“啊呀,好嚇人!”

“聽說那魚怪有手有腳,頭上生了八只眼,身軀足有一丈長!”

“何止啊,那魚怪還能口吐白氣,化為飛劍,割漁網(wǎng)如同敗絮!”

“聽說魚怪夜間會化為美艷婦人,誘騙村民入水,活活吞食。”

“那夜間出游,豈不危哉?”

“何止啊,白晝也不安全!聽說長寧垸五條漁船,大白天的,咚咚幾下,全被魚怪撞破船底,十余村民都被吞噬。僅有一人逃得性命,至今仍是瘋癲。”

……

不得不說,太平世界,人閑無事,想象力便會作怪。之前民間種種和魚怪沒半個銅錢關(guān)系的鬼故事,一時間也貼上了魚怪的標(biāo)簽,四鄉(xiāng)八里亂哄哄傳播。

這天黃昏,周大力的娘周陳氏正在灶間燒火,聽見屋頂有烏鴉聒噪,出門看時,一群烏鴉偷走了院子里曬的一條青魚干,正在屋頂爭食。周陳氏氣急,揮舞一根柴棒,罵道:“我把你這群偷魚的賊……”

柴棒扔到屋頂,烏鴉們撲扇著翅膀嘩啦一聲飛上半空。突然,一只老烏鴉飛到周陳氏上空,尾羽一翹,拋下一團(tuán)鳥糞,正巧落在周陳氏頭頂白發(fā)叢中。

周陳氏大怒,頓足喊道:“反了,反了,你這飛賊!”

那群烏鴉紛紛仿效。一時間,鳥糞雨點般淋下。

周陳氏趕忙逃到屋檐下,見到院子里鳥糞淋漓,污跡斑斑,頓時心頭一股無明業(yè)火直躥頂門,焰騰騰的,按捺不住,跌足大罵。一言未了,周陳氏突然覺得頭暈?zāi)垦#玖⒉环€(wěn),一頭栽倒,滾落院中。只見她口眼歪斜,嘴邊噴吐白沫,躺在地上抽搐不已。那群烏鴉以為老人在地上撿石頭,四散飛去。

周大力恰好此時回家,見母親倒在院中,大驚失色。他為人至孝,忙將母親扶到床上,打來一盆熱水,擦去其發(fā)際污穢,又喊來隔壁阮婆幫忙照顧,自己則飛也似的奔到鎮(zhèn)上,去請神醫(yī)戴楚元診治。

戴楚元常在周大力處買魚,兩人早已相熟。聽聞周母發(fā)急病,忙挎著藥箱出門。

號脈良久,戴神醫(yī)搖了搖頭,嘆道:“此病甚是古怪……好在并無生命之虞。且觀察一陣再說。”而后寫下一張安神理氣的方子,要周大力去藥鋪抓藥,早晚煎服。

周大力按方抓藥,熬成一碗烏黑的湯劑,送服之后,母親卻不見醒轉(zhuǎn)。

隔壁阮婆素來信陰陽之事,見狀對周大力道:“不如備下香燭,去拜拜村里的土地公公。”

周大力尋思,連戴神醫(yī)也治不了的病,恐怕只能求土地公公了。

村東土地廟,周大力燃起香燭,燒了三百紙錢,跪在門口的舊蒲團(tuán)上默默求告。

“土地公在上,今有善人周大力,家母染恙,臥床不起,懇請大仙……”

就在這時,一陣怪風(fēng)刮過,屋頂?shù)耐咂黜憽>o接著,一張揭帖自頭頂飄落。周大力覺得有些古怪,拾起看時,上書數(shù)字。

周大力盯著看了半天,偏又不識字,只得到村西找金三爺幫忙。

金三爺聞聽土地廟掉下揭帖,也是悚然一驚,在燭光下看時,揭帖上寫著:

三月不漁獵。

金三爺只念了一遍,便已明白。

周大力問道:“不漁獵?什么意思?”

金三爺正色道:“土地公的意思是,三月禁漁禁獵。古話說得好,勸君莫食三月鯽,萬千魚仔在腹中。看來土地公和河神達(dá)成了某種默契。令堂之病,想是與你打破了禁忌有關(guān)。”

周大力不甘心地問道:“三月,是說三月這個月,還是說接下來的三個月?”

金三爺?shù)溃骸斑@川澤之中,魚鱉繁衍,始于早春,終于夏末。依老兒之見,這揭帖所指乃三個月。”

周大力道:“禁漁三個月!那嘴里豈不淡出鳥來!”

金三爺見周大力出語粗俗,皺了皺眉,不耐煩地說:“這揭帖是你給我的,那你信還是不信?”

周大力雖然是個蠻漢,想起那揭帖飄落到面前的詭異,不覺也有些害怕。他囁嚅道:“依你說,要怎的做才好?”

金三爺?shù)溃骸耙牢抑姡憬齻€月不要下河捕撈,不要進(jìn)山打獵。還有,你在那烏魚河道里布的迷魂陣一定要撤了,你那迷魂陣網(wǎng)眼太細(xì),釘頭大的魚都得枉死在里面。造孽啊!”

周大力咧著嘴傻笑了兩聲,臉有些發(fā)熱。

當(dāng)初請人織迷魂陣的羅網(wǎng)時,周大力確實有些貪心。每次收魚時,看到那些小魚卡死在網(wǎng)眼中,也覺得有些惋惜。織迷魂陣所花費(fèi)用不菲,他本想多用一陣。不過,那尾邪門的紅翅金鱗居然把每一張網(wǎng)都撞破了。如不加縫補(bǔ),支在河中,亦如同虛設(shè)。

金三爺是這一帶有名的鄉(xiāng)紳,威望頗高。既然金三爺也這么說,周大力便順?biāo)浦蹜?yīng)承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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