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佩服老索朗關于流浪的智慧,雖然流浪狗所用的辦法無非是偷、搶、騙、蒙等,但誰叫我們是在流浪呢!對流浪者來說,這些都是生存的智慧。
跟著老索朗,我們用了三天多時間就快走到一個叫曲水的地方。再有一天多時間,我們就能走到對面的雅魯藏布江畔。
這三天的途中,有幾段公路一面緊臨拉薩河,另一面靠著山,算是險道。據說這條道叫國道,即使深夜也是車來車往的,非常不安全。老索朗合理分配時間,我們白天休息和尋找食物,夜晚走公路,避開了人類的關注。
老索朗突然問我:“你會游泳嗎?”
我說:“不會,我從來沒有游過泳?!?
老索朗說:“你的家鄉有條河叫蝦曲,難道你沒去河里玩耍過?”
我說:“沒有,我生來有點兒害怕水?!?
老索朗說:“想不到獒王竟然會怕水。你看拉薩河,能從淺的地方渡過去嗎?”
我說:“不行啊,我不敢。拉薩河太寬了,水也很大?!?
老索朗說:“那就糟糕了,雅魯藏布江比拉薩河寬多了,水也大多了。”
我說:“你不會打算帶我游泳過拉薩河吧?!?
老索朗說:“若真是這樣,我們倒會省去一天多的路程呢,可惜你不會游泳,我們只能繞道曲水大橋。那條路我只走過一次,不是很熟悉,不像走過的路那樣輕松?!?
他這么說令我很遺憾,但我家鄉的獒犬都不會游泳,這是沒辦法的事。老索朗說曲水也是個比較大的市鎮,最好晚上穿過去。
于是我們白天沒有休息,從連片的莊稼和菜地里穿過,走到靠近曲水的地方。我們在一片樹林里休息到傍晚,老索朗帶我去北面的村莊尋找食物,這時候天色還沒有暗下來。
老索朗希望盡快吃飽,趁夜穿過曲水和它西面的獨行道。
剛走到村莊中間的車道旁,我就發現了那輛汽車,正是它把我帶到拉薩的。
我正驚疑,老索朗叫了起來。我回頭一看,那三個外鄉人已經從一所房子里沖了出來。蓬頭胖子的手臂上扎著繃帶,估計是骨頭被我咬碎了。
我們立即向南跑進莊稼地里。地里的小麥很深,聰明的老索朗和我都保持安靜。我們先向東潛伏,把那三個人向東吸引。然后,我們躬下身子向西爬行,很快便潛伏到先前的樹林子里了。
我們在樹林里警惕地等待著,希望那三個人向東追去。老索朗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不說話。
我建議:“我們立即穿過曲水,暫且忍耐一下饑餓。”
“不行啊,曲水的西面有好長一段路是靠山臨水的獨行道,一旦在那里遭遇他們,你是跑不過汽車的?!崩纤骼收f罷,又補充了一句,“要是你能游泳,就不存在這樣的問題了?!?
不知為什么,他補充的那句話格外有力量,讓我再無話可說。
過了一會兒,老索朗又說:“走,我帶你去河邊弄點兒吃的?!?
我們往西南方向走,那里有一片亂石灘,一些房子還未建成,根本就沒有吃的。老索朗又往東走,來到一片池塘邊。他讓我等在岸上,自己下了水。
他在水里走走停停,鼻子幾乎觸著水面。突然,他的嘴扎進水里,然后就咬住了一只動物。
他把那只動物扔在岸上:“吃吧,這是魚。”
那動物在岸上掙扎著,沒有腿,不能逃跑。我小心翼翼嘗試著咬了一口,它竟然毫無反抗力。
“挺好吃的,你得學會適應。流浪的途中少不了要吃魚?!?
我便吃了起來,說實在的,魚并不怎么好吃,大概是我沒吃習慣的緣故。
老索朗很快便咬住了好幾條又大又肥的魚,然后我才知道,這些魚是人類養殖的,就跟牛羊差不多,只不過牛羊生活在草原,魚生活在水里。
我們吃得肚子鼓鼓的,老索朗又帶我往南走。繞過一道方形圍墻,來到了雅魯藏布江畔。雅魯藏布江比拉薩河更寬廣,河水分成許多股,中間還有一道道的泥沼。從河北岸往南岸看,在漆黑的夜色里,幾乎看不到南面的山。
我以為老索朗又要說關于我不會游泳的話,但他沒說,默默帶著我返回那片樹林。
返回樹林的途中,老索朗突然開口說話了:“曲水這個市鎮其實也是在山口,它的北面是一道川地。往西去的路在雅魯藏布江邊,由于曲水西邊的山很陡峭,所以沒辦法翻山過去。過了曲水,會有一段北面靠山南面臨水的公路,這段危險的公路走完后,會遇到一片開闊的平地。達嘎鄉就在這片開闊地上,過河的曲水大橋正在達嘎鄉中心。至于那里的具體情況,因為我只走過一次,所以沒辦法講給你聽。”
我聽著他說話,心里卻想,反正我跟著你,你怎么走我就怎么走。所以我沒有聽得很用心。
老索朗繼續說:“達嘎鄉只有一座橋,所以只要你到了達嘎鄉,就不會走到別處。只要稍微一打聽,就能走上曲水大橋。但是,那座橋也是很危險的,因為附近所有想要過江的車都走那里?!?
我覺察到老索朗想要表達什么,但猜不透他的心思。他停下腳步,盯住我說:“我的意思是,那三個外鄉人也許會在橋上等你自投羅網?!?
我一時驚愕,不知道該說什么。老索朗又說:“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也許他們會認為我們渡河過去呢?!?
我仍然沉默著。老索朗說:“曲水大橋的南面,而且是正南面,有一座不起眼的山,它叫曲吾日神山,是我們山南四大神山之一。曲吾日神山被譽為‘藏地幸福之源’,如果能繞著它走一圈,定會得到幸福的?!?
我心想這老家伙知道的還真不少,嘴上就說:“您老知道的真多,我們山南四大神山是哪四座呢?”
老索朗給我講:“山南四大神山是指雅拉香布神山、貢布日神山、海不日神山和曲吾日神山。貢布日神山在澤當,海不日神山在桑耶寺,曲吾日神山就在曲水大橋的南面。至于雅拉香布神山,我聽說在貢布日神山的南面,但沒有去轉過。”
我聽他這么一說,就問:“這么說除了雅拉香布神山,其他三座神山您都轉過?”
老索朗嘆息一口氣,說:“我之所以會流浪到拉薩,就是沿著貢布日—海不日—曲吾日三座神山的路線走的。曲水大橋也只走過那一次?!?
我還想再問他為什么要拜訪這些神山,他竟大步走了起來,把我甩在后面,顯然不愿舊事重提。
到了樹林,休息到快天亮時,老索朗把我叫醒了。
我說:“你睡不著嗎?”
他說:“是啊,我思考了一夜,如果我們就這樣按部就班地走,一定會被那三個人跟蹤上的。我們犬類的記憶力很強,離鄉很遠都能原路返回,這一點人類是熟知的。我猜那三個人定會沿路抓捕你,我們靠步行,他們開著車,一天之內能去澤當幾個來回。這樣一來,你遲早還會被他們捉住的。”
他的話使我憂愁起來,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老索朗又說:“我倒是有個辦法,但不知道你是否同意。天亮以后,我們在公路邊等著,那三個人如果沒走遠,定會追我們。我們往拉薩的方向跑,讓他們追一段路程。然后我們分開,你繼續向西潛伏,我一直往拉薩走。我走走停停,不時出現在他們的視線里,這樣他們就被我引開了?!?
我說:“這樣不是讓你陷入險境嗎?”
老索朗笑著說:“你錯了。他們之所以要捉你,是因為你是最優秀的獒犬,獒中之王,很值錢的。像我這樣的混血老狗,拉薩市里滿大街都是,倒貼給他們,他們還不情愿領走呢?!?
老索朗說得有理,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按照他說的辦。
我們來到車路邊,大搖大擺地走動,卻時刻提防著每一輛過往的汽車。
等到下午,正在老索朗表現出失望的時候,那輛汽車突然出現了。他們果真沒有走遠,一直在附近搜索我。
我們向東逃走,引誘他們往拉薩方向追趕。到了傍晚,我與老索朗分別。
老索朗叮囑說:“兄弟,曲水西面的那段道路和曲水大橋是最危險的兩段路,過了曲水大橋你就安全了。但一切皆有變數,所以你要時刻當心啊?!?
我多次感謝老索朗,然后掉頭向西走。老索朗則蹦著跳著叫著,把那三個人往東面的莊稼地里吸引。
我一路狂奔,很快到了曲水的市鎮,也顧不得肚子饑餓,潛伏到了市鎮西面。市鎮西面的房屋太密集,我等到夜深人靜后才穿過去,找到了位于江邊的寬闊大道。
即使深夜,車道上也陸陸續續有車輛通過。我一路提心吊膽,不敢稍有放松。
趕在黎明到來之前,終于來到開闊的平地。那里也是大片的莊稼,既沒有動物也沒有人,很安靜。我終于放松了警惕,卻感覺到肚子很餓。
我突然產生一種想法,也許老索朗根本不想陪我去澤當,他提出“聲東擊西”的計謀一方面是為我的安全著想,但更可能為他返回拉薩找了個合適的理由。
我這么想著,既有點兒失落又有點兒擔憂,未知前途如何。但不管怎樣,我不可能再返回去找老索朗了。
前路漫漫,我只能獨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