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遇時春大雨，頗反常態，大都為瀝瀝小雨。趙公明立在窗前，思索螭吻所說，臥龍先生吩咐他靜守書屋三年待他來，言語趙公明就是救他渡他的人。公明在得知螭吻說先生有預料他在近日歸來時，也大為震驚，原來先生早在三年前便已經算好。

先生告訴螭吻：“破局的法就在趙公明身上，只有他能解救它。”任是公明想破頭腦，他都不記得先生留下什么暗示。他望著窗外的大雨，發呆，按照螭吻的說法，先生曾落一份機緣，他若得知方可早日達成心中之志。公明扭頭，瞧見前半個時辰還生龍活虎的替他想法子，兩人左思右想愣是半天沒個成果。這會它累趴在桌子打盹，公明略有些無語。至于螭吻的來歷，他大概能夠想的出來，螭吻就是那頭墨蛟潭里的蛟龍。

公明多次尋思不得，心情便得愈發煩躁，一口接一口的喝酒解愁。腦海中那道倩影不斷浮現，沒想到襄陽城下的可人兒芊芊，自然而然的欣喜。暗暗安撫下浮躁的內心，忽然記起弱冠之時先生所傳口訣，下意識的默念：內視公明體內，就會發現心湖中上下急促浮動的水波，被天外一個個金燦燦的符文銘字鎮壓，水波越蕩越緩，乃至剩余小小漣漪。

似乎察覺到了內心寧靜，公明繼續念道：“幽篁獨坐，長嘯鳴琴.....”頓時通達心意，冥冥中有所共鳴。一字一轉，一雨一滴，“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風無起，波瀾不驚。”余音繞梁，層層道韻似那公明心湖中湖水漣漪，又似那窗外屋檐下滴落的點點水珠。微風徐來，自城外數里出青蔥拔萃的柳樹下，一片柳葉隨風而落又御風而起，它如山中清泉淌過蜀中城的每一巷子，城中百姓沉寂于夢渾然不覺。縣衙門戶內，半夜研究刑案忙碌不堪的父母官，于迷迷糊糊中漸感頭腦晴朗，困倦疲憊的雙眼又重新煥發神采，隱約中找到刑案線索，郎聲大笑。監獄牢房里，重罪加身，死不認罪的眾多犯人，于睡夢中皆憶起人生中最為暖心動人的場景，戾氣消去，心自清明。

書屋中，公明也隨著那遲遲而來的柳葉清風，入猶如天人之鏡。熟睡的螭吻夢囈喃喃，“好舒服.....”，螭吻毛發舒緩，光澤顯亮，神性突顯。

公明來到一塊靜謐之境，前方有一團耀眼的人影，人影褪去光芒，公明終于可明清晰。只見面前的人影朝公明微微點頭，抬手舉步，大致在胸前畫圓，臂隨擺起，渾然天成.....公明突然意識到，人影所演，乃是高明的武功，立即模仿人影姿態動作演繹，欲得精髓。臥龍葉宣的機緣在一招一式中悄然傳承。

大夢千秋幾先覺，醒來早以物人非。

宋欽宗元年，金軍將領完顏克圖率軍攻陷宋都汴梁，欽宗，徽宗父子被俘，靖康之恥轟動朝野。1127年，宋徽宗第九子康王趙構幸免于難，于南京應天府繼承大宋皇位，尊為宋高宗，國號為宋，定都臨安。

金人惱怒，率大軍攻下襄陽，燒城屠戮，襄陽毀于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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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公明沉浸于人影所傳武學之中，人影并無思想，公明嘗與其溝通卻石沉大海了無回應。只是一味的重復武學動作，待到公明仔細記下人影武學中的最后一式后，幻境驟然崩塌。他瞬間抬頭驚醒，茫然的看了看周圍，“呼”在確定還在書屋內后，他長舒一口氣。起身扭動了僵硬的肩膀和腰，感受軀干依稀傳來的疼痛感。

“我好像睡了很久。”

“何止睡了很久，你都睡三個月了。”突兀的聲音響起，螭吻踩著風騷的貓步朝他來。

“三個月！”公明被螭吻的話震撼了，忍不住反問：“那你怎么不叫醒我？”

“不然咧，我見你在接受那位大人的傳承，不好打斷你”螭吻兩只貓爪交叉，它站立起來不安好氣的回答。

趙公明突然記起和芊芊的信約，忙著面向螭吻，焦急道：“我沉睡這段時間來，有沒有自襄陽寄來的書信？”

螭吻歪頭，它想了想，回憶那時發生的事情，語氣不善的回答：“有的，是一只禿毛的山雀送來的，那只禿毛山雀見到你昏迷還想啄你。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我見到了都覺得毛骨悚然。”

公明眼前的小黑貓，舉起貓爪重重的拍在地上，惡狠狠的補充道：“我問它是來干什么的，那只死山雀還不愿理我，就扔下一封書信，就飛走了。可他娘的傲氣，禿毛的東西。”

“你不會和人家打架了吧？”公明話語剛落，黑貓嘴角抽了抽，神色有些不自然。黑貓故意挺起自己的胸膛，反駁道：“你懂個屁，我堂堂龍的第九子，會怕一只禿毛的野鳥？”

公明此時也沒有興趣和黑貓耍嘴皮子，正色道：“把那封信拿來我看看。”

螭吻跳上葉宣的書桌上，吊起一封書信，甩來。公明接住信封，信封包裝精致，隱約可以聞到深閨秀中的女子體香和筆上墨香。公明顫抖的拆開信封，信中內容很多，除了芊芊記下他離開襄陽后的生活瑣事，還有一些囑托初春天寒，注意添衣加物的關切之言。見偶爾女子在信中調皮搗蛋的言語，公明不自覺的輕笑，惹的一旁的螭吻那是雞皮疙瘩四起，男女之事視而不見，充耳不聞為好，螭吻心里安慰道。芊芊還提到了面館老頭發現昏倒在寒風大雪中山雀“鳳凰”，差點沒氣血攻心，兩腿一蹬嗝屁西去。那段時間，老翁愣是天天做好吃的給那只山雀，看到這里公明莫名覺得心慌，甚是尷尬。少女又說道，面館的掌柜老翁因人有故不得不離開襄陽，她一個人留在了面館。

短短幾頁書信，少女深情蘊含于一字一句中，少女于信末尾提到陽春三月，襄陽花開。

“陌上花開，待君歸矣。”

公明讀至此，一粒枇杷種子沿信里滑落在地，螭吻瞬間瞪大眼睛想要吃下那顆種子。公明一巴掌拍下它。公明撿起枇杷種子往懷里藏好，螭吻一頓心塞，腦海中滿是襄陽里的芊芊姑娘，相思情絲纏繞心湖，縱馬奔下襄陽念頭如雨后春筍，一發不可收拾。他急不可耐的數點自己的行李。準備就緒后，撇下螭吻就朝寄存馬匹的驛站尋去，公明到達驛站找當家的掌柜溝通一番，得知戰事緊迫時，寄養的馬匹被收為軍用。掌柜詳細道來情況，掏出一筆銀子想要彌補他的損失。趙公明婉拒了他，想要再買一只千里好馬，掌柜恐慌搖頭，聲言世道大亂，已經無馬可賣。大都充軍為軍備。

趙公明告別驛站掌柜，憂愁何處借來馬匹立即去那襄陽城。螭吻見趙公明莫名奇妙的離開書屋就跟了上來，他與驛站掌柜的對話毫字不差的聽了，當下搖搖自己的小尾巴，奉承道：“要不你騎我吧？”

“你？”公明詫異的看向它，滿臉的質疑。

螭吻一聽，不開心了，眉心的龍角散發星輝。公明視線中的小黑貓體型赫然變大，最后一頭四肢強健，兇神惡煞的黑豹屹立于街頭上。愣是把出送公明離開的掌柜嚇的倒地不起，螭吻嘶嘶低吼，沖趙公明說道：“快上來！”

公明走南差闖北多年，眼界自然寬闊不少，再者有那猛虎前綴。眼前這頭一米高，壯可比牛的螭吻也嚇不了他。螭吻蹲伏下身子，用常人聽聞不到的傳音：“遵守與先前那位大人物的約定，你解救我還我自由，我則跟隨你。”公明點頭表示認可螭吻，收下它為自己的坐騎。

柳葉巷兒郎趙公明馭豹躍出高聳城墻，守兵皆驚，市景民坊間又多一飯后談資，神人佳話。

趙公明離開蜀中后，駕馭螭吻急速的朝襄陽趕去，因為在一路上他沿道聽聞金兵與南宋已開戰伐。又聞靖康之變，天下雖仍為趙家，但龍椅上那位一言九鼎之人變成了康王趙構，如今的宋高宗。公明唯恐遲疑生變，擔心那襄陽里女子的安危，心情愈發急躁不堪.....

他一路晝夜不分的趕路，顧不上休息，每每到疲累至極時才不得打盹。螭吻乃是神獸，吃苦耐勞倒也不多言語，些許是感覺到主人的心情，螭吻一日數十里，辛勤拖著趙公明。兩人在抵達襄陽城的郊外，螭吻低頭嗅了嗅，心語傳音公明：“好重的血腥味。”公明臉上沾染層層灰，原本清秀的青年模樣似有些窘迫，他睜開滿是血絲的眼睛，命令螭吻繼續往前。螭吻二話不說，向襄陽城奔去。

望見逐漸清晰的“襄陽”兩個字眼，公明卻不敢放下心來，他和螭吻行在入城路上，兩旁的雜草有一人高，陽春三月，本該熱鬧非凡的襄陽城此時卻散發出死一般的寂靜。公明不曾言語，螭吻知道事情大概不妙了。它抬起眸子，視線之景盡收眼下，殘破的城墻亂骸，雜亂的野草肆意生長，敞開的城門.....公明木訥的騎著它走進襄陽城，再到那家店鋪前。店鋪在攻城戰亂中摧毀一旦，金人閉城火燒襄陽，城里百萬余黎民百姓無一生還。公明記起路上偶然遇到的斥候，斥候臨死前告訴他的絕密信息。他一開始不相信，他瘋魔般趕來襄陽，卻見眼前之景。

公明忽感胸腔一悶，喉嚨沙啞無聲，他捂住嘴，一口鮮血噴出。他緩緩松開拳頭，手心中猩紅一灘。他用力的咳嗽幾聲，穩定氣機后，輕聲安撫了螭吻。“沒事。”話沒說完，又是一口鮮血，“咳咳。”

他無力的軟塌下馬，跪在一片廢墟前，自言自語：“芊兒，你趙哥哥來了，襄陽的花很美，你和我一起看好不好？......”公明靜靜的訴說，乃后漸漸減弱為抽泣，他哽咽：“趙哥哥來晚了，趙哥哥答應過你要做那天底下的大俠。”

聽聞動靜，螭吻低語有敵人前來。他透紅的血眸，機械的隨著脖子扭向一邊，又看了四周圍擁上來的金兵。他們是襄陽一役中負責殿后的士兵，此時正在小心翼翼的包圍住這個身旁蹲伏著黑豹的詭異男子，他們的眼神中的貪婪和腰間金銀財寶，莫約是想要捕獵這頭黑豹去討好軍中將軍。

“燒殺掠奪的還不夠你們的么？”他開口了，冷漠的問金兵。金兵們無人應答，只是手上的大刀提起，腳步越發緊湊。“殺也殺了，燒也燒了，搶也搶了，拿也拿了，也不曾滿足你們的貪念。”

跪地男子頓了一頓：“真當？我大宋無人？”他大笑，癲狂的笑了，用手撐起自己的身子，長發披散，如同妖魔。

“你們可知？”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公明睜著血眸，不帶感情的瞥了瞥收攏的金兵。螭吻似乎感受到公明心念，化為古樸的龍紋斬馬刀插在石磚上。突如其來的變化并沒有讓被利益熏心的金兵退縮，他緊握住斬馬刀，抽起。一語不發，迎上金兵。金兵中的領頭大喊“殺了他”，所有金兵接到命令沖殺上前，趙公明抓住其中一人的手腕，“咔嚓”，不及金兵哀嚎，一刀補上，人頭落地，又用力揮動斬馬刀，橫殺四敵。有金兵繞后偷襲，他抽刀反手格擋，怒劈而下，金兵被撕割兩半。一炷香后，四五十金兵只剩一人，公明拖刀朝他而去，“別.....別殺我.....大俠我..我錯了。”那人嚇的癱倒在地，一股尿騷味散出。

公明不為所動，他問：“你們屠城的時候，城中百姓求饒，你們可放過他們？”，“嗯？！”他怒視那人喝道。

那人嚇的跪地求饒，公明猙獰笑言：“真當我大宋無人？”，刀影閃過，金兵失去生息，徑直倒地。公明蹲下，面無表情道：“犯我大宋者，雖遠必誅！”

襄陽城戰后，逃亡歸來的百姓發現城中的四十首金兵尸體，無一例外，皆被梟首。時下，邊境戰營外，一小卒名為趙公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