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一長串急促的聲音響起,在帳中書寫遞交京城的軍備訓誡八議的趙公明,停下手中的動作,放下筆。他微微抬起頭,眉目間的英氣斐然,前來傳訊前方的斥候跪拜在地。
“起來吧”,“何事?”公明淡淡道,他收回目光,低頭又繼續斟酌上表的奏章。
“稟告將軍,岳將軍率領的岳家軍已在昨日,成功攻下鄧州。”斥候恭敬言,言語中透露著激動。
初聞捷報傳來,趙公明先是一愣,隨即拍案而起,朗聲大笑:“哈哈哈,好!好!岳飛先前奉旨揮師北伐,今三月未到攻下隨州,唐州等地。實乃帥才!”斥候也頗為心喜,抗金多年,今形勢大好,可當真可收復那中原萬里失地。
趙公明揮手遣退斥候,起身踱步到賬口前,又倒退回去,來來返返,他許久悠悠一嘆。
“怎么?收下五郡之地,大喜遇大悲是什么情況?”賬外傳來一男子調侃言。
公明搖搖頭,來人一襲軍裝勃然英姿,如瓊枝一樹,好生俊俏的臉上多有幾重暗紋,白白削減了幾分秀意,倒是威猛無比。
公明偏頭望向這位軍中唯一人敢和他開玩笑的老伙計,開口道:“螭吻,下一役就是襄陽了。”公明說完轉身背向螭吻,重新坐回太師椅上,虎目炯炯有神的盯著前方的人。來人此刻才注意到跟隨作戰多年的那個人,終于是難熬歲月波瀾,國字臉上點點鄒紋以及頭上不知何時生出的絲絲華發。螭吻一陣恍惚,不回公明,自個苦笑:“過去好多年了。”
“是呀,好多年了。”
“你老了....”螭吻溫和道。
坐在太師椅上的將軍,不以為意,笑道:“你倒是不見得老。”
“我是神獸,你能比么?”螭吻看向這位天下威望在身的大都督玩笑道,不過言語中頗為得意,他跟隨作戰數年,一路見證了柳葉巷的青年是如何從那邊境戰營的小卒步步爬上兵馬大元帥,官至大都督。進來帳前聽聞軍中幾個新兵蛋子鼓吹將軍是怎么的天神下凡,作戰驍勇無比,他巴不得去抽兩巴子。
說一千道一萬,逃不過那狠字。征戰金人十年,大大小小的戰役將軍皆身先士卒,置死地于后生,只想多殺幾位金人。為襄陽城里慘死的黎民百姓血仇,但更多的是心中對她的執念,螭吻是跟趙公明最久的人,他心里的那位佳人,螭吻是知道的。常言英雄難過情關,面前的兵馬大元帥怕也是如此。
作戰驍勇無匹的趙公明立即就被軍中將領發現提拔,愣是十年間,從忘不到京城諸貴的小兵到臨朝參政,百官畏言。其中艱辛非一言兩語就能說完的,螭吻失神間,公明見黑袍男子站立發呆,抽起奏章朝他扔去。后者回神,尷尬的笑了笑,連忙撿起奏章。
趙公明詳裝嚴肅,接過他遞來的奏章,板起臉:“傳我軍令!”
“螭吻接令!”黑袍男子大喝,單膝跪地。
“通告全軍,拆營拔寨,撤離信陽,南下與岳家軍會合,攻打襄陽金軍!”
“得令!”螭吻抬起頭依稀見高臺上男人留下眼淚,知其所需獨處暗暗退下.....
趙公明率大軍兵分兩路,一路留守剛攻下的信陽城,鞏固戰果。另一邊統領五萬大軍自北邊向襄陽施壓,與岳飛成包圍合擊之勢。
清晨,一白袍猛將駕馬矗立于軍營外,身后軍旗在秋風中飄飛,“岳”字刻于其上。將軍身姿挺拔如松,氣勢剛健,劍眉下一雙璀璨如寒星的雙眸鎖住前方的古路棧道,似乎在等什么。待到古道邊上出現一頭黑紋豹子,和那威風八面的“趙”姓軍旗。他緊皺的眉宇方才輕松,用力蹬馬前行。黑豹上的人身披獸面吞頭連環鎧,器宇不凡,雖三十有許,卻不生老態。
黑豹上的男子也發現了他,隨即抬手示意后方的人駐步,拱手賀道:“岳將軍,恭喜你拿下鄧州,又為大宋江山創下奇功。我定要通稟圣上好加賞賜!”
“誒,大都督莫要開小子的玩笑了,小子每次領圣上嘉賞,都是為了給戰死的弟兄安撫后事。若是非要討賞,還不如大都督腰間葫蘆里的酒來的痛快。”被喚作“岳飛”的白袍猛將謙遜道,但眼神始終瞥了瞥男子腰間的葫蘆。
“哈哈哈,好一個討酒的說法,不過剛才一番言論傳到圣上前可不太好。”大都督趙公明低語勸言。
“莫礙事,莫礙事。”
......
夜里,兩人在帷帳中商討襄陽城事宜,但兩人都是帶兵多年的將帥,深知在五郡皆失守的情況下,襄陽城里的敵軍就是甕中之鱉,翻不起太大波浪。岳飛一向治軍嚴謹,再者明日即將收復六郡的最后一郡,禁忌軍中飲酒。但是眼前的趙公明喝酒,他倒破天荒的沒有說什么,趙將軍腹中的點點哀愁,他早有耳聞。
當下岳飛用力的握住他的肩膀,勸慰道:“仁兄,過去的事情就不要追懷了。”
“釋懷不了呀~”趙公明吞咽下一口黃酒,吐出濁息,語氣略有悲涼。他起身離席,有些搖晃,岳飛剛想攙扶,公明示意他沒有大礙。
有些微醺的公明緩緩言:“這一等就是十年了,鵬舉呀,你可知我多年征戰沙場,行遍天下,唯獨不敢踏入襄陽地界。一是迫于形勢,君王無抗敵之心,二是對襄陽城里芊芊我心感愧疚呀。”他用力的錘向自己的胸口,“功名利祿也不及佳人一笑。武功再高又有什么意義呢?”公明自嘲,淚沾衣衫。
趙公明傷透欲絕,岳飛忍不住道:“大都督要保重身體。”
公明原本暈醺的眼神,煥然清明,輕聲囑托道:“明日戰后,你立即掉頭撤軍駐守鄂州。”
岳飛欲問緣由,趙公明強硬道:“我自有定奪。”岳飛作罷,按捺住疑惑。
次日,岳飛和趙公明旗下各自統領的“岳”“趙”大軍一舉破敵,金軍軍心渙散,不堪一擊,大戰數時辰,金軍無力抵抗投降,襄陽城攻下,俘虜殘兵兩萬。
戰后,岳飛遵循公明囑托收兵回下鄂州,手下士兵多有不悅憤慨,認為趙都督要搶奪軍功。岳飛呵斥岳家將領,他隱約猜到這位趙都督的用意,只是不敢去確定,太過驚世駭俗。
趙公明身披戰甲,一個人站在兩萬投降的金兵前,面無表情。他下令所有的投降金兵皆來到校場中,投降的金兵惶恐的望向這位大宋名將。身后的黑衣男子,遲疑不定的問他:“你,可當真要....”螭吻沒說出主人的想法,太過駭人聽聞。
螭吻深吸一口氣,怒斥:“你可知道你這樣,你成仙無門,金身堪破,長生無望!”
“仙,我不在乎。”趙公明不暇思索的回答道,他冷笑:“我官至兵馬大元帥,司掌天下兵馬,位及人臣,為天下僅有的大都督。你難道認為,京城那位高高在上的君王愿意放過我?”
螭吻被趙公明的反問一時無言,它猶豫言:“以你的身手,躲避追殺何其難?為什么非要走這一步險棋。”
“這一步棋,我不得不下呀,趙構提拔岳飛等人職權,就是想要岳飛制衡于我,免得功高震主,威脅他的龍椅。你不會看不明白,對于他來說,我一日不死,他難安下榻。我現在就給他機會!”
“更何況岳飛與我親近,京城那位早有戒心,哪怕我不讓岳飛撤軍駐扎鄂州。皇帝也始終會召回他。我這么做也是為了他好,起碼他能活的久一些,能為大宋建功立業。”趙公明轉身與螭吻對視,落寞道:“她死后,我對人生的念想唯有報仇雪恨,或許你會說金軍不滅何來雪恨,但我真的累了。”又自語:“唯一想念的就是十多年來未曾見一眼的先生了。”
他松下綁發的束簪,長發披散,一步一步的走向城頭,側身遠望西北。長嘯:“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城下士兵跟著振臂高呼,他朗聲大笑,笑中頗含幾分苦痛:“更何況,不屠盡兩萬金虜,怎傳我大宋國威!”
語罷令下,兩萬金虜死于非命,血漫襄陽。倏然,陰云遍布,大雨傾盆,雷霆轟鳴間,一尊與趙公明九分神似的金身神像崩塌。趙公明金身破碎之時,只用兩人能聽到言語低聲喃喃:“芊兒,公明哥哥為你報仇了,只是當不成大俠了。”壓抑多年的郁悶一掃而除,公明吐出一口濃黑的淤血,在雨中瘋笑。
趙大都督斬殺兩萬金兵俘虜的消息很快傳遍天下,讓想與金國議和的宋高宗龍顏大怒,百官怒斥,紛紛上書請免革職,斬立決以正龍威。
當日,宋高宗下旨,昭告天下:“罪人趙氏,依仗圣恩,黷貨殺降,無將之心,不法明律,舉兵謀反,為國大計,廢黜其職,春分斬!”
春分,刑場上,“就要死了,怕不怕,螭吻。”一身囚衣的男子笑問。
螭吻搖頭苦笑:“我活的也挺久的了,這一世跟你看盡世間繁華不虧了。”
男子微微一嘆:“是我害了你,金身一破連帶你也失去法力,與平凡人無異了。”
螭吻倒是生死健淡,盯著雖狼狽不堪,卻仍然昂頭挺胸的男子:“哈哈哈,我螭吻不求與你趙公明同生,但求共死。”
“好!來生有緣再做兄弟!”
負責斬首的一名彪悍大漢提起大砍刀,翁里翁氣低語道:“大都督,俺敬佩你,無奈奸臣當道,俺今有責在身,都督下去,俺再好生敬酒。”
趙公明閉目不語,點點頭,手起刀落。
一代名將至此隕落......
在陰影的角落處,一個小二打扮的人鬼鬼祟祟的從曾是兵馬大元帥的趙都督的府邸溜出,一路出到外城。小二小心翼翼的敲了一家店鋪門,開門的是一位七十老朽。小二將包袱遞給老朽后,化為一粒金豆飛入老朽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