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世界之間的樹林
- 納尼亞傳奇6:魔法師的外甥(中文朗讀版)
- (英)C.S.劉易斯
- 5107字
- 2018-09-07 11:21:11
安德魯舅舅和他的書房立刻就不見了。隨后,有那么一會兒工夫,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接下來迪戈里意識到,有一道柔和的綠光從上面流淌下來,照射著他以及下面的黑暗。他好像并沒有站在什么實體之上,既不是坐著,也沒有躺著。似乎他與任何東西都沒有接觸。“我相信我是在水里,”迪戈里說,“或者是在水底下。”有一瞬間,他對此感到了恐懼,但他幾乎立刻感覺到,自己正在快速地向上升騰。突然,他的腦袋鉆出了水面,進入到空氣之中。他掙扎著爬上岸,來到池塘邊一片茵茵的綠草地上。
他站起身來,這才發現自己并不像剛從水里出來的人那樣,渾身濕淋淋的,大口喘著粗氣。他的衣服完全是干的。他正站在林中一個小池塘的邊上——池塘的直徑不到十英尺。林中樹木長得很密,枝繁葉茂,遮天蔽日。透過樹葉照射下來的陽光都變成了綠色。那里的太陽一定非常厲害,因為這綠色的陽光明亮而溫暖。這是一個你所能想象到的最安靜的樹林。沒有鳥啼,沒有蟲鳴,沒有動物,甚至沒有風。你差不多能夠感覺到樹木在生長。他剛才出來的那個池塘并不是唯一的,還有許多其他的池塘——在他視力所及的范圍內,每隔幾步就有一個池塘。你幾乎可以感受到樹木正在用根須吸收水分。這個樹林充滿了活力。當迪戈里后來嘗試著進行描述時,他總是說:“那是一個肥沃的地方,像李子蛋糕一樣富有營養。”
最奇怪的是,迪戈里還沒顧得上向四周打量,就已把自己是如何到來的事忘掉了一半。至少,他想的肯定不是波利,也不是安德魯舅舅,甚至不是他的媽媽。他感覺不到絲毫的恐懼、激動或者好奇。如果有人問他:“你是從哪兒來的?”他大概會說:“我一直都在這里。”就是那樣一種感覺——似乎你一直待在那個地方,盡管任何事都沒有發生,你卻從來都不會感到厭倦。正如他很久以后所說的:“那是一個不會發生什么事情的地方。樹木時刻不停地在生長,僅此而已。”
迪戈里花了很長時間來觀看樹林,隨后他注意到,有個女孩子仰臥在幾步之外的一棵樹下。她雙眼朦朧,似乎正處于半睡半醒的狀態。他久久地望著她,什么話都沒有說。最后她睜開眼睛,向他注視了良久,同樣什么都沒有說。又過了一會兒,她開始用一種恍惚的、滿足的口氣說了起來。
“我想我以前見過你。”她說。
“我也這么想。”迪戈里說,“你在這里待了很久嗎?”
“哦,我一直都在這里。”女孩說,“至少——我不清楚——有很長時間了。”
“我也是。”迪戈里說。
“不,你不是。”她說,“我剛才看見你從那個池塘里出來的。”
“是啊,我想是這樣。”迪戈里帶著困惑的神情說,“我都忘記了。”
好久,他們倆誰都沒有再說什么。
“聽我說,”女孩子又開口說道,“我在想,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面?我有那么一種印象——大腦中的一個畫面——關于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就像我們一樣——他們住在一個完全不同的地方——做著各種各樣的事情。也許那只是一個夢。”
“我想,我也做過同樣的夢。”迪戈里說,“關于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他們是鄰居——他們在椽子之間爬來爬去。我記得那個女孩的臉臟兮兮的。”
“你有沒有搞錯?在我的夢中,是男孩子的臉很骯臟。”
“我想不起來那個男孩子的臉了。”迪戈里說,接著他又嚷道,“喂!那是什么?”
“哎呀!是一只豚鼠。”女孩子說。一點不錯——一只肥胖的豚鼠正在草地上嗅來嗅去。豚鼠的腰上系著一條帶子,帶子上拴著一枚鮮艷的黃色戒指。
“看!快看!”迪戈里大叫,“戒指!看哪!你手指上戴著一個。我手上也戴了一個。”
女孩子坐了起來,她終于對此產生了興趣。他們使勁地盯著對方,努力想要回憶起來一些什么。接著,幾乎就在同一時刻,她大聲叫道:“凱特利先生。”他也喊道:“安德魯舅舅。”就這樣他們知道了自己是誰,并開始想起整個事情的經過。他們吃力地交談了幾分鐘之后,才理出來個頭緒。迪戈里解釋了安德魯舅舅的卑劣行徑。
“我們現在該做什么呢?”波利問道,“帶上這只豚鼠回家嗎?”
“不著急。”迪戈里說著,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我認為應該抓緊。”波利說,“這個地方太安靜了,是這么——這么的令人心神恍惚。你都快要睡著了。如果不振作起來,我們就會躺下,永永遠遠地在這里昏睡下去。”
“這是個好地方。”迪戈里說。
“不錯,是個好地方,”波利說,“可是我們該回去了。”她站起身來,輕手輕腳地朝豚鼠走去。但很快她又改變了主意。
“我們也許應該把豚鼠留在這里。”她說,“它在這兒十分開心,我們若把它帶回去,你舅舅還會對它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情。”
“我打賭他會的。”迪戈里答道,“看看他是如何對待我們的。對了,我們該怎么做才能回家呢?”
“回到池塘里,我猜想。”
他們一起走到池塘邊,站在那里,低頭看著平靜的水面。水面上映著長滿了綠葉的枝條的倒影,使得水塘看上去顯得很深。
“我們沒有帶游泳衣。”波利說。
“我們不需要那個,傻瓜。”迪戈里說,“我們穿著衣服跳進去。你難道忘了我們上來時衣服并沒有打濕嗎?”
“你會不會游泳?”
“會一點點。你呢?”
“嗯——游得不怎么樣。”
“我認為我們不需要游泳。”迪戈里說,“我們只是想要下去,不是嗎?”
對于跳進池塘這個想法,他們倆都不怎么喜歡,但是誰也沒有告訴對方。他們拉著手,說:“一——二——三——走,”就跳了進去。緊接著是嘩啦啦一陣水聲,自然而然地,他們都閉上了眼睛。可是當他們再次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仍然站在那片綠林里,手拉著手,而水只淹住了他們的腳踝。顯然這個池塘只有兩三英寸深。他們蹚著水又回到干燥的岸上。
“究竟出了什么問題?”波利驚恐地問道,也許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驚恐,因為在那個樹林里很難真正感到恐懼。那個地方太寧靜了。
“哦!我明白了。”迪戈里說,“當然這樣不起作用。我們還戴著黃色戒指。要知道,它們是向外旅行用的,綠戒指才能帶你回家。我們必須換戒指。你的衣服有口袋嗎?好的。把你的黃戒指放到左邊口袋里。我有兩個綠戒指。這一個給你。”
他們戴上綠戒指,又回到池塘邊。他們正打算再次跳下水去,迪戈里突然發出了一聲喊叫:“哦——噢——啊!”
“怎么啦?”波利問道。
“我突發奇想,”迪戈里說,“你知道其他那些池塘是怎么回事嗎?”
“你什么意思啊?”
“嗨,我們跳進這個池塘就能夠返回我們自己的世界,那么,假如每個池塘底下都有一個世界的話,我們不也可以跳進其他池塘到另外的地方去嗎?”
“我認為,我們已經到了你的安德魯舅舅所謂的其他世界,或者其他地方,隨便他怎么稱呼。你不是說——”
“噢,別提安德魯舅舅啦。”迪戈里打斷了她的話,“我相信,他其實什么都不懂。他根本沒有膽量親自到這里來。他只是說道有一個另外的世界。但假如有很多個另外的世界呢?”
“你的意思是,這個樹林可能是其中之一?”
“不,我不認為這個樹林是一個世界。我想它只是個中間地帶。”
波利露出困惑的神情。
“你不明白嗎?”迪戈里說,“不明白,那就聽好了。想想在我們家房頂之下的通道。它并不是哪座房子里的一個房間。在某種程度上,它并不真的屬于房屋的一部分。可是你只要到了通道里,就能夠沿著它進入那排房子中的任何一棟。說不定這個樹林也是這樣?——這是一個不屬于任何世界的地方,只要你找到了它,就能夠進入所有的世界。”
“好吧,就算你能夠——”波利剛說到這兒,而迪戈里好像沒有聽見她的話,繼續說了下去。
“當然這就解釋了一切。”他說,“這正是這個地方為什么安靜得令人犯困的原因。這里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就像在家里一樣。人們在房子里談話、做事、吃飯。但在房子的連接處,比如墻壁后邊,天花板上面,地板下面,或者在我們的通道里,任何事情都不會發生。一旦我們從通道里出來,就有可能進入任何一個房屋。我認為,我們從這個地方出去,可以隨便去任何地方!我們不需要跳進我們上來的那個池塘。或者說暫時還不需要。”
“世界之間的樹林,”波利迷迷糊糊地說著,“這聽起來很棒。”
“來吧,”迪戈里說,“我們先試哪個池塘呢?”
“聽我說,”波利說道,“在確定我們能夠由原來那個池塘回家之前,我不想嘗試任何新的池塘。我們還無法肯定,綠戒指是否管用。”
“對啊,”迪戈里說,“一回去就被安德魯舅舅抓住。我們還沒有來得及玩耍,他就把戒指拿走了。還是不要了。”
“我們能不能先在自己的池塘底下只走一半路?”波利建議道,“看看綠色戒指是否管用。若是管用的話,我們快到凱特利先生的書房時,把戒指換了,再從池塘里上來。”
“我們能夠往下行進一半路程?”
“嗯,上來時花費了一些時間。我猜想,回去也要用一些時間。”
對于這種做法,迪戈里費了一番口舌與波利爭辯,但最終他還是讓步了。因為若不事先確定能否重返我們的世界,波利堅決拒絕去任何新的世界冒險,面對某些危險(比如說黃蜂)時,她和他一樣勇敢,可是對于發現前所未聞的新事物,她卻不是那么熱衷。迪戈里則是那種想要了解一切的人。長大以后,他成了其他幾本書中那位著名的柯克教授。
爭論了好半天,他們才達成了一致,同意先戴上綠戒指(“綠燈行,”迪戈里說,“所以你不由自主就會記住哪個戒指在哪兒。”),再手拉手跳下去,當他們覺得快到安德魯舅舅的書房,或者已經回到了自己的世界時,由波利大叫一聲“換”,他們就摘下綠戒指,戴上黃戒指。迪戈里想做這個喊“換”的人,可波利硬是不同意。
他們戴好綠色戒指,手拉著手,又一次喊道:“一——二——三——走。”這次生效了。很難告訴你那是一種什么感覺,因為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起初,黑暗的天空中有明亮的光在移動。迪戈里始終認為這些是星星,甚至還發誓說,他近距離地看到了木星——近到足以看見它的衛星。但轉眼之間,他們的周圍出現了一排排的屋頂和煙囪,還看到了圣保羅大教堂。于是他們知道,自己正在俯瞰倫敦。他們的視線能夠穿透所有房屋的墻壁。接著他們看見了安德魯舅舅,模模糊糊的,像是一個影子。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具有實體感,就好像是聚焦在了他的身上。就在即將見到安德魯舅舅這個大活人之前,只聽波利大叫一聲“換”,他們變換了戒指,我們的世界像是夢境一樣慢慢淡去,而頭頂上的綠光則變得越來越強,后來他們的頭又從池塘里鉆了出來。兩個人爬上岸,又回到了樹林的懷抱中。樹林依然還是那么青翠,那么明亮,那么寧靜。整個過程還不到一分鐘。
“你看!”迪戈里說,“沒有問題吧。現在該去探險了。隨便哪個池塘都行。來,讓我們試試那個。”
“停!”波利說,“難道我們不給這個池塘做個記號嗎?”
他們面面相覷,臉色變得蒼白,他們意識到,迪戈里差點兒做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樹林里有那么多的池塘,這些池塘和樹木全都像是用一個模子做出來的。一旦他們離開通向我們這個世界的池塘,而沒有留下某種標記的話,他們再次找到這個池塘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一。
迪戈里顫抖著手打開他的小刀,在池塘岸邊割下一長條草皮。裸露出來的土壤(氣味芬芳)是紅褐色的,在綠草的映襯下顯得十分悅目。“幸好我們中的一個人還算有頭腦。”波利說。
“好啦,別一個勁兒地瞎吹了。”迪戈里說,“快過來,我想看看另一個池塘里有些什么。”波利反唇相譏,他也毫不示弱,回應了一些更難聽的話。他們唇槍舌劍,爭吵了好幾分鐘,如果把他們的話都寫下來,難免會很乏味。讓我們直接跳到下一個場景:他們兩個手拉著手,站在一個未知池塘的岸邊,心中砰砰直跳,臉上露出恐懼的表情,手上戴著黃戒指,又一次喊道:“一——二——三——走。”
撲通!這一次又沒有奏效。這個池塘看起來也是一個淺水坑。那天早上(如果仍然是早上的話,在這個樹林里,時間似乎停滯了)他們第二次打濕了腳,還把水濺到了腿上,卻并沒有到達一個新的世界。
“真該死!”迪戈里大叫道,“這回又出了什么岔子?我們確實戴著黃色戒指。他說黃色的是往外旅行用的。”
其實,安德魯舅舅對世界間的樹林一無所知,所以他把戒指的用途完全搞錯了。黃戒指并不是“往外去”的戒指,綠戒指也不是“回家”的戒指;至少,不是像他所想的那個樣子。制造兩種戒指的材料都來自這片樹林。黃戒指中的物質有力量將你拉到那個樹林。那種物質想要返回到自己的地方,即這個中間地帶。而綠戒指中的物質則想要離開自己的地方,所以會帶著你離開樹林,進入某一個世界。你瞧,安德魯舅舅并不真正懂得他所研究的東西,大多數魔法師都是這樣。當然迪戈里也沒有清楚地認識到事情的真相,或者說現在還沒有。他們商量了一會兒,決定戴著綠戒指再來試試這個新池塘,看看會有什么事情發生。
“要是你敢,我也敢。”波利說。她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她在內心深處確信,不論是綠戒指還是黃戒指,在新池塘中都不會發生作用,除了再一次打濕腿和腳,并沒有什么可怕之處。我不能確定,迪戈里是否也有相同的想法。不管怎么說,當他們戴上綠戒指,來到水邊,又一次拉起手時,兩個人顯然比頭一次要快活得多,臉上的表情也不那么嚴肅了。
“一——二——三——走。”迪戈里喊道,隨著喊聲他們跳進了池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