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迪戈里和他的舅舅
- 納尼亞傳奇6:魔法師的外甥(中文朗讀版)
- (英)C.S.劉易斯
- 5310字
- 2018-09-07 11:21:11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迪戈里從前所經歷過的,甚至連他的噩夢都無法與之相比,他嚇得尖叫起來。安德魯舅舅立即用手捂住他的嘴巴。“不準叫!”他在迪戈里的耳邊發出噓聲,“如果你大呼小叫,會讓你媽媽聽到的。你知道這會給她造成多大的驚嚇。”
正像迪戈里后來所說的,用那樣的方法來使一個小孩子就范,這種可怕的卑鄙行徑幾乎令他感到惡心。當然,他沒有再次發出尖叫。
“這才對頭。”安德魯舅舅說,“也許你是情不自禁才大叫的。當你第一次看到有人消失時,確實會感到震驚。嗨,那天晚上,當豚鼠消失時,就連我也嚇了一大跳。”
“是那個讓你驚叫的嗎?”迪戈里問道。
“哦,那次你聽到了,是嗎?我希望,你沒有在暗中監視我吧?”
“不,我沒有,”迪戈里憤怒地說,“但波利是怎么回事兒?”
“祝賀我吧,親愛的孩子。”安德魯舅舅一邊搓著手,一邊說,“我的試驗成功了。那個小女孩離開了——消失了——完全離開了這個世界。”
“你對她做了些什么?”
“把她送到了——嗯——到了另一個地方。”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迪戈里問道。
安德魯舅舅坐了下來,說:“好吧,我把一切都告訴你。你聽說過勒費老夫人嗎?”
“她是我的姨婆之類的親戚吧?”迪戈里反問道。
“不完全準確。”安德魯舅舅回答,“她是我的教母。那個就是她,在那兒,掛在那邊墻上。”
迪戈里順著那個方向望去,看到一張褪色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個戴著無邊呢帽的老婦人的頭像。此刻他想起來了,在鄉下家里的一個舊抽屜中,自己曾經見過一張同樣面孔的照片。他還問過媽媽那是誰,但媽媽似乎不愿過多地談論這個話題。這張臉一點兒也不好看,迪戈里心想,當然,從早年的那些老照片上,人們也的確很難分辨出美丑。
“是不是——難道不是——她有什么毛病,安德魯舅舅?”他問道。
“好吧,”安德魯舅舅咯咯地笑著說,“那要看你把什么稱為毛病。人們是如此的心胸狹隘。在晚年她確實變得非常古怪,做了些愚蠢的事兒。那就是他們把她關起來的原因。”
“你是說,把她關在了一座瘋人院里?”
“噢不,不,不。”安德魯舅舅用驚訝的聲音說道,“不是那種地方。只是關在了監獄里。”
“啊呀!”迪戈里問道,“她犯了什么罪?”
“啊,可憐的女人。”安德魯舅舅說,“她真的很愚蠢。她做了大量另類的事情。我們不必一一詳細述說了。她一直都待我不薄。”
“可是聽我說,這些跟波利有什么關系?我希望你能——”
“別著急,孩子。”安德魯舅舅說,“在勒費老夫人臨終前,他們把她放了出來。在她彌留之際,她只允許少數幾個人前去看望,而我就是其中之一。你要明白,她不喜歡那些平庸無知的人。我自己也是這樣。她和我志趣相投。就在她去世的前幾天,她讓我來到她家,打開舊書桌上的一個秘密抽屜,把藏在里邊的一個小盒子拿給她。就在我拿起小盒子的一瞬間,透過十指的觸覺,我意識到,自己手中握著的是一個重大的秘密。她把盒子交給我,讓我保證,她一旦咽氣,我就要藉著某些儀式,把沒有打開過的小盒子燒掉。那個承諾我并沒有履行。”
“那么,你還真夠卑鄙的。”迪戈里說。
“卑鄙?”安德魯舅舅帶著困惑的表情說道,“噢,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小男孩就應該履行他們的諾言。不錯,這是最正確和最恰當的,我相信。我很高興他們教導你要這樣做。但是你必須明白,那樣的規矩,對于小男孩——還有仆人——還有女人——甚至平民百姓,無論怎么好,卻可能并不適用于見解深刻的學者、偉大的思想家以及圣人。不,迪戈里。像我這樣的人,掌握著隱秘智慧的人,是不受常規約束的,正如我們也舍棄了普通人的尋常樂趣。孩子,我們的命運,是崇高而孤獨的。”
說到這里,他嘆了一口氣,看起來他是如此的嚴肅、高尚而又神秘,有一剎那,迪戈里真的被他那些冠冕堂皇的話語給打動了。但隨即他想起了波利消失的那一刻,他在舅舅臉上看到的丑惡表情。于是,他馬上識破了安德魯舅舅的夸夸其談。“所有這些話的意思就是,”他提醒自己,“為了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他認為自己可以為所欲為。”
“當然,”安德魯舅舅接著說,“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敢打開盒子,我知道里面可能裝著某種極其危險的東西。因為我的教母是一個很不尋常的女人。真實的情況是,她是這個國家最后幾個具有魔怪血統的凡人之一。(她說過,與她同時代還有兩個人。一個是女公爵,一個是女傭。)事實上,迪戈里,你現在正在同最后一個(大有可能)擁有靈異教母的人講話。你瞧!那將是你年老時值得回憶的一件事。”
“我敢說,她是個壞巫婆。”迪戈里心想,緊接著他又大聲問道:“那波利怎么辦呢?”
“你總是嘮叨這個!”安德魯舅舅說,“好像那是至關重要的事兒!我的首要任務當然是研究盒子本身。這個盒子非常古老。即使在當時,我也能夠推斷出,它不屬于希臘,也不屬于古埃及,或是巴比倫、赫梯,或是中國。它比那些國家都要古老。啊——我最后終于發現了真相,那一天真是個偉大的日子。這個盒子屬于亞特蘭蒂斯[1]文明,來自失落的島嶼亞特蘭蒂斯。那意味著,它比人們在歐洲挖到的石器時代的文物還要早上幾個世紀。它也不像那些石器那么粗糙簡陋。在人類歷史剛剛開始的時候,亞特蘭蒂斯就已經是一個擁有宮殿、寺廟和學者的偉大城市了。”
他停頓了一下,仿佛期待迪戈里說點兒什么。而迪戈里對舅舅的憎惡則每分每秒都在增加,所以他默不作聲。
“同時,”安德魯舅舅繼續說道,“通過其他的方法(跟一個孩子解釋這些方法不太合適),我學到了很多有關魔法的知識。那就是說,對于盒子里可能裝著什么東西,我逐漸有了相當準確的猜測。藉著各種測試,我把可能的范圍一步步縮小。我不得不去認識一些——嗯,一些極端古怪的人物,還有過一些非常痛苦的體驗。這些使我的頭發過早地變白。一個人不可能不付代價就成為魔法師。到末了我的身體也累垮了。到了后來我才漸漸康復。但我終于搞明白了。”
盡管其他人聽到他們對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還是彎下身子,用近乎耳語般的聲音說道:
“亞特蘭蒂斯的盒子里裝的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東西,當時我們這個世界還在創始之初。”
“那是什么?”迪戈里問,他不由自主地產生了興趣。
“只是塵土。”安德魯舅舅說,“細微而干燥的塵土。看起來很不起眼。你或許會說,辛苦工作了一輩子,實在太不值了。啊,但是當我觀察這些塵土(我必須格外小心,以免碰觸到它們),想到每一粒塵土都曾經屬于另一個世界——要知道,我指的可不是另一顆行星,其他行星是我們這個世界的一部分,你長途旅行就能夠到達——那是實實在在的另一個世界——另一個大自然——另一個宇宙——你在這個宇宙空間永遠也到不了的某個地方——一個只有通過魔法才能到達的世界——哇!”講到這里,安德魯舅舅開始摩拳擦掌,直到他的指關節像鞭炮一樣噼啪作響。
“我知道,”他接著說道,“只要能把它們做成正確的形狀,這些塵土就會把你帶回到它們原來的地方。但難就難在如何做成正確的形狀。我早期的實驗全都失敗了。我先用它們在豚鼠身上進行嘗試。一些豚鼠直接死了,還有一些像是小型炸彈一樣爆炸了——”
“這實在太殘忍了。”迪戈里說,他自己曾經養過一只豚鼠。
“你怎么總是偏離要點!”安德魯舅舅說,“這就是那些生物存在的意義。是我親自把它們買來的。讓我想想——我說到哪兒了?啊對了。我最終成功地做出了戒指,就是那些黃色的戒指。可是又遇到一個新的難題。當時我已經有了相當的把握,一只黃色戒指能將任何接觸到它的生物送到另一個世界。可是如果這些豚鼠不能回來告訴我,它們在那里發現了什么,這又有什么用處呢?”
“那它們怎么辦?”迪戈里又問,“如果回不來的話,它們可就麻煩了!”
“你總是從錯誤的角度看待一切事物。”安德魯舅舅臉上現出不耐煩的表情,指責道,“你難道不明白這是一個偉大的實驗?我將生物送往另一個世界的目的,就是想知道那里究竟是什么樣子。”
“好吧,那你自己為什么不去呢?”
對于這個簡單的問題,迪戈里看到他舅舅變得無比地驚訝和惱怒。“我?你是說我嗎?”他大聲嚷道,“這個孩子一定是瘋了!讓我這個一大把年紀的人,我這樣健康狀況的人,去承擔被突然拋到另一個世界的震驚和危險?我這輩子從未聽到過如此荒謬可笑的言論!你知道你在說些什么嗎?想想另一個世界意味著什么——你有可能遇到任何情況——任何情況。”
“我猜,于是你就把波利送去了。”迪戈里說,他的臉頰由于憤怒而漲得通紅。“我所能夠說的,”他補充道,“就算你是我的舅舅——就是你的表現活像一個膽小鬼,把一個女孩子送到你自己都不敢去的地方。”
“安靜,先生!”安德魯舅舅說著,將他的手放在桌子上,“一個臟兮兮的小學生不準這樣對我講話。你不明白。我是偉大的學者、魔法師、專家,正在從事這項實驗的人。我當然需要試驗品來做實驗。天哪,再往下你就要告訴我,我應該先征得豚鼠的同意再使用它們!沒有犧牲就無法得到偉大的智慧。要我親自前去的想法是荒謬的。這就如同要求一位將軍像普通士兵那樣去戰斗。假如我因此喪了命,我畢生的工作怎么辦呢?”
“噢,不要再喋喋不休了。”迪戈里說,“你打算把波利找回來嗎?”
“我正準備告訴你,你卻粗魯地打斷了我的話。”安德魯舅舅說,“我最終發現了返程的方法,綠色戒指能夠將你拉回來。”
“可是波利并沒有綠色的戒指。”
“是啊。”安德魯舅舅帶著殘忍的微笑說道。
“那么她就回不來了。”迪戈里大叫道,“這就相當于你謀殺了她。”
“她能夠回來。”安德魯舅舅說,“如果另一個人緊隨其后,戴上一只黃戒指,再帶走兩只綠戒指,一只自己用,另一只可以帶她回來。”
這會兒,迪戈里明白自己中了圈套。他對安德魯舅舅怒目而視,嘴巴張得大大的,一句話說不出來。他的面頰變得異常蒼白。
“我希望,”過了片刻,安德魯舅舅用高亢有力的聲音說,仿佛他是一個完美的舅舅,慣于給人寬厚的提示與良好的建議,“我希望,迪戈里,你遇事不要膽怯。如果我們家族中有人缺少榮譽感和騎士精神,不去救助一個——嗯——危難中的女士,我會深感遺憾的。”
“噢,住口!”迪戈里說,“如果你有絲毫的榮譽感之類的東西,你就應該親自前去。我知道你決不會這樣做。好吧。我明白只能是我去。但你是個畜生。我想,這全都是你策劃好的,她稀里糊涂地去了,而我不得不過去找她。”
“當然。”安德魯舅舅面帶可憎的笑容說道。
“很好,我這就去。但有一件事,我必須先說上幾句。在這之前,我根本不相信魔法的存在。現在我曉得,它是真實存在的。好吧,既然這樣,我想,所有古老的童話或多或少都是真的。而你就像故事里那些邪惡兇殘的魔法師。嗯,在我所讀到的那些故事中,惡人最后都會遭到報應,我打賭你也會的。而且你罪有應得。”
在迪戈里說過的所有話中,這句話第一次擊中了要害。安德魯舅舅大吃一驚,臉上浮現出了懼怕的表情。即使他是個畜生,你也會為他感到難過。但是轉眼之間,這種表情就消失了,他勉強裝出笑臉,說道:“好吧,好吧,我覺得,一個孩子這么想很正常——因為你是在女人堆中養大的。那些個無稽之談,嗯?我認為你沒有必要擔心我的安危,迪戈里。你是不是更應該擔心你的小朋友的安危呢?她已經離開一段時間了。如果在那邊有什么危險的話——由于你晚到了一刻,那就太令人遺憾了。”
“你還挺關心她呢。”迪戈里激烈地說,“我已經厭倦了你的喋喋不休。我該怎么做呢?”
“你真應該學會控制自己的脾氣,孩子。”安德魯舅舅冷靜地說,“否則長大了,你會跟你的萊蒂姨媽一個樣兒。行了,專心聽我講。”
他站起身來,戴上一雙手套,走到裝有戒指的托盤跟前。
“戒指只有接觸到你的皮膚才起作用。”他說,“戴上手套,我就能拿起它們——就像這樣——什么事情都不會發生。如果你把戒指放在衣袋里,同樣什么也不會發生。當然,你必須小心,不要把手伸進口袋里,以免無意中碰到它。在你觸碰到黃色戒指的一瞬間,你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當你到了另一個世界,我預期——當然這還沒有經過驗證,但是我預期——你一旦觸碰到綠色戒指,你就會立即從那個世界里消失,并且——我預期——重新回到這個世界。注意,我拿了兩個綠色戒指,把它們放進你右邊的衣袋里。要認真記住綠戒指裝在哪個口袋里。G代表綠色,R代表右邊。你看,G.R.是“綠色(green)”這個詞開頭的兩個字母。一只戒指給你用,另一只是給那個小女孩的。現在你自己來拿一只黃戒指。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把它戴上——戴在手指上。這樣遺失的可能性就會減少。”
迪戈里剛要拿起黃色戒指,突然停住了手。
“聽著,”他說,“我媽媽怎么辦?如果她問起我在哪兒呢?”
“你走得越早,回來得也就越早。”安德魯舅舅樂滋滋地說。
“可你并不能確定我到底能不能回來。”
安德魯舅舅聳了聳肩膀,走到門口,打開鎖,把門推開,說道:
“哦,那好吧。隨你的便。下樓去吃飯吧。就讓那個小女孩被野獸吃掉,或者淹死,或者在另一個世界里挨餓,或者永遠地迷失在那里,如果這就是你的選擇的話。對我來說這并沒有區別。也許在喝下午茶之前,你最好去拜訪一下普盧默夫人,跟她解釋,就因為你不敢戴上一個戒指,她將再也見不到她的女兒了。”
“上天作證,”迪戈里說,“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夠變得強大,好猛擊你的腦袋瓜!”
隨后他扣好外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拿起了戒指。當時他的想法,跟他以后的想法一樣,就是認為除此之外,自己再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注釋
[1]又稱大西洲或者大西國,是傳說中擁有高度文明的古老大陸,已被一場災難毀滅,沉沒在大西洋中。——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