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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電影編劇(2)

  • 金庸傳
  • 傅國涌
  • 5377字
  • 2015-04-16 15:22:38

夏夢去國,《明報》依然關注她的一舉一動。1968年1月31日,頭條專訊報道夏夢在美國懷孕過關,將在美生產,一家大小在華盛頓定居。一年后,1969年2月17日,《明報》頭版頭條報道《客居長寂寞,欲作還巢燕,夏夢將返港拍片》,說她這次回港,是因她對脫離左翼仍能在港安全生活滿具信心。次日(2月18日)在報頭邊上刊出一則簡短的獨家消息《夏夢先頭部隊林葆誠已抵港》。直到1978年夏夢才組建了青鳥電影公司,投拍第一部電影,由許鞍華執導,電影片名《投奔怒海》就是夏夢特地請金庸改出來的,大概在1982年。倪匡說:“他這一生對電影最大的貢獻,只怕是把原來叫《船民》的一部電影,定名為《投奔怒海》。‘投奔怒海’如今已成為某種行動的專門名詞了,影響無比深遠。”①

三、《射雕英雄傳》

自1957年元旦以來,《射雕英雄傳》一直在《香港商報》連載,偶爾金庸生病才會停下,比如1959年4月18日,編者告白,“金庸先生因病,‘射雕’暫停兩天”,4月20日恢復。1975年12月,他在“射雕”修訂版《后記》中說:

回想十多年前《香港商報》副刊編輯李沙威兄對這篇小說的愛護和鼓勵的殷殷情意,而他今日已不在人世,不能讓我將這修訂本的第一冊書親手送給他,再想到他那親切的笑容和微帶口吃的談吐,心頭甚感辛酸。

① 翁靈文等《諸子百家看金庸》三,104頁。

“射雕”中的人物個性單純,郭靖誠樸厚重、黃蓉機智狡獪,讀者容易印象深刻。這是中國傳統小說和戲劇的特征,但不免缺乏人物內心世界的復雜性。大概由于人物性格的單純而情節熱鬧,所以“射雕”比較得到歡迎,曾拍過粵語電影,在泰國上演過潮州劇的連臺本戲,目前香港在拍電視片集,曾譯成了暹羅文、越南文、馬來文(印尼),他人冒名演衍的小說如《江南七俠》《九指神丐》等種類也頗不少。

他的敘述雖然語意平淡,卻可以想見《射雕英雄傳》大受歡迎的程度,不但風行香港,而且波及東南亞。每天的報紙一出來,很多人會首先翻到副刊去看他的連載。市民街談巷議的話題,多半與小說中的人物、情節有關。人們一路追看下去,看過一遍不過癮,又看第二遍、第三遍,看過連載,又看每“回”一本的小冊子,還要看最后結集出版的單行本。曼谷每一家中文報紙都轉載他的作品,并在報館門口貼出前一日和當日連載的作品。當時各報靠每天往來于香港至曼谷的班機送來香港的報紙再轉載,但到了小說的緊要關頭,有的報館為了搶先,不再坐等班機到來,而利用地下電臺的設備,通過電報來發表香港當天作品的內容,以滿足讀者迫不及待的渴望。“用電報來拍發武俠小說,這在報業史上恐怕是破天荒的舉動”①,可見他的作品受歡迎的程度。

在郭靖身上依稀可以看到金庸自己的影子,他說:“寫郭靖時,我對文學還了解不深,較多地體現自己心目中的理想人格。如果說有自己的影子的話,那可能指我的性格反應比較慢,卻有毅力,鍥而不舍,在困難面前不后退。我這個人比較喜歡下苦功夫,不求速成。”②

他筆下的武功當然出于他的想象,但是細心的人還是發現了這些武功的源頭,在形的方面,主要取自舞蹈,在神的方面則來自哲學思想,特別是道家思想。黃蓉的武功基本上就是舞蹈,“蘭花拂穴手”這個名字就有舞蹈的姿態,“落英神劍掌”的身法如同落花。桃花島上,黃蓉在花樹底下舞蹈起來——

① 冷夏《文壇俠圣:金庸傳》,69—70頁。

② 嚴家炎《金庸談讀書及小說、電影創作》,《明報月刊》1998年12月號。

但見她轉頭時金環耀日,起臂處白衣凌風,到后來越舞越急,又不時伸手去搖動身邊花樹,樹上花瓣亂落,紅花、白花、黃花、紫花,如一只只蝴蝶般繞著她身轉動,好看煞人。

對她武功的想象也來自舞蹈。洪七公教會黃蓉的“逍遙游”掌法(初名“燕雙飛”),兩人同練,“并肩而立,一個左起,一個右始,回旋往復,真似一只玉燕、一只大鷹翩翩飛舞一般”。①

金庸說,小說里面的招式,大多數是他自己想出來的,看看當時角色需要一個什么樣的動作,就在成語或者詩詞、四書五經里面,找一個合適的詞來做那個招式的名字。有時候找不到適合的,就自己作四個字配上去。招式的名字必須形象化,因為中國武術的一般招式總是形象化的,根據那個名字,大致可以把動作想象出來。②

倪匡說:“在1957年,若是有看小說的人不看《射雕英雄傳》的,簡直是笑話。”金庸創造了一個神話,這是他意想不到的:

我以小說作為賺錢與謀生的工具,談不上有什么崇高的社會目標,既未想到要教育青年,也沒有懷抱興邦報國之志……不過我寫得興高采烈,頗有發揮想象、驅策群俠于筆底之樂。③

他說的是實話,他寫第一部武俠小說時還在《新晚報》做副刊編輯,當時只是為了完成總編輯羅孚交給他的一項任務,不料受到讀者的大力歡迎,就一路寫下來了。他始終不是一個職業小說家,寫小說對于他從來都是一種副業。他的作品“也有一些對社會上丑惡現象與丑惡人物的刻畫與諷刺,然而那只是興之所至,是隨意發揮”。“真正的宗旨,當是肯定中國人傳統的美德和崇高品格、崇高思想,使讀者油然而起敬仰之心,覺得人生在世,固當如是。雖然大多數讀者未必做得到,作者自己也做不到,但若能引起‘心向往之’的意念,那也是達到目的了。”這是他內心的獨白。還有一層意思,他沒有說破,在創作過程中他也未必是有意的,卻處處流露出來,那就是他的故國情懷、鄉土情結幾乎浸透在他的全部作品中。《射雕英雄傳》開篇——

① 吳靄儀《金庸小說看人生》,遠流出版公司1998年版,265、266頁。

② 翁靈文等《諸子百家看金庸》三,128頁。

③ 金庸、池田大作《探求一個燦爛的世紀》,266—267頁。

錢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無窮無休地從臨安牛家村邊繞過,東流入海。江畔一排數十株烏柏樹,葉子似火燒般紅,正是八月天時。村前村后的野草剛起始變黃,一抹斜陽映照之下,更增了幾分蕭索。

烏柏樹是江南的一個樹種,南朝《西洲曲》中有“日暮伯勞飛,風吹烏柏樹”的詩句,這是金庸魂牽夢縈的故鄉風物,是他永遠的夢,一打開記憶的閘門,他往往身不由己回到兒時熟悉的那片土地,回到少年時一再仰望過的天空。一個出生在世代讀書人家,在戰亂中成長起來、飽經憂患的讀書人,因為大時代的變動,漂泊異鄉,在小小的香港落腳生根,但他身上的文化因子全部來自那片古老的土地。從《書劍恩仇錄》到《射雕英雄傳》,傳達的首先是他所賴以安身立命的文化,武俠小說僅僅是一個載體,一種市民文化的載體,他把內心的傷痛、時代的瘡疤都寄寓在這一高度市民化的載體中,這一切,他本人也許完全是無意的。

(郭靖)當下昂然說道:“……我只想問你一句:人死之后,葬在地下,占得多少土地?”成吉思汗一怔,馬鞭打個圈兒,道:“那也不過這般大小。”郭靖道:“是啊,那你殺這么多人,流這么多血,占了這么多國土,到頭來又有何用?”成吉思汗默然不語。

郭靖與一代梟雄成吉思汗在草原上縱馬馳騁,留下了這番對話。金庸在戰亂中痛失慈母,大動蕩好不容易結束,父親又遭不測,亂世的痛苦使他對功與罪、是與非有著自己的看法,“殺的人多卻未必算是英雄”是他深入骨髓的體會,他厭惡一切剝奪人類生命與幸福的戰爭,他鄙棄白骨換來的英雄,他借郭靖之口否定暴力與殺戮,寫出了對和平的全部渴望,對他而言還有什么比和平更可貴的呢?

他一而再地提起兵火過后,到處是斷墻殘瓦,多少家庭的離合悲歡,聚了又散,散了又聚。這都是他本人的親身體驗,是他銘心刻骨的記憶,他曾說,“若非經過八年抗戰的艱苦生涯,恐怕到現在還是渾渾噩噩,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射雕英雄傳》結尾郭靖與黃蓉一同南歸,“一路上但見骷髏白骨散處長草之間,不禁感慨不已”。這正是他自身的感慨,他的傷痛、時代的傷痛盡在其中。

1959年5月19日,《射雕英雄傳》在《香港商報》刊完862段,那正是《明報》創刊的前一天。金庸在“全書完”后面有個告白:

各位親愛的讀者:我在本報撰寫《碧血劍》與《射雕英雄傳》,前后已近三年半,承蒙各位讀者不斷地來信指教和討論,使我得到很大的鼓勵,心中自然是非常感激的。……我和《商報》同仁以及《商報》的讀者們交情已不算淺,本來應該續撰新作,只因最近我其他的事務比較忙碌,實在抽不出時間,只好與各位讀者暫別,將來一俟有暇,當再在本報與各位相見。

隨著《明報》的問世,金庸當然不可能再為《香港商報》寫連載了。

四、《雪山飛狐》

1959年2月9日,金庸的第四部武俠小說《雪山飛狐》開始在《新晚報》連載。

故事本身不過是一個俗套,江湖恩怨、武功高低、藏寶圖等,但在這部不算長的作品中,他引入了一些新的寫作手法,比如完全采取倒敘的方式,改直寫為暗寫。比如將說故事與戲劇的方式結合起來,借“一天”來表現一百多年,小說交代,這一天是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三月十五日,距離李自成兵敗九宮山已一百三十幾年。

《雪山飛狐》的真正主角其實不是胡斐,而是胡一刀,苗人鳳與胡一刀的比武——

兩人生死決斗又惺惺相惜,白天激戰,晚上抵足而談,比武歷時三日,每日都有不同的變化。除了兩個主角之外,并穿插以周圍的人各式各樣的活動,在比武過程中突出了主角的性格,描寫了周圍的人物,渲染了現場的氣氛,又從正面、側面,或淡描或濃抹地勾勒了主角高明的武藝。讀者看得緊張、“過癮”……①

胡一刀、苗人鳳的故事出自眾人之口,有人說這是學日本電影《羅生門》三個人講同一件事,但講法不同。他卻說是從《天方夜譚》講故事的方式受到的啟發,對同一件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講述,再加上了一些戲劇的成分。②

法國作家大仲馬的《基督山伯爵》是金庸最喜愛的小說之一,不管有意或者無意,他的小說受到《基督山伯爵》等西方文學作品的影響,不僅表現在刻畫、描寫人物等小說技巧、方法上,更主要的是精神、氣質上的影響。按照中國傳統觀念,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父仇子報,以牙還牙,以血還血,乃是天經地義的。這一簡單的復仇模式早已內化為民族潛意識,為蕓蕓眾生所普遍接受,更是中國文學作品長久闡述的主題之一。而《基督山伯爵》表現的善惡觀念,對復仇的處理,直接影響了《雪山飛狐》對人物命運的安排、性格的塑造。③

《雪山飛狐》還受到日本推理小說的影響。懂中文的日本記者本池讀過此書,有一次與金庸見面,話題就一直圍繞著其中的情節,尤其側重里面的推理橋段。金庸不否認這是武俠加推理,他說自己十分欣賞日本推理小說家松本清張。④

到1959年6月18日,《雪山飛狐》共連載了129天,《明報》創刊已近一個月。小說最后沒有肯定的結局,留下了一個永遠的懸念——胡斐這一刀到底劈下去還是不劈呢,讓讀者自行構想。

當時,金庸雖離開了《大公報》,與老同事的來往還是很多,在周榆瑞家的宴會上,他和羊朱、梁羽生談起這個結局,他們都覺得比較新奇,雖然并非贊同。1960年10月5日,《新晚報》十周年,他寫了《<雪山飛狐>有沒有寫完》一文,他說,寫這個結尾,他想到了西方中世紀著名的故事,公主、宮女和武士、餓獅,想到了美國作家馬克·吐溫的小說《中世紀的傳奇》。

① 梁羽生《金庸梁羽生合論》,《海光文藝》,1966年第1—3期。

② 嚴家炎《金庸小說論稿》,143—144頁。

③ 金庸、池田大作《探求一個燦爛的世紀》,197頁。

④ 沈西城《金庸與倪匡》,10頁。

五、離開“長城”

長城電影公司是張善琨1948年底創辦的,專拍國語片。1950年,張退出,呂建康、袁仰安、費彝民等重組“長城”,袁出任總經理,整個指導方針逐漸左傾,并引入“讀書會”等組織,灌輸紅色思想,嚴俊、李麗華、林黛等先后退出。“長城”和《大公報》一樣都是左派文化機構,強調思想意義,重視社會教育,對影片題材的限制較嚴,天性不喜歡受束縛的金庸在“長城”雖也有成績,但社會反響遠遠無法與他業余創作的《射雕英雄傳》等相提并論。他工作了一段時期,未免感到失望,覺得很難發揮自己的才能。他希望多拍一些娛樂性和商業化的電影,提高賣座率,在“長城”卻很難實現,他的“資產階級思想”還一度遭到批評。他編的好幾個劇本都沒有通過,使他對繼續留在電影界失去了信心。

1959年,金庸的電影生涯走到了盡頭。當初進“長城”,他以為電影圈會比較自由一些,和報館不一樣,想不到也是一樣——

自始至終我覺得干電影這行拘束很大,特別是在“長城”此等左派公司,他們的攝制方針和我個人的意見很不相投,比如他們很注重思想教育,當然,我不是否定他們,但自己的藝術創作意圖因此不易發揮。后來,我所編寫的劇本好幾個不獲通過,興趣自然大減,兼且到了五九年,左派公司對電影制作的方針越趨嚴格,有時整年間也拍不到一兩部戲。總括來說,干電影時工作未見順利,自己又沒有能力搞電影公司,相反地,辦小型的報紙,需款不多,但給我發揮的機會則較大,故轉而辦報。

他在另一場合也說過,自己在長城電影公司工作時間不長,“他們對于戲劇的限制非常嚴,編個劇本要這審查、那研究,工作很受限制,那不是個適當的創造環境,我沒有待下去”。

他還在“長城”工作時,《明報》就已創刊。①

短暫的電影編劇生涯,金庸因受不了左派公司的思想控制而選擇離開。也有人說他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情場失意,才決意離開。此后,他與左派電影圈仍保持著良好的關系,《明報》創刊當天僅有的兩個祝賀廣告都來自電影界,頭版是峨嵋電影公司,第四版是新新公司,這是長城電影公司總經理袁仰安辦的一家公司。②

① 杜南發等《諸子百家看金庸》五,38、39、147頁。

② 張圭陽《金庸與報業》,明報出版社2000年版,62—6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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