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雪順著胖子的目光回看過去，也是嚇得退了一步，那黑胡桃大柜子的門縫之間，赫然藏著一只活動著的人眼，這眼睛不小，布滿血絲，正從柜門里向外偷窺，與惜雪對上之后，突然就一動不動了。

“走，過去看看！”惜雪毫無顧忌地大踏步向四合院正北的那古怪的堂屋走去。

“你，遲反式機關，這？”胖子有些猶豫地站起來，活動著自己僵麻的手腳，突然大喊一聲，“好啊，你個臭丫頭，真是壞透了！你耍我！是不是平板電腦早就證明這里沒事了？”胖子嘴上放松，行動卻仍不敢怠慢。他履著惜雪的腳印一步一步地跟到她身邊。

惜雪看著胖子的模樣，咯咯一笑，一把推開了剛才傳來響動的堂屋。之后，兩人都愣住了。

這里面跟外面簡直是截然相反的兩個世界。

堂屋里干凈整潔，所有的東西，都擺放得錯落有致，有一種近乎完美的工整。

惜雪看著那祖宗靈堂上的靈位，上面寫著“韓墨”兩個字，想到再也找不到蹤跡的韓老，他也姓韓，心里一緊。

堂屋內的家具很少，只有一個堂桌，兩把堂椅，東西兩側擺放著高至橫梁的黑胡桃柜子，都掛著金玉龍鳳鎖。堂桌的后面是八扇屏風，屏風上是簡單的斜紋圖案，上面寫著“福祿壽喜，四季平安”。

惜雪繞著堂桌小心翼翼地走動了幾步，這堂桌上擺放著一只茶壺和六只小茶杯，從每個角度看都是近乎完美的構圖。她心生奇怪，走上前去拿起茶壺，向著地上倒出幾滴涼茶，她把茶壺湊近鼻子聞了聞余香，然后將茶壺放回原處。接著又去撫摸黑胡桃的明式座椅，上面被擦得油光發亮，沒有一絲灰塵。

“茶還是溫的。”

“剛才有人在這兒？”

“嗯，你看這里干凈得簡直可以用一塵不染來形容，不可能沒人住。而且我估計這人還有潔癖。還有，這堂桌上茶杯和茶壺之間的角度完美，擺放的時候應該是轉著圈，用逐一構圖式做的，也就是從每個角度看過去，都符合一種結構美學。這本是蘇派匠人的習慣，只是這人做這件事的態度實在有點兒奇怪。”

“哪里奇怪？”

“好像有一種很難得的心境。不好說，我道行不夠，品不出來。對蘇派，我也不是很懂。”

惜雪所說的“品”，其實也是京派匠人的行話。一手觸摸草木金石，一手直抵宋元明清。匠人能從家具和擺放的物件中品出其中的態度甚至背后的故事來，這是一種特殊的本領。每件老家具、老木作、老建筑，一個屋檐、一根額枋，小到細節，大到整體，在平常人的眼中，是沒有生命的東西，而在匠人的眼中，卻能看出鮮活的與眾不同的意義來。

制造家具的匠人們，在生活和工作中，慢慢對作品融入了自己的情感，滲透著自己的審美、品格和意志，他們是用自己的修養與眼光去看待生活和工作，用自己的全部理解滋潤手中的物件，使它們煥發出獨特的光彩，并且不知不覺注入自己的思想痕跡。這份匠人之間息息相通的領悟，就是“品”。

惜雪以匠人的眼光，看著這似乎是匠人做出來的細節，心里有些異樣的感覺。胖子卻打斷她的思緒說：“我看這茶杯也是很蹊蹺，電視劇里的機關通常都在茶杯上。就這么一轉……”胖子用手碰了一下茶杯，沒承想那堂桌很小，下面的茶盤也不穩，突然茶壺倒了，胖子想要抓住，因為太緊張，一下帶掉了茶杯，一聲清脆的響聲，茶杯落地摔成了碎片。

惜雪瞪了眼胖子，對他揮了揮拳頭。兩人戳在那兒豎著耳朵等了半天，沒聽到什么動靜。

胖子跟犯了錯的小學生一樣，聳了聳肩膀。惜雪突然舉起右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警惕地在堂屋內轉了一圈。

“惜雪，我闖禍啦？”

惜雪警覺地看向四周，說：“胖子，我覺得這里還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惜雪繞到屏風那兒仔細端詳，又摸了摸屏風后面的墻，看了看屏風上下，突然表情嚴肅起來。“胖子，剛才那院里的機關的確是假的，但是這兒……”惜雪又仔細看了一眼兩邊的柜子，“這兒根本就不是正屋！”

“啊？北房是正屋，這不是天經地義嗎？怎么這里不是正屋？”

惜雪沒有回答胖子，突然跑了出去，她十分自信地對著剛才東廂房門上的那把金玉龍鳳鎖，輕輕鼓搗了一下，那鎖年久失修，吧嗒一聲就被弄開了。惜雪打開鎖，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胖子大驚失色，還沒來得及說話，又被惜雪手電筒燈光下的情景嚇得差點兒背過氣去。

這東廂房根本就不是一間房！屋里的另外三面墻都沒有了，放眼望過去，里面破壁殘垣，亂磚碎瓦，看起來好不悲涼。

“還真是陰宅啊！”胖子看著滿屋碎瓦片，半天吐出了一句話。

“我們被障眼法騙了。這四合院本應該是個大三進，這里本來也不是東廂房，剛才正堂的那間屋子更不是北房，而是大三進院的垂花門！”

什么是大三進，大三進院的垂花門又是什么？為什么這小四合院的結構竟然能騙過京派匠人世家出身的惜雪？

這整件事，還要從京派四合院的形態說起。

京派四合院按照建筑的形態可以分很多種，一進四合院、二進四合院、三進四合院……依次往上，越富麗堂皇，進數越多。

口字形的四合院是一進院落，也是最簡單的四合院。結構特點是一進門就能看到口字結構，正南是倒座，也就是他們剛才進來的小門樓的方位。正北是正房，東西有廂房。這小四合院，從外表來看，完全符合一進院落的結構設計，所以把惜雪這種行家里手都給騙了。

日字形的四合院是二進院落。

目字形的四合院是三進院落，也就是惜雪剛才猜測的這里的真實結構。

唐朝至清朝，四合院在每個朝代都有所不同。唐代前窄后方，宋代廊院漸少，元代到達頂峰，明清逐步完善。明清時期，最標準的四合院結構就是三進院落。因為這種布局合理、緊湊，所以民間也大量采用。三進四合院，顧名思義，是要經過三個院子，才能到達四合院最里面的后罩房，這三個院子，分別是外院、內院和后院。

惜雪之所以看出這不是一進院，而是三進院，這個房間不是正堂，而是垂花門改裝的，主要有三個原因。

第一是因為這房里的檐柱。垂花門的檐柱不落地，距離地面一尺多長，垂吊于屋檐下，最下面的柱頭，做成吊掛形式，有圓有方。兩個不落地的檐柱之間，是鏤空的木雕裝飾，正因為這個原因，才會被稱為垂花門。

這里雖然被偽裝成正屋，但是下面的兩根檐柱沒有改變不落地的形態，那鏤空木雕在門檻的后面隱藏得雖然精巧，卻哪里逃得過惜雪的眼睛！

第二個原因，是這偽裝的小屋里靈堂后面的屏門。垂花門屋頂下的空間，通常都有一房間那么大。垂花門內有屏門，通常是6扇或者8扇，與垂花門組合在一起，像極了一個房間。通常，垂花門在南側，屏門在北側。

一般情況下，屏門是不開的，這樣來到四合院前院的人，因為有屏門遮擋，看不到內院的情況，所以具有很好的私密性。只有重要客人到來時，才會打開屏門，這樣貴賓可以長驅直入，顯示出主人的熱情和對客人的尊敬。屏門可以拆卸下來，所以家里有喜事或喪事，花轎、棺材，都方便進出。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這里的屏門雖然被偽裝成屏風，并且惟妙惟肖，但畢竟與屏風還是有差距的，屏門后面的墻壁磚，也比外墻的要新一些，根本就不是同一時間所建。這又怎么能瞞得過深諳京派四合院建構的匠人！

第三，是抄手游廊。通常來說，垂花門左右兩側的寬敞空間，就是通往與垂花門形成一體的抄手游廊。剛才惜雪敲了敲柜體，已經聽出里面空蕩蕩的聲音，就知道這跟東廂房那個假面子沒里子的設計如出一轍，何況還用了一樣的金玉龍鳳鎖。

惜雪講完后，卻沒聽到胖子的回應。回頭一看，胖子正站在她的身后對她擠眉弄眼，臉色慘白。

惜雪順著胖子的目光回看過去，也是嚇得退了一步，那黑胡桃大柜子的門縫之間，赫然藏著一只活動著的人眼，這眼睛不小，布滿血絲，正從柜門里向外偷窺，與惜雪對上之后，突然就一動不動了。

“這……”惜雪深吸了一口氣，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走過去飛起一腳，正踹在那柜門上。咣當一聲，虛掩的金玉龍鳳鎖掉在地上，柜門被踹開，原來這柜門是假的，里面并不是柜子，而是黑暗的走廊，黑色的影子忽地在走廊里一閃，消失不見了。

“你……你等一下……”惜雪話沒說完，就毫不猶豫地往柜門里一跳，向著黑影狂追而去。

“血人狂魔，丫頭，你追他干嗎？”胖子話音剛落，惜雪已經跑遠。胖子看了看陰森恐怖的靈牌，突然聽到前方傳來清脆的鈴鐺聲和惜雪“啊呀”一聲尖叫，他對著黑暗大喊了一聲“丫頭”，空洞的黑暗中開始鈴鐺聲大作，之后便再也聽不到惜雪的回應。胖子無可奈何地跺了下腳，也跟著沖進了黑暗的游廊。

柜子后面這黑洞洞的走廊，正是惜雪剛才看破了門道的，四合院的垂花門連接著的抄手游廊。

胖子很快追上了惜雪，原來剛才惜雪的一聲尖叫是因為絆了腳。兩人在黑暗的抄手游廊里狂奔，黑影子遍尋不見，頭頂不斷傳來叮叮當當恐怖的鈴鐺聲。跑了10分鐘，惜雪突然停下，胖子喘著氣說：“這哪里是三進四合院，這簡直就是故宮，怎么這么大啊！”

“胖子，這抄手游廊中有詐！這是剛才絆了我一下的那塊地磚。”

“我們又跑回來了？”胖子眼睛瞪得溜圓，驚愕萬分地盯著惜雪，“小門樓是假的，外院是偽裝的，影壁是機關圖，抄手游廊里面還有詐！”

“這應該是回字廊，可是我們跑了10分鐘，這回廊的長度已遠遠超過了四合院所能有的了。”

“是鬼打墻？怎么跑周圍的情景都不變的那種？剛才那只眼睛，是鬼眼？”

“不是鬼眼，是李文軒的。我跟他相識這么久，絕對不會認錯，所以我才追進來。”

“李文軒的眼睛？”胖子在惜雪面前來回踱著腳步，“李文軒被血人狂魔樂正夕關在這里，難道是被關在這個長廊里？他還能隨便走動？”胖子拍了腦門兒一下，哭喪著臉說：“我知道了，這是永遠走不到盡頭的長廊。現在我們跟他一樣，成了血人狂魔掌中疲于奔命的‘小老鼠’了。最最恐怖的是，這里竟然沒有吃的，也沒有喝的！丫頭，這是世界上最殘酷的死法了！”

惜雪沒理胖子，蹲下來仔細觀察游廊下方的細節，又抬頭看了看頭頂那些古色古香掛滿游廊頂部的怪異的鈴鐺。

小四合院的游廊并不大，一米寬，一人高，房頂是鞍子脊。游廊的柱間下部，有三四十厘米高的欄桿，欄桿的上部，是12—15厘米的木板，可以作為坐凳使用。從這些細節來看，這應該屬于四合院中的回字廊。

回廊的形態是東西廂房和正房的前面都有檐廊形成一個回合。回廊與東西廂房和正房之間的建筑搭配，更是高低錯落、顏色鮮明，這是京派匠人最愿意去設計和建筑的一種結構。

不過眼前這個回廊，已經做了精心的改動。本來應該鏤空觀雨望星的部分，現在全部被一面墻壁封死。而剛才進入游廊的柜門，在兩人跑進回廊以后就消失不見了。也就是說，有人把本來應該是景觀非常好的回廊，改成了上下左右呈封閉結構的詭異萬分的回廊。

惜雪慢慢走到抄手游廊靠房屋一側的那面墻壁，用手輕輕撫摸墻上的花窗。心里奇怪著，既然游廊兩邊用墻壁封死，為什么依然保留了傳統的花窗設計呢？

花窗，是抄手游廊裝飾結構中的重頭戲。明清之后的京派匠人，都喜歡在墻面上設置不透明的花窗。

花窗里面，其實也是墻面，外面裝的是玻璃，玻璃上面畫花，玻璃外圍也有一到兩寸寬的木邊作為裝飾。如果把成功的園林作品比喻成一首好詩，花窗則好比是它的名言警句。

隨著中國傳統居住文化的發展達到鼎盛，住宅與園林融為一體，花窗以其獨特的作用更多地顯現在京派建筑中。北京的北海、頤和園等很多古跡的長廊中至今仍保留著花窗的精彩之作。

花窗的外形分類很多，歷史故事、花鳥蟲魚、神仙戲曲、博古雜寶。青銅、古玉、陶瓷、象玉、犀角等，都是博古題材；八吉祥、暗八仙等都屬雜寶題材。在門窗裝飾題材中，博古雜寶的題材雅而不俗，平易近人，也常常被應用于花窗。

此刻惜雪眼前的花窗，正是博古雜寶的題材。而這上面所謂的古和寶，卻是惜雪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

胖子也沒工夫去看惜雪到底在研究什么，他似乎一直在找出去的方法，郁悶地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干嗎？”惜雪瞪了一眼胖子。

“煩！你發現沒有，這里跟那個假的正房一樣，地上特別干凈。就連剛才在我們腦袋頂上不斷響動的鈴鐺，都擦得一塵不染。這變態怎么能干凈到這種令人發指的程度呢？我看著就氣，想吐！”

“胖子，我知道詐在哪兒了。還真是稀奇！”惜雪很快發現了端倪，用手摸著花窗圖案自信地說。

“什么？”胖子湊了過來端詳了半天，搖了搖腦袋，“這畫的不就是個瓶子嗎，有什么稀奇的？”

“你仔細看花瓶里的紋路圖案，看到什么了？”惜雪拿起手電筒照著那花瓶上蜿蜒封閉的曲線圖案。

“嗯！”胖子認真地琢磨了一下，舉起手對著那上面淺淺的曲線比畫了半天。

“這……這是手勢？”

“陰陽順逆妙難窮，二至還歸一九宮。若能了達陰陽理，天地都來一掌中。”

“什么？你念的是什么？”

“胖子，這是《后天掌訣》里的奇門九遁，也寫在爺爺那本《京派秘傳》中。”

“奇門九遁？”胖子瞪著圓眼錯愕地看著惜雪。

“對！說來遺憾，我媽媽雖然也是大建筑師，卻不知道曾經跟爺爺鬧過什么樣的矛盾，兩人簡直可以說是水火不相容。我越想解開他們之間的心結，越適得其反。媽媽總對我說，爺爺那套京派的東西老到掉牙，與現在社會格格不入。無論從材料上還是技術上，古代建筑都不能與現代建筑同日而語。而且，媽媽說爺爺那些古法奇邪得很，涉足者一定會走火入魔。反過來，爺爺說媽媽是井底之蛙，杞人憂天。就這樣，現代建筑的技術與京派古法的傳承之間的對抗在我家被兩人給無限地放大！媽媽從來不允許我去碰爺爺那些古法典籍，也不允許我在家里做木工活。為了家庭和睦，爺爺只能偷偷教我。就因為這樣，那本《京派秘傳》我看的時間太少，也就知道個皮毛。不過，我還是記得一些的。這曲線與爺爺那本《京派秘傳》里的圖案如出一轍，就是奇門九遁。這花窗里用了虛實結合的畫法，虛的反而是外面那博古雜寶的寶貝，實的是這隱藏在寶貝里的花紋脈絡和曲線。”

“胖子，這里的每一條曲線，都是一個奇門九遁的手勢陣法。只是不懂這個的人，是絕對看不出來的。正是因為這些曲線，我剛才看這些博古雜寶，才會覺得這么怪異。這《后天掌訣》的手印本來分九種，天、地、人、風、云、龍、虎、神、鬼，每一種手印都有一種不同的含義。而這花窗上的博古雜寶內暗藏的紋路，卻有點兒讓我看不明白。”

“天、地、人、風、云、龍、虎、神、鬼，我在書里也看到過。丫頭，你說的這些，難道是奇門遁甲？”胖子倒吸了一口涼氣，趴在花窗上看著那虛線的走向。

“難怪我們走不出去，奇門遁甲，可是非常高深的學問啊！能真正懂得它的人，世間寥寥無幾。如果這里真的用了奇門遁甲，那我們今天可是真的死定了！”

“嗯！看來我低估了這里，沒想到抄手游廊之中竟有奇門遁甲！”

“丫頭，咱們爺爺有沒有跟你說過，這奇門遁甲到底是什么？”

惜雪對胖子搖了搖頭。

其實，她也只是知道奇門遁甲是根據具體時日，以六儀、三奇、八門、九星排局及特殊的格局來占卜和預測社會和自然世界的。奇門遁甲中的“奇”是指三奇，即“乙、丙、丁”；“門”是指八門，即“開、休、生、傷、杜、景、死、驚”；“甲”最尊貴而不顯露，“六甲”常隱藏于“戊、己、庚、辛、壬、癸”這“六儀”之內，三奇、六儀分布九宮，而“甲”不獨占一宮，故名“遁甲”。

惜雪曾聽爺爺說過，奇門遁甲的本質就是一門高等天文物理學，它揭示的其實是太陽系八大行星和地球磁場的作用。奇門遁甲的發展凝結了中國古代社會精英認識自然、改造自然的智慧！從周朝到春秋戰國，奇門遁甲與河圖、洛書、伏羲八卦一樣，是一門古人研發出來的超乎自然的智慧。

惜雪抬頭向檐頂那里仔細看去，透過屋脊的縫隙看到，點點星空在頭頂璀璨閃爍。她不禁說道：“胖子，我們終究是低估了對手。也許今晚我們的到來，早被血人狂魔給預測到了！”

“丫頭，我聽說奇門遁甲八門循環往復，一旦選錯遁入死門，不可往生。是不是我們現在就只有死路一條了？”此刻的胖子已經恐懼到近乎絕望的程度，迫不及待地看著惜雪嚴肅的臉。

“別急，我先‘沉淀’一下，想想辦法。”此刻的惜雪仍十分淡定，年紀輕輕竟然表現出了臨危不亂的大將之風，她不慌不忙地找了一個位置站穩，微微閉上了眼睛。“沉淀”，也是京派匠人的行話。想要成為一名真正的匠人，第一課要學的，就是“沉淀”。其實，能夠在凡塵俗世復雜紛亂的環境當中，隨時隨地沉下心來，是一種很難的本事。

惜雪小時候，爺爺為了教會她“沉淀”的功夫，經常拉她去早市，在吵嚷的叫賣環境中，讓她讀一段文字，記住內容，準確無誤地復述給他。如果她成功了，爺爺就會給她買一串糖葫蘆。

然而，這是多么困難的事情！最初的一年，惜雪幾乎連糖葫蘆的影兒都沒看到過。跟達·芬奇畫雞蛋一樣，爺爺一邊教她鍛煉心境的辦法，一邊持續不斷地訓練。小時候的惜雪，為了糖葫蘆拼命練習“沉淀”，三年下來，她終于練得了可以迅速沉下心境的本事。然而，這只是作為京派匠人特有的技能之一，也就是一個入門的基本功而已。

爺爺還對惜雪說，能夠“沉淀”下來，不只是匠技上的成就，這就跟功夫片里學會了一種特別厲害的劍法秘籍一樣，不經意間會發現更多意想不到的收獲，讓她受益終身。

到現在為止，這“沉淀”的意義和力量，惜雪也只是管中窺豹。不過只要她想，就能在任何地方任何環境中靜下心來。她覺得自己“沉淀”的時候，智商都會迅速提升到不可思議的程度，甚至能窺探到宇宙中暗藏的玄機。

惜雪閉上眼睛，感覺自己已經飄到四合院的上方。頭頂的星空、身邊的游廊、整個四合院奇怪的方位和結構，盡收眼底。

天圓地方，滿天星辰為“奇”，游廊為“八門”，六甲旬首遁入六儀，怎么才能變死門為生門？剛才跑出來的那個柜門，以及李文軒能消失到哪里去？

惜雪感覺自己正在從高處俯瞰小四合院，又開始重新游歷這里。小門樓、東西廂房后的斷壁殘垣、布滿假機關的外院、怪異的游廊，所有的地方都發生了改變，只有一個地方沒有改變！惜雪慢慢在心中定位到那個影壁。

別的東西都改頭換面了，怎么就影壁只是改了心？難道這影壁，在這四合院里，有特殊的地位和作用？為什么影壁的心要換成《麒麟戲春圖》呢？

“我知道了！”惜雪突然睜開眼睛，“相由心生！影壁是最核心的角色。雖然他們把其他地方改得面目全非，但是心沒有變。這是一顆跳動著的《麒麟戲春圖》的心臟的四合院，這是我見過的最厲害的四合院！”

“有辦法出去了？這里距離食街不遠，咱們去吃麻辣小龍蝦壓壓驚！”胖子聽到惜雪這話來了精神，仿佛垂死的人發現了救命的稻草。

“胖子，剛才我統統想錯了。這上面奇門遁甲的后天掌訣圖太明顯，而且順序亂七八糟，沒有明確的意義。這花窗的奇門遁甲圖案，跟外院草地上遍布的機關以及只有門的東廂房一樣，只是一個擺設，嚇唬人玩的。這是為了把我們往奇門遁甲的概念上引，讓我們以為誤入死門，逃不出去，敗給上古最高深的學問。其實這只是個障眼法，根本不是什么奇門遁甲！真正的學問，都在那影壁上！”

“你的意思，這里也是花架子？但是我們確實遇到了詭異萬分的鬼打墻啊！”

惜雪點點頭，環顧了一下四周，最后把目光停留在游廊頂部的一塊青磚之上。她目不轉睛地盯了一會兒青磚，拍了拍雙手，自信地說：“胖子，我有辦法對付這‘鬼打墻’了，但是我需要站高一點兒。”

沒等胖子反應過來，惜雪突然用嘴巴叼起手電筒，一個翻身騎到胖子的脖子上。胖子“哎喲”一聲大喊，晃晃悠悠半天才站穩腳步，嘴里抱怨著：“你怎么還是跟小時候一樣，野小子一個，太野蠻了！”

“別廢話，快向前走一步！”惜雪將手電筒照向游廊頂部的鞍子脊，在那密不透風的土墻和屋脊交界處仔細尋找著什么，她剛才看向的那塊普通的不起眼的青磚，沒有任何異樣地在近乎同樣的高度正對著她。

胖子扛著惜雪，滿臉狐疑又小心謹慎地移動著小碎步，小聲嘟囔著問：“丫頭，這次你又錯了怎么辦？奇門遁甲萬一是真的怎么辦？死在奇門遁甲之下的人都可慘了，不是腦袋搬家，就是渾身被暗器扎得跟刺猬一樣……”

“就是它了！”惜雪打斷胖子，果斷地說，“你去雙手扶住墻站穩了，我現在要站在你肩膀上。爺爺總說我的眼神不夠犀利，他說匠師的眼睛是神器，哪里歪了一度，哪里的磚鋪斜了一點兒，哪里的木頭空心了一層，都能一眼看出來。他要知道今天我看出來了這個，估計能高興得喝上一整瓶二鍋頭！”

惜雪一邊說著，一邊靈巧地從胖子的肩膀上站了起來，因為練跆拳道和傳統武術的緣故，她的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就好像一只靈活的小猴子。惜雪一手抓住鞍子脊跟墻體交界處的小木梁，另一只手摸著墻體花窗上木梁下兩厘米處那塊被自己看上的青磚。因為叼著手電筒，她嘴里含混地問：“準備好了嗎？”

胖子還沒應答，只聽咔嗒一聲，惜雪便將眼前的那塊青磚干脆利落地向里一推。

這小小的果斷一推之后，整個游廊中所有的鈴鐺都開始響動起來，叮叮當當的鈴聲在這幽暗恐懼的空間大作，與此同時，鈴鐺聲中還夾雜著另一種奇怪的聲音，并由弱漸強，越來越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