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風暴帝國2:貝恩與暗影
- (美)瓊恩·斯科夫朗
- 11247字
- 2018-11-23 10:30:10
六發緊湊的槍聲如雷貫耳地在狹窄的房間里回蕩著,每響一下都閃起一陣火花,接著濃濃的火藥味便飄散開來。
太吵,太亮、太他媽臭了,紅眼一邊想,一邊把空膛的左輪手槍放到面前的桌子上。
他現在在皇宮的地下好幾層。人們總是誤以為那些決定帝國命運的事都發生在皇宮頂樓,不過紅眼知道真正能改變帝國的事,其實都發生在地底這里。這里就是生物法師進行大多數實驗的地方,還是儲存武器和實驗怪物的倉庫。
“射得好。”西弗特·梅克說,負責紅眼武器訓練的生物法師。他檢查了一下標靶,然后指著標靶頭部位置的一串彈孔,說:“我希望,等你掌握了使用槍械的技巧,標靶上的彈孔分布會小一些,最好只剩下一個孔?!?
“我不喜歡用槍?!奔t眼說,“我的飛刀有什么問題嗎?”
“沒有問題。”西弗特·梅克的聲音聽起來就像一堆生銹的廢鐵在摩擦,“每一種武器都有不同的用法。在近距離作戰的時候,敵人不多或者需要潛行的情況下,飛刀是極佳的選擇??墒悄阋矔龅骄嚯x比較遠,敵人比較多,而且不需要潛行的情況。這種時候,槍就是最好的選擇?!?
“你還是沒有告訴我要對付的人是誰。”紅眼說著,開始重新裝填子彈。
“帝國的敵人?!泵房苏f。
“那就是你們認為必須死的人咯?!?
“自然是。再來吧。這一次,記得扣扳機的時候不要把手偏向左邊。你可以用另一只手輕輕扶著。不過不要用力過度了?!?
紅眼裝好子彈,又開了六槍,每一槍都多花了一點時間。這一次,只有最后一槍稍微偏離了中心,因此標靶上面留了一個大孔和一個小孔。
“有進步。不過最后一槍的時候你走神了?!泵房苏f。
紅眼又重新開始裝填子彈,裝作漠不關心地問道:“我說啊,你們不會把這里的怪物放到城里吧?”
知道那個木匠的悲慘命運之后,紅眼到處打聽了相關的信息。仆人啦,皇兵啦,經常離開皇宮的人啦,還有那些八卦的人他都問過了。顯然,這不是城里第一起多人命案了,而且已經持續了好幾個星期。紅眼不禁懷疑是生物法師在背后搞的鬼。暗地里搞如此卑劣的行徑,不就是他們的作風嗎?
“怪物?”西弗特·梅克問,“據我所知并沒有。為什么這樣問?”
“聽說最近城里發生了連環殺人案。手法很殘忍,我聽說的啊。兇手經常用一種小刀,但是從來沒有留在現場。所以我想會不會是爪子呢?而且被害人身上也沒丟什么財物?;时鴤兣率瞧撇涣税咐玻m然可能是因為死的人是最最普通的平民。你知道啦,皇兵對平民都不怎么上心的?!?
西弗特·梅克在兜帽陰影下的嘴唇撇到一邊,說:“所以你認為我們的實驗品是兇手?”
紅眼夸張地聳了聳肩?!爸皇峭踝娱_始有點擔心而已啦。就我所知啊,他對你們在這兒的勾當一無所知。如果繼續有人死的話,我怕他會下來調查,到時候要是發現什么秘密就不好啦。”
紅眼知道這樣給梅克上套有點冒險,可他就是覺得是生物法師把什么怪物放到城里。他知道要證明這一點很難,不過或許他只要拿皇室的人來嚇唬他們,他們就會把怪物叫回來,這樣就不會再有人會被殺死了。
不過西弗特·梅克沒有上鉤,相反,他換了一個話題?!翱磥砟愫偷钕赂星楹芎谩!?
“我這樣說希望不會讓你感到緊張,”紅眼自信地打了六槍,標靶上只有一個彈孔?!拔乙灿幸恍┑匚缓芨叩呐笥?,就這樣。”
“正好相反?!泵房苏f,“普洛格·伯恩挺開心的?!?
這句話讓紅眼的信心動搖了一下。只要是能讓生物法師開心的都不會是好事。特別是普洛格·伯恩這種陰謀家。
“你敢對雷斯頓施法試試?!奔t眼冷冷地說。
“你就別虛張聲勢了?!泵房怂菩Ψ切?,“放心好了,我們不會對王子施法的。他出生的時候,皇上讓我們發誓不會用法術來改變他。”
紅眼知道生物法師不能說謊,否則他們就會失去法力。他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但這是他關于生物法師唯一能確定的事。雖然沒有成功將謀殺案定罪給他們,可知道雷斯頓的生命不會受到威脅,他還是松了口氣。
第二天,紅眼又來到皇宮的地下密室,這一次和他來的是阿蒙·賽特,生物法師委員會的首領。他們站在一間完全沒有光的房間,就算是有了強化的視力,紅眼還是什么都看不見。不過為了百分之百確定他看不見,阿蒙·賽特還特意將紅眼的眼睛蒙了起來。
“我們不僅強化了你的視力,里希鄧特朗。”阿蒙·賽特說,嘶啞的聲音在漆黑的房間里蕩起回音。“你其他的感官也被提高了。不過你太依賴你的視覺了,導致聽覺、嗅覺和觸覺都沒有得到同樣的鍛煉。我們現在就來把它修正?!?
“那味覺呢?”紅眼問,“味覺有沒有增強?。俊?
“有。雖然沒什么用。”
“用來分辨毒藥怎樣?”
阿蒙·賽特不耐煩地嘆了口氣?!耙苍S吧……”
“如果我跟一個女人親嘴了,可以分辨出她晚飯吃了什么嗎?”
“應該吧,不過——”
“那要是我舔她的小穴呢?我可以分辨——”
“我們繼續訓練吧?!?
“好的,阿蒙,我的老伙計。當然了?!奔t眼咧開嘴說,好讓賽特能聽出來他在笑?!斑@么黑我們是要干嗎呢?”
“你的任務是穿過房子,來到我這一邊?!?
“易過借火。”紅眼說,“我都能聽到你在哪里了?!闭f完,他邁開腳步就朝阿蒙·賽特的方向走去。突然,一個堅硬的東西重重地撞在他的小腿上。
“混蛋!”紅眼大叫起來。
“出什么事了嗎?”這次輪到阿蒙·賽特的聲音里帶著笑意了。
“有什么東西擋住了。他媽的像一張矮桌!”
“對。”賽特贊同道,“實際上,房間里有很多障礙物。你得靠聽覺去避過它們。如果你碰到任何障礙物,就得返回重新開始。”
“我怎么可能聽見一張破桌子?”紅眼問。
“蝙蝠就用了回聲定位。它們發出超聲波,然后通過回聲來判斷物體的位置?!?
“感覺像在胡說八道?!?
“那樣的話,這個下午就有你受了?!?
阿蒙·賽特說得對。紅眼在那里花了好幾個小時。他撞到東西上,踩到東西上,還把腦袋磕到從天花板吊下來的東西上。他試過聽自己的腳步聲、說話聲,甚至還有掌聲,沒一樣行得通。然后,就那么湊巧,他意外地發現,只要咂舌頭,他就能聽到正前方有沒有障礙物。雖然不能感知到整個房間的障礙物,但只要慢慢走,他就能避過所有的障礙物。
“做得好?!卑⒚伞べ愄卣f。
在蒙眼布的縫隙,紅眼看到房子亮了起來,于是他閉上眼睛,脫掉蒙眼布,直到把墨鏡戴上才睜開眼睛。
“今天就到這里吧。”阿蒙·賽特說。他是唯一一個不費心把臉藏到兜帽里的生物法師。他皮膚上布滿了斑塊,看起來跟用來建造皇宮的黃褐色巖石一模一樣,腦袋則光禿禿的。他用那陰暗的、無顏色的眼睛盯著紅眼,說:“你應該會出席今晚一年一度的勛爵舞會吧?”
“王子說很重要。”
“是的。你得去?!?
“為什么?”紅眼已經記不清自己參加過多少次舞會了,最慘的是這些舞會都無聊得很,除了忽悠那些蠢勛爵之外就沒什么好玩了。不過他們后來也變聰明了,想忽悠他們也沒那么容易了?!斑@場舞會有什么特別的嗎?”
“你知不知道,”阿蒙·賽特說,“黑暗法師可以看見未來?”
紅眼早就知道生物法師說話喜歡拐彎抹角,所以他早就不糾結了,只是嘆了口氣,說:“簡直荒謬。沒有人可以預測未來。再說了,他不是瘋了嗎?”
“他的預知能力確實讓他瘋了?!辟愄爻姓J,“不過他在思維還清晰的時候,寫下了很多預言。到目前為止,所有都應驗了?!?
“例如呢?”
“他預見自己會死在真知瑪納伊手里。”
“他知道自己怎樣死、什么時候死?換誰都會瘋掉的?!?
“黑暗法師還預見了三十年前豺狼領主的崛起,還有文成武僧團退出政治舞臺,隱居到偏僻的蓋爾摩爾島。”
“還不錯嘛?!奔t眼承認道。
“他還預見了奧克邦塔的入侵?!?
紅眼瞇起眼睛,說:“是啊是啊,你們真的很擔心奧克邦塔,對吧?所以你們才覺得需要我,所以你們才會發明珊瑚香來制造跟我一樣的人?!?
“所以我們在過去二十年里才會如此焦急地尋找所有可以將生物魔法武器化的方法?!卑⒚伞べ愄卣f,“為了讓帝國在奧克邦塔入侵前做好準備,這是無奈之舉?!?
“我認識一個奧克邦塔的人,帕拉的好兄弟。如果奧克邦塔的人都是那個樣子,那你們就沒啥好擔心了。”
阿蒙·賽特俯身靠近紅眼。他的鼻息聞起來就像老舊的石頭和灰塵一樣。
“如果你把帝國所有的島拼起來,那也只有奧克邦塔面積的三分之一。他們有數不盡的軍隊,個個訓練有素,個個兇殘無比。而且他們的機械科學十分先進,甚至超出了我們的理解范圍。所以,是的,我們很擔心。你也應該感到擔心,帕斯汀納斯勛爵,難道你想看到新列文在他們無情的鋼鐵力量下被夷為平地嗎?”
“你為啥要告訴我這些?”紅眼問。
阿蒙·賽特轉身背對著紅眼。在他走向門口的時候,他說:“參加今晚的舞會吧,帕斯汀納斯勛爵?!?
“我宣布,恐怖谷的帕斯汀納斯勛爵駕到!”宮廷總管用低沉洪亮的聲音宣布道。他是一個十分嚴肅的老頭。相比之下,連休姆都顯得很幽默。他的職責是坐在舞會的入口,宣告每一個入場嘉賓的名字和頭銜。
在這個冠冕堂皇的儀式當中,有一點讓紅眼覺得挺有趣。在被念到名字之前,每個人都得站在一張帷幕后面??上У氖牵鄶等硕紱]有好好利用這個機會來做一次粉墨登場。因此,當總管宣讀到紅眼的名字,他華麗地跳出帷幕,裝出一副英雄氣概的樣子。
“謝啦。”他對總管拋了個媚眼。
總管嚇了一跳,無奈地看著他。
“有時間要不要再來一把石子游戲呀?”
總管的嘴巴發起抖來?!霸僖膊粊砹耍笕??!?
“哎,不怪你。”
這間舞廳是宮里最大的房間之一,幾乎把整個三十層的空間都占了。餐桌上擺滿了食物,椅子圍桌而立,面向著舞廳中央。舞廳一角,一支弦樂團正賣力地演奏著歡快的旋律。一些膽子大些的領主和夫人在舞池上翩翩起舞,大部分客人則三五成群地站在舞廳邊上,一邊品酒一邊閑聊。
紅眼徑直走向紅酒桌,但還沒走上幾步,就聽到了一個熱情甜美的聲音說:“真是壯觀的舞會呀,你說是嗎,親愛的帕斯汀納斯勛爵?”
紅眼循聲望去,只見翰碧斯特夫人穿著一件超低胸的銀色禮服,露出了迷人的乳溝。紅眼真擔心她整個乳房都會跳了出來。
紅眼輕輕向她鞠了個躬,說:“夫人,你看起來真是秀色可餐呀?!?
她笑了,露出如珍珠般潔白的牙齒。紅眼一直都很驚嘆這些富翁竟然能把牙齒保持得像小孩的牙齒一樣潔白。他們肯定是用了小刷子和潔白粉來洗牙,因為他隱約還記得自己也曾經這么做過,媽媽還在世的時候。可是過上了銀背鎮和天堂圓環的街頭生活之后,他也逐漸丟了這種習慣。
“你看起來也挺帥氣的,大人。”翰碧斯特輕輕地說,“真是聰明的偽裝呀。”
紅眼拉了拉炭灰色的禮服?!笆抢姿诡D王子求我把外套和領結穿上的,說今晚是季度大舞會之類的。你知道啦,看到我最好的朋友那么焦慮,我會受不了的,于是我就按殿下的要求穿上咯。”
“甚至還梳了頭。”她伸手把紅眼遮住眼睛的劉海撥開。她的每一根手指上都戴了戒指,上了色的指甲長度恰到好處,也正好表明她不是那種需要親自動手做事的人。
“更像是用巖石花園的耙子梳的?!?
“怎么還戴著這副墨鏡呀。”
“房間里太多燈?!奔t眼誠實地說,“傷到我嬌嫩的眼睛了?!?
“我不介意,大人。它讓你更脫俗更神秘了。幾乎讓人難以高攀呀?!?
他“唰”地笑了笑:“那是因為我確實是不可高攀呀,夫人?!?
“你就繼續說吧?!彼龓е痈吲R下的姿態輕輕拍了拍紅眼的臉,“這樣挺可愛的?!?
紅眼嘆了口氣。“你真是無可救藥了?!?
“我知道?!彼龗吡艘谎畚鑿d,里面的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多。顯然,連住在外島的那些地位較低的勛爵和夫人都不辭千里來到這里參加這場舞會。紅眼完全不知道為什么,因為今晚的舞會跟他來斯通匹克后參加的每一次舞會都別無二致。
“我說啊,你覺得這場季度大舞會怎么樣?”翰碧斯特夫人說,模仿著紅眼之前那輕佻的語氣。
紅眼聳了聳肩。“不夠毒,不夠暴,不夠色,不合我口味?!彼话悴粫鷮m里的其他女士說這些,不過翰碧斯特夫人看是鐵了心要證明自己不管紅眼說什么都能接受,因此紅眼就想看看可以去到什么程度。不過他有點希望她就此氣沖沖地走開。倒不是說不喜歡她,實際上,他覺得她很有魅力。而這就是問題所在。就是她的魅力讓紅眼覺得坐立不安,感覺他才是被忽悠的那個。
翰碧斯特夫人并沒有被嚇到,相反,她挽著紅眼的手,倆人肩并肩地站著,看著眼前的聚會。
“你這么說真是讓人傷心呀,大人。”她說,“不過你瞧仔細點?那邊角落的卓瑪斯特伯爵啊,正在吸一種叫云玻璃的白粉呢。雖然他聲稱是藥,不過我親身經歷過,吃了這所謂的藥,真的挺……振奮精神的?!?
紅眼仔細觀察了那位高高瘦瘦的伯爵,幾天前紅眼就是從他那里把靴子贏回來的。只見他眼神呆滯,瞳孔還異常地大?!班?,我知道你說什么了。”
“還有在主食桌那邊,”翰碧斯特夫人繼續說,“覺醒大陸的威特懷特勛爵,正在暴力對待那只龍蝦呢?!?
那個肥胖的胡須男人確實不知道怎樣才能吃到肉,正用餐刀和小錘子把龍蝦搞得一團糟。然而紅眼卻搖搖頭說:“夫人,你怕是誤解了暴力這個詞吧?而且那只可憐的龍蝦本來就死了?!?
“好吧?!彼f,沒有一點沮喪,“也許這里的肢體暴力確實沒有你去慣的地方多,不過內心的暴力又怎樣呢?”她點頭指了指雷斯頓站的地方。王子穿著一身藍黑色燕尾服,百無聊賴地啜飲著葡萄酒?!翱纯窗畔D放?,正在附近徘徊著呢。”
只見她站在王子附近,一身高領口的紅色禮服,打扮十分保守。她一次又一次地突然轉身,紅眼一看就懂了:她在試圖引起王子的注意。最后,她放棄了裝偶遇,直接走到王子身邊。他們之前已經正式介紹過了,所以芭希姆至少可以主動找王子聊天。雷斯頓禮貌地點點頭,不料這時另一位勛爵過來和他說話,于是王子就轉過身,不理她了。
“我的天呀,這真是讓人心如刀割?!焙脖趟固胤蛉丝鋸埖貒@了口氣。“就像在絕嶺花園那時一樣,只是這一次她肯定心痛得要跳崖,再重重地摔在山腳的屋頂上了吧?!?
“好吧?!奔t眼承認道,“這確實更像暴力?!?
“至于不夠色嘛……”翰碧斯特夫人靠得很緊,連胸部都壓在紅眼的手臂上。她湊近紅眼的耳朵呢喃道:“我相信我們肯定可以糾正它的?!?
很明顯,她是在挑逗紅眼。紅眼也知道自己必須回應。他可以和善地用同樣的話回敬她,這樣可能會讓情況變得更危險;也可以就此逃跑,不管怎樣,她大概都可以津津樂道。就在這時,紅眼被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人搭救了。
弦樂隊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期待地看著舞廳的入口。在忽然鴉雀無聲的舞廳里,總管的聲音顯得異常響亮。他宣讀道:“我宣布,黃昏與黎明間的耀眼之光、天選之子、風暴帝國黎民眾生的守護者、國王瑪塔卡斯駕到!”
弦樂隊忽然列隊行進演奏起威嚴的音樂,所有人都俯下身,恭敬地鞠躬。過了一會兒,見紅眼還沒有行禮,翰碧斯特夫人連忙用手肘戳了戳他的肋部,他這才彎下腰。
這就是為什么這次舞會如此特別的原因。每個人都過來一睹國王的容貌??墒菫槭裁窗⒚伞べ愄貢J為他來這里如此重要呢?反正肯定不是為了讓他來感受一下國王的力量與權威。那個老頭走得又慢又費勁,仿佛他得命令自己的腿抬起和放下,它們才會動一樣。他的頭發就像一縷縷白色的絲綢,皮膚細膩得薄如紙張,甚至能看到里面的血管和尖銳的骨頭。他穿著一身厚重的金色皇袍,上面用刺繡縫上了帝國的標志:一束閃電打在巨浪上。這身衣服實在太重,看得出來國王快撐不住了。等他好不容易走到舞廳另一端的黃金龍椅,他一下子癱坐在上面,疲憊地吁了口氣。
也許這才是賽特想讓他看到的。如果奧克邦塔真的入侵了,帝國現在的領導者并不是最可靠的。
等所有人都站了起來,重新開始聊天的時候,紅眼低聲對翰碧斯特夫人說:“媽呀,我看他是快要翹辮子了!”
“你這些古怪的俗語到底有沒有個頭呀?”翰碧斯特夫人問道。
“暫時沒有?!奔t眼剛說完,便想起了很久以前他和內特爾斯也有過類似的對話。一時間,鄉愁和不安互相交織,紅眼無法承受了。他向翰碧斯特鞠了個躬,說道:“抱歉,先失陪啦。王子需要我呢?!?
她倚著頭,眼睛閃閃發光?!爱斎涣?,大人。有機會我們可以繼續把你認為一個成功舞會所缺的元素完善一下呢。”
紅眼擠出一個笑容,便匆忙地穿過舞廳,向雷斯頓走去。王子雖然沒有向他示意,但他看著紅眼,神情里滿是挖苦的樂趣。
“我們不羈放縱的里希鄧特朗終于遇到對手了嗎?”
紅眼敷衍地鞠了個躬,愁眉滿面。“我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不過我覺得我快輸了?!?
“真是觀察敏銳。”雷斯頓說,“梅里維爾·翰碧斯特夫人是出了名的非常擅長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而現在看來,她想要的是你。”
“這樣的話,她將會變成一個非常擅長接受自己偶爾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的女人啦?!?
“有那么差嗎?她很聰敏,又漂亮。雖然她在樂沙巴希塔島的莊園小了些,但是卻打理得非常精致。從各方面來講,她和你都是絕配呀。”
“只有一個人可以和我相配。”紅眼說,忍不住提高了聲調。
雷斯頓的表情溫和了不少?!笆堑?。你的暗淡·希望?!?
“我沒有經常提起她,不是因為我不在乎她,也不是我不想念她。而是因為將我和她分開已經讓我很傷心了,我要是再談起她,我怕我會受不了?!?
“很抱歉,我的朋友?!崩姿诡D說,“從你描述她的每一個點來看,她肯定是一個非常出色的女士?!?
紅眼忽然咧開嘴笑道:“她可能是世界上最致命的人了?!?
雷斯頓也笑了?!跋M刑煳夷芤姷剿??!?
“最好是在和平友好的情況下?!奔t眼說,“她不是很喜歡皇權貴族?!?
“看來這是你朋友們的共性呀。”王子說道。
“沒有針對誰啦,殿下。窮人一般都討厭有錢的和有權有勢的人?!?
雷斯頓喜形于色?!翱墒峭ㄟ^你的幫助,也許我們就能改變它了。你跟我說了那么多平民百姓的疾苦,我十分動容!”
“你這么說我很高興,殿下?!?
“說到這我就想起來了,昨晚又發生了一起謀殺案?!?
“到現在有多少起了,五起?你有跟你父皇說過這件事嗎?也許他能給皇兵施點壓,讓他們調查得認真一點?”
雷斯頓的目光移到坐在舞廳一端的父皇身上?!拔以囘^了,可是……”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
“自從看到他之后,我想我更理解你的難處了?!奔t眼說,“他幾歲了?”
“差不多一百五十歲了?!?
“我還以為只是人們說法夸張?!?
雷斯頓搖搖頭?!拔页錾臅r候,他已經一百二十八歲了。”
“他是怎么做到的?你母后肯定是國色天香啊,不然他怎么如此生機勃勃呢?”
雷斯頓苦笑著說:“我想也是?!?
“我怎么沒在宮里見過她?她今晚會來嗎?”
“宮廷生活對她來說太困難了。我小的時候她就退隱到日落海角莊園里了。我偶爾會去探望她,不過她從來不會過來?!?
“我猜是有什么隱情吧。”紅眼說。
“你應該是對的。不過我想她應該是不會告訴我了。”
“我們得去探望她。我打賭我能哄她說出來?!?
雷斯頓想擠出一個笑容,不過失敗了?!罢f不定可以呢,朋友?!?
忽然,舞廳里的談話聲降了下來,連弦樂隊都驟然停止了演奏,仿佛所有成員都突然忘了怎么演奏一樣。同一時間,所有人又把目光投向了總管。這位恬淡寡欲的老先生看上去很緊張,眉毛上滲出了一粒粒汗珠。
“我宣布……”他猶豫了一下,又瞄了一眼帷幕后面,仿佛在確認什么似的。他咽了一口口水,繼續說道:“市民尼雅·安妮波拉,奧克邦塔大使駕到!”
這句話就像一陣風掃蕩了整個舞廳,人們紛紛震驚得竊竊私語起來。
“奧克邦塔的大使?”雷斯頓難以置信。
緊接著,帷幕后面走出來一個女人。她很瘦,也很優雅,黑色的皮膚與身上繽紛的衣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過,她沒有穿禮服,而是穿著一件薰衣草色的尖肩夾克。下身則穿著一條寬松的淺藍色褲子,由上而下慢慢收窄,腳口緊貼在她那纖細的腳踝上。她腳上蹬著一雙平底的絲質拖鞋,與夾克相襯。她那長長的黑發織成了一條條粗粗的辮子垂在后背。她舉止大方,神態自若,既不冷淡,也不無情。也許阿蒙·賽特對于奧克邦塔的看法是錯的。
她從容地走過舞廳,似乎沒注意到所有人都在盯著她看,也有可能只是不在乎。舞廳里唯一一個沒有驚訝的是國王,只是一臉困惑。大使安妮波拉來到國王跟前,屈膝行了個禮,好像準備跳舞一樣。
“尊敬的國王陛下,”她用響亮、清澈的聲音說,口音里帶著一種流水般的韻律?!拔曳願W克邦塔大國會之命,作為和平使者前來貴國拜訪,希望能為兩國人民帶來共同的利益?!?
國王什么都沒說,只是盯著她。她還不如用母語來說呢,反正國王好像也沒聽懂她的意思。
她頓了一會兒。不管她對國王的反應感到驚訝還是警覺,她也沒有表現出來?!拔也晦o千里來到這里,希望在貴國的幾天能得到您的熱情款待,陛下?!?
“這女人很可以啊。”紅眼喃喃地對雷斯頓說,轉過頭才發現王子已經不在身旁,只見他急匆匆地向大使跑去。
“奧克邦塔大使不遠萬里前來拜訪,我們當然是不勝歡喜!”雷斯頓深深地鞠了個躬,紅眼從來都沒見過他把身子彎得那么低。“我是雷斯頓王子,帝國王座的繼承人。相信經過長途跋涉您一定是深受疲憊。如果您不介意,請允許我親自帶您到歇腳的地方,我將深感榮幸!”
雖然她很自信,但聽到雷斯頓這番話,她還是流露出了一陣解脫的神情。“您真是太客氣了,雷斯頓王子。那是我的榮幸才對?!?
王子伸出手,她欣然地接受了。這位外國女人居然對這些貴族禮儀那么了解,反而本國的百姓卻一無所知,紅眼覺得很是有趣。他記得以前阿拉斯也對希望做過同樣的事,而希望當時也是一臉困惑。
雷斯頓意味深長地看著紅眼,說:“帕斯汀納斯勛爵,您能賞面與我們同行嗎?”
“當然,殿下。”
人們默默地讓出道來,雷斯頓領著大使走出舞廳,紅眼則跟在他們后面。等他們離開后,紅眼聽到弦樂隊又小心翼翼地開始演奏。
“我必須為父皇的無禮向您道歉?!彼麄円粊淼娇諢o一人的走廊,雷斯頓便說,“他年事已高,不大習慣驚喜?!?
安妮波拉大使輕輕地皺了皺眉。“驚喜?這么說我的信使一個都沒有來到?”
“信使?您是什么時候派他們過來的?”
“我離開奧克邦塔前派了一個過來,今天早上我和我的隊伍到達斯通匹克后又派了一個?!?
“奇怪了,我怎么什么消息都沒聽到。”接著他疑惑地看著她說,“你說‘隊伍’是什么意思?是指馬隊嗎?”
“可能是我用的詞不對……應該說是‘隨從’? ”
“哈,是的。當然了。他們現在在哪里呢?”
“他們在一家叫武裝召喚的客棧里,等著我回去給他們下一步指示。我們去到旅館的時候,客棧老板說今晚會有一個重要的舞會,所以我吩咐他們把我的行李運到客棧,自己先趕了過來。”
“當然了,他們都應該住在皇宮。等一下帕斯汀納斯勛爵就會去接他們和你的行李過來,我會安排好的?!?
“我自己有能力去接他們。”大使說,“畢竟剛剛我就是從那邊過來的?!?
“是,不過那是在你的身份被大家知道之前。現在,雖然很抱歉,不過老實說,你的處境真的有點危險?!?
“誰要傷害我嗎?”
雷斯頓一臉苦惱。“我的人民十分害怕奧克邦塔。有的人還很恨它?!?
“可是我們沒有對你們做過什么啊。”
“是這樣的,我們有一支……精英團隊,他們對父皇的影響很大,因此對整個國家的影響也很大。他們認為奧克邦塔的強盛是一種威脅,還認定了你們會侵略我們、征服我們?!?
紅眼很驚訝王子居然知道生物法師害怕什么。不過他既然知道這些,怎么又不知道無數的人因此被殘忍地殺害?
“真是無稽之談呀!我來這里就是要避免兩國的敵對關系的?!贝笫鼓樕下舆^一陣警覺,但很快便恢復了從容?!叭绻覀冞_成了共贏的貿易協議,我相信兩國人民之間的緊張關系肯定可以緩和下來。”
“希望你是對的。”王子說,“同時我們得保護你的性命。你和你的隨從在皇宮里是最安全的。他們不敢貿然對你下手。但要是在城里的話,他們可以說成是強盜或者異見者做的。所以,離開皇宮,特別在晚上,對你來說是極其危險的?!?
“如果是陌生人去接,我的同伴是不會走的。他們只聽我的直接指示。”
雷斯頓嘆了嘆氣?!澳侵辽僮屌了雇〖{斯勛爵陪你去吧?!?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話,一個人陪我又能改變什么呢?”大使說。
“相信我,大使?!奔t眼把腦袋從他們之間躥了過去,“我比一隊皇兵厲害多了?!?
“皇兵?”大使問。
“皇家士兵?!崩姿诡D說,“帕斯汀納斯勛爵非常……與眾不同。不過皇宮里我最信任的人是他。”
“殿下!”紅眼抗議道,“我的名聲會被你毀掉的!”
雷斯頓磨了磨手掌,說:“請照顧好她,我的朋友?!?
“我會像保護你那樣保護她的?!?
“也許不要講笑話比較好?!崩姿诡D擔憂地皺著眉頭,“你對待女士有時挺……不雅的。”
“為什么啊,王子,你怎么可以這樣說我呢!”紅眼裝作很恐慌地看著他,又拍了拍他的背,示意讓他放心。紅眼從來沒有見過王子這么在乎一個人,或者說是這么關心政治?!澳闳蕚浞孔影?,我保證把她漂漂亮亮地送回來,不會引起任何國際爭端?!?
“呃,好,謝謝你,帕斯汀納斯勛爵。那,祝你們好運!”
“我從來都不靠運氣,殿下。”紅眼說完向他鞠了個躬。
雷斯頓回頭對大使說:“稍后見,安妮波拉大使。”說完便匆忙地從側道走了下去。
紅眼向大使伸出了手。“那,讓我們一起來向斯通匹克街頭惡勢力發起反抗吧,夫人?”
“我不是貴族,帕斯汀納斯勛爵?!贝笫挂贿呎f一邊挽著紅眼的手,一起重新邁開步子。“我爸爸是一個機械師?!?
“雖然不知道是什么,不過聽起來挺高貴的。”
她笑了,露出了跟女貴族一樣潔白的牙齒。“不是的。那是用雙手工作的苦力活呢?!?
“那你是怎么跟政治扯上關系的?”
“奧卡邦塔沒有貴賤之分。”大使說,“也沒有等級制度。我們是根據個人價值來評判一個人的。我的特長是語言和外交,所以自然就選擇了這個職位。”
“沒有貴賤之分?每個人都只是做自己擅長的事?真是棒極了?!?
她細嫩的額頭皺了起來。“我以為我已經學會了風暴帝國的語言,可是你的用詞卻讓我很困惑。‘棒’的意思不是指一根棍子嗎?”
“一個字可以有很多意思啊。你學的只是富翁們的語言。在天堂圓環,我們有自己的說話方式。真實的人的語言?!?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天堂圓環,不過聽起來很可愛?!?
“是啊,它有它的可愛?!奔t眼的腦海里閃過了落湯鼠和火藥大廳的一幅幅畫面,目光不由得變得十分遙遠。他晃了晃腦袋,又咧嘴笑起來?!叭绻銐蛐疫\,我以后就帶你過去。我認識幾個奧克邦塔的人,或許你也認識他們呢?!?
“奧克邦塔是個非常大的地方呢,大人。”
“我也是這么聽說的。說它是一個非常大的陸地,就像一百座島拼在一起一樣。連水路都沒有,不知道你們是怎么去另一個地方的。不過啊,既然你對富翁那些廢話也不感興趣,咱們就別‘大人’‘大人’的了。我這些頭銜和地位都是最近才得到的,而且坦白說,我覺得它們并不適合我呀?!?
“好的,那我該怎么稱呼你呢?”
“朋友都叫我紅眼?!?
“那我是你的朋友嗎?”她俏皮地問。
“所有人都是朋友,”紅眼說,“直到不再是。”
“真是令人欽佩的見解呀,朋友紅眼。”
“哈,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會發現原來我哪里都那么令人欽佩?!?
當他們來到鵝卵石庭院時,月色已十分迷人。紅眼摘下墨鏡揣到兜里,緩緩吁了口氣。墨鏡戴久了,鼻子和耳朵會很酸,可是他還沒有找到方法來避免。現在他們離開了燈火輝煌的皇宮,紅眼終于可以真正地張開眼睛看了。對他來說,夜晚的天空就像白天一樣,無數的星光就像太陽一樣耀眼。他看到駐守在高高的正門的門衛,便領著大使走過去。
“晚上好啊,伙計們?!彼d高采烈地說,“這位是重要的來賓,也是雷斯頓王子的私人貴客。我和她現在要去接她的隨從過來,等一下要是你看到一幫不眼熟的外國人啊,希望你們可以讓我們開開心心地進去,不要開槍把我們打死了,懂木?”
“是的,大人!”門衛們整齊洪亮地回答。這幾個皇兵已經見過好幾次紅眼護送王子出去了,對他也是習慣了。紅眼不得不承認,他們也不是什么壞人,大多數都是本地人,也有自己的老婆小孩。
紅眼把門衛長拉到一邊,悄悄地對他說:“我說啊,伙計,不是我找你麻煩啊,我想借你的手槍用一下可以嗎?回來的時候就還你,我保證?!?
“大人,”門衛長凝重地說,“上次你饒了我一命,你大可不必這樣做,可你還是放過我了?!?
“有嗎?”紅眼瞇眼看著門衛長的臉,努力地回想。
“就是在那兩個……女人襲擊皇宮的那一次。你后來才跟過來的。那時我還沒意識到你是誰,還想開槍打你?!?
“噢,是的!”紅眼說,“可是你打偏了很多,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就算是這樣,大人,你完全可以殺掉我的,可是你饒了我一命,讓我的女兒還有爸爸。所以,我的手槍你隨時都能拿去用。”說完,他拔出槍,把槍柄遞給了紅眼。
“非常感謝,門衛長……你叫什么名字?”
“穆克頓,大人。”
“穆克頓隊長,你真的棒極了,我不會忘記你的。好,希望用不上它吧?!?
“確實是,大人。”穆克頓示意門衛把厚厚的鐵門打開。
紅眼把槍塞到屁股的褲口里,并用衣服遮住。他真希望自己帶上了長大衣和飛刀,不過有了這把手槍也可以了。再說了,雖然看到王子難得這么關心一個人或一件事讓紅眼很開心,可是他還是覺得王子是反應過度了。大使的身份才公布了不到一小時,怎么可能這么快會有人想殺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