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情人的笑容
- 告別香巴拉
- 郭建龍
- 2696字
- 2015-11-16 17:36:34
在同一個大院里,最靠近西南角的位置,有一間房比其他房間大一倍。每天晚上,這里都會點上兩根蠟燭。接著,一群女人從院子的四面八方來到這里,坐在一起做衣服、打羊毛繩子,一直到睡覺的時間。除了農場偶爾會選擇在這時開會,其余的夜晚女人們都是這么度過的。
這天,天還沒有全黑,房間里已經聚集了十幾個女人,有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也有二十歲左右的姑娘。由于夜間天氣冷,人們都穿著深色的薄棉襖,略顯臃腫。
帶頭的婦女主任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她叫李玉花,大家喊她花姐。幾乎在農場剛建立時,她就從西寧過來了,在這兒已經待了十幾年。
此時她正坐在屋內的一個角落里。在她的右手邊,坐著一個年輕姑娘。農場里的青年經常說,在搖曳的燭光下,著一身綠棉衣的女人往往只有一種身材和一副面孔。但這句話用在這位姑娘身上并不恰當,她身材瘦高,胸脯卻很豐滿,脖頸又很細長,即便是穿著臃腫的棉衣也能讓人猜到她曼妙的身材。她眼眉高挑,眼睛仿佛總是在放光,襯托出嘴角微微的笑意,給人一種和善寧靜之美。她的兩條辮子垂在身后,一直到腰間,在燭光下烏黑發亮,令人羨慕。
此時,姑娘正在向花姐學習如何制作牛皮腰帶。她們先把牛皮用刀切成很細的長條,再用這種牛皮條編成鏤空帶花的帶子。這種腰帶在城里的需求很旺盛,是農場能夠生產的少數產品之一。
花姐在做工之余,還在和姑娘談話。談話仍然圍繞著亙古不變的老話題進行。
“看,你已經不小了,女人很快就會老去的,一過二十歲,就越來越沒人要了。”花姐說。
“我已經說過了,我現在還不想談這件事。”年輕姑娘說。
情人的笑容“可你現在必須談。要知道,像你這么大的男人也開始找對象了,再過一兩年,他們都找到了對象,你就沒有合適的了。”
“我現在還不想找,以后,只要找到一個適合我的就行。”年輕姑娘不悅地說。
“那也不行……聽我說,你還是太天真了,不要總想著牛郎織女天長地久什么的,那不是真事兒。只有你結了婚,才知道,女人最需要的是個依靠……”
年輕姑娘沒有說話。又進來兩個女人,打斷了她們的談話。這兩個女人看見了年輕姑娘,叫了聲“沈倩”,向她走來。沈倩為了擺脫花姐,答應了一聲,想站起來換個地方坐。花姐阻止了姑娘。
“去,一邊去!”她對新來的女人說,“我有話和小沈談,沒你們的事兒。”
兩個女人搖了搖頭,坐到了一邊,大家平時都有些怵這個婦女主任。沈倩只好坐回花姐身邊。
“我還沒說完呢,”花姐繼續說,“聽我說,你是這里最漂亮的姑娘,就該找這里最好的男人……”
“我真的不想談這事兒。”沈倩打斷了她的話,再次想站起來。花姐第二次把她按住。
“我快說完了……你花姐是為你好。我倒是給你物色了一個包你滿意的,要不你聽我說說?”
“花姐……”沈倩懇求說。這次她被花姐打斷了。
“你一定會滿意的,這個小伙子要相貌有相貌,是這里最標致的男人;要出身有出身,他家里是三代老貧農,現在他爹還是領導。跟了他,一輩子吃穿不愁,比別人過得還高貴,你還求什么?要是花姐有這福分,早就答應了。”
“我知道你說的是誰,可我不答應。”沈倩說。
“聽我說,你不知道我說的是誰,你不答應的肯定不是這一個。”花姐說。接著,她給出了自己的答案:農場書記魏鐵頭的兒子魏偉。魏鐵頭作為書記還兼任了場長,是這里絕對的一把手,他的兒子魏偉今年二十四歲。
“花姐,”沈倩終于正色說,“我最后說一遍,我現在不想談感情的事兒,我只想把自己的事兒做好,對得起毛主席,干革命就可以了。等以后我想談的時候,再找你介紹好嗎?我求求你,別逼我了。”
在沈倩的強硬拒絕下,花姐也變了臉色:“你不是想干革命,你是嫌這里窮鄉僻壤,想回城后找個城里人,你看不起勞苦大眾!”
“我沒那意思。”
“你就是這個意思。要不,你說你沒有對象,又不讓我介紹,是什么意思?”
沈倩把編好半截的皮帶扔在地上,用手蒙住臉,無聲地啜泣著。
她知道花姐是接受了農場書記魏鐵頭的委托,才跑來說媒的。如果沈倩不答應,以后會面臨更大的壓力。
沈倩選擇了沉默。花姐沒有等到結果,提前離開了房間。她一走,女人們紛紛來到沈倩的身邊。
“誰敢嫁給魏偉啊!他不知道玩了多少女人!”一個女人說。
沈倩站起身,向門外走去。她準備回家早點休息,也許躺在床上能讓她心情平靜些。
她剛出門,突然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你來了?”她欣喜地輕聲問道,此刻的聲音和剛才的已經判若兩人,仿佛從地獄升到了天堂。
“噓……”方以民來到了她的身邊,拉住她的手,禁止她說話。他拉著沈倩輕輕地跑著,生怕弄出聲響被人發現。他們拐到了另兩排房子中間的小道,順著那條小道跑向了院子的北邊,跑過了空地。過了那堆高高的干牛糞,就沒有人可以看到他們了。他們一直跑到院子的北墻,從北墻的一個窟窿里鉆過去,來到了大院墻外。
他們擁抱著,仿佛兩只依偎著相互取暖的小鳥,不肯放開對方。
許久,他們才松開對方。方以民抓住沈倩的手,坐在了墻邊。“我一天也撐不下去了。”沈倩抽泣著說。
“又出了什么事?”
“花姐在給我說媒。”
“誰?”
沈倩欲言又止。“你不認識,我也不認識。我沒有答應。”她不想把魏偉的名字說出來,她害怕方以民去找魏偉,那會給他自己帶來無盡的麻煩。
沈倩說到花姐說媒時,她感覺到方以民的手越攥越緊;當她說是不認識的人時,方以民的手又逐漸松開了。她繼續說:“我可以不答應,可花姐下次還會介紹別人的,沒完沒了啊。”
“我們結婚吧。”方以民說。
“我害怕花姐。我也不想節外生枝。”
方以民笑了起來:“如果你昨天說這些話,我還會擔心。可現在我們用不著擔心了。”
“用不著擔心了?”
方以民抱住沈倩的臉龐,認真地說:“我們很快就能結婚了。我今天收到了爸爸的信,他告訴我,很快我就能回北京了,有一個經濟研究所要調我回去。”
“是嗎?太好了!”沈倩興奮地說。
然而轉瞬間,沈倩的興奮又消失了。
“你不高興?”方以民問。
“沒有,真的沒有。”
“如果你想的話,我們馬上結婚。”
沈倩笑了,但她堅決地搖了搖頭:“不。還是你先走,然后再結婚。”
她知道現在不能結婚,也不能公布和方以民的戀情。一旦魏鐵頭知道了,有可能會找麻煩。
“為什么?”方以民說。
“還是擔心,只有等你去了北京才行。我不想拖你后腿。”沈倩說。
他們又坐了一會兒,剛才的興奮感已經蕩然無存了。最后商定的結果是,在方以民離開之前,不公布他們的戀情,等方以民回到了北京,就迅速提出結婚。只要結了婚,即便暫時需要分居,但遲早是要團聚的。
“這樣,會很對不起你。”方以民內疚地說。
“但沒有更好的辦法。”沈倩安慰他。
“我知道你擔心我到了北京就把你忘了……”
“是啊,”沈倩說,“那兒有多少好姑娘等著你,何必還總想著這個待在窮鄉僻壤的女人。”
“我保證,不會的。”
半個月亮懸在空中。借著月光,沈倩微笑著望著方以民的臉:“我相信你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