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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致愛麗絲

致我愛的你,永遠為期。

愿能兩情相悅。

望與你共余生。

楔子

1987年,電眼美女楊寶玲當選港姐冠軍,同時獲得自這屆開始設立的“國際親善小姐”獎項;

1987年,是譚校、梅姐等人的巔峰期,在紅館分別開了賣座的演唱會;

1987年,華爾街股災席卷香港,恒生指數跌了四成。

吳碧迦站在三十年前的香港街邊,恍惚得很。

她努力回想以前看過的一些亂七八糟的史料記載,也只能拼湊出這些碎片。她還未活夠三十年,對這個年份只有陌生感。

“雖然迎著風/雖然下著雨/我在風雨之中戀著你/沒有你的日子里/我會更加珍惜自己……”

齊秦在這一年初發行了《大約在冬季》,繾綣深情的歌詞傳到吳碧迦耳中,無來由地,她鼻子一酸。

幾日前,她固執地站在傅之遠的海味行里苦苦等了五個小時,那樣無望,甚至絕望的等待,在他們相愛的兩年里,是絕不會有的。

她不明白的是,為什么他會變得這樣快,說好一生一世的,怎么到頭來卻像一個玩笑?

后來她得知,原來他是有苦衷才不得已離開她的。吳碧迦便做了一個決定,她再次狠心做了魔鬼,在那個循環的無底洞旋渦里,接受了網站交換第二個審批的請求。

她用那個廚師的味覺,換取了一個心愿,她毫不猶豫地穿梭到了三十年前,只有回到傅之遠的遠房三叔死去的那天,改變那人被刺殺的局面,傅之遠的四叔才不會敗了海味行,他也就不會受家里擺布,和她有今日的分別。

“小姐,你的打扮和氣質很符合我們公司新電影的女主角人選,有興趣去試鏡嗎?”突然,一個戴著墨鏡穿著夾克馬甲的男人,笑意盈盈地走近她。

吳碧迦嚇了一跳,下意識后退幾步。那男人卻不依不饒,試圖把名片塞到她手里:“我不是壞人,小姐,你真的很適合上鏡……”

“不是說好三點在海味行等嗎,現在都四點了,還得讓我出來找你呢。”正當吳碧迦與那男人呈你追我避的僵局,不知如何是好時,一道溫潤的聲音傳來。

吳碧迦轉頭,愣在了原地。

她模模糊糊想到一句話:春風來,公子歸。

那個男人梳著八十年代最流行的大背頭,穿著白衫黑褲,在他身上,冷硬的正裝卻格外柔軟妥帖。他一步步朝吳碧迦走來,眉梢都帶溫暖的笑意:“我來了。”

他來了。

星探走遠,吳碧迦把目光投在他的身上:“謝謝你幫我解圍。”

“舉手之勞。”他朝她伸出右手,“我是十二海味行的傅永森,小姐是異鄉人?”

吳碧迦心里咚咚直跳,是他了,這人就是她不顧一切想要回到三十年前找尋的人。

傅永森見她只是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卻不說話,一下也不知該如何繼續話題:“我無意冒犯,只是你的氣質和打扮,的確和這里的女生不太一樣。”

吳碧迦回過神來,環顧四周,街上人潮涌動,曬成古銅色健康皮膚的女生大都留著蓬松的卷發,像毛茸茸的小獅子,衣服鮮色又清涼,妝容化得明艷——而她披著烏黑長直發,穿著細肩帶白裙,皮膚白皙,不施粉黛。

“你是覺得我太過樸素?”她回嘴,“比你傅家見識過的女人都差一萬倍?”

傅永森慌忙地擺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

“是你溫婉可人,像一朵梔子花。”他的聲音愈來愈小,一副清俊的模樣,耳根染上淡淡的粉色,竟顯得有些可愛。

莫名其妙地,吳碧迦的心漏跳了一拍。她別過頭,一定是這個男人太像傅之遠了。想到這里,她拍拍腦袋。

“我都給忘了正事。”她急急拽住傅永森的手,“現在是幾月幾日?”

傅永森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女生柔軟的手,帶著點溫濕的汗水,覆住他的手。

“8月6日,怎么了?”他溫聲問。

糟糕,吳碧迦嚇得臉色煞白。她愣愣地抽出手,一時大意,她只記得要穿越回三十年前,卻忘了最關鍵的一點。

她千方百計向那個交好的店員要來了傅家的家史記載,那本泛黃的冊子有短暫的一句:十二海味行第三代繼承人,傅家永森,因飲酒中毒,卒于1987年12月5日,時年三十。

還有四個月的時間,才到那命運齒輪轉動的一天。

傅永森細細觀察著吳碧迦的表情變化,像調色盤一樣生動明朗。他落寞地想,她從哪里來,又會回到哪里去,三十年來從未有過的萬千柔情,能繾綣幾刻?

認識他的人都說,他性格溫文爾雅,待人和善,年紀輕輕就接手了十二海味行,并把它發揚光大,幾乎整片港島都只認傅家的花膠。逢年過節,傅家門前的鞭炮屑堆積五六寸厚。他忙得天昏地暗,一杯茶都喝不完,又要去談生意。

他最悠閑的時刻,會輕輕踏過那叢疏松的粉屑,那是織出的桃花毯嗎?不是,他想,只有身邊有人相伴走過,才是最美。

“你聽過十二海味行嗎?”傅永森開口,“今天新進了滋補養顏的燕窩,你……”

那金漆明亮的五個大字,十二海味行,是他傅永森未來最驕傲的聘禮。

吳碧迦只是含糊地點頭,并未聽入耳,她根本沒有任何閑情逸致,心里想的念的都是該怎么彌補導致這個局面的錯誤。

“現在選擇回到二十一世紀,這次的機會就失去了。”

是系統冰冷的聲音,只有她能聽得見。吳碧迦的心一沉,她抬頭看了看傅永森。

她嘆了口氣:“傅永森,我們下回再見。”

這意味著,她因為自己的疏忽,需要第三次做魔鬼。

傅永森來不及和她道別,只見到她匆匆跑到一個角落里,越跑越遠,很快就隱沒不見。

“還未……正式說再見,是因為下次還會再見嗎?”他站在原地,很久都沒離去。

吳碧迦醒來后,面前是家里熟悉的電腦,那個詭譎的頁面,她只想遠遠逃離。

“如果此時終止審批,會有什么結局?”

“你只不過差一點,你會甘心嗎?”

她沉默了,從一開始她就選擇了摁下起始鍵,此后一切都像蝴蝶效應,環環相扣。一步錯,步步錯,她的私欲,已經像無底洞,系統說得沒錯,她真的不甘心,在即將找到突破口的時候,懦弱地逃脫。

吳碧迦振作起來,屏幕那頭的女子有著修長的手指,似乎只要落下琴鍵,悠悠的鋼琴聲就會響起來。她和以往兩人都一樣,并沒有半點猶豫,堅定地輸入幾個字。

“她要換愛的人平安。可是,她會失去……”吳碧迦止住聲,她用左手摁住發抖的右手。

吳碧迦,你要狠心,有得必有失的道理,世人都應該一力承擔。

“你需要換的話,可承諾不后悔、不遺憾?”

“你是否確定進行本次交換,以未知的失去為代價?”

不知是不是錯覺,那首《致愛麗絲》,像是在那個女子點下“確定”之后,響得纏綿、悠揚。

第一節 酒醉

我見到陳家偉的時候,他醉得像爛泥一樣,倚在車邊吐著煙圈。

“先生,麻煩出示證件。”

蘭桂坊有一百個醉漢,但沒有一個像陳家偉一樣,醉得理智又糊涂。

“鐵馬玫瑰?”他瞇著眼睛,像狐貍一樣。我以為他把我認成是酒吧里哪一位金發碧眼的女郎,但下一秒,他卻嘆了口氣,踉蹌著身子歪倒在我的肩頭。

他閉著眼喃喃:“我喜歡的人,她不喜歡我,你說,我該怎么辦?”

耳邊酒氣燙人,我穿著厚厚的警服,躲在笨重的頭盔下不知所措。

我說:“先生,你再等等,總會遇到與你兩情相悅的。”

陳家偉似笑非笑地嘟囔一聲,過了很久,我聽見清淺綿長的呼吸聲。他睡熟了,我輕輕扳過他的臉,撩人的桃花眼閉著,多了份孩子氣。

只是,孩子從不貪杯醉酒。

“陳氏集團少東家陳家偉一向被譽為‘睡在蘭桂坊的男人’,與眾多模特花旦緋聞不斷,此次卻高調宣布與不知名窮女擇日訂婚,據悉,其未婚妻經營西環某街道一家面臨倒閉的茶餐廳……這是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還是富公子吃慣了海味想換白粥?”

我把報紙折好,彼時周遭一片漆黑,我的房間里面堆滿了大小雜物,只余下一張鐵架床的空間。陳家偉蜷縮在床上,入夜有風,我輕輕替他掖了掖被角。

第二天早上他醒來的時候,我正在廚房里煮粥。

“說吧,多少?”我轉身,見他不耐煩地倚在墻邊。

頭頂上的老式吊扇嘎吱嘎吱作響,逼仄的空間里一片悶熱。樓下是旺角街頭,還沒到營業的時間,賣煎釀三寶和奶茶的店鋪還沒開門,只有推著垃圾車的阿嬸吃力地過著馬路。

“什么?”我盛了一碗粥,愣愣地看著他。

“昨晚。”陳家偉上下打量了我一會兒,從褲兜里摸出荷包,“給你四位數,萍水相逢,昨晚一筆勾銷。”

“我要的,你給不起。”我把粥倒回鍋中。

陳家偉像是聽見了天大的笑話,挑了挑眉:“我說,平日能靠近我的起碼是中西區級別,你這種嘛……”他拖長了尾音,“也就值一杯絲襪奶茶。”

還是這樣,從我認識他起,十年如一日的公子哥兒脾性絲毫未改,說出輕佻的話時喜歡手插著褲袋微微仰頭,眼角似生桃花。

窗外金色的陽光灑了進來,我看著他的輪廓,突然開口問:“你……你認得我嗎?”

“用這招來搭訕已經很老土了。”他挑眉,“我不吃這套。”

“你信不信,我們很快會再見面?”我倒是笑著問他。

他愣了一下,過了半晌才順著我的方向看過去,那是一套警服,青黃色的褂子整整齊齊疊好,上面是我的工牌。

“PC25648……”陳家偉干咳一聲,“Madam,我們還是少見為妙吧。”

第二節 相遇

隸屬香港警務處行動處支援部的交通總部,旗下的執行及管制組簡稱E&C,專責處理道路交通問題,比如,對非法賽車等違例分子做出指控。

“西九龍總區電臺呼叫支援,佐敦道往新村北行方向疑似有人非法賽車,目前在第二個紅綠燈處已截停兩輛……”

我趕到現場的時候,發現陳家偉正一臉喪氣地踹輪胎,神色煩躁。

“上次你怎么說來著,少見為妙。”我把頭盔摘下來,“這回妙不了了,怎么辦?”

陳家偉瞇著眼看了我一會兒,好似在腦海里搜尋了很久才辨得我是誰:“Madam,拜托你們工作認真點,我挑賽車點也不會挑到市中心吧?”

我盯著他手中的一沓罰單,來之前同事已經告訴我,是因為他的車試圖逼停另一輛,兩輛車超速,才在紅綠燈處被截下。

同事還說,據在場另一名當事人的口供,緣由是他拿著八卦報章說風涼話,嘲笑周子嘉的身份和背景連進豪門世家做保姆都不配,才被憤恨的陳家偉追著車屁股跑。

“罰單這么多。”我道,“社會服務令,總可以挑到市中心了吧?”

他滯在了原地:“服……服務令?不會是72小時那種吧?”

“警務人員需要隨時監督。”鬼使神差地,我脫口而出,“所以我也要去。”

陳家偉只是敷衍地點了點頭,卻不知道我在他的背后,鼓起了多大的勇氣。

“喂,駱子秋。”陳家偉不滿地攔住我,“我覺得穿這身衣服很不舒服。”

“來這里做義工穿得又紅又綠,你以為自己是蘭桂坊的圣誕樹嗎?”我停住腳步,把手中的玻璃水壺遞給他,“天氣熱,喝口酸梅湯消暑。”

孤兒院門前幾棵庇蔭的大樹綠枝垂落,扎著雙丸子發型的小女孩和掛著鼻涕的小男孩們擠成一堆,不大的一片水泥地只有幾架秋千,我上前幾步,幫他們輕輕推起。

“哥哥,你能陪我扔沙包嗎?”突然,一個怯生生的小女孩走近,把一個沙包遞給陳家偉,“我喜歡你穿的米老鼠衣服。”

他換下了平日紈绔子弟的裝束,習慣敞開兩粒扣子的花襯衫變成了米奇頭像的棉質T恤,簡單的卡其色沙灘褲更為清爽養眼。

陳家偉微微一笑,蹲下身子:“那下次哥哥來,給你的沙包縫上一只米妮好嗎?”

小女孩笑得梨窩深深,拉著他的手跑遠。他扔起沙包,柔軟的發絲隨著彈跳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我偷偷拍了張他的側影,加密的相冊里,全都是他。

“今天是芳芳的六歲生日。”修女靜靜走到我身邊。和陳家偉玩得滿頭大汗的小女孩察覺到我們的視線,偏頭笑得燦爛。

還沒回話,陳家偉突然捂著肚子跑過來,眉頭皺得深深的:“你煮的是什么酸梅湯,放了瀉藥嗎?”

“要不要我陪你去……”

“我告你非禮啊!你留在這兒陪芳芳就好。”他再也忍不住,踉蹌著跑遠。

“對了,駱小姐,你會不會彈鋼琴?”修女突然拍拍腦袋,“我們小朋友準備了生日歌,正愁著即場伴奏呢。”

我心一頓,正想擺擺手,卻因為看到芳芳期待的眼神而僵住。

“我很久沒碰琴了。”我有點擔心,“萬一走調了……”

如今這雙手,用來開罰單,用來騎鐵馬,卻太久沒有再與悠悠琴聲做伴。多少年了?我恍惚地想,那個年少的自己,好像早已藏在歲月深處。

修女給了我一個鼓勵的眼神。鋼琴并不新,許多撞凹掉漆的地方顯得十分斑駁,上面那層褐紅色的布已經落滿灰塵。我輕輕掀開琴蓋,一陣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排山倒海涌來,以至于我的手滯在半空,都怯于摁下黑白琴鍵。

芳芳站在我身邊,好奇地睜大了雙眼,我牽過她的小手。

“芳芳。”我輕輕吻了吻她的臉頰,“如果你長大了,有喜歡很多很多年的男生,千萬不要像姐姐這么懦弱。”

芳芳不解地眨著眼睛。我笑著彈起生日歌,旋律歡快,一群小朋友嘰嘰喳喳跟著唱了起來。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從此歲歲無憂,英勇無畏,比我懂得爭取,比我懂得說盡心中事。

最后一個音符結束,我想了想,繼續彈起另一首閉著眼都會默背下來的曲子。

致愛麗絲,致我愛的你。

一曲完畢后,我放下琴蓋起身,小朋友們簇擁上來,陳家偉的聲音也越來越近:“怎么這兒這么熱鬧?剛剛我好像聽見了有人彈鋼琴……”

“駱子秋?”他推門進來,疑惑地看著我,“是你彈的?”

他臉上的表情很豐富,交織著驚詫和懷疑。待我點點頭,他又上下把我打量了一番,嘖嘖搖頭。

走出門后,陳家偉偏頭看我,單手摩挲下巴:“真是……人不可貌相。”

“是是是,我這么粗魯,只適合開罰單、騎鐵馬。”我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不過剛剛我想了想,”他有點迷茫,“我覺得你有點面善。”

我的呼吸一窒:“像誰?”

“以前我念中學的時候,學校里有一個鋼琴天才,”他道,“每次圣誕會演都穿著紅裙子在舞臺上彈琴。”

“那你……還記得她的樣子嗎?”我抑制住擂鼓般的心跳。

“我每年見過的女生都以卡車計的。”他嗤笑一聲,“我記得她這么個人,是因為我以前有時經過琴房,她都挺直腰桿背對著我,每次都彈《致愛麗絲》。之后我出國念書,香港的同學也只有幾個有往來,所以我至今不知她是誰。”

“連名字都沒放在過心上嗎?”我啞聲問。

陳家偉搖搖頭,徑自坐在秋千上,蕩得高高的。過了很久,他才垂眸:“能讓我深深銘記的,心里卻不會住著我。所以,其他的都不重要。”

不在乎,所以不重要。

“陳家偉。”我忽地問,“除了她,其他的都不再可以了嗎?”

他逆著光線,輪廓或明或晦,身上那個大大的印花米奇咧著嘴笑得一如他一般孤寂:“你說過,或許再等等,會有與我兩情相悅的。”

我看不慣他的頹喪,腦子一熱,一把拉住秋千晃動的繩子。他險些摔在地上,撫著心口喘氣:“Madam,你知法犯法啊!”

“那……”我聲如蚊蚋,“我希望能等到那天。”

他沒聽清:“你在說什么?”

“沒什么。”一片落葉落到他的頭上,我伸手替他輕輕拂掉,“時候不早了,明天見。”

蝴蝶翩躚飛過,咫尺間,他的眼神仿似有一瞬即逝的柔意。

第三節 勇氣

“電臺呼叫支援,深水埗西欽州街往南田屋邨方向五車連環相撞……”

“興業街東區大樓附近有貨車漏油,兩名行人受傷……”

“電臺呼叫……”

我氣喘吁吁回到警署的時候,整套警服都濕淋淋地貼在背后,汗水酸臭。

“子秋,這段時間你也太勤快了吧。”同事關切地問,“不怕中暑?”

我口干得連話都說不出,搖搖頭,又開始伏在桌前寫報告。

“今晚我臨時有事,多出兩張電影票。”她朝我擠眉弄眼,“去放松下,找個人陪陪你。”

她硬把票子塞到我手里,是最近很火的一部文藝愛情片,晚上七點半放映。

“兩張?”我嘆了口氣。

自從那三日的社會服務令結束后,我就再也沒和陳家偉有過聯系。通訊錄里他的號碼靜靜躺著,我一遍遍翻看,又拼命忍住撥過去的念頭,不停地工作,以此麻痹自己。

“師妹,要不今晚我舍命陪你?”有師兄嬉笑著走過來。

“我約了人了。”我脫口而出道。

約了人?

“喂?”電話鈴聲響了很久,才有人接起,“我最近沒作奸犯科,找我干嗎?”

“那個……”我打好的腹稿全都化為流水,“今晚……今晚你有沒有空?”

他嬉笑道:“真不巧,我約了新任港姐冠亞季軍。”

“我……”我支支吾吾,“我……我想請你去看電影,最近有一部很火的片子,聽說還不錯。”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空氣靜謐得只能聽見兩個人的呼吸:“幾點?”

“七點半,旺角東影院。”我握緊了手機,“不見不散。”

傍晚后的旺角喧鬧鼎沸,影院旁邊賣雞蛋仔和混醬腸粉的小店前排著兩條長長的人龍。我攥著門票,看著人來人往,隊伍的末尾成了領頭,不斷循環,也不知過了幾分幾秒。

七點整,這一帶兩旁都亮起了暖黃色的街燈。

七點二十八,最后幾對情侶抱著冒尖兒的爆米花步履匆忙地趕來。

八點十分,陳家偉依舊沒來。

“小姐,十點半了,我們去喝兩杯,等等來看午夜場?”沿途有三兩醉漢過來搭訕。

我面無表情地亮出警牌:“不如我載你回警署喝?”

他們一窩蜂散開。我自嘲地笑了一聲,原來已經十點半了。

我忍不住再一次撥了電話,終于,陳家偉接起了第三十個來電。

“駱子秋,”陳家偉的聲音帶著反常的疲倦,“你能來一趟圣安德中學嗎?我在側門的臺階上。”

我疑惑:“這么晚了,怎么可能放行?”

“你來就行了。”他直接掛了電話。

我急忙趕過去之后,才明白他的意思。

“你這男人婆還穿裙子?”陳家偉蹲在墻頭,見我走來,咧了咧嘴。

我一言不發,為了今晚的約會,我翻箱倒柜了個把鐘頭,還化了淡妝。女為悅己者容,只是如今他不悅我,四周也一片漆黑,我即便穿得再華麗也于事無補。

“我先翻過去,然后你跳下來,我接住你。”陳家偉起身,利落地翻了過去。

那廂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放心過來吧。”

我并沒有理他,跑到一側叢生的雜草旁撥了幾下,一個隱蔽的小門就出現在眼前。門雖小了點,但總比翻墻來得容易。

“你是怎么過來的?”陳家偉瞠目結舌。

“你在這兒那么久,都不知道這里墻邊有個小門嗎?”

他搖搖頭,奇怪道:“你以前是這里的學生?”

我避開那探究的目光,含糊地點點頭:“嗯。”

陳家偉沒再追問下去。他沉默地低頭走了很久,那道孤寂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我跟在他身后,明明應該對影成雙,卻始終隔著一道鴻溝。

“你應該有關注這段時間的八卦周刊吧?”他突然停住腳步。

“從來只有人拼命灌我酒,但醉之后不會有人管我死活。我和她認識的時間很短,短到只是一杯醒酒茶和一碗暖胃的面條。用婚約換來注資,她以為真的是公平交易。”他輕笑,“我騙了她,哪里公平了,我喜歡她,可她不喜歡我。”

“今晚,你為什么沒來?”我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子。

“她的心上人回來跟我攤牌,要求解除婚約。”他嘆了口氣,“無妨,能幫到他們,她能幸福就好。”

“陳家偉。”

“嗯?”

“你能不能……”我站進他的影子里,“你能不能回頭看看?”

他回頭對上我的眸子,直至我看到那汪清泉里倒映著我的面孔。

“并不是只有她。”我一字一句,“陳家偉,你回頭看看,我也可以。”

陳家偉主動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已經是一周后。

他在電話里的語氣扭捏:“你……你明晚有沒有空?”

我裝作鎮定:“什么事?”

“明晚我爸六十大壽。”他道,“我之前擅自訂婚又取消婚約的事,讓老頭子很生氣,他喝令我如果不帶個正經姑娘出席,就和我斷絕父子關系。我想了很久,身邊也只有你算得上他眼里的正經姑娘了,所以勞煩賣我個人情可好?”

我的心失落得如墜冰窟,原來不過是邀我做一場戲。

“好,”我故作輕松,“五點半,警署樓下,不見不散。”

第二天,陳家偉準時前來,穿西服打領結,意氣風發。他遞給我一個大的盒子:“拆開看看合不合適。”

“紅裙子?”我打開盒子,一條剪裁簡單的紅裙,配細鉆石項鏈,倒是很大方。

“老頭喜歡喜慶點的。”陳家偉揉揉鼻子,“不喜歡嗎?”

“沒有。”我輕撫裙子,想起自己很久都沒有穿過了。

“那就是老頭。”陳家偉附在我耳邊說著,用眼睛示意。

他挽著我走近,威嚴的陳父見我們走來,眼里閃過一絲探詢的目光。

“伯父,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語畢,我正欲敬酒,一道嬌媚的聲音又傳了過來:“陳總,這位是陳公子吧?兩父子站在這兒,氣場真是不容忽視。”穿著雍容晚裝的女人大抵五十歲,身邊站著一個穿著白色洋裝的女生。

“這位是?”她把目光投在我身上,蔑視地打量一番。

陳家偉沒有回話,只是曖昧一笑,就足以使那兩位臉色一變。

“素聞陳公子品位向來上佳,這位怕也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如露兩手,給我們見識見識一下?”她步步緊逼。

我的臉上終于掛不住,徑直走到臺上。一瞬間,臺下靜寂一片,目光齊刷刷落在我的身上。我偏頭尋著陳家偉,他微微笑著,沖我舉了舉酒杯。

“別怕。”他朝我做了個口型。

我想了想,那首熟悉到刻進骨子里的曲子自然流淌。

“《致愛麗絲》也太過容易了。”臺下那道嬌媚的聲音又響起,“這算什么啊?”

我偷偷翻了個白眼,努力搜刮曾經的記憶。拉赫瑪尼諾夫的《第三鋼琴協奏曲》,當時我苦練了兩個月,整篇樂譜在夢里都那么明晰,以至于時隔多年,我還是忘不掉。

一曲完畢后,我利落起身,看向臺下:“還要再來一首嗎?”

鴉雀無聲的人群突然響起一聲掌聲,慢慢地越來越多,直至陳家偉上臺把我帶下去。他拉著我走到后花園,睜大雙眸驚奇地看著我:“你是那個穿紅裙子的愛麗絲?”

他終于模糊地記起來,哪怕我仍是他記憶里的無名氏。

“所以你是那個鋼琴天才?”他見我點點頭,頗有興致,“哎,駱子秋,不過你怎么跑去E&C了,跟你原先的淑女氣質不般配啊?”

月光下,他的樣子和十年前的少年郎重合,喜歡翻墻逃課,冬天的毛衣里永遠內襯著花色襯衫,坐在臺階上咬著吸管和身邊不同的小女朋友對飲著原味維他奶,以及在我無數次在琴房假裝鎮定自若的時候,從窗邊路過的他。

我抬頭看那輪皎皎明月,像是剪破了歲月塵世過往,光陰呼嘯。

“我喜歡了你十年,從中學到現在。”我自嘲道,“我曾很傻地想,你會不會記得我,后來才發現自己想太多。我只是你生命里的匆匆過路人,你身邊鶯鶯燕燕太多了,你就算記得我又如何,記得又不代表喜歡。”

“我向來懦弱膽小,這么多年,我只敢在背后偷偷靠近你。你莽撞,總是開著跑車在路上亂闖,所以我想,我努力當一名小鐵馬,這樣是不是能更好地保護你,替你擋下危險。”

“你要當騎士,我陪你;你要當星星,我也陪你。我只希望你能明白,我也有一個王子和太陽,他去守護別人,卻在我一個人的世界里發光發亮。”

末了,我咧嘴笑了:“如果沒有遇見你,我現在多瀟灑啊。”

可是現在,晨鐘暮鼓,斗轉星移,往后歲月迢迢,我的心里,裝的都是你。

“駱子秋……”他踟躕著開口。

“沒關系,你不用理我。”我故作無謂地聳聳肩,脫下高跟鞋,“我憋了這么多年,說出來舒服多了。”

我朝他揮揮手,轉身光著腳跑過石子散落的路,腳底疼得已經麻木。背后沒有人追上來,只余下我在路上,聽見往事一幀幀翻過的聲音。

過去,現在,未來。

他都是光,是我最想輕吻的一盞永不熄滅的燈。

第四節 情意

“子秋,怎么無精打采的?”同事把盒飯遞給我,“生病了嗎?”

我趴在桌子上無力地搖搖頭,手機屏幕上,那個心心念念的號碼再也沒見亮起。

即使我終于鼓起勇氣告白,又有什么用?假裝大方揮別的后果便是檢驗出自己有多放不下,情愛這架天平,原本就難以平衡,愛得多的一方,注定是輸家,只能在最低處仰頭看著,永遠觸及不到對方。

于是我做了一個決定。

我去星光茶餐廳時,周子嘉正從后廚端著一碟加央多士一邊甜笑一邊出來。

“請問需要點什么?”她見我坐下,拿著小本子走了過來。

“我……”我清了清喉嚨,“我是陳家偉的……朋友。”

她愕然了幾秒,坐在我對面:“怎么回事?”

這下我卻說不出話,我甚至懊惱自己來這里做什么,是想說服她考慮考慮那個癡情漢,還是想說服自己成全他們?

“陳家偉他……他很喜歡你。”我看著她,一股腦把要說的話說出來,“你能不能考慮考慮他?他雖然表面是花花公子,但對自己真正喜歡的人是真正用心的。”

周子嘉笑了:“失去了才知道擁有的珍貴,陳家偉是好人,我希望他能珍惜眼前人,但是那個人,不應該是我。”

我想繼續勸她,她卻起身,拍拍我的肩,視線落到不遠處那個穿著潔白廚師服的男人身上。

我心下了然,沒和她道別,悄然離開了茶餐廳。

醉過方知酒濃,愛過方知情深。我想珍惜他,卻連資格證都拿不到。

快回到警署的時候,我正恍惚想著事情,沒有留意到紅燈已亮起,還沒走幾步,一股蠻力就把我從斑馬線處拉回到邊上。

多日未見的陳家偉鐵青著臉,快要把我的骨頭捏碎:“你是想給《警訊》做反面教材嗎?剛剛要是有車開過……”

他絮絮叨叨地數落了我一通,末了,他別過頭:“要真出人命,你的那番真情告白就白費了。”

我一時沒聽懂:“啊?”

“我的意思是,”他抬頭望天又看地,耳垂染上粉色,“醒酒茶就留給過去,我現在覺得……嗯,酸梅湯也不錯。”

我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欣喜涌上心頭:“你……你說真的?”

“這些天我把自己關在屋子里想了很多,也覺得自己不應該這么頹廢下去。”他定定地看著我,“駱子秋,我還需要時間,但你相信我,再等一會兒,就一會兒,好不好?”

“我都等了十年了。”我對上他的雙眼,“陳家偉,不見不散。”

天邊白云輕柔,風微涼,一切都很美好,只是我們都沒料到,這一別,就險些斷絕了往后所有的聯系。

第五節 值得

“電臺呼叫支援,荃灣線往海濱公園方向天橋底發生車禍,現場一名男士已無生命跡象,無目擊證人,初步懷疑是蓄意謀殺……”

凌晨時分,接到電臺呼叫時,我右眼皮莫名跳得厲害。

“聽說這次又是陳氏那個兒子惹禍,這下完了,都撞出人命了。”同事騎上鐵馬,隔著頭盔,聲音隱隱約約傳來,比那冷風還要使我發顫。

現場已經拉起警戒線,我全身發冷,陳家偉此刻不知所措地癱坐在地上,迷茫地看著我:“駱子秋?”

我已經害怕得聲音變調:“我在。”

“我好失敗吧,總是惹禍,不讓人省心。”他扯了扯嘴角,“這樣的我,不值得你喜歡。”

我站在原地,腿哆嗦得無法邁出,明明是夏天的夜晚,卻冷得像飛霜寒冬。

之后,陳家偉在警署錄完口供,承認曾與死者積怨。不久前,他曾因超速駕駛追逐對方而被交警截停過,原因便是對方詆毀了周子嘉。這樣一來,犯罪動機就有了。

“死者是劉氏獨子,兩家生意場上不和多年,這下對方找到把柄,肯定會坐實陳家偉的罪名。”交通意外調查組的伙計悄悄拉我到一旁,“當時陳家偉開的是黃蜂,我無意中發現事發現場有幾處不顯眼的銀色油漆,還很新,但法證那邊出的報告并沒有提到這點……”

我愣在原地:“這么說,是劉氏打通上頭,借此斬斷陳家后路?”

她連忙示意我噤聲:“我只是猜測,行了,我只能說這么多了。”

我無措地回到辦公桌前,毫無目的地一張張翻看著那個相冊,嬉笑的、睡熟的、像個小孩一樣的陳家偉,無數張剪影,鋪滿了我無數個日夜的思戀。

我打開電腦,想要搜索那幾輛跑車的型號,卻無意打開了一個奇怪的網站,“換樂”二字顯得詭異又真實。

我欲關掉頁面,卻怎么也關不掉。

那個網站的主頁里,黑色的花邊勾勒出短短的一句話:“你需要換的話,可承諾不后悔、不遺憾?”

我沉默地盯著泛著幽冷光芒的屏幕,如果真的能換來自己所愿,不論失去什么代價,自己都不會后悔、不會遺憾嗎?

陳家偉的面容在我腦海里越發清晰,我想起他第一次見我,是我終于鼓起勇氣正面出現在他的面前,他趴在我的肩頭,孤獨又無助。

“試試吧。”我聽見心里有個微弱的聲音響起,“病急亂投醫,萬一行得通呢?”

“你是否確定進行本次交換,以未知的失去為代價?”

我深吸一口氣,再沒半點猶豫,不過在空白的框里輸入幾個字,卻仿似傾盡了我十年的青春。

我能為你做的,只有這么多了。陰影留給我,你是光,不論怎樣的你,我都覺得值得我去喜歡。

第六節 回頭

陳家偉被判無罪釋放那天,我站在警署門口等他,手里提著一杯絲襪奶茶。

“旺角買的,排了半個多小時。”我遞給他,“外面的空氣是不是很清新?”

他嘟囔:“這么熱的天,我還是想喝你煮的冰鎮酸梅湯。”

“這次不怕我下瀉藥了?”我笑著看他,卻見他別扭地偏過頭,淡淡的紅蔓延到脖頸。

“這次多虧了秦sir,這么巧新官上任整治歪風邪氣,才換得我清白。”陳家偉喝了口奶茶,臉上恢復了神采。

法證部的秦明宇向來清正廉明,兩日前升職,整理報告時發現不妥,遂接手重新徹查陳家偉這起案件,通過血濺痕跡和車油化驗分析出劉公子死亡時間是在陳家偉抵達的十分鐘前,罪犯查明是劉氏的另一敵家派來的殺手,制造假象意圖誣陷陳氏,好坐收漁翁之利。

陳家偉的出現,則是由于罪犯在撞亡劉公子后,用他的手機發送挑釁短信引誘陳家偉來目的地,并同時用太空號碼假裝路人通知警方。但百密一疏,他算準了陳家偉和警方抵達的時間和路線,卻偏偏在最簡單的一點上犯了渾,開了顏色相異的銀色車。

我突然明了,三日前,正是我上換樂網站,換陳家偉平安之時。

“你瘦了很多。”他停下腳步,捏了捏我的臉,“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還有下次嗎?”我冷哼,“三更半夜開車狂飆?”

“不敢了,”他輕輕拉過我的手,“有一只母老虎在,我怎么還敢胡作非為?”

我臉一紅,騎上鐵馬,不理他在后面喊我。

“今晚去不去看電影?”他跑著追上來,“這次真的不見不散!”

“我考慮考慮!”心頭像有蜜絲纏綿,我笑著開遠了車,終究得償夙愿,仿佛并沒有那蒼涼的十年。

“電臺呼叫支援,東區西沖大廈西行方向車牌為×××的一輛大貨車肇事逃逸,車主疑受情緒病困擾,已有兩輛巴士受到撞擊……”

“PC25648收到。”

我沿路開去,目光緊緊搜尋著車牌,無意中看了看后視鏡,發現后頭正是那輛大貨車。我忙一打旋,試圖喝止,不料車主卻加快車速。我咬咬牙繼續向前開,余光瞥向它,結果它愈加緊逼。

“你是否確定進行本次交換,以未知的失去為代價?”

“陳家偉,我喜歡了你十年,從中學到現在。”

“喂,駱子秋,我回頭了。”他說,“我們不見不散。”

我意識漸漸迷離,軟軟地躺在地上,血腥味蔓延開來。閉上眼的最后一刻,我好像見到了那個人,一如十年前。

一如十年前,他經過琴房,我無意瞥見那一雙桃花眼,至此終年。

尾聲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真實又虛幻。夢里我穿著紅裙子,坐在白色的三角鋼琴邊,一遍遍彈著《致愛麗絲》。

“這個音符錯了。”

“調子不對。”

人人都在糾錯,只有陳家偉,偶然經過琴房,見我一邊擦著眼淚一邊翻著樂譜,連連給我鼓掌:“你彈得真好,這首好聽。”

從此我記住了那雙桃花眼,那個少年,以及這首《致愛麗絲》。

我睜開眼的時候,同事正坐在一邊,一束香水百合靜靜在花瓶里綻放,一旁打開的愛心卡片上有著娟秀的字跡,寫著短短一句話:珍惜眼前人,莫等失去時才懊悔。

署名卻是四個字:傅吳同心。

“寫卡片的人是誰?”我想開口詢問,卻發現干渴的喉嚨只能發出斷斷續續的音節。

“子……子秋?!你……你醒了!”同事驚喜得眼淚都要溢出來了,她慌忙去摁鈴找醫生來。

待醫生來了,我才知道,為什么她反應會這么大。

“你終于醒了。”醫生給我做了檢查,“你車禍后睡了一年,我們都以為你成了植物人。你看,世間還是有奇跡的。”

“你男朋友待你真好,每天幾乎都窩在病床邊,給你講故事、講笑話。”護士插嘴,“哎呀,他來了。”

我側頭一看,是陳家偉。他剪短了頭發,身材比以前瘦削很多,臉上棱角分明,成熟穩重。

“好了,給你五分鐘,別耽誤病人女友休息。”

他們出去后,陳家偉顫著身體在床邊坐下。他緩緩伸過手,仿似觸碰一件易碎品,指尖冰涼:“我還以為,我回頭之后,再也看不到你了。”

夢里虛幻的面容終于清晰可觸,我啞著嗓子:“醫生都說我醒來是奇跡。”

“子秋,”他把我的手緊緊握住,眼睛明亮,“你信不信這個世界上有一個讓人夢想成真的網站?幾天前我也不信,可你真的醒來了。”

我的心里“咯噔”一跳,不顧身體的不適一下坐起身:“你……你瘋了嗎?”我頓了一下,還是決定把自己也曾去過換樂網站的事情塵封,“喀喀,天下哪有掉餡餅的好事?有得必有失,你不怕……”

“我不怕,能換回你平安,我什么都不怕。”他輕聲道。

“對了子秋,這一年里,陳家偉每天都到病房里求你醒來。”同事探了個腦袋進來,“他還說,如果你醒來,他就馬上娶你,做牛做馬,家里所有保險柜的密碼都由你定,他每天拿只夠買份盒飯的零花錢就夠用了。”

陳家偉的臉憋成了豬肝色:“別聽她胡說,我……我有事先走了。”

他奪門而逃之后,同事躊躇了半晌,把一份報紙遞給我:“這段時間恰逢交接,陳氏集團的董事會對陳家偉很不滿意,指責他三天兩頭惹禍……”

我接過報紙,半晌后,手指因為太用力,那薄薄的一頁紙已皺得不像話。

頭條新聞的字眼赫然在目,陳氏董事會聯名反對陳家偉成為下一任繼承人,并且施壓使陳父收回了陳家偉手上原持有股份的三分之二。集團最終于昨天公示,宣布一致通過將由某執行董事接過帥印。

“這下是太子落難了。”同事嘆了口氣,“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原本還無風無浪的,突然這幾天就鬧得滿城風雨。”

“陳家偉還好嗎?”我澀聲問。

“那小子心思全撲在你身上了,”她說,“我也旁敲側擊問過他,他說只要你醒來,去旺角賣雞蛋仔又如何?他雖然沒權,也沒以前過得風流快活了,但以后你們兩個人兩雙手,還怕什么呢?”

我心頭的大石落下,同事接著笑言:“他現在洗心革面,出行只坐公交車。那現在怎么辦,新郎官要逃走了。”

“他是忘了我是哪里出身的嗎?”我挑挑眉,“呼叫手足設路障,嗯,就控告他疑似攜帶炸彈?”

同事恍然大悟:“明白,你才是最大的定時炸彈吧。”

我但笑不語,病房邊傳來熟悉的鋼琴聲,悠然流淌,就像流淌著我綿長的思戀。

致愛麗絲,致我愛的你。

謝謝你回頭,謝謝余生,你愿意與我共度,兩情相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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