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山貓和淮音大搖大擺地走進了煙云會的主宅，在眾人面前裝模作樣驚懼未定地講述了一番地洞遭遇，卻只說是如何在山里饑寒交迫地找出口，對狂鐵一事半字未提，將不明情況的群眾唬得一愣一愣。

陸龔達順勢而下，裝模作樣地安慰了一番，便要將韶天劍譜拿出來。

“盟主，我們先前是在比武場失足掉落，如今也要向霍白城的百姓有個交代，在那邊宣布問劍小試的結果才好吧？”淮音不緊不慢地說。她聽說了陸芙欺壓婢女的事情，一時玩性大起，覺得看他們的黑臉實在太有意思了。

“那便通知百姓，于比武場宣布結果?！标扆忂_佯裝笑臉，多少帶著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兩個時辰后，在數以千計的圍觀百姓之中，煙云會的陸盟主宣布了此次勝者。淮音沒有上前，示意山貓去拿韶天殘卷，自己則百無聊賴地掃視著周圍人群，果不其然看到了氣到快要跳腳的陸芙，還有另一個熟悉的面孔。

僅次于盟主的高位上坐著顧家家主顧呈善，身后站著換了一身淡藍袍子的顧衍，趁人不注意朝她眨了眨眼。

他還真敢來啊?；匆舨粍勇暽匾崎_視線，嘴角卻不自覺地上揚了幾分。

好不容易與各位武林前輩客套完畢，幾人終于安全出了霍白城，山貓將韶天劍譜扔給微桃。淮音有些心虛地看向陳玖，畢竟后者也十分想要這東西，甚至不惜從無雙城趕過來，熟料她一點沒在意，反而對黃狗黏著微桃耿耿于懷。

“陳寶祿，你給我死過來！”

“姐姐，你要給它吃小肉干的嘛。”微桃依依不舍地摸著寶祿的頭，將自己干糧里剩余的肉干全塞給陳玖，“它很喜歡吃這個。阿貓哥哥，我們就跟著她們一起好不好？”

“不行?！鄙截垱]什么表情地拒絕，“你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我沒有事情要做！時間還剩了一點啊，我想跟她們一起?！?

“我說不行。”山貓看了她一眼，后者立刻嚇得噤聲。

淮音看向狂鐵和悠羽二人，“不知道二位有何打算？”

兩個人身無分文，狂鐵手腳盡斷，悠羽又不會武功，更何況多少要注意避開陸龔達的耳目，一下子沉默無言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暫時沒有去處，可以與我同行，我在無雙城好歹還有些置業，能讓你們有個落腳點。”陳玖在寂靜中開口，然而一開口她就想打死自己，為什么又給自己招惹了麻煩？？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也不好反悔。

于是山貓與微桃二人決定北上，其余四人一狗則西行回舜陽無雙城?；匆舯緹o固定目的地，只是想趁著自己武功還未失去之前護送幾人回去，眼見那個背著刀的身影已經啟程，想了想又趕上去叫住他。

“怎么了？”短發少年詫異。

“我……”

他挑了挑眉抓過淮音的手腕，略施內力一探，武功尚在，龍紋封印也未松動，給了一個疑惑的眼神。

淮音望著別處說：“你說讓我有了線索務必要告訴你，那我怎么與你聯系？”

山貓了然地哦了一聲，眼里帶著笑，從懷中掏出一顆石頭，拇指大小，形狀似魚，“把它放到水里，對著它說話，我會知道的?！闭f完，拋給淮音，轉身與微桃離去。

“喂，走啦。”她沒發現自己在那兒站了許久，直到被陳玖叫才回過神來。

幾人租了輛馬車，一路緊趕慢趕回無雙城。

無雙城是滄息帝國的主城之一，位于帝都西南五百里處，占地千頃，城中往來商賈絡繹不絕，聲色犬馬夜夜笙歌，猶以酒肆青樓為甚。一回到無雙城，陳玖就如魚得水起來，一路有不少人向她打招呼。

“嘿，玖爺！這又是到哪兒玩去啦？”

“好久不見，甚是想念您啊，您不在，我這去賭坊的動力都沒有了！”

陳玖笑罵，“狗屁，是不是我一去霍白城遛個彎，你們就趁機賒賬了？還啊，趕緊還，不然放狗咬你?！?

“呀，爺，您身邊這小女子模樣可標志啊，又是從哪里拐回來的？爺雖是個女兒家，愛逛青樓吃姑娘豆腐的脾氣倒是一點沒變哪！”

“滾滾滾，這是我正經八百的好姐妹，可別亂說。就停這邊吧。”陳玖跳下馬車，給了車夫一筆賞錢，將狂鐵和悠羽扶出來。

眼前是一座三層小樓，地方不大，卻裝扮得金碧輝煌，門口兩尊貔貅石雕氣勢威武，招牌上“東西南北”四個鎏金大字分外顯眼。樓里全是賭客，熙熙攘攘的，陳玖吆喝了幾聲曹和，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匆匆迎出來，“爺，您回來了。”

“我這小半月不在，生意怎么樣？”她隨口問著，“你收拾三間房招呼他們住下。”

“回爺，有您和慕容公子的名頭在這，無人敢來惹事，生意也還好，稍后我就將賬簿拿給您過目。”

“不急，你先引他們去吧，再準備一桌上好酒菜，我換身衣服順便幫寶祿洗個澡就來?！?

“好嘞。”曹和也不推辭，玖爺對寶祿喜愛得緊，向來都是親自照顧，不假他人之手。他禮貌地將三人帶路到樓上客房，便吩咐后廚去了。

半個時辰后，換了一身錦衣華服的陳玖招呼各人用餐，持了把十六骨湘妃折扇的她仍舊是男裝，活脫脫一位公子哥。淮音落座，率先端起酒杯道，“此杯敬玖爺，謝赤水河畔救命之恩。”

“不用不用，你不是也在比武場上救了我嘛?！?

“我和爹爹也謝淮音姑娘和玖爺，多虧了你們，我們才能逃出煙云會?！庇朴鹨材闷鹁票伙嫸M，又連倒了兩杯，“玖爺還愿意收留我們父女，小羽愿做牛做馬報答玖爺?！?

“……哈？”

淮音等悠羽敬完了三杯酒卻仍端著酒杯始終未動，看著陳玖微笑道，“如今你們已安全回來，我也該離開了?！?

陳玖抬頭驚訝道，“你要去哪里？”

她想了半天不知如何說起，便搖搖頭將杯中酒喝盡，又拾起一壇剛開封的女兒紅仰著脖子灌得干干凈凈。她酒量并不算好，被辣得連連咳嗽，半天才緩過勁，在眾人矚目中已然起身。

“玖爺，后會有期?！?

離開東西南北后，淮音獨自一人在偌大的無雙城里緩緩而行。她分外明了地感受到全身的經脈在一寸一寸斷去，痛，很痛，卻是清晰。作為得到那只魔龍的代價，這一次，再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反悔。

武功盡廢。

淮音望著自己的雙手，它們曾經也算得上叱咤半個武林，如今卻連刀柄都再握不住。她握緊又松開，最后還是一步步上前將城門邊上的告示毅然撕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