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華德文化研究(全2冊)
- 谷正氣 龍獻忠 顧問 魏飴
- 8178字
- 2019-02-28 15:10:35
論常德之“德”的歷史淵源和文化內涵
(1.湖南文理學院文史學院,湖南常德415000;
2.湖南文理學院物電學院,湖南常德415000)
城市化、城鎮化是當下中國社會發展的重要趨勢,是中國實現和平崛起、實踐中國夢的具體體現。但是,當下中國的城市,缺少的并不是高樓華屋與車流人流,而是物質繁華背后的城市精神,是足以辨識一個城市的性格和靈魂。這種性格與靈魂必須扎根在這座城市悠遠的歷史傳統之中,也必須傳承在當下生活于這座城市的民眾的精神世界里。只有這樣,這座城市才算是生機盎然地活著。本此認識,我對寓居其間的常德城便自然有了一份學理的辨析和感性的覺知。
常德,既是一座古城又是一座新城。說她古,是因為這里發現了9000多年前的陶片和稻殼,她的文明史恐怕就要從那時算起;這里還發現了6500多年前的城頭山古城遺址,她的城市史恐怕也要從那時算起。說她新,是因為歷史上的常德曾經慘遭7次毀城之災,地面文物幾乎蕩然無存。最近的一次,是72年前的中日常德會戰,在那次異常慘烈的戰爭中,常德城幾乎被夷為平地,我們現在所看到的街市、樓群、苑囿,都是那之后尤其是近30年來常德經濟快速發展的產物。然而,常德并不因其古老而裹足不前,也不因其新興而虛浮無定,常德城有其固有之“德”,并在此基礎上日新不已。古老常德的固有之“德”,是新興常德發展的基因,值得我們探尋和繼承。
一 常德的弱德之美
中國的城市尤其是南方的城市,多坐落于山水之間,常德亦不例外。她地處湖南省西北部,與湖北的荊州、宜昌二市毗鄰。湖南的四大水系中有兩條——沅江和澧水——的下游橫亙于這塊土地之上,然后向東注入洞庭湖,武陵山、雪峰山則聳峙于她的西部。于是,常德夾在洞庭湖水系和武陵山脈之間,因有山的覆育和水的滋養,成為著名的魚米之鄉。
常德這一名稱是宋代才有的。關于常德之名的取義,學界一般認為與《詩經·大雅·常武》一詩有關。此詩乃頌揚周宣王征討徐國而作,然詩中并無“常武”字樣,這與《詩經》常見的篇目命名方式不同。對此,《毛詩序》的解釋是:“召、穆公美宣王也。有常德以立武事,因以為戒然。”孔穎達《毛詩正義》進一步申說:“言命將遣帥,修戒兵戎,無所暴虐,民得就業,此事可常以為法,是有常德也。”清姚際恒則駁之云:“詩中極夸美王之武功,無戒其黷武意。毛、鄭亦無戒王之說,然則作《序》者其為腐儒之見明矣。”[1]方玉潤則另立新說,以為“常武”是樂名,“武王克商,樂曰《大武》,宣王中興,詩曰《常武》,蓋詩即樂也”[2]。《毛詩序》將“常武”二字加以己意的申說,既云“美”又言“戒”,不免矛盾,故姚氏駁之。方氏將“常”解作“大”,認為詩與樂相合,皆是褒美武功圣德,此可備一說。我們認為,因毛《序》影響較大,故宋代升鼎州為常德軍節度時,恐的確是取《詩序》之言。宋人便有稱此地為“常武”者,如《清嘉慶常德府志》卷十三《風俗考》引宋鐘蜚《英學記》云:“常武為守節禮義之國。”[3]382
且不論毛《序》牽強以解“常武”, “常德”一語其實有更早的本源。老子《道德經》第二十八章曰:
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為天下溪,常德不離,復歸于嬰兒。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為天下式,常德不忒,復歸于無極。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谷。為天下谷,常德乃足,復歸于樸。
老子所言“常德”,意即恒常不變之德,在道家看來,就是“知其雄,守其雌”“知其榮,守其辱”的品性。這是一種深知雄強和明亮,卻能夠安于雌柔和暗昧的態度[4],是一種內斂含藏、甘居下位的品德。溪水之謙下、山谷之涵容即其形象化之體現,因其守雌示弱,我們不妨稱之為“弱德”。按照道家的陰陽思想,道的運化一定會體現為事物向著自己的對立面轉化的趨勢,即“反者道之動”,所以持盈保泰之法莫過于謙恭處下。故秉持弱德者通過自覺地處于卑下、謙恭的狀態,從而具有一種向上發展的趨勢和潛能。甘居下位的“弱德”,體現和實踐了“常道”,因此是一種“常德”。
常德之名既然包含著弱德之意,那么宋代又為何要將它賦予原名朗州(或鼎州)的這片土地呢?原來,常德一地的文化精神中包含著謙遜自守、退讓不爭的基因,頗符合道家的觀念。傳說舜帝時此地有隱士善卷,因不肯接受舜的禪讓而隱居于枉山,后人因而將此山改名為“善德山”(簡稱德山),并流傳著“常德德山山有德”的民謠。雖然有學者并不認同常德地名與善德山及民謠的關系[5],但我們認為兩者的內在文化精神是一致的。
德山在中國文化思想史上占有一定地位。此山本名枉山,一名枉人山,《水經注》云:“沅水又東歷小灣,謂之枉渚,渚東里許,便得枉人山。”[6]“枉渚”即枉水,就是屈原《涉江》中“朝發枉渚,夕宿辰陽”之地,其源出自枉山。隋朝開皇年間(581—600),嵩州刺史樊子蓋以善卷嘗居于此,改枉山為善德山(一名善卷山),德山為其簡名。關于善卷其人,見載于《莊子》和《呂氏春秋》:
舜以天下讓善卷,善卷曰:“余立于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春耕種,形足以勞動;秋收斂,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于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于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處。[7]
堯不以帝見善綣,北面而問焉。[8]
這兩條記載都沒有明確指出善卷具體的隱居之所,仍屬傳說,故其行跡多有異辭。《莊子》是道家經典,《呂氏春秋》雖屬雜家,但道家思想特為突出,所以善卷其人和德山其地與道家的淵源是顯然的。唐代高道司馬承禎將德山列為道家第五十三福地,受天下道徒景慕。
道家思想滋生于楚地絕非偶然。秀美瑰奇的山川風物和信鬼好祀的民俗風習孕育了道家文化富于想象、偏于感性的特殊品格,這一文化品格反過來又哺育了楚民率真而不免文弱、瀟灑而不乏堅韌的群體性格。常德古屬楚地,世風民情亦頗具道家色彩。梁代伍安貧著《武陵記》云:“人氣和柔,多淳樸,少宦情,以黃老自樂,有虞夏遺風。”[9]20《明萬歷桃源縣志》云:“民性質樸,郊野事漁獵,嫁娶不親迎,喪事用浮屠,疾病用鬼巫,少服藥。藝不求工,商不致巧。士少宦情,不好詞訟,素號易治。”[10]
在此風習的熏育之下,常德一地的文化性格便養成樸質謙退、不喜爭斗的特點。但含藏不爭的表現背后,卻也可能包含“剽輕易怒”而“萬物莫能與之爭”的潛質。后者則又可借由常德與佛教的因緣得到某些印證。
常德境內佛教的傳播與唐代禪宗的興盛相關。禪宗傳入常德,始于慧演,他大約于安史之亂中來到澧州(今澧縣、臨澧、津市一代)弘法,但并未建立寺廟。而最早在常德境內建寺的禪師是惟儼,他于貞元初年(785)在藥山(今津市棠華鄉)開創藥山寺。至于禪宗史上較有名的德山寺的創建,據《景德傳燈錄》卷十五《朗州德山宣鑒禪師》云:“總印禪師開山創院,(宣)鑒即第二世住也。”[11]總印禪師是馬祖道一的弟子,百丈懷海的師弟,大約活動于中唐德宗至憲宗年間(780-820)。其間,劉禹錫因參加永貞革新失敗,被貶為朗州司馬,謫居此地十年,留下了一些與德山禪僧交往的詩篇,如《宿誠禪師山房題贈二首》《謁枉山會禪師》《題招隱寺》等,其中《宿誠禪師山房題贈二首》(之一)云:
不出孤峰上,人間四十秋。視身如傳舍,閱世似東流。法為因緣立,心從次第修。中宵問真偈,有住是吾憂。
“孤峰”即德山孤峰頂,一名孤峰嶺,劉禹錫生于唐代宗大歷七年(772),至憲宗元和六年(811)為40歲。據此我們至少可以肯定,在唐憲宗元和六年以前,德山就有禪院存在,這進一步印證了總印禪師開山創院的說法。
在會昌法難(845)中,創立未久的德山寺遭到毀滅性打擊,直至咸通元年(860)薛廷望任朗州刺史才重修德山寺和善卷壇,并請宣鑒禪師擔任主持,請荊南節度使裴休題寫“古德禪院”之名。宣鑒住錫德山寺的時間雖不長(咸通六年圓寂),但“其道芬馨,四海禪徒輻輳,伏臘,堂中常有半千人矣”[12],德山寺因之禪風大盛,一時從學者甚眾。
值得注意的是,與“臨濟偈”齊名的“德山棒”是宣鑒禪師接引求道者的特殊方式。所謂“道得也三十棒,道不得也三十棒”,在禪宗史上頗有影響,以致有“天下言激箭之禪道者,有德山門風焉”的說法。此后三百余年,名僧備出,香火不斷。著名的如巖頭全豁、雪峰義存、云門文偃、清涼文益等,后二者開創了云門、法眼二宗。云門宗繼承了宣鑒峻急直接的禪風,是宋代常德最興盛的佛教派別,傳承數代。巖頭全豁形容其師德山宣鑒是“一條脊梁骨硬似鐵,拗不折”,其耿介勁挺的人品和學風可見一斑,他曾開示弟子云:
我先祖見處即不然,這里無祖無佛,達摩是老臊胡,釋迦老子是干屎橛,文殊普賢是擔屎漢。等覺妙覺是破執凡夫,菩提涅槃是系驢橛,十二分教是鬼神簿、拭瘡疣紙。四果三賢、初心十地是守古冢鬼,自救不了。[13]
如此呵佛罵祖之言,雖意在令求道者盡去障弊,獨存本心,但其方式之直截簡易、
潑辣真率,是不是也帶有宣鑒本人及常德的某些性格特點呢?如果我們聯系到秦漢時所謂“楚兵剽輕,難與爭鋒”之論[14],聯系到《湖廣通志》所載此地“浮靡、訐訟、拳勇”之弊(《清嘉慶常德府志》卷十三引),再聯系到晚明王學左派及狂禪之激進思潮一度在湖廣一帶形成聲勢,就不能不承認當地民風中確也含有強梁耿傲、椎魯凌競的方面。
因此,我們大致可以說,常德之德的弱德品行主要孕育、積淀于道家思想文化之中,其主體內涵是遜讓、謙和、內斂,但也有峻急、簡切、舒展的一面,兩者辯證地統一于忠實本心、保持本性的自然人文特質中。
二 常德的武德之善
常德的城市史可上溯到戰國時期。《明嘉靖常德府志》云:“周赧王三十七年(前278)楚人張若筑城。是年,秦昭王遣其將白起伐楚,取黔中地。楚人張若筑城拒秦。”[9]這是關于常德城市建設的最早記載,此后2300余年間,常德城的隸屬和名稱迭經遷變。夏商周三代屬楚地,隸荊州。秦代屬黔中郡。兩漢更黔中為武陵郡,又改義陵郡、雒陽郡。隋唐二代,或稱武陵,或稱朗州。五代時,迭置永順軍、武順軍、武貞軍、武平軍等。至宋,復改為朗州,又改鼎州、永安軍、靖康軍、常德軍、常德府。值得注意的是,“常德”之名,是宋代開始出現的,宋以前,此地以武陵之名最為悠久。另外,宋太祖乾德三年(965),析武陵之地置桃源縣,這是以桃源作為縣邑之名的開始。元代改常德府為常德路,屬湖廣等處行中書省。明清二代,復為常德府。從以上城市建制和地名的變化不難看出,常德一地的名稱幾經反復,在宋以前主要用武陵和朗州兩個名稱,又以武陵為主;在宋以后則基本上稱為常德,“武陵”一名雖仍存,但已由郡名降格為常德府所屬之縣名了(如現今,常德市區下轄兩個區——武陵區和鼎城區),而我們想特別加以討論的,恰是這作為常德古稱的“武陵”。
在歷史上,“武陵”的名聲遠比“常德”要大,主要原因自然是陶淵明那篇千古名作《桃花源記》的廣為人知,此文一開始就交代了這避秦之地的所在——“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隨著陶氏聲名遠播,武陵、桃源等名稱早已不僅僅是地理概念,而成為一種文化符號。這當然是后話,考武陵之為名,一為山脈,一為郡縣。作為郡縣,置于漢高帝初年,劉邦定鼎不久,乃更秦之黔中郡為武陵郡,其含義,據《晉書·潘京傳》云:
(潘京)弱冠,郡辟主簿,太守趙甚器之,嘗問曰:“貴郡何以名武陵?”京曰:“鄙郡本名義陵,在辰陽縣界,與夷相接,數為所攻。光武時移東出,遂得全完,共議易號。《傳》曰止戈為武,《詩》稱高平曰陵,于是名焉。”[15]
據此可知,武陵郡之名取自于《左傳》與《詩經》。對于這段記述,應該指出的是,漢高祖初置此郡時,即名武陵,因項羽殺義帝于郴縣,武陵之民不忘舊主,縞素哭于招屈亭(今常德市武陵區沅江邊),高祖聞而異之,乃改“武陵”為“義陵”,王莽時改為建平郡,至東漢,方復武陵郡舊名。所以,潘京所云“本名義陵”是不對的,或許是因為倉促間對話,忘了說出最初取名,也或許是因為武陵之名在漢初所用時間甚短,故潘京之語有本末倒置之嫌。
“止戈為武,高平曰陵”,是武陵一名的本義。循名責實,“高平為陵”當是武陵山的實貌,其山海拔在1000米左右,峰頂有一定的平坦面,山體形態呈現出頂平、坡陡、谷深的特點。“止戈為武”則見于《左傳·宣公十二年》,楚子曰:“止戈為武……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眾、豐財者也。”此即所謂“武有七德”。從字義上來講,“武”與“戊”音同而義通,義為“不動之戈”,即“止戈為武”。同時,“武”又有半步(止)之義,即界定了人們交往的安全范圍。所以,“武”之為義,在于戒止,在于控制距離,它與調節人們社會關系的倫理道德有關,或者說武本身就是一種德。《左傳》所言武德之七義,核心在于制止暴力、保障強大從而安定社會民眾,使之和樂、富足。顯然,這是一種基于儒家治平理想的軍事目的論,它雖然不排斥武力,但只是將之視為手段而特別強調以“仁”為旨歸。可以說,以德立國、以法治國和以武衛國是儒家國家理論的三個重要方面。
漢代是儒家思想開始成為國家主流意識形態的時期,故不論是漢高祖還是漢光武帝,都希望彰顯儒家武德之光輝,奠定長久之治安。其以武陵為常德一地命名,正寄予了這種愿望。而歷考常德自古以來之武備與兵事,亦甚符合儒家武德之意涵。
常德地處古九州之荊州南部,正是中國開化較早之區域(中原)與開化較晚之區域(南部、西南)的交界地帶,亦是華夏族人與夷人交匯雜居之地,其軍事地理與人文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前人謂常德“據荊楚上游,為吳蜀咽喉,當滇黔戶牖”(《清康熙常德府志》胡向華序), “左包洞庭之險,右控五溪之要”、“不特荊湖之唇齒,即滇黔之喉嗌也歟”(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八十), “常郡野分文明,國堪用武”(《清嘉慶常德府志》應先烈序)等,都指出了常德特殊的地理重要性。因之,在此地設置干城之衛與推行禮數之化,便是當國者需全力推行的要事。
漢唐以前常德的武備設置所知不詳。有宋一代,常德既有禁軍之制,如鼎州歸遠軍、宣毅軍、雄略軍等,又有廂兵之制,如鼎州靜江軍、三略軍、船坊軍、靖安軍等,還有鄉兵之制,可謂齊備。元代設常德翼。明初設常德衛,置指揮使,常備正軍5600余名。正統末,又設洞庭守備一員。清代康熙之后,以提督湖廣全省軍務移駐于常德,常德遂為楚南軍事重鎮。由上可知,歷代對常德的兵備都很重視,也因此控扼住了西南部較為穩定的統治秩序,為整個王朝的長治久安奠定了基礎。常德禁暴戢兵、保大安民的武德意義非常明顯,這可以從常德歷代的軍事活動中得到印證。
我們大致可將常德的軍事活動分為統一和平時期與戰亂割據時期兩類。在前者,常德成為國家穩定的重要軍事防地;在后者,常德則往往成為軍事勢力競相爭奪的要地。
以統一和平時期而言,在漢代,五溪一帶的土著居民時常聚眾造亂,朝廷數度派員征討,最有名的莫若東漢伏波將軍馬援。建武二十三年(47)武陵蠻反,漢光武帝先派武威將軍劉尚以萬人前往征討,竟全軍覆沒。次年,當地精夫(南方少數民族對頭領的稱呼)相單程率眾攻下臨沅(今常德市武陵區一帶),朝廷再派謁者李嵩和中山太守馬成率軍戡亂,亦未奏功。此時馬援主動請纓,光武帝以其年老不許,馬援以廉頗自比,當場援戈上馬,雄姿如故,光武帝遂令之率兵4萬平蠻,擊破之。但由于水土不服,馬援染疫身亡。相單程終受降,朝廷為置吏司,群蠻遂平。漢代對五溪蠻的多次剿撫行動,是漢廷治理西南夷的重要舉措,對國家穩定具有重要意義,甚至三國時蜀漢集團經營益州亦是這一舉措的長遠效應。
南宋建炎(1127-1130)間,鐘相、楊幺占據洞庭,挾有濱湖地區,岳飛討之,一度屯兵常德。一方面是因為常德乃魚米之鄉,能為王師提供充足的給養;另一方面也可防范鐘、楊之軍竄入川黔,可謂持其管籥,故能“八日而賊平”[16]。
有明一代,常德更凸顯出禁暴安民的重要軍事作用。明廷多次自常德衛調兵以征討各處叛亂,史志所載便有:洪武十八年(1385)調兵征鼓州,十九年(1386)調兵征貴州都勻,二十一年(1388)調兵征小拐西,二十四年(1391)調兵征天堂橫江,三十年(1397)調兵征太巖山蘆溪蠻,三十二年(1399)調兵征德州。永樂四年(1406)調兵征廣西,七年(1409)調兵征長沙、醴陵,二十二年(1424)調兵征貴州都勻。正統元年(1436)調兵征廣西蒙顧。天順元年(1457)調兵征桂林。成化二年(1466)調兵征廣西郁林、斷藤峽等,八年(1472)調兵往潯州備御,十四年(1478)調兵征廣西貴縣。萬歷二十七年(1599)調兵征播州楊應龍。而清代,因湖廣提督駐節于常德府,故也時常自常德調兵協防周邊如湖北教匪、辰州苗亂等,乾隆四十九年(1784)還曾自常德調兵遠征臺灣林爽文[3]474-480。
以戰亂割據時期而言,唐末大亂中,黃巢一度攻入福建、廣東。乾符六年(879),因軍中大疫,黃巢乃引軍北還。從桂林編大木排循湘江下行,經衡陽、永州,破潭州(今長沙)。時為招討副使、湖南觀察使的李係為之所敗,走朗州(今常德),兵士十余萬被殲,沅江為浮尸所蔽[17]。
五代紛擾之世,常德亦屢為軍閥占據。有武陵人雷滿兇悍矯勇,聚眾為亂,號土團軍。高駢鎮荊南,招致麾下,雷滿不能終其事,殺朗州刺史崔翥,遂據朗州。唐昭宗以澧州(今常德澧縣)、朗州為武貞軍,以滿為節度使。雷滿在朗州,引沅水塹其城池,上造長橋,為攻守之具。雷滿卒后,其子雷彥恭繼立。開平元年(907),南楚開國之主馬殷攻之,澧、朗之地遂入于楚[18]294。后楚臣周行逢、劉言、周保權等相繼據此,終為宋軍所破,歸于一統[18]544-546。
清康熙十三年(1674),平西王吳三桂叛清,曾以常德為根據地,與清兵對壘于洞庭兩岸,常德自有一番血的爭奪。吳氏亂平后,常德方得休養生息之機。
以上戰事,不論是平亂者還是肇亂者,皆認識到常德地區對于軍事乃至政治局勢之重要,皆充分利用此一重要地域以鞏固國家、撫定民眾。同樣,近代以來,常德在中國中部國家戰略中也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迄今70余年前,常德發生了一場舉世關注的重要戰事,即中日之間的常德會戰(日本稱為“常德殲滅作戰”)。1943年11月,為牽制中國遠征軍,以策應太平洋戰場,同時積極解決中國問題,侵華日軍策劃實施了所謂“常德殲滅作戰”。在當時,常德已成為中國戰時首都重慶的重要屏障,西南大后方的糧棉和軍需物資主要靠常德和洞庭湖地區供應。第六戰區在1942年制定的《第六戰區拱衛陪都計劃》中強調,“戰區以拱衛陪都之目的,應確保常德、恩施、巴東、興山各要點”,常德被列為首位。中日雙方對常德之戰略地位均有相當認識,故雙方對此役都特別重視,戰斗異常慘烈。在付出了巨大代價之后,常德失而復得,在戰略和政略上沒有讓日軍得逞。可以說,常德會戰之過程、結果及其彰顯出的中國軍隊的壯烈精神,都是中國武德傳統的最高體現,應該成為激勵包括常德人民在內的全體中國人民的寶貴文化財富。
綜上,我們從淵源于道家文化的弱德和體現儒家文化的武德兩方面闡釋了常德之“德”的歷史與內涵。如果說前者在于彰顯謙退禮讓、獨善其身的個體性道德價值的話,那么后者則在于提供了止戈安民、和諧息爭的社會性道德理想;前者是美,后者是善,兩者分別從不同層面豐富了中華“德文化”的內涵。作為寄托和隱寓,這兩方面恰好在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世界里得到了統一,那“黃發垂髫,并怡然自樂”的人物不正體現了謙退自適的弱德風韻,那“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的圖景不正勾畫出和眾豐財的武德境界嗎?因此,在常德的現代城市建設中應該特別重視美善相兼的品德提升,使之成為魅力宜居的現代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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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載《武陵學刊》2015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