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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任鴻雋傳
  • 黃翠紅
  • 8015字
  • 2019-02-28 15:05:52

第二節 在革命的洪流中

一 為革命學制炸藥

在日本留學的3年多時間里,任鴻雋除完成學業外,積極地結交革命黨人,于1909年加入同盟會。革命成為他生活中的最高目標,甚至他選學化學科也與革命有直接的關系。辛亥革命前夕,革命黨人以各種手段反對清廷,有些革命黨為發動起義或暗殺官員,設法自己制造炸彈,其中尤以川人喻培倫的貢獻最大。喻培倫1908年加入同盟會后,因動手能力強,又學過一些化學知識,同盟會交給他制造炸藥、炸彈的任務,他在試驗過程中曾不慎被炸斷三根手指。經多次試驗,他制造成功一種威力強大而又相對安全的炸藥,還制造出諸如能用鐘表定時引爆的炸彈,被同志們稱為“炸彈大王”。另一個四川同鄉、革命黨人黃復生同樣為革命赴日本學習制造炸彈技術,并在此過程中不慎被炸傷眼睛。他們的事跡激勵著任鴻雋,“同盟會之誓約曰‘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建立民國,平均地權’,此非先推倒滿清政府不可。然當時之革命黨員,大部分為未離校之青年分子,于何處得此武力以推倒滿清?于是激烈者則趨于暗殺之一途。暗殺必須炸彈以作武器,于是黨員中有自行制造者,蜀人之喻培倫、黃復生,皆曾以制造炸彈受傷者也。余既獲交喻、黃兩君,親見其斷指傷目之狀(皆以制造炸彈受傷),思有以繼其事。且以為從事制造而不明化學,必且事倍而功半,于是決計學習應用化學”。學習就是為了革命,而不是為追求學術,甚至不是為了當時頗為流行的“工業救國”。“吾此時之思想行事,一切為革命二字所支配,其入校而有所學習,不能謂其于學術者有所圖,即謂其意在興工業,圖近利,仍無當也。”任鴻雋:《五十自述》,《任鴻雋文存》,第679頁。

任鴻雋加入同盟會四川分會,后來還擔任四川分會書記、會長等職。他的主要工作是聯絡購買軍火、安排會員回國參加起義等。當時國內革命黨經常有人到日本購買槍支等,軍火往往托日本友人購買(宮崎寅藏即是其中一位),然后同盟會方面派人去取。任鴻雋就多次到宮崎寅藏家接頭取軍火,“記得我和李伯申(名肇甫,后來做四川省議會議長)常到他家里取了要買的手槍,藏在大衣里面,拿回下宿屋交與購買的人。(張奚若曾為其中一個)”這一點與張奚若張奚若(1889~1973),陜西省大荔縣人,著名愛國民主人士,社會活動家,政治學家。早年參加同盟會,辛亥革命后赴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留學,獲政治學碩士學位。的回憶相符。1911年初,陜西同盟會計劃舉行起義,派張奚若去日本購買軍火。張奚若先到上海找到同盟會員、四川人劉亞休,“他為我介紹了到日本后的四川同鄉,并談到過運軍火的計劃。……不久我就去日本買軍火,劉亞休介紹的四川人,就是任叔永(鴻雋),后來又在他那里認識吳玉章”。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陜西省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陜西辛亥革命回憶錄》,陜西人民出版社,1982,第4頁。“我把我來日本的目的告訴任叔永等之后,他們都說買手槍、炸藥沒有問題,就是運輸回國困難,在上海檢查時不好逃過。他們問我曾否注意上海近來檢查偏重哪方面,不注重哪方面,因為這些情形是常常變化的,如能得知,就較易隱藏這些武器了。”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陜西省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陜西辛亥革命回憶錄》,陜西人民出版社,1982,第5頁。從張奚若的回憶可見任鴻雋他們于購買及運輸武器方面有著較豐富的經驗。

這樣的生活是緊張而刺激的,令任鴻雋終生難忘:“吾是時所最感快樂者,即平時好友不知其同屬革命黨人,偶于秘密會中遇之,于狂喜之余,交情亦愈濃厚;最痛苦者,廣州之役,親送許多至友前往參加,一旦敗耗傳來,真如天崩地裂,萬念皆盡。”任鴻雋:《五十自述》,《任鴻雋文存》,第680頁。

1911年武昌起義成功的消息傳到日本,當地同盟會會員紛紛回國。任鴻雋在東京高等工業學校的學習剛剛進入本科二年級,他毅然拋棄學業,返回祖國參加革命。“武漢事起后,吾經理各事略已完結,最后乃拋棄一切書籍行李,挈小箱蕭然上船,為歸國投軍之舉,尤平生未有之樂事也。”任鴻雋:《五十自述》,《任鴻雋文存》,第680頁。

二 進行革命宣傳

四川保路風潮興起后,四川總督趙爾豐派兵鎮壓保路同志會,并把保路同志會的請愿活動誣蔑是“匪攻督署”。為揭露川督趙爾豐的陰謀,向全國人民說明保路運動的真相,爭取全國人民的支持,任鴻雋寫過一篇《川人哀告文》寄回上海,發表于《民立報》。文章一開始即指出:“原川亂之起,起於鐵道國有,國有政策,奪吾人之生命財產而送諸外人之政策也。……川人爭路理由,保路同志會有報告書,川人言之,川人知之,而吾全國三萬三千萬之同胞未必周知也。今者鄂秦滇黔之兵,麇集川境,磨刀霍霍,以向川人。設使天發殺機,全川盡墨,將遂無一言以自明其苦衷,而吾川失敗之歷史,不克以龔同胞他日進行之一助,是則吾人之所大懼也。”所以必須向全國人民詳細說明保路運動的情況,以免川人白白犧牲。接著任鴻雋從兩個方面說明了四川保路運動的興起實無反政府之心,僅是為了保護自己的生命財產,對政府可謂做到仁至義盡了。首先,當鐵路國有政策的風聲起來后,湖南、廣東人民已經聞風而動,云集抗議之時,四川人民因為沒有看到正式文件,只作觀望,沒有過激行動。“吾川於是時未見全文,無所置喙,但保全路款,以待后命”,只把川人的想法“請疆吏代奏”。直到清政府與列強簽訂了鐵路借款合同后,才設立了保路同志會,它的宗旨也只是“征款破約,而不敢議政策”,只認為所謂“鐵路國有”,“特一大臣與外國資本家之關系耳。……而不責政府以難能”。其次,當種種努力均告失敗后,保路運動才波及全川,十三府九州一百八縣均成立了保路會。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誠以鐵路者,全川之生命,租股者,全川之膏血”。而清政府卻隨意挪用川人路款,“則是國有政策,不獨奪已用之資本也,將并未用者而奪之”,“朝廷既奪我款,復不認股東,不認股東,是不認川人。”即使到了這個地步,川人仍然只是通過咨議局向朝廷請命,“退讓至再,復不得請”,所以才有了罷市抗議活動,“然皆相戒謹守秩序,無或暴動”。而即便是罷市,也是“於民間有莫大之苦,于政府無絲毫之損。川人哀愿既窮,不得已而出此。甘自陷一身於水火之中,冀以回朝廷一日之聽”。當聽聞朝廷擬派端方率軍入川鎮壓的消息時,保路同志會云集總督府,請求督撫電請朝廷停止這一行動,卻橫招鎮壓,并被誣蔑為“匪”。雖然“自盡其馴良之責,以求一旦之命”,朝廷不僅不許,并且“視之曾不若愛犬之搖尾”,必殺之而后快。接著任鴻雋跳出“川人護川路”這一狹隘的范圍,指出“川人所爭者,一省之路,而非一省之路也。蓋使川路得,則川漢粵漢與之并得;川路而失,則川漢粵漢與之俱失”。他呼吁全國人民均要起來支援四川的保路運動,“全國能哀川人而為之援救,則中國之危機可去,四省之生產可保,鐵道問題不解而自解”。他告誡其他各省人民,面對腐朽殘暴的清政府,和平請愿不可恃,“我以文明,彼以野蠻,我以和平,彼以破壞”;立憲亦不可信也,“此議長議員者於代表人民意思則屏之,於代表人民罪狀則用之”。任鴻雋最后激勵川人要繼續斗爭下去,哪怕流血犧牲,“爾即果亡,而以爾之行事證明當世之大詐,警醒國人之酣夢,中國之一線生機,未必不在於是。爾亦可以瞑然長往矣!”《民立報》1911年10月13日。這篇分析透徹、言辭犀利、立意高深的《川人哀告文》令讀者讀來有酣暢淋漓之感,引起了巨大反響。《朝日新聞》上海站記者亦非常關注此文,因為該文的落款為“留東四川同鄉會”,該站記者專門打電報回日本詢作者情況。另一篇為《為鐵道國有告國人書》,民元后,任鴻雋碰到一個朋友曾跟他說起,近年以來,只看見一篇好文章,就是不知何人所做的《為鐵道國有告國人書》(文章為不具名發表)。任鴻雋:《前塵瑣記》,《任鴻雋文存》,第708頁。這些宣傳極大地呼應了四川保路運動,擴大了保路運動的聲勢和影響。

三 贊襄政務

任鴻雋到達上海時,上海已經光復。由于當時四川方面雖已于重慶成立蜀軍政府,然局勢不甚明朗,在上海的四川人商議組織蜀軍,準備馳援四川。任鴻雋被推舉為旅滬支部書記,黃金鰲為總務部長,陳一夔為財務部長,熊克武為軍務部長,負責組建蜀軍。《成都文史資料選編》防區時期卷,四川人民出版社,2007,第4頁。但這支軍隊返川,必須借道武漢。于是任鴻雋與另一同鄉被派前往武昌與剛成立的湖北軍政府交涉借道事宜。他們溯江而上,一路穿越炮火,有驚無險地到了武昌。當時黎元洪的副官馮忠信正好也是四川人,任鴻雋與同伴即在他處等候面見黎元洪。但很快傳來四川獨立的消息,川軍假道武漢支援四川的計劃終止,任鴻雋返回上海。很快,獨立各省代表選舉孫中山為臨時大總統,決定在南京就職并成立臨時政府。當時胡漢民已被定為總統府秘書長,他即著手網羅人才,組織工作班子。受胡漢民的邀請,任鴻雋與朱芾煌、黃復生、吳玉章等人出任總統府秘書,于1911年12月31日與孫中山一同乘車前往南京。

孫中山就任臨時大總統的第二天,果然任命胡漢民為總統府秘書長,秘書處下設總務、軍事、外交、民事、電務、官報、收發各組,任鴻雋與吳玉章一起被分在總務組。臨時政府僅存在了3個月,但這3個月是民國一切制度、規章的草創階段,各項事務可謂千頭萬緒,總統府秘書處的工作之艱辛、龐雜可以想見。任鴻雋的主要任務是起草文稿,其中比較有影響的幾份是他為孫中山起草的《告海陸軍將士文》、《咨參議院文》和《祭明孝陵文》等。事務的繁忙以至他無暇給家中寫信:先生(指孫中山)約雋至寧,為司秘書,刀筆鞅掌。瞬過一月,不及作書告家,至為歉也。搶救民間家書項目組委會編《任鴻雋陳衡哲家書》,商務印書館,2007,第26頁。

很快,南北議和成功,孫中山解職,追隨孫中山的任鴻雋該何去何從呢?其實如任鴻雋這樣在臨時政府任職的革命“功勛”們,以他們的地位與能力,要做官的當然有官可做,但任鴻雋無意繼續仕途。服務于臨時政府本是他盡革命黨人之義務,現在政局變化,中山先生解職,對任鴻雋來說無須再對新政府盡義務了。1912年3月9日給兄長的信中他即表明心志:“異日袁君(指袁世凱)受事,決計不復問政事。仍當薄游東西,終吾舊業,后日但求于實業學問一途稍有貢獻,他非所志。”搶救民間家書項目組委會編《任鴻雋陳衡哲家書》,商務印書館,2007,第27頁。他與秘書處的幾位同事商量后決定到國外繼續求學,以期將來再以所學報效國家。于是任鴻雋草擬了一個呈文報孫中山,建議由政府資助為革命立過功勞的青年到西洋留學。該建議獲得批準,但批復下來的名單中卻沒有任鴻雋。任鴻雋去找秘書長胡漢民,胡告訴他這是教育總長蔡元培的意思,希望他不要出去。任鴻雋又面見蔡先生,蔡先生說明緣由:“此時民國新建,我們希望任先生在政治上,道德上多盡一點力,不必急于去求學。”任鴻雋:《前塵瑣記》,《任鴻雋文存》,第712頁。并且參議院方面也表示希望任鴻雋能出任秘書長一職。這充分說明任鴻雋的才華頗受賞識,按此趨勢,如果他繼續從政,前景光明。但任鴻雋留學之志堅定,經多次陳情,終獲批準,成為南京臨時政府的首批稽勛留學生,“稽勛留學生”的稱謂是因為他們的留學相關事宜是由稽勛局具體經辦的。

南京臨時政府稽勛局是應臨時大總統孫中山之請由臨時參議院批準設立的,目的是對為民國建立作出貢獻的人進行賞恤。孫中山還想以此一新機構、新制度杜絕封建時代帝王以官位酬賞有功之人的現象。1912年2月19日,孫大總統在給參議院的呈文中說到,賞恤之制未建,軍興之際,將佐官屬,雜以有功與有才者兼任,會使國人之觀聽易淆,必有以為既樹建國之功,例應得官,故有立功而已官者,更望因功遷擢;其盡命而不及官者,亦議按事贈蔭。如此則帝王以官賞功之流毒不塞,竟可以不止。現在統一之局大定,干戈待偃,國家之設官有限,而論功者眾。借官為酬,與有功不錄,皆傷國本。《中華民國史事紀要(初稿)》,第357頁。設立稽勛局,既可以做到對建國有功之人的賞恤,又可以把官位留給有才之人。3月23日,參議院批準設立稽勛局,局長為馮自由。任鴻雋出國留學的建議因得到孫中山先生的支持,很快從稽勛局獲批。首批稽勛留學生分別被派往英、美、法、日等國。

任鴻雋選擇赴美,但行程未定,遂搭乘唐紹儀包的一艘招商局輪船準備到北京觀光。到北京后,應魏宸組邀請到新成立的國務院幫忙。魏宸組當時是國務院的秘書長,之前是臨時政府的外交次長,在南京時與任鴻雋同宿舍,相當熟識,深知任鴻雋的才華,遂邀其幫忙。任鴻雋此時正在等待數月后赴美,遂答應了魏宸組之請。關于出任北京政府(北洋政府)國務院的秘書,任鴻雋在1912年5月25日給弟弟任鴻年的信中說:“同盟會本部事部署略就,即被國務院秘書長魏君(指魏宸組)強邀入國務院襄理文書,專司編纂國務會議記錄。兄北來之意首在候派留學,留學未行以前,則擬盡力言論界,茲魏君所囑職事,正足訪得確實,政聞亦與初意不悖,故暫允之。”《任鴻雋陳衡哲家書》,第56頁。但僅僅兩個月后,隨著唐紹儀內閣的垮臺,任鴻雋也就結束了他這短暫的第二個秘書生涯。

民國元年的這兩段秘書生涯是任鴻雋第一段從政經歷,先后任南京臨時政府總統府秘書及北京國務院秘書,職權雖小,卻身在中樞。應該說此時的任鴻雋,在官場的前景頗值得期盼。他卻急流勇退,選擇赴美留學,是什么促使他的這一轉變?動機何在?大概可以在以下幾方面有所了解。

一是對民初政局的失望。任鴻雋當初在日本得知國內革命情勢后,迫不及待地趕回國內參加革命,后又積極服務于臨時政府,是盡一個革命黨人的責任,“雋邇日小住南京贊襄新政,原為義務心所驅使”,“雋雖歸國,誠不敢獨偷安逸”。《任鴻雋陳衡哲家書》,第26~27頁。但任鴻雋是一個生性淡泊、潔身自愛的人,漸漸地他對官場中很多現象頗為不滿,比如剛成立的臨時政府內部分官員的作風,有兩件事情可管中窺豹:一是南北議和成功后,機關放假一天,任鴻雋與幾個朋友相約去逛下關,當天并未返回城里,而是在下關住宿。但后來的事情令任鴻雋頗為不快:“后來知道這些逛下關的朋友皆是別有企圖,而我呢,‘原來醉翁之意不在酒’,只好自認晦氣,拂衣而返了。”任鴻雋:《前塵瑣記》,《任鴻雋文存》,第711頁。這令任鴻雋自認晦氣的“別有企圖”之事是什么,任鴻雋雖沒有明說,字里行間卻多可以猜測,無非是吃花酒甚至是逛妓院之類。另一件事與第一批稽勛留學生有關,在呈請總統批準出國留學的呈文里,任鴻雋僅開列了十幾個人的名單,均為參加過革命并在臨時政府服務過的人。但后來批文下來后增加為三十幾個人,增加者多因各種私人關系,根本不夠稽勛留學生的資格。“如宋子文、曾廣智(曾廣勷的弟弟)、馮偉(馮自由的弟弟),還有胡漢民的兩個妹妹,他們既未在政府任過事,有的還在學堂讀書,此次各以私人的關系,得到出洋留學的機會,不知何以對其他學生。”任鴻雋對這些現象十分看不慣,到美國后,仍對此種情況難以釋懷,在給兄弟們的家書中道:“此次所派留學諸人,極不滿人意,(此次二十余人中大半是廣東人也)除三數人皆私情與大帽子所成,……來美后可望成材者甚少。在滬見馮自由即正言其非出后,復致書諷切,不知彼有所警悟?新人物中,有如馮氏者,其異于舊官場幾何哉。”《任鴻雋陳衡哲家書》,第63頁。并且囑咐任鴻年如準備留學,“當于他處覓費,不必望稽勛局也”。

任鴻雋在北京做國務院秘書期間的一項主要工作是記錄國務會議,因此得以列席旁聽這個行政最高機關的會議。唐紹儀內閣是南北統一后的第一任責任內閣,各界對于該內閣寄予厚望,然而任鴻雋看到的卻是另一番情景:最使我奇怪的,是開會時這些負國務重任的袞袞諸公,除了閑談一陣無關重要的話外,竟難得看見有關國計民生的議案。例如陸征祥(原是駐俄國公使)是當時全國屬望的第一等外交人才,在唐內閣成立遲遲又久之后,他終姍姍然從俄國回到本國來。但他第一次到國務會議,只大講一陣外國女人的長裙是如何優美,上海外國女子所穿的都是爬山的服裝之外,沒有聽見他報告一點國際外交的情勢。任鴻雋:《前塵瑣記》,《任鴻雋文存》,第713頁。“當時感想,以為以全國仰望之人物,論道經邦,而所表現者不過爾爾。”任鴻雋:《五十自述》,《任鴻雋文存》,第681頁。所以看到這樣一群擔負國家重任的官員如是工作,看到官場是如此狀況,任鴻雋憤慨地說:“這樣的國務員,即送與我,我也不做了。”任鴻雋:《五十自述》,《任鴻雋文存》,第681頁。他當初接受魏宸組的邀請出任秘書的原因曾在給弟弟任鴻年的信中說過:“兄北來之意首在候派留學,留學未行以前,則擬盡力言論界,茲魏君所囑職事,正足訪得確實,政聞亦與初意不悖,故暫允之。”《任鴻雋陳衡哲家書》,第56頁。是此職位能讓他“正足訪得確實”,而所見到的政聞則讓任鴻雋對政治、對官場很感失望,“吾厭棄作官之念乃益堅決”。所以雖然前有蔡元培的懇留和臨時參議院秘書長之邀,后有北京國務院的秘書之任(雖然他是隨唐內閣的倒臺而離職,但以任鴻雋的才華,秘書又是事務官,不必隨倒臺的內閣而去,若一心想謀個官位,自是不難),面對似錦的前程,任鴻雋仍下定決心遠離政治,出洋留學,應該說這與此段時間的經歷和見聞大有關系。

二是探求新的救國道路。他在《五十自述》中有一段對于他留學美國的原因說明:“當前清末年,留學之風盛行,然留學東京者每不以為滿足,而必以遠歷歐西為鵠的。此在淺見者流,或以為當時世論以為東洋學生不為西洋學生之有價值。其上者以為東洋學術既皆從西洋販運而來,則何如直探源頭之為得。此言似矣,而未得其至也。不知人類文化之分途,社會組織之基礎,東西洋實有其絕不相同之點。……一至西方耳目頓易,以西與東較,正如南北兩極,方向相反而同不失為一種準則。例如家庭組織,東主合居,西主分處;……凡此皆非遠涉重洋,身入其境,不能收觀摩之效。故未到西方即侈言東西異同,甚且評論得失,固不免捫籥談日之病;既到西方而徒摭拾其一技一能,侈然自以為是,尤不免寶山空回之感。吾等當日向往西洋,千回百折,有不到黃河心不甘之慨,固不在博士碩士頭銜資格間也。”耿云志編《學問與人生:新編胡適文選》,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1,第408頁。顯然,他此次留學的動機是考察東西方文明發展的異同,找出中國落后于西方的根本原因,以便找到“救國”良藥。這樣,選擇赴美留學使任鴻雋開始了由“革命救國”到“科學救國”的轉變。

1912年6月,唐內閣倒臺后,任鴻雋應《民意報》總經理趙鐵樵(亦作趙鐵橋)之邀擔任該報總編輯,任鴻雋因為出洋的日期未定,又因同盟會的關系,覺得義不容辭。《民意報》創刊于1911年12月20日,社址在天津法租界,每日出版,為天津最早宣傳民主革命的報紙。天津市地方志編修委員會辦公室編《中國天津通鑒》上冊,中國青年出版社,2005,第151頁。它是京津同盟會的機關報。京津同盟會成立于武昌起義后南北斗爭最為激烈時,當時北方的革命黨人推舉剛被清廷特赦的汪精衛為該會會長,李石曾為副會長,下設黨務、總務、參謀、軍事、財政、文牘、交通、婦女、調查、暗殺十部。該會一方面參與南北議和,對清軍進行策反,如川人朱芾煌在南北議和中起了重要作用。另一方面積極組織暗殺清廷官員,如炸死良弼的彭家珍,炸袁世凱未成功而殉難的楊雨昌、黃之萌、張光培等均是該會成員。《河北簡史》,河北人民出版社,1990,第645頁。《民意報》的總編輯名義上是汪精衛,事實上汪精衛根本無暇顧此。任鴻雋受邀擔任總編輯,主要負責撰寫社論和評論文章。在他的努力下《民意報》每天必有一篇以上的社論和一二則時事短評,多為揭露時弊和抨擊時政。《民意報》多次把矛頭指向袁世凱,從而得罪了袁世凱。“我們這個報紙既是革命黨的報,又因歷史與地理的關系,言論針鋒,總是對著袁世凱尋瘢索疵。”任鴻雋:《前塵瑣記》,《任鴻雋文存》,第714頁。如《民意報》上只稱呼袁世凱為“袁總統”,從不稱“袁大總統”。真正激怒袁世凱,最終導致《民意報》被封是由于任鴻雋決定在該報上連載《共和建設別記》,這篇長文是根據任鴻雋的好友朱芾煌的日記資料寫成。朱芾煌在南北議和期間多與袁世凱聯絡,袁世凱當時需要與革命黨方面接觸,朱芾煌頗得袁世凱的信任,因而能得知許多內幕。朱芾煌把這些詳細記載在日記里。任鴻雋到北京后,朱芾煌把日記拿給他看,并要他代為保存,以作歷史資料。任鴻雋擔任《民意報》總編后,把它稍加整理,8月份開始以《共和建設別記》之名在報上連載,揭露袁世凱在南北議和中運用手腕謀取大總統的內幕。這令袁世凱大為惱怒,文章出到一半,即以“言辭激烈”為由,通過天津法租界當局勒令《民意報》遷出法租界,《民意報》于是被迫停刊。

此后,任鴻雋為復刊之事多方奔走。9月,孫中山應邀北上與袁世凱共商國是,任鴻雋乘機把《民意報》的事告訴了孫中山,希望他向袁世凱游說復刊。中山先生認為:“我和袁世凱討論的事關系大局,說得不好,南北可以開戰,一個報的小事,值不得去求他。”任鴻雋:《前塵瑣記》,《任鴻雋文存》,第715頁。后經梁士詒等人從中斡旋,《民意報》于該年9月26日在天津華界復刊。

任鴻雋的這段報館生涯只是他出洋前的臨時工作,但他是一個辦事極為認真的人,負責撰寫每天的社論和時評時,經常為了趕稿子,工作至午夜,星期日也不得休息。《民意報》在民國初年報界的影響力也有任鴻雋的一份功勞。1912年12月20日,是《民意報》一周年紀念日,孫中山特地寫來祝詞:“《民意報》開始迄今一周年也。種種效果,播諸輿論……無俟鄙人瑣瑣。文聞古人之贈言也,不以譽而以規;君子之勉人也,不冀其退而促其進。民生日蹙,何以蘇之?邊患日棘,何以紓之?外侮日逼,何以鉏之?我有財政,紛如亂絲;我有路政,蕪穢不治;我有軍政,窳敗不支。由前而觀,所主張者,厪共和之一事;由后而論,所揭橥者,當綜全國而陳詞。《民意報》勖乎哉!毋激而過,毋黨而偏,以國利民福為前提,自歷千秋萬歲而不崩不騫。”《孫中山全集》第二卷,中華書局,2011,第558頁。

《民意報》雖復刊,但任鴻雋的出國日期已近,他交接完手頭的工作,乘車南下。1912年11月,乘“蒙古”號輪船啟程赴美,開啟了又一段新的人生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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