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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生活

——列寧格勒被圍困時期和解圍后

〔俄〕伊·尼·奧列金娜 著 曹特金 譯

譯者按:譯者和本文作者是20世紀50年代在蘇聯列寧格勒大學歷史系同年級的同學,自那時起我們就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延續至今。她對自己童年時期在列寧格勒被德軍圍困時期所親身經歷的艱難歲月的回憶,對我們了解二戰時期著名的列寧格勒保衛戰和蘇聯人民艱苦卓絕的犧牲精神和愛國熱情有直觀的幫助。

 

眾所周知,1941年6月22日晨,希特勒德國對蘇聯發起了蓄謀已久的突然襲擊。德軍兵分三路,對蘇聯實施強勢的“閃電戰”。戰爭初期,蘇軍遭受重大損失。1941年7月初,德國北方集團軍已逼近列寧格勒州,至9月初德軍從陸上全部封鎖了列寧格勒,只有通過拉多加湖可以與外界聯系。9月12日,朱可夫大將被蘇聯最高統帥部派來指揮列寧格勒保衛戰。德軍遭到頑強抵抗,久攻不下,希特勒就下令對列寧格勒實行封鎖,進行空襲。自1941年7月10日至1944年8月9日,列寧格勒被圍整整900個日日夜夜,創造了蘇聯衛國戰爭史上光輝的一頁。

1941年冬季,在萬分困難的情況下,列寧格勒居民在拉多加湖的冰面上開辟了一道與外界聯系的“生命之路”,既可運進糧食,又可運出傷員,后來許多平民也由此撤出。當然,這條“生命之路”也是非常危險的,不僅冰雪狀況復雜,常有翻車險情,而且德軍飛機常來轟炸,因而死亡慘劇時有發生。

這里對拉多加湖的情況做點補充。拉多加湖是歐洲最大的淡水湖,位于蘇聯歐洲部分的西北部,離列寧格勒以東約40公里,是涅瓦河的源頭,最后流入芬蘭灣。拉多加湖連同約660個島嶼在內,面積1.81萬平方公里,平均水深51米,最深處225米。

有意思的是,當列寧格勒被德軍圍困時,蘇方意圖利用拉多加湖,因此需要了解它的情況。結果,有關人員從檔案中查到,1905年的《俄羅斯地理學會通報》上有一份名叫蘇霍·扎哈羅夫的燈塔看守員寫的報告,其中指出,根據他幾十年的觀察,拉多加湖整個湖面是不會結冰的,但是沿岸地帶每年都結冰,厚度可以支持人和車輛通行。蘇方進行了驗證,情況果真如此。這條“生命之路”幫助列寧格勒英雄的軍民取得了保衛戰的最終勝利。

有關偉大衛國戰爭的事件離我們愈來愈遠了,參加過莫斯科和列寧格勒保衛戰的人、參加過庫爾斯克—奧爾洛夫斯克戰役的人、參加過英勇的游擊戰的人……愈來愈少,所剩不多了。在偉大衛國戰爭的歷史上占有特殊地位的是列寧格勒保衛戰,這場保衛戰奪走了超過100萬和平居民的性命。

我想講述我的家庭、我的親戚和友人在列寧格勒被圍困時期和剛得以解圍時的遭遇。我的父親尼古拉·亞歷山大洛維奇·奧列金是位政工軍官,于20世紀30年代中期畢業于以恩格斯命名的列寧格勒軍事政治學院,后被派往利耶帕亞城(Лиепая)工作。這是一個很大的海軍軍事基地,正好就在蘇德邊境附近。戰爭即將爆發時,我的父親被調往另地服役,我和媽媽則留在了利耶帕亞城。

利耶帕亞城從戰爭伊始就遭到了德國法西斯軍隊的襲擊。德國人在企圖從利耶帕亞的南部要沖攻城遭到失敗后,便改為從東面迂回包抄該城。傍晚時分,敵人切斷了利耶帕亞通往里加的鐵路線。然而,敵人從東面進攻的企圖也被城里工人武裝和海軍基地水手們大力支援的第六十七射擊師挫敗了。6月24日,敵軍從北面迂回包抄了利耶帕亞城。“該城的駐防部隊和主力第八軍的聯系被切斷了,盡管這樣,處在包圍圈內的部隊仍然繼續進行激烈的戰斗。在敵我力量懸殊的戰斗中,利耶帕亞的部隊迅速瓦解了。彈藥不足的問題開始顯現。6月26日,岸邊的每門炮只有十發炮彈。但是,守城部隊和工人武裝繼續頑強地抵抗入侵的敵人。為了阻擋敵人的進犯,英雄們明知寡不敵眾,卻拼死守護著每一座建筑。于是法西斯匪徒拉來了大炮摧毀了那些往外射擊和投擲手榴彈的房屋。”上述引用的資料證實,自戰爭伊始,法西斯匪徒就受到了強烈的抵抗。

在如此復雜的情勢下,開始組織軍人家屬的撤退。我的媽媽葉蓮娜·巴甫洛夫娜后來常常滿懷感激地回憶起利耶帕亞城的工人,他們在那樣艱苦的條件下拯救了我們乘坐的火車。我們的列車從利耶帕亞向東飛馳,德軍的飛機一刻不停地追著轟炸列車。這些爆炸聲給我留下了特別深刻的記憶。

每當響起空襲警報時,列車就停下。這時所有的人都得下車,盡量跑得離列車遠一點,避免成為法西斯分子轟炸的目標。媽媽抓住我的手,我們跳出車廂并盡力向遠處跑去。那里是沼澤地帶,媽媽卻催促我說:“趴下!”而我爭辯說:“地很濕!”我當時不明白為什么對小孩提出這樣奇怪的要求,直到抬頭看見高處從我們的頭頂飛馳而過的德國飛機時才明白。

聽到戰斗結束的信號后,大家都回到各自的車廂,列車繼續前行。這樣,我們用了一周的時間才抵達莫斯科。

我不記得我們到達列寧格勒的準確時間。我只知道我們聽到斯大林7月3日的無線電廣播講話時,已經在列寧格勒親戚的家里了,他們住在第九街46號樓第12單元。在以后的幾個月里,這個單元就成了我們在列寧格勒被圍困時的住址。我的父親依舊在前線,他不知道我們是否活著,也不知道他的家庭安頓在哪兒。

寫到這里,該講講我母親一系的親戚了,我們正是在她們的單元房里度過了被圍困的幾個月。我母親家的根在雅羅斯拉夫州,但在她出生時她的父母早就移居到彼得堡的桑松尼耶夫大街了,而全家只在夏天才去雅羅斯拉夫州的舍斯基禾諾村。戰爭伊始,媽媽的雙親就已不在人世。

在我和媽媽來到的第九街的房子里,住著媽媽的姐姐葉卡捷琳娜·巴甫洛夫娜(我的姨媽卡佳)和她的三個孩子:1924年出生的弗謝瓦洛德、1926年出生的莉利雅和1929年出生的阿爾卡季。葉卡捷琳娜·巴甫洛夫娜的丈夫謝爾蓋·米哈伊洛維奇·雅科夫列夫在此之前已上了前線——艱苦的列寧格勒前線,那里的戰士忍受著和所有留在被圍困的列寧格勒城里的老百姓一樣的饑餓。

我,一個生于1937年的孩子,對這段時間里發生的事情留下了哪些記憶呢?起初的日子還不算太難過。我的11歲的表哥阿爾卡季搜遍了家里所有的柜櫥和貨架,尋找一切可以食用的東西,凡是找到的都分給大家,包括我,甚至連藥品也是這樣。分食藥品并沒有給我們帶來什么效果,但是這個尋找東西的來源很快就枯竭了。莉利雅姐姐和阿爾卡季每周兩三次去涅瓦河打水。他們帶上雪橇,將水桶綁在雪橇上滑著回來。莉利雅揣著食品券去商店排隊買面包,然而她在回家的路上有時會遇到想搶面包的人的襲擊。

我媽媽和所有的列寧格勒人一樣,投入到力所能及的保衛城市的工作中——撲滅落到閣樓上的燃燒著的炸彈,還和莉利雅一起乘車去挖戰壕。

在列寧格勒被圍困期間,有約100萬居民(包括婦女與兒童)參加挖掘戰壕。圖為居民正在涅瓦河邊構筑工事

當面包的供應量減少到每人每晝夜只發給125克的時候,莉利雅帶的食品卡被人偷了。出了這件事后,卡佳姨媽就把她安排到海港去上班,和卡佳姨媽在一起。去那里上班要從瓦西里耶夫島的第九街步行到港口。有一次莉利雅爬上爐子,躲在爐子和墻之間取暖,估計是睡著了。當莉利雅的衣服已開始無焰燃燒而大家聞到燒煳味時,她才被從爐子里拖了出來,但人已失去意識。經過這件事,卡佳姨媽嚴令莉利雅以后哪里都不許去。

還應該講講這棟市政公共住宅樓里其他居民的情況。圍城時期裁縫瓦西里·伊萬諾維奇不在列寧格勒,他在這之前就帶著全家(妻子和三個女兒)去了農村的親戚家。另一家是廚娘塔季雅娜·費奧多洛夫娜和三個女兒(艾麗奇卡、季娜和娜佳),這一家和我們一起經歷了圍城的艱難歲月。廚娘的丈夫在征兵動員令公布后不久就在前線犧牲了。還有一個鄰居——伊麗莎白·伊萬諾夫娜——在瓦西里耶夫島的皮革廠上班。他們的工資是以皮革支付的。她分給我們一部分皮革(我至今還記得那些皮革的模樣),同時請求我們幫助她把它制成可以食用之物。這可是一個非常艱巨的任務,首先需要剪去皮上厚厚的毛——這項工作由莉利雅、媽媽、卡佳姨媽和其他人來承擔,然后將這些洗干凈的皮煮上3~4個小時,最后變成肉凍。伊麗莎白·伊萬諾夫娜從三碟煮成的肉凍里拿出一碟來送給我們。

我們有木柴,這可真是我們的救命之物。我從拉脫維亞剛來到列寧格勒時,看到每一家的院子里都有一垛垛的木柴(甚至其中的一垛散落時碰痛了我)。過了些日子,當政府組織市民途經拉多加湖撤離被圍困的列寧格勒的意圖愈來愈明顯時,卡佳姨媽寫了個出售木柴的告示,但當有人來買時,木柴已經沒有了。

房間里的光線自然都被擋得暗暗的,是用被子擋住每一扇窗戶,還要從上面設法把被子固定住。

饑餓的圍城十分折磨人,有時人們會出現一些過去從來沒有過的想法。有一次,我們在第九街的住所奔來了一只不正常地號叫著的貓。表姐突然說:“我們把貓捉了吧……”卡佳姨媽是這樣回答的:“別,我們不要弄臟了碗碟……”

另外有件小事可以和上述情節相對比。過了一段時間后,當我和媽媽來到保羅維奇(Боровичи)和我父親團聚時,我所說的話讓他十分震驚。我當時問:“爸爸,貓在你們的大街上怎么可以隨便走來走去?”

1941年的年底對列寧格勒的居民來說是十分難熬的。我們只收到過一次甜點,數量很少,這是國家送給兒童的禮物。

圍城時期我們這個家庭的寵兒、我的表哥弗謝瓦洛德的命運是悲慘的。他當時在醫學專科學校學習并渴望著加入紅軍的隊伍,或者進入軍事醫學科學院學習。他的這個理想終究沒能實現:他太孱弱了。他在專科學校里的表現很好,但是持續的饑餓和寒冷逐漸損壞了他的體力。他在寫給他媽媽(我的卡佳姨媽)的最后一封信里說,學校有可能會對他實施除名,因為他已無力抓住羹匙。

謝瓦(對弗謝瓦洛德的愛稱)是個很好的人。還在九年級時他就曾因熱心于軍事愛國主義工作而得到學校的表揚。至今家里還掛著他的相片,上面寫著“為從事國防工作授予九年級學生弗謝瓦洛德·雅可夫列夫”的字樣。

謝瓦奇卡(對弗謝瓦洛德的更為親切的愛稱)之死是對我們最沉重的打擊。

謝瓦奇卡去世后,全家決定必須按照正式的規格來安葬他,要用木質棺材,再難也要做到這點。當時許多市民由于饑餓無力,在親人死后都沒有預訂棺材,只用毯子包裹尸體后就安葬了。謝瓦奇卡的媽媽、我的姨媽卡佳,向她工作的單位提出了需用棺材的請求并得到批準。但訂制棺材并不容易,我媽媽和莉利雅幾次出門準備去預訂,但每一次都不得不返回,因為轟炸開始了。最后我們終于得到了棺材。

在我們準備停當,要安葬謝瓦的那個晚上,我們在第九條街的住所來了一位軍人。他是我父親的戰友,是應我父親的請求按他提供的地址找到我們的。我的父親出自對家庭命運的牽掛,有時會請求被派到列寧格勒執行任務的戰友轉交給我們哪怕是一點點食物。這次來的戰友找到我家后一看見棺材里謝瓦的遺體,便鞠躬下跪并痛哭起來。和我們待上幾分鐘并轉交了食物以后,他就走了,走時很激動。

與此同時,陷入包圍圈的城市的處境一天比一天險惡。到過列寧格勒的軍人事后都向自己所在的部隊報告他們的所見所聞。中央明白,必須拯救這座城市了,于是在1942年冬開始運作冰上“生命之路”。沿著這條路,部分地將實現把市民撤退到后方的計劃。我家也在1942年4月接到了撤出被包圍的城市的通知。

就這樣,我們在1942年4月中旬坐上了擠滿了列寧格勒人的汽車;在拉多加湖的冰面上行駛時,人們都期待著拉多加湖彼岸的救援。我記得那昏暗的夜色(每年這個時段的列寧格勒之夜都是比較亮的)和拉多加湖上白中泛藍的路徑。路面上已經有很多水,因為到5月就是通航期了。綁在車廂后面的我們用來裝行李的袋子總往冰上撞擊,就像是快要裂開似的。但我們卻無計可施,只能盯緊它運行的軌道。

最后,我們渡過了拉多加湖,來到日哈列夫卡(Жихаревка)。當有人遞給我一玻璃杯煮熟的米飯的時候,我驚訝地問道:“這都是給我一個人的嗎?”但是,吃得太多對餓到虛弱不堪的人來說是不可以的,因為這將有可能帶來致命的后果。

接著,我們就來到了保羅維奇城。那里逃離列寧格勒的民眾有專人接待,并被安排住處和膳食。我們被指定來到某個餐廳,這是我們每天去用餐的地方,這件事由我的阿爾卡季表哥負責。有一次,在全家都坐齊并去取餐具的時候,我給自己挑選了一個最大的盤子。卡佳姨媽看到后說:“你怎么給自己挑了一個這么大的盤子?看來,你的胃和這個盤子差不多大,而我的胃則和這個碟子也差不多大。”大家都大笑起來。

然而,人們是不能在保羅維奇長時間居住的,因為它就像個轉運站。現在離戰爭結束還早,因此到達這里的列寧格勒人最終都是要離開的,通常是去投奔親戚。這樣我和媽媽,還有莉利雅、卡佳姨媽和阿爾卡季就去了雅羅斯拉夫州的舍斯基希諾村(Шевтихино),那里有我們的親戚。

舍斯基希諾村我已經記得很清楚了,因為我長大一點了——夏天到了,陽光普照,綠草如茵。還有什么比這兒會更好呢?每天我都采集幾束鮮花放在門廊,快活地唱著歌。然而,塔妮亞姑媽(我們住在她家)很傷心:她的兒子列奧尼德在前線陣亡了。

在封鎖列寧格勒的包圍圈被撕開后,卡佳姨媽帶著莉利雅和阿爾卡季返回列寧格勒,而我和媽媽則前往父親的家鄉阿爾漢格爾斯克州奧涅斯克區的庫舍列卡村(Кушрека)。

當卡佳姨媽、莉利雅和阿爾卡季回到列寧格勒時,他們的住房已經被人占了。卡佳姨媽為此給日丹諾夫寫信,結果房子總算還回來了。

我們這個家庭的成員,在戰爭結束后得以返回家中的有我的父親和他的表兄伊萬·羅曼諾維奇·米霍夫,他參加過斯大林格勒戰役。在戰爭中陣亡的有我父親的弟弟康斯坦丁·亞歷山德洛維奇和我父親的妹妹安娜·亞歷山德洛夫娜的兒子維尼亞明。

我在庫舍列卡村總共只上了幾天學。上學的第一天,媽媽專門為了解我的表現來到學校,向老師詢問我的情況。老師回答說:“沒什么,就是人老是動來動去。”實際上是因為我們很想吃上真正的面包,整整一冬天,婦女們都在把麥子磨成面粉,往里摻加麥秸和別的雜物,這樣量會多些。但是,上學的第一天發給我們每人一個由真麥子(新收割的)做的面包。而這個面包是這樣的美味,我不忍心一口把它吃掉,所以就邊吃邊晃動腦袋。

我忘不了,每到節日,庫舍列卡村的婦女們就聚在一起,在我們鄰居家回憶思念自己的親人——丈夫和兒子,痛哭失聲。

我的父親到莫斯科來培訓進修。最艱巨的庫爾斯克戰役我們打勝了。我和媽媽自然也來到了莫斯科:在經受如此艱難的考驗后,不可以放棄如此罕有的見面機會啊。在莫斯科的學校我上了整整一個學年。我們住在萬尼亞叔叔的家里,他是我父親的親兄弟,在漁業人民委員部工作。他的妻子在地下鐵道建設工程局工作。他們有四個子女:其中兩個(麗達和塔尼亞)已上學,而另外兩個(沃瓦和舒力克)年齡還小。我的媽媽去了醫院上班。父親給我們講述了許多有關庫爾斯克戰役的事。

1945年春,從前線回來的士兵隊伍經常走過莫斯科的街道,孩子們總是向他們歡呼。在莫斯科的陽光下,這個勝利年代的歌聲在人們的記憶中被保留了下來。

1945年秋,我的父親結束了進修培訓后被派往匈牙利,我和媽媽去了列寧格勒。我們的地址還是同一個:第九街第46號樓第12單元。我也進入第33學校上二年級。不久我和媽媽被準許去匈牙利和父親團聚。可是上學怎么辦?我和幾個好朋友商量好了,我和他們都住在同一個單元里,又都上二年級(不過,不在同一個學校),就由他們寄給我俄羅斯語言和算術課的家庭作業,這是他們老師給的。要知道,二年級是必須讀完的。

匈牙利讓我們驚呆了。多么美好、多么陽光燦爛的國家,這是一個鮮花盛開的地方。那里的許多花朵和樹木我們這里都沒有。譬如,我從來都沒見過開花的杏樹。

但是,我們初到匈牙利的頭幾個月,那里的通貨膨脹真嚇人。早上還能夠通用的錢幣,到了傍晚就什么都買不到了,它們已經一錢不值了。怎么辦呢?人們建議我們趁它還有所值的時候,一早就去花光所有的錢。我們就照樣做了:一早就去市場,出賣豬油脂和香煙這些配給父親的物品。這些貨物通常都是價格很高的。賣出貨物所得的錢也只能買到不多的東西,比如電車票之類。我和媽媽第一天在布達佩斯買了掃帚、梳子和別的一些小東西,而這竟花費了50萬班格(1946年夏初時,匈牙利的通貨膨脹率為一晝夜400%,即每日價格提高五倍。到5月底,1萬億班格的面值只等于2.4美分)。乘車上學是免費的,因為持有證件,上面寫明了我們是什么人。

順便說說,我國的僑民對待我們很好,他們曾送給我一個大娃娃。

1945年5月,我讀完了二年級。我們去了專為俄羅斯兒童開設的學校,見了校長。我父親介紹說,我女兒會解算術題,會做練習,會朗讀課文。校長說,他不能單憑這些介紹就確定學生的入學資格,但是,假如我能寫出一篇相應的用于測驗的作文來,就可以讓我上三年級。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我各科都得了“優秀”,還獲得了一個證書,里面寫著我在蘇聯駐布達佩斯使館的學校讀完了二年級。

不過,我們在匈牙利的逗留并未到此結束。我的父親受命調到一個不大的匈牙利城市去了。許多人回國了,話別的時候所有的蘇聯現役軍人都唱起了歌頌1943年的列寧格勒的歌曲。在那些歌曲里,有著這樣的詞句:

 

干杯吧!

為那些在冰冷的掩體里

堅守了幾個星期的戰士,

為那些在拉多加湖上,

在沃爾霍夫城里頑強戰斗

卻一步也不退讓的士兵!

 

干杯吧!

為指揮連隊的軍官,

為犧牲在雪地里的烈士,

為通過沼澤沖出列寧格勒,

扭斷敵人脖頸的英雄們!

(原載《歷史學家茶座》2014年第3輯)

(伊·尼·奧列金娜,俄羅斯圣彼得堡大學歷史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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