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國聯邦最高法院早期歷史研究(1801~1835)
- 郭巧華
- 4302字
- 2019-02-28 15:06:57
二 最高法院早期的成員們
隨著《1789年司法法》的通過,最高法院在這個新生國家扮演自己角色的舞臺已經搭建完畢。不過,這一角色的實際運轉還要取決于最高法院的構成人員。華盛頓總統對提名最高法院大法官的職責非常認真,在他給好友埃德蒙·倫道夫的一封信中就寫道:“銘記公正司法乃好政府最為堅實的支柱。我認為第一屆司法部門的籌建對我們國家的幸福、政治體制的穩定至關重要。”對于大法官的選擇,華盛頓不僅注重人員的法學素養,還注重人員的性格、品德和知名度。同時,地域因素也是他提名大法官的一個重要考量,地域的分散性不僅有助于大法官到巡回法院辦案,同時也可以有效地避免各州之間不必要的妒忌。地域代表制也為后來許多總統所效仿。除這些因素之外,是否擔任過州司法職務也是華盛頓考量的一個重要方面,也可說這一因素尤其重要,在華盛頓提名的六位大法官中,有五位出任過州高級司法職位。其原因如時任副總統的約翰·亞當斯所云:“如果聯邦最高法院的所有法官都能從各州的首席法官中選拔,那么,就會產生令人滿意的結果。聯邦政府的高級權威就會據此得到承認。所有州的法官都會巴望著把大法官席位看作是自己的最終目標。”
結合這些因素,華盛頓將首席大法官的職位給了來自紐約州的約翰·杰伊。約翰·杰伊早年的法律教育、他的律師生涯、他擔任紐約州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的經歷以及他豐富的從政經驗都使得他非常適合履行這一職責。在提名前幾個月,副總統約翰·亞當斯就預測到這一結果:“綜合權衡貢獻、風險、能力和聲望,我完全相信均衡的結果傾向于杰伊先生。”杰伊愉快地接受了這一提名,成為第一任首席大法官。其他五位大法官分別是來自南卡羅來納州的約翰·拉特利奇、弗吉尼亞州的約翰·布萊爾、賓夕法尼亞州的詹姆斯·威爾遜、馬薩諸塞州的威廉·庫欣、馬里蘭州的羅伯特·哈里森,這些提名很快得到國會的批準。至此,第一屆最高法院組建完畢。在這五位大法官中,值得一提的是詹姆斯·威爾遜,他是美國最早的法學教授之一,在1787年制憲會議上,他發揮的作用僅次于被譽為“憲法之父”的詹姆斯·麥迪遜,在批準憲法運動中,他在賓夕法尼亞發揮著主導作用。威爾遜在分權理論、總統制及人民主權論等方面有著較高的造詣。盡管他本人及其他人都曾提議他擔任首席大法官,但在1789年、1795年和1796年均未能如愿。不過,作為大法官,威爾遜在案件中力主擴大聯邦權的國家主義思想及人民主權的觀念,對后世影響深遠。
1790年2月2日,最高法院在紐約皇家證券交易所正式開庭,6位大法官來了4位,哈里森由于糟糕的身體狀況,謝絕了對他的任命,并于兩個月后去世。華盛頓選擇北卡羅來納州的詹姆斯·艾爾德爾接替哈里森的職位,艾爾德爾曾擔任過州法官和司法部長,對北卡羅來納批準憲法起到了巨大的作用。拉特利奇雖接受了任命,卻一直未到最高法院履職,并于一年之后辭職擔任了南卡羅萊納州最高法院的首席法官。不過,最高法院初次開庭,沒有案件備審,除了制定一些規則之外,大法官們幾乎沒有什么事情可做。這種情況延續了三年之久,直到1793年2月大法官們才審理了第一起案件。
盡管早期的最高法院沒有什么事情,但由于大法官們還要擔負“巡回騎乘”這一職責,對于大法官們來說,其工作還是相當繁重的。雖然州法院法官在本州范圍內巡回辦案早有先例,但在關山阻隔、交通不便的18世紀末一年兩次定期往返首都和巡回區轄下各州之間,常年在外枯燥乏味的旅行和繁重的審判工作對不再年輕的大法官們構成了不小的挑戰。1792年2月,庫欣大法官在致華盛頓的一封信中就抱怨他在巡回審判中的種種艱辛:“這個季節的出行非常費勁:1月13日我乘輕便四輪馬車離開波士頓,當18號大雪紛飛的時候我設法抵達了米德爾頓,雪太深了以至于我不得不換乘雪橇,而現在似乎又要坐馬車里。”
沉重的“巡回騎乘”也是早期最高法院成員不穩定的一個重要原因。1791年,拉特利奇辭去大法官職位,來自馬里蘭州的托馬斯·約翰遜接替了他的職位,但因為沉重的巡回職責,他于一年之后辭職。約翰遜在他的辭職信中寫道:“我無法決意每年一半的時間離家在外,把時間花在路上和客棧里,而且通常還要處于連某些一般的愿望都無法滿足的境況:我生命的余光和其他情形都不允許如此。”作為首席大法官,杰伊也深受“巡回騎乘”之苦,“被安排在這樣一個職位上……要讓我每年離家半年之久,而且迫使我不得不把相當多的時間花在路上,花在寄宿旅館和客棧里”。
“這種讓最高法院的法官橫穿整個國家進行巡回審判的體制,促使杰伊先生辭去了法院的職位;一年之內他得有7個月離家在整個國內奔波。”
雖然“巡回騎乘”可以加強最高法院與各州之間的聯系,有助于完善司法審判規則、統一解釋與適用聯邦法律,但“巡回騎乘”的弊端也不容忽視。1792年,最高法院大法官們一致同意寫信給華盛頓和國會,抱怨巡回騎乘浪費他們太多時間,加重了他們的負擔。“除了最高法院在費城兩次開庭,每年還要在各個州,從新罕布什爾州到佐治亞州,召開27次巡回法庭,而且都是在每年天氣最惡劣的季節里,考慮到美利堅合眾國的幅員和法官的數量,這樣一項任務是太過沉重了。”同時他們還指出,最高法院在巡回法院和最高法院同時審理的雙重身份,損害了司法制度的完整性和公眾對它的信任。“讓同一批人最終以某種身份糾正他們自己以另一種身份造成的錯誤,這種區分對于司法公正來說是不利的,對于最高法院的信任來說也是不利的,而這種信任對于公共利益以之為依托的最高法院來說是必不可少的。”
盡管最高法院大法官們極力要求修改這一制度,國會議員對最高法院大法官的這一處境也深表同情,但他們并沒有意愿取消這一制度,畢竟這是聯邦和各州之間聯系的一條重要渠道。1793年國會通過了一項《司法法》修正案,將巡回法庭中最高法院法官的數量由兩位減少為一位,這已是國會所采取的最大讓步了。對此,最高法院大法官們也只能如此自我安慰:“這樣差不多減去了一半的困難……現在大法官們被授權在最高法院每次開庭時為一個巡回區指派一位法官即可,這樣一個法官一年只要去一個巡回區就可以了。”事實上,直到1891年國會立法成立上訴巡回法院,大法官的巡回騎乘責任成了可選項,至1911年國會通過新的《司法法》,正式取消了聯邦巡回法院,最高法院大法官徹底從巡回騎乘中解脫了出來。
最高法院的辦公地點也隨首都的變動而變動。最初美國定都紐約,最高法院在紐約開庭。一年后,也即1791年2月,首都遷至費城,最高法院也隨之前往。在費城時期,最高法院的成員發生了巨大的變動。正如前面所言,拉特利奇在1791年辭去大法官職位,出任南卡羅萊納州普通法院的首席法官,華盛頓總統選擇來自馬里蘭州的托馬斯·約翰遜接替了他的職位。一年后,托馬斯·約翰遜辭職后,他的職位則由來自新澤西的威廉·佩特森填補。佩特森是制憲者之一,1789年參與《司法法》的起草工作,時任新澤西州州長。他支持一個強大而獨立的司法體系,在最高法院早期歷史上發揮了重要作用。1796年布萊爾大法官因病辭職,由馬里蘭州的塞繆爾·蔡斯接替。蔡斯曾簽署過《獨立宣言》,是馬里蘭州法院和聯邦司法機關里都很有名氣的法官,也是首席大法官約翰·馬歇爾之前最出色的聯邦最高法院大法官。1798年大法官詹姆斯·威爾遜因病去世后,亞當斯總統選擇弗吉尼亞的布什羅德·華盛頓來接替該職,后者是首任總統華盛頓的侄子,弗吉尼亞律師協會的領袖。華盛頓在最高法院任職長達31年,不過他并未留下任何重要的判決。相反,他與后來成為首席大法官的約翰·馬歇爾關系密切,傾向于支持馬歇爾的法院意見,擴大聯邦權,保護私有財產等,是馬歇爾法院的重要基石。1799年,艾爾德爾大法官去世,亞當斯提名來自北卡羅來納的艾爾弗雷德·穆爾接替,穆爾在美國最高法院史上幾乎沒有激起任何波瀾,由于健康原因,1804年他辭去最高法院職務回歸故里。
最高法院最重要的人員變動是首席大法官的變動。約翰·杰伊是美國早期歷史上的重要人物之一,特別是在外交領域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在美國革命期間他出任駐西班牙全權公使,1782年他作為美英談判代表之一前往巴黎與英國議定和平。之后他被國會選派為外務部部長,一直任職到1789年。杰伊對處理外交事務很有經驗,不過,他作為首席大法官卻被證明是不成功的。這一方面是因為早期上訴到最高法院的案件太少,一方面是因為最高法院大法官要擔任沉重的巡回騎乘任務。另外,杰伊還為最高法院開了一個不好的先例,1794年,他接受華盛頓的邀請出使英國,為緊張的美英關系和談,并簽訂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條約。在他出使近一年的時間里,他并未辭去首席大法官的職務,這不僅違反了權力分立的原則,也再次展現了最高法院職務是多么的不重要。而國內劇烈的反《杰伊條約》的浪潮,完全將杰伊本人卷入其中。1795年,杰伊回國不久,他就被選為紐約州州長,在他看來,紐約州州長比首席大法官更能發揮他的潛能,于是辭去了首席大法官的職務。
在參議院休會期間,華盛頓提名前任大法官拉特利奇代理首席大法官一職,主持1795年8月份的開庭期。不過他在這個職位上只待了四個月,由于他激烈地抨擊《杰伊條約》,參議院否決了對他的提名。雖然如此,由于他主持了1795年最高法院的開庭期,一般也將他看作美國最高法院的第二任首席大法官。之后,華盛頓提名最資深的大法官庫欣接替,雖然參議院批準了對他的提名,但后者以年齡和健康為由拒絕了。之后華盛頓又選擇了來自康涅狄格時任國會參議員的奧利弗·埃爾斯沃斯。埃爾斯沃斯是制憲會議的重要參與者,也是《1789司法法》的主要起草者。他的任命得到了廣泛的贊譽,被認為是“最高法院寶貴的收獲——一筆急需的收獲”,當然,他的任命也被認為是“參議院的重大損失”。埃爾斯沃斯是第一位有意使首席大法官這一職位成為一個領導職位的人,在他任期內,他試圖改變之前最高法院大法官逐個發表意見的方式,采用一致的法院意見以此來提升最高法院的權威。不過,他的任期太短了,這一嘗試并沒有成功,也未能建立起真正的領導地位。同時,疾病限制了他的活動,他曾因病多次缺席最高法院的庭審。而其后在擔任首席大法官期間他還接受了一個外交任命,這更加制約了他在聯邦最高法院的工作。在他任期的最后一年,埃爾斯沃斯作為特使出使法國。他的離開再加上最高法院其他成員的一些臨時事務,導致最高法院運作起來都有困難。同時,他和約翰·杰伊一樣,在擔任法國公使期間也未辭去首席大法官的職務。這種司法之外的任命給初生的最高法院帶來了很壞的負面影響。《黎明費城報》的一篇報道就寫道:“首席大法官是個閑差,首席大法官的職責是由當時待在英國的一個人以及在法國居住達一年的另一個履行的這種情形就足以證明之。”
而埃爾斯沃斯出使法國的艱辛旅途,也使得他的健康狀況急劇惡化,并于1800年9月辭去了首席大法官的職務。這也為亞當斯最終提名馬歇爾為大法官提供了鋪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