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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題演講

中產階層成長和橄欖型社會

李培林

(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學部委員、研究員)

一 全面小康社會走向更加公平的目標

黨的十八大報告提出,到2020年,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在收入分配方面的目標,“合理有序的收入分配格局基本形成,中等收入者占多數,絕對貧困現象基本消除”。這雖然是個描述性的指標,實際上卻涉及很多的指標,特別是中等收入相關的界定。什么是中等收入者?中等收入者占多數有無可能?絕對貧困現象能否基本消除?以上問題都涉及約束性指標。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進一步提出,“擴大中等收入者比重,努力縮小城鄉、區域、行業收入分配差距,逐步形成橄欖型分配格局”。這是黨中央第一次提出“橄欖型分配格局”的概念。盡管在社會學領域,“橄欖型”的概念已很常見,比如,對中國的描述,有“金字塔型”、“橄欖型”、“紡錘型”等很多描述收入分配結構形狀的詞語,但是橄欖型寫進中央文件,還是第一次。怎么來界定橄欖型分配格局?

從中國國家的實際情況看,改革開放30多年來,收入差距一直在擴大。按照基尼系數測算,在改革開放的起點20世紀80年代初,其值略超0.2,在全世界屬于最平等的一類國家;發展到2013年,城鄉居民家庭年人均收入基尼系數達0.473。在基尼系數變化發展的過程中,初期的社會共識是打破大鍋飯,拉開收入差距,引進競爭機制,提高資源配置效率。當時的政策就是拉開收入差距。小平同志說“要讓一部分人和一部分地區先富起來”,而且他認為這是帶動全國的大政策,當時的拉開收入差距是在社會共識下形成的。

故事的轉折點發生在90年代中期,即基尼系數第一次超過0.4的時候。按照當時學界的討論,基本認為基尼系數位于0.3~0.4是比較合適的,過小或者過大都不好。一旦超過0.4,社會學界的很多文章就說超過警戒線,達到臨界點。

但是,當時經濟學界的共識是效率優先、兼顧公平。這是中國改革的基本取向,他們認為收入差距大一些沒有關系。而且經濟學界比較深入人心的庫茲涅茨的倒U型分配曲線假說認為收入達到中等收入國家水平以后,差距會自動縮小。這是其他國家的路徑經驗。按照庫茲涅茨的基本推論,發展初期資本和技術稀缺,所以比較昂貴;達到中等收入國家水平以后,就會變成勞動力稀缺,勞動力價格上升,而資本和技術的價格相對便宜。因此,收入結構會自動調整。還有一種政治方面的解釋,認為一個國家發展的過程也是民主化的過程,勞動者在民主化過程中工資談判的力量會越來越強,所以也會推動勞動力成本上升,從而扭轉收入差距。總之,當時經濟學界的普遍共識是改革開放打破了大鍋飯,在這個問題上不能再有猶豫。不過,在社會學界,由于比較同情弱者,他們已經開始比較強調收入差距對國家發展和社會穩定的影響。

觸及臨界點發生在2000年以后。原本根據預測,進入21世紀后,中國進入中等收入國家,收入差距會自動縮小,結果2000年以后,收入差距反而不斷增大。這個時候的分析就多了起來,有些人認為在全球化的進程中,財富增長模式發生了重大變化,庫茲涅茨的倒U型曲線在中國的適用情形已經發生了很多變化。比如說財富增長,過去經由幾代人才能打造成長為一個百萬、千萬富翁,而現在借助于虛擬經濟和房地產,人們可以一夜暴富。在全球化的過程中,收入分配的差距拉大,不僅發生在發展中國家,發達國家的情況也類同,改變了以前的發展趨勢。

2000年以后,中國的經濟學界和社會學界在縮小收入差距方面取得了共識,爭論集中在怎么縮小差距上,是采取一些政府轉移支付的再分配方式,還是更多依靠市場提高競爭能力、減少無序的差異。中國在2008年進入拐點,按照國家統計局的數字,2008年是中國收入分配差距的最高點,大概是0.491,接近0.5。隨后到2013年,五年間收入差距微弱縮小到0.473。如果縮小的趨勢能夠繼續,那么到2020年,中國能夠出現庫茲涅茨所描述的倒U型曲線。現在爭論的問題在于:收入差距縮小的趨勢能否繼續?數據本身是否真實?現在的學界,尤其是美國的威斯康星大學的學者,根據中國國內的不同統計口徑的數據,測算的基尼系數的結果要高于國家統計局的數據。當然,學界的大調查數據都是回憶式的,調查時問到的是上年的收入各是多少。而統計局的數據產生是簿記制度,簿記制度比回憶更精確。但是統計局的弱點在于樣本多年不變,抽樣戶固定,最富和最窮的是抽不到的,所以各有利弊。現在我們只能相信統計局的數據,所以現在就是看未來的趨勢如何。

當然,現在對于趨勢的描述有很多爭論。新出版的法國學者托馬斯·皮凱蒂的《21世紀資本論》一書,其法文版和英文版,一直占據亞馬遜圖書榜的首位,很多諾貝爾獎的獲得者對這本書給予高度評價。這本書很易讀,原本在收入分配的描述中,統計的專業技能運用是比較多的,但是這本書沒有用到高深的統計。這本書用了300年的數據,描述了一個大趨勢:收入差距一直在擴大。而庫茲涅茨的倒U型曲線,只不過是長周期中的一個偶然偏差,最終還是要回到長周期的差距上升的曲線上。雖然這本書被給予高度評價,但是社會科學所描述的軌跡,畢竟與自然科學的精確軌跡不同,任何一個變量的變化,都將導致軌跡的不同,這個問題,仍處于研究和探索的過程之中。

每個國家影響收入差距的因素都有所不同,就中國而言,結合經濟學界和社會學界的各種分析,意見比較一致的是,在解釋基尼系數升高、收入差距拉大的原因的時候,大概60%來自城鄉和區域差異,而單單城鄉差異一項,就占到總差距的40%。與其他國家不同的是,中國城鄉差距的解釋力比較大。當然,在現在的總趨勢下,城鄉和區域差距的解釋力在弱化,而個體之間的差距的解釋力在增長。城鄉差距為何在中國起到這么大的作用呢?原因主要和中國人多地少的基本國情有關。

在當今的三大結構——產業結構、就業結構和城鄉結構中,農業產業增加值在GDP中只占到10%左右。但是,農業勞動力占到總勞動力人口的34%,農民在城鄉結構的占比將近46%,而這還是剔除了農村富裕人口進城居住半年以上、算作城鎮常住人口后得到的比例。也就是說,54%的城市化水平并不完整,其中有相當比例是在城鎮居住達到半年以上的農村富裕人口。從三大結構來看,46%的農村居民,34%的農業勞動力,分享到的GDP蛋糕只有10%。

從這樣的結構來看,農民屬于低收入群體,單靠種地發家致富是極其困難的。我們曾經有過計算,歐洲農民并不是“窮人”的概念,一般都屬于中產階層以上的群體,而歐洲每個農戶的平均可耕作土地為30~40公頃。比較而言,中國每個農戶的平均耕地面積只有0.5公頃。這還是全國的平均水平,如果剔除東北及中原的土地富余地區,南方地區的人均耕地只有幾分地。一公頃約合15畝地,常言道人均一畝二分地,要在一畝二分地上創造致富的奇跡,是非常困難的。所以在研討會上,就開玩笑:讓專門研究農業技術的專家親自去種一畝二分地,即使再高的智商,種什么才能真正富裕起來呢?種水果、種草藥或者花草,都不可能完全富裕起來。只有兩樣東西:一是種鴉片;二是種人民幣。如果說到種人民幣,那就是改變土地用途,農業用地要改成工業用地,工業用地改成商業用地,如果在土地上建造房屋,基本就跟種人民幣的效果差不多了。地方財政的相當部分收入源自變更土地用途,所以各地都有變更土地用途的沖動。而現在不允許農民自行變更土地用途,必須經過國家征用。十八屆三中全會后政策有所松動,但現在還沒有明確的規定,變更土地用途后的收入并不能全部回到農民手里。雖然都稱作農民,但是在西方的稱謂是farmers,一說到中國農民就是Chinese peasants。Peasants的準確翻譯為“小農”,中國小農的稱謂就說明了面積之狹小。在中國,要想整個改變城鄉結構差異,最主要的途徑就是勞動力轉移。而這也是正在發生的現實:現在農民收入增長最快的部分是非農收入。

關于收入分配本身,以前社會學界多數也講,調整收入分配的初衷在于兼顧公平,社會公平是人類的基本價值,要保證一個社會的人們的基本權利,就要強調社會的公平價值。但是,單從社會價值的角度強調收入分配的重要性,往往得不到經濟學界的認可:效率和公平是不同的價值。以前的大鍋飯過分強調公平不考慮效率也是不可取的,而現在,收入差距的擴大已經影響到自身。

如果想轉變經濟增長方式,就應該使經濟增長的驅動力更多依賴自身消費,而非過度依賴投資和出口。可是,消費的發展依然不盡如人意,收入分配對于消費有直接的影響。我們的調查發現,存在家庭的消費率隨著收入增加而遞減的規律,此處的消費率指的是消費占收入的比重。越窮的家庭,其消費率越高;越富的家庭,其消費率越低。按照收入進行五等分,從最低的20%到最高的20%,消費率遞減。如果進行十等分,每一組各占10%,收入最低的10%的家庭的消費率達到98%。而收入最高的10%的群體,消費率則下降到20%多。收入差距擴大以后,盡管每年的居民收入增長很快,但是由于增長的比例過分向富人集中,就會出現富人由于消費飽和不花錢,窮人想消費而沒有錢的情況,所以就會影響到消費對于經濟增長的拉動。

恰恰在中國希望轉變經濟增長方式,將消費作為“三駕馬車”中最有力的驅動工具期間,居民消費率持續下降。2000~2011年,中國消費率(消費總額占GDP比重)從62.3%下降到49.1%,其中居民消費率從46.4%下降到35.4%,遠低于世界平均70%以上的水平。美國3億多人一年消費10萬多億美元商品,歐盟15國消費9萬億美元,中國13億多人只消費2萬多億美元商品。這也是中美關系的復雜之處:中美之間的相互依存度很高,中國是最大的生產國,但是生產的產品自己消費不了,只能往海外出售;美國是最大的市場,絕大多數商品都要銷往美國。美國依賴中國的商品,降低自己的生活成本;中國依賴美國,消化剩余產品。中美之間,既有尖銳的斗爭,也有經濟上的相互依賴關系。當然,現在的奇怪之處在于,在美國購買的產品比在國內便宜,中國的游客在美國看到大車的商品被運到Outlets,名牌產品比國內要便宜1/3,其中的很多產品還產自中國,本國生產的產品在國內卻買不到。

對于一個國家而言,消費沒有成為拉動經濟增長的主要驅動力量,這是發展中國家尤其是窮國的典型特征。比如,美國、日本等國家都是依靠自身消費拉動經濟增長,而中國過去長期依靠投資和出口,消費本身的力量相對薄弱。消費不振不完全是收入問題。現在的中國,已經不能完全說是個窮國,不是本國民眾完全沒有能力消費,也不完全是錢的問題,且不說將近4萬億美元的外匯儲備,單從國內來講,國家的財政收入快速增長。1994~2012年,稅收總量從5000多億元增加到10萬多億元,年均增長18%以上。這只是稅收的統計口徑,從財政收入的角度看,增長達到20%以上,因為規費的增長比稅收增長要快。這還不包括掌握在政府手中的大量土地出讓金的收入。中國的政府很有錢,現行的預算體制,主要是項目預算,而財政制度是零余額制度,一到年底各大部委都發愁消化資金。所以看上去,國家很有錢,但這些錢花不出去。可是從中央到地方的財政在逐級惡化,大約2/3的鄉鎮負債運行。特別是在落后地區,轉移支付的是人頭費,但是還雇用了很多的編制之外的人員,這些人員的供養資金沒有財政撥款,就需要想方設法收取。為什么農村基層的干群關系緊張?因為取消農業稅后,老百姓不滿意政府還設各種名目收錢。關于財政,過去有句話:上面喜氣洋洋,下面哭爹喊娘。但是最近一兩年,上面也不再喜氣洋洋了,財政增長下降得很厲害,2014年首次出現個別月份財政收入的下降。這個問題很嚴重,因為近幾年來國家福利增長很快,需要大量的資金持續供應。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很多人會想:是不是中國的分配結構導致國富民窮呢?但是從統計數據看,老百姓也很有錢,居民儲蓄也在快速增長。1994~2012年,居民儲蓄存款余額從2萬多億元增加到近40萬億元,年均增長18%以上,相當于當年GDP的約75%。由于儲蓄的增速快于GDP的增速,所以未來幾年,儲蓄將超過GDP總額。這筆錢怎么辦?這是中國的特殊之處,一般國家的儲蓄=收入-消費,余額用于儲蓄再投資。但是,中國的銀行中增加的居民儲蓄總額大于“收入-消費”,其原因就在于相當部分為隱性收入,有說法是隱性收入占到GDP的30%。打個比方,有人來調查你的月收入,工資條上有個數字,但是實際的收入遠高于工資條的收入,而且實際收入能顯示在銀行的儲蓄里。國家很希望老百姓的儲蓄進入消費市場,實現消費對國家經濟的拉動作用。其實國家的政策也有一定的引導作用,銀行的儲蓄率一般不高于通貨膨脹率(通過CPI度量)。比如說一年期的儲蓄利率在3%左右,CPI約為2%多一些,個別年份超過3%,基本持平。但是,存到銀行的資金,不能真正保值增值,要拿出來趕緊去花,可是老百姓是打死也不花。從北京的情況就能看到,一旦發行高于4%的國債,老大爺、老太太清晨六點就來排隊,排著長長的隊伍,國債發行很多時候不過三天便一搶而空。國債利率只比銀行存款利率高一點而已,這在其他國家是非常罕見的。因為其他的投資渠道不健全,老百姓總希望利息高一點算一點。實際上,老百姓不舍得花錢的真正原因,還是隨著收入的提高和生活的普遍改善,家庭的不確定性風險反而更高。比如說一個家庭越來越不清楚,未來究竟要花掉多少錢。所以各大銀行進行的有關儲蓄目的的調查,連續多年的結果都相同:居民儲蓄基本目的的排序中,第一位是子女教育;第二位是看病醫療;第三位是買房;第四位是養老。以子女教育為例,以前很容易測算:四年大學,每年的學費6000元,加上一定量的生活費,存上10萬塊錢,四年足夠。現在一個家庭只有一個孩子,如果出國留學,在美國一年的學費二十幾萬,加上生活費近20萬,四年的大學基金至少要存上150萬。還不知道畢業后有沒有工作。家庭規避未來風險的意識發生了完全的改變,包括買房、養老、醫療等,都要存很多很多的錢。所以,消費不僅僅是文化背景的差異。不是說美國人的消費觀就是信貸消費,這代人花下代人的錢,而中國人就是習慣存錢給下一代,其實是制度決定了家庭消費習慣的選擇,因此要調整收入分配,不僅是改變消費習慣,還需要公共服務、社會保障以及其他相關方面的配套。

在社會學界,關于調整中國的收入分配,學者們關注的不僅僅是調整結果,還關注其對社會問題形成的影響。現在雖然沒有文章直指收入差距擴大會帶來怎樣的社會問題,但是各種分析都表明,基層群眾的不滿是很明顯的,特別是與其他國家進行比較后。社會經濟地位認同調查分為五層:上層、中上層、中層、中下層和下層。在所做的調查中,與其他國家相比我們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規律:人們主觀上對于收入的感受和客觀上的收入制度,并沒有一個很明顯的因果聯系。比如,美國的收入差距大于法國,但是美國人自認為屬于中層的比重要超過法國;巴西的收入差距高于日本,但是巴西人自認為屬于中層的占比達到57%。所有國家的經驗都表明,不管客觀上的收入是否平等,主觀上認為自己屬于中層的比例接近60%。即使在一個不平等的制度下,通過教化、宣傳等宣揚公平競爭的制度,也會讓身處其中的人們認可自己所處的位置。他們不會將一切歸咎于制度,而是從自身的教育水平、能力、技術等方面找主觀差距,不會對制度產生不滿。有學者寫文章比較了北京和香港兩個城市。兩地的基尼系數接近,但是在香港,多數人認為收入低應該提高學歷、提高能力,多加幾份工,增加自己的收益。但是到了北京,就開始罵娘了,大家都認為自己所處的位置不應該是我理應的位置,一切是由制度決定的。

2011年的一份調查數據顯示,中國人認為自己屬于中層的比例只有44%,不足50%,絕大多數人認為自己屬于中下層或者下層。從這個結構上看,中國與印度的差距很大。印度的結構類似于國際通行的結構,盡管印度和中國在基尼系數上相差不多,其實印度貧富差距的對比要比中國更為鮮明,我們去新德里、孟買等城市的市中心,看到綿延幾千米的用塑料搭頂的貧民窟,視覺上的沖擊比中國要強烈得多。有一次開國際會議,我還請教過印度學者,為什么印度那么多人認為自己屬于中層呢?印度學者的分析有一定道理:印度與中國有兩點不同,第一點不同是宗教,75%以上的人口信仰印度教、伊斯蘭教以及佛教等,都是東方宗教。東方宗教的教義是克制內心欲望,去適應環境,而我們中國人不信教,不僅如此,改革開放還釋放出了心中的欲望惡魔,人人都要改變位置,人人都要發財致富,惡魔一旦釋放就很難收回。第二點不同是歷史走向。印度歷史上延續的是種姓制度,種姓制度很不平等,而民主化是逐漸走向平等。盡管中印的交匯點一樣,但是中國是從改革開放前的平等走向現在的不平等,而印度是從不平等走向平等。走向的不同決定了人們的心態也不一樣,住在貧民窟的人還認為自己很公平。

但是在中國的調查樣本中,我們發現其特殊之處在于:并不是收入最低的人對現狀不滿,農民工里有很多人認為自己屬于中層,而是干部隊伍里有相當比例的人認為自己屬于中下層。當時,我要協調入戶困難的問題,所以找了北京市的一位處長吃飯,請他幫忙,向他宣傳調查的重要性。在上菜之前,我就先對這位干部進行了調查,問他認為自己屬于哪一階層。他想了半天,說自己屬于中下層。我就問:“你怎么會屬于中下層呢?”他也是在有權勢的部門,不算隱性收入,我了解到的在陽光工資制度下,北京處長級別的月收入大概7000塊錢。7000塊錢超過了農民的年均收入。我就說:“一個月的工資超過了龐大農民群體的年收入,還認為自己屬于中下層,那農民屬于什么層級?還有農民工和下崗職工,以及失業者。按照這種認知,中國的調查問卷是不是還得加上一個底層?”他就說:“你們這些學者都是書呆子,這是在北京,不能光看收入,還要看消費。”他就給我算了一筆賬:這批人沒有趕上分房,租到四環邊上的60平方米的房子,租金3500元,這還算便宜的。家里有一個孩子,請不起保姆,把農村老家的父母接到北京看孩子,鬧得婆媳不和。自己的父母還得限制消費,一個月只能給1200元。一個孩子上學的費用不高,可是周末要上輔導班,兩個半天,每次三小時左右,通常每小時的課時費用是80~100元。這么算下來,輔導班的課時費比一對老人的生活費用還要高。問題是所有的孩子都在上輔導班,不能讓孩子失去未來的競爭力啊。家里還有一個妹妹,高職畢業后暫時找不到工作,每個月要資助800元。這么算下來,每個月基本沒錢消費了,不好意思約著一塊出去,即使AA制也掏不出錢。他是一個博士,在北京奮斗了這么多年熬成這樣,難怪他會對社會心生抱怨。

所以,調整收入分配是一件很復雜的事情,不是很多人想當然簡單認為的殺富濟貧,把錢從富人口袋里轉移到窮人口袋里。實際上不是這樣的。即便有大量的轉移支付,使得收入差距的客觀結果稍微有所調整,還不算轉移支付過程中由于治理技術的不足而發生的損失,群眾的不滿情緒并不一定下降。所以,很重要的一點是理順收入分配秩序,讓每個個體認同在現有的競爭秩序下自己所處的位置就是應該所在的位置,需要大家對秩序形成認同。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很長遠,由于起點、資源稟賦和努力程度的不同,收入分配的結果不可能相同。現在的分配制度是以勞動為主,各種要素如資本、技術等參與分配,這就決定了不可能平等。在相對平等的情況下,要有道理可講,讓大家認識到這是在一定規則下形成的秩序。

而現在的問題恰恰是在現有秩序下,說不清楚為什么,這是很大的問題,由此造成干部群體本身就很不滿。本來的一些干部研討班,到最后都變成了工資制度研討班。有一次我參加一個高層的收入分配調整的調研會,還請了幾個基層代表,不過也是縣委書記、縣長級別。有一個河北的縣長,在會上就說:“我的縣和北京的縣經濟結構也差不多,中間就隔了一條河,歷朝歷代兩個縣的縣官拿到的俸祿是一樣的。可是現在北京的縣長比我這個縣長的工資高了一倍多,都是在共產黨的領導下,這是河界還是國界呢?”實際上這位縣長提出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現在不是吃不飽的問題,而是大家追求公平價值。處于同樣的崗位,待遇不同的理由在哪里?現在中國的很多差異說不出理由。

所以,調整收入分配秩序,要觸及利益格局,我覺得恐怕調整起來需要很多年的時間。當然,現在影響中國收入差距的城鄉和區域因素都在好轉,農村居民收入增速連續五年超過城鎮居民收入增速。這兩年城鎮居民收入增速較緩,現在的說法是城鄉居民收入增速跑贏GDP,實際上農村居民收入增速快于GDP,而城鎮居民收入增速不及GDP。這是統計局的新方法,過去從來都沒有把城鄉居民收入作為一個整體公布,因為之前的收入數據都是來自家庭調查,城鎮和農村分開統計。從GDP的增速來看,東部和西部已經連續九年增速較快,所以區域和城鄉的差距看上去已經處于轉折點,如果趨勢能夠持續,就會呈現倒U型。

現在的差距在于個體之間的差距更為拉大,代際的差距拉大。中國的老齡人口比重逐步增加,統計發現,年齡越大的階層,收入反而越低。放在一個家庭當中,孫子的收入高于兒子,兒子的收入高于父親,這是很明顯的,未來可能會出現低收入群體老齡化的趨勢,這是中國的特殊之處。

二 收入分配狀況的國際比較

總的來看,歐洲收入分配比較平均,這從另一個側面說明了其大鍋飯現象比較嚴重。比如希臘,國家都要破產了,可是要降低國民福利,老百姓就要上街游行。

由表1可見,比較嚴重的是拉美,12個國家的基尼系數在0.5以上,這也是華盛頓共識所指的“不惜以城鄉和貧富差距為代價,試圖實現跨越式增長”。拉美很多國家在20世紀70年代初期的人均收入與“亞洲四小龍”相當,但是在人均GDP達到8000美元時遇到了天花板,就是現在所謂的中等收入國家陷阱。“亞洲四小龍”值得稱道的是,在起飛階段保持了收入分配比較好的狀態,盡管現在差距也有所擴大。

表1 基尼系數的國際比較

受到儒家文化圈“均貧富”思想的影響,亞洲本來相對比較平均,但是近幾年收入差距也開始擴大。亞洲存在收入分配差距的經濟體有兩類。一類是新加坡、中國香港等,屬于城市經濟體,不過它們又屬于國際上公認的競爭力比較強、發展結構較好的城市。這類城市之所以存在收入差距,主要是由于存在兩套工資制度,國家供養的工資制度和市場競爭的工資制度差異太大。國家(地區)采取高薪養廉,香港的教授工資大約為16萬港幣,相當于臺灣教授收入的四五倍,臺灣的教授收入為十二三萬臺幣。前幾天開兩岸三地的會議,就說臺灣民眾包括學生在鬧事,基尼系數這么低就鬧事,按照這個邏輯大陸早就鬧事了。如果是公職人員,工資會更高,我的一位朋友從研究所換職到港署,工資從16萬港幣提升為30多萬港幣。但是,市場競爭工資很低,大學畢業生找工作,收入僅為8000~10000港幣。國家供養工資與市場競爭工資的差距非常大。另一類是中國和印度,城鄉差距和區域差距是解釋收入分配差距的原因。

從收入分配結構看,巴西最懸殊,我們在比較了巴西、印度、俄羅斯、美國和中國五個大國后,發現在所有大國當中巴西是最高的。同其他金磚國家和美國比起來,巴西的高收入群體(收入最高的20%)所占收入份額最高,低收入群體(收入最低的20%)所占收入份額最低,而中低收入群體和中等收入群體(收入中間的60%)的收入份額明顯萎縮,這種不合理的收入分配結構,使得巴西的收入差距最懸殊(見圖1)。這是同一時段的橫向比較。

圖1 收入分配結構:巴西最懸殊

從發展趨勢看,大國當中只有巴西反而處于收入差距下降的態勢。近十幾年來,盡管巴西基尼系數的絕對值仍然在大國中位居最高,但是在全世界大國的收入差距普遍擴大的時候,巴西是全世界唯一的收入差距反而在縮小的大國。所以,巴西的經驗值得中國學習,尤其是在調整收入分配時經濟還能保持適量增長,這是非常不容易的。

世界銀行按照消費,也計算出了中國的基尼系數,趨勢與國家統計局的測算結果一致。巴西、中國、印度、俄羅斯的數據來自世界銀行,其中中國、印度、俄羅斯基尼系數的計算基于消費,巴西基尼系數的計算基于收入。美國的基尼系數來自OECD的統計,使用稅前收入計算。國家統計局基尼系數的計算基于住戶調查中的收入記賬。從趨勢上來看,巴西雖然基尼系數較高,但是自2003年開始呈下降趨勢,印度卻呈上升趨勢,中國的基尼系數自2003年開始顯著上升,但是近些年呈平穩回落的態勢(見圖2)。

圖2 金磚大國與美國的收入差距變化趨勢

巴西自2003年基尼系數開始下降,這同貧困人口大量減少、中低和低收入人群的收入增長速度超過高收入人群有關。按照聯合國的貧困標準——人均生活費每天不足2美元,巴西這部分貧困人口的比例從2002年的23.2%減少到2012年的5.9%。最貧困的10%的人口在這九年中的收入增長速度是最富裕的10%的人口的3倍(見圖3)。這是巴西的特殊之處,收入越低的群體收入增速越高,所以才能實現收入差距的改善。

圖3 2003~2011年巴西各收入分位組的年增長率

巴西中產階級顯著擴大緩和了巴西收入差距。1BRL(巴西雷亞爾)約為2.47元人民幣。C階層——家庭月收入在1734~7475BRL(約合人民幣4283~18463元)代表中產階級,從2003年的6600萬人增長到2011年的1億1500萬人,而低收入和中低收入階層則顯著減少(見圖4);當然,中低收入階層進入中產階級的速度要超過中產階級進入富裕階層的速度。巴西的這種發展路徑對中國調整收入分配結構、縮小收入差距有一定啟發意義。眾所周知,收入分配差距一旦形成,要想改變態勢是很難的。筆者還沒有詳細研究過巴西的收入差距與稅收、消費等其他方面到底有哪些關系,但是巴西能實現這一點非常不容易。

圖4 巴西各收入階層的人口規模

說明:BRL為巴西貨幣巴西雷亞爾的通用三位字母代碼。

再看美國和中國收入差距比較。前段時間有學者寫過文章,說中國的收入差距超過美國,引起了中國高層的關注。所以,我們也做了比較。比較的方法很多,如基尼系數、五等分等,這里采取的是比較復雜的、全面的最高與最低收入分位值,比率見表2。在多數比率下,美國的數值高于中國。

表2顯示,中國最高和最低收入分位值的比率顯著低于美國,比如第90百分位與第10百分位、第95百分位與第20百分位、第80百分位與第20百分位的收入比率,這說明中國最富裕和最貧困群體之間的收入差距小于美國。為了與美國的該指標一致,我們使用家庭收入來計算不同收入分位值的比率,結果也是如此。分析發現美國的貧富差距也非常顯著,但應當考慮的一個干擾因素是中國人傾向低報收入,因而調查數據中的收入即使經過調整仍可能被低估,從而掩蓋了真實的收入差距。同美國的收入結構類似,中國城鎮的收入差距主要存在于高收入與低收入之間,而中等收入與中低收入、中低收入與低收入之間的收入差距較小。

表2 中國與美國的最高與最低收入分位值比率

資料來源:2013年中國社會狀況調查(城鎮居民樣本); U. S. Census Bureau, 2013 Current Population Survey Annual Social and Economic Supplement.

美國的特點是中等收入者強勢。根據美國人口普查局數據,2012年美國家庭(戶)收入中位值是51017美元。按收入等級將家庭(戶)進行五等分,最低20%家庭(戶)收入在20599美元及以下,大概在圖5線1以下。該圖為2012年美國家庭(戶)的年收入結構情況,從中可以看出其家庭(戶)間也存在著較大的收入差距,收入結構的頂端也存在著長尾,表明部分人口的收入相當高。但是,處于中等收入水平——35000美元至94999美元的家庭占到了43% [圖中線2和線3之間的家庭(戶)],這個比例高于中國,而一個國家的消費市場主要取決于中等收入群體(見圖5)。

圖5 2012年美國家庭(戶)的年收入結構

資料來源:美國人口普查局。

對于中產階級世界人口規模以及消費的分析,美國布魯金斯學會高級研究員、經濟學家霍米·卡拉斯認為,在當代社會,中產階層通過消費為全球的經濟增長做出了重要貢獻,特別是亞洲的中產階層,將快速增長并壯大,從而使亞洲取代美國,成為驅動全球經濟增長的主要力量。為了測量這一“消費階層”(the consumer class)并進行全球性的比較,卡拉斯使用“經濟”含義的絕對指標來定義“中產階層”,認為每人每天支出10美元至100美元(PPP元)的家庭為中產階層。這個支出范圍的下限參考了兩個貧困線最嚴格的歐洲發達國家——葡萄牙和意大利的平均貧困線,上限為最富裕的發達國家盧森堡的收入中位值,由此排除了最貧窮的發達國家中的窮人和最富裕的發達國家中的富人。PPP指Purchasing Power Parity,是購買力平價指標,卡拉斯使用的是2005年國際購買力平價(2005 International Comparison Program),1美元(PPP元)相當于3.45元人民幣。亞太的中產階層消費占比為23%,排在第三位,而人口占比為28%,因而他認為這是未來的增長點(見表3)。

表3 中產階層:世界人口規模和消費

資料來源:Kharas, Homi, “The Emerging Middle Class in Developing Countries, ”OECD Development Centre Working Paper No.285, 2010.

圖6顯示了2000~2050年全球中產階層的消費比重變化。從目前來看,亞洲(除日本)只占到了全球中產階層消費的10%,但是卡拉斯預測,到2040年亞洲將占全球中產階層消費的40%,未來很有可能持續增長到60%,其中中國和印度的中產階層貢獻最顯著,到2050年中國和印度的中產階層消費加在一起將占到全球中產階層消費的50%。而美國和歐洲在全球中產階層消費中的份額將在未來的二三十年中呈下降趨勢。如何擴大中國中產階層的規模?調整收入分配結構固然是根本的、長遠的措施,但是在卡拉斯看來,最佳的中期策略應當是提高消費在GDP中的比重,也即通過提高居民消費來促進中產階層的成長。卡拉斯也特別提到國企改革的作用,國企改革使得國企的巨額利潤惠及全體居民或者利用這些利潤來完善社會保障體系,以此提高居民的購買力,從而擴大消費。

圖6 中國和印度將主導未來全球中產階層消費

在我看來,圖6的預測過于樂觀。現在歐美的消費仍占主導,合計占比60%以上,其趨勢是在未來消費比重會逐步縮小。中國和印度未來的增長趨勢,尤其是印度,受益于人口增長的空間增幅會更加明顯。到2048年,歐美與中印的消費占比將發生完全反轉。我覺得預測數字樂觀了些,不過趨勢是對的。

國際上很多智庫對中國的中產階層的研究非常感興趣,就是因為中國的人口基數大,中產階層占人口總量的比重每增加1個百分點,消費人群的數量就增長千萬,這是龐大的消費市場,因此智庫特別注重研究中國中產階層對于汽車、化妝品等的需求偏好。

三 擴大中產階層,建設橄欖型社會

(一)中產階層的界定

社會學家和經濟學家對于“中產階層”(middle class)的定義不盡相同。一方面,與經濟學的概念相比,社會學的概念更富有想象力;不過另一方面,又顯得不嚴謹。盡管中產階層的概念提出有將近六七十年的歷史,但是直到目前還沒有統一的定義。按照財富、權力、社會聲望等不同的標準,企業界的以財富論英雄,政界的按權力論高低,知識分子依據社會聲望劃層,不同的人按照不同的標準進行分類。如果對整個社會分層,就要把不同的指標綜合起來,每個指標賦予相應的權重。還有學者加入收入、教育水平等指標,有位法國學者還加入消費品位的指標,后來被許多人引用。中產階層的消費品位并不直接由收入決定,而是受傳統的階層觀念影響,形成社會主流后被其他階層所模仿,有一定的消費品位才符合消費潮流。他認為消費行為和偏好不一定完全取決于收入,當然這是對抗經濟學的定律。比如中國的月光族的消費就與其他階層不一樣,完全是消費理念的差異。

社會學界在劃分中產階層時,更為關注職業。因為當初,這是作為職業結構和產業結構變化的最大指標,也就是最早的白領、服務業階層而提出的。當社會的服務業比重超過制造業,白領工人的數量超過藍領工人,就意味著社會結構發生了巨大變化。中產階層是在意識轉變的背景下提出的概念,而不僅僅是收入和財富的概念。

從職業角度來講,可將中國社會劃分為干部、管理者、私營業主等十個階層,農村的階層比重類似于金字塔型,城市的階層比重類似于橄欖型。現代社會結構的轉變,就是從金字塔型到橄欖型,這是職業角度的分析。其中暗含的假定是,收入的結構也要經歷從金字塔型到橄欖型的轉變過程。

怎么來衡量中產階層?中國與日本、韓國的情況類似,所以三國選用了統一的指標——收入、職業和教育,三個指標合在一起,作為中產階層的衡量標準。這與經濟學界的界定有很大差異。因為經濟學界認為有房有車有錢,就是中產階級,社會學界增加了教育和職業指標,需要具備大專以上的教育背景等。據此測算,中國中產階層就分為核心中產、半核心中產和邊緣中產,三塊加在一起,大概占到35%。同韓國、日本相比,這個比例相對較低。

(二)中等收入者的界定

中央提出“中等收入者”以后,我們又來測算中等收入群體的比重。中等收入群體與中產階層的概念不同。國外文獻也有這個概念,middle income group與middle class不同。單從字面上來看,“中等收入”是一個收入概念,不包含職業。翻閱了很多國外文獻,中產階層單從收入上衡量,有兩種辦法:一是絕對指標;二是相對指標。

中國首次提出“中等收入者”的概念是在十七屆六中全會,當時筆者也在起草組,當時也沒討論標準是什么,就直接寫進文件了。鄭新立等人認為,中等收入就是收入接近中等的群體,隨著生活水平的改善,達到這個收入標準的群體肯定在不斷增長,持續擴大占多數沒問題。后來我國提出建設橄欖型社會,這就意味著這不僅是平均線的問題,而且是結構性指標。在既定的收入分配結構當中,如果收入分配結構不改善的話,即使達到平均線的人群擴大,收入分配的結構可能還是金字塔型,不可能變成橄欖型,只不過水漲船高,平均線不斷升高而已,處在平均線以下的,可能還是絕大多數。要建設橄欖型社會,就意味著改變現有的收入分配結構,所以需要采用相對標準,排除最富裕的5%和最貧窮的25%。很多國家把貧困線劃在平均收入線的一半,比中國的標準要稍高一些。

中國社科院進行的全國四次調查的數據顯示,2006~2013年將近十年的時間,中等收入群體的比重沒有快速增長的態勢(見表4)。

表4 我國中等收入群體比重

注:The percentages are out of urban population.

資料來源:CSS surveyed the household income in the previous years.

按照現在的增長態勢,2020年實現中等收入群體占多數不太可能,當然這只是我們的一種測算方法,國家也沒有公布標準,統計局也沒有提出實現2020年目標的具體路線圖。中等收入群體的人數占比為28%,其收入占比為46%,將近過半,不足1/3的群體分享了近半的收入。

(三)中產階層絕大多數是中等收入者

我們將按照收入、職業、教育三個指標定義的“中產階層”,與此處的“中等收入群體”做了交互分析,結果發現這兩個概念很吻合,高收入和中等收入群體中有70%屬于中產階層,這兩個概念并不沖突和矛盾(見表5)。

表5 中產階層絕大多數是中等收入者

注:“中產階層”被定義為管理精英、職業精英和收入高于平均水平的普通白領。

資料來源:CSS2001。

(四)中產階層與中等收入群體的比較:收入、職業和教育

從收入維度講,中等收入群體的收入要高于中產階層。按照教育水平,中產階層的教育程度要高于中等收入者。富起來的一幫人,教育水平不一定高;高教育階層的人收入不一定高,比如社科院。從職業上比較,差距就更大了。“中產階層”一般定義為白領,但是有相當部分的高收入者屬于藍領,比如月嫂。

比較苦惱的是,城鄉居民的收入結構整體上仍呈現金字塔型,從中等收入者開始呈現兩極式的連接方式。低收入者和中低收入者占據了整個金字塔的底端,而從中等收入者開始人口逐漸減少,到了金字塔頂端人口迅速減少,但是收入非常高的高收入者又形成了一個波峰,這種長尾效應體現了明顯的收入差距。農村居民收入的金字塔分布更加明顯,整體收入水平比城鎮居民明顯偏低,底端的低收入組集中了更高比例的農村家庭;在2011年和2013年,家庭人均收入2000元以下的農村家庭還占到10%左右,這部分人口生活在貧困線以下。

圖7中所設立的收入分組以2000元為單位,分組單位越大,人口數量越往底部集中,收入結構則從“金字塔型”趨向“倒丁字型”,這是因為較大的分組單位放大了收入差距。而在控制了收入分組、人口頻次的情況下,2013年居民收入金字塔的中部和底部比2006年、2008年和2011年的金字塔更豐滿,說明在2013年,中等和中低收入水平的家庭比例有所增加,而金字塔最底端的低收入家庭的比例有所減少,這是收入差距趨于緩和的一個信號。

圖7 城鄉居民收入結構的變化

如何才能向橄欖型社會過渡呢?通過計算機模擬,這也是國際上通用的倒推法,給出不同的參數,不斷模擬出相應結果。在有可能的條件下,最有可能實現的是看上去像橄欖型的結構。在不能再增加不可能實現的條件下,模擬的橄欖型社會中的中等收入群體占42%。這是可以解釋的。文件中說2020年中等收入者占多數,但是沒有提具體的數字,多數也可以有不同的群體,如果這個群體的人數最多,就可以算作占多數。在這種格局中,中等收入者的比重可達到42%,可以說是一種中等收入者占高比例的格局。

(五)到2020年形成橄欖型社會的條件:基于CSS2013的估計

形成“橄欖型分配格局”,關鍵在于擴大中等收入者的比重。必須通過大幅度增加低收入者和中低收入者的收入,使更多的低收入者和中低收入者實現向上流動。在CSS2013家庭人均年收入數據的基礎上,根據經過努力可能達到的收入增長條件,通過多次模擬,我們預測了到2020年我國城鎮地區可能達到的收入分配格局。模擬的假設是在各階層收入水平普遍提高的情況下,收入分配結構更加合理;具體來講,從2012年到2020年,中等收入者的平均收入翻一番,高收入者的平均收入翻一番,同時低收入者和中低收入者的收入增長更快一些達到20%,平均收入翻兩番。

(六)建設橄欖型社會的政策選擇

要建設橄欖型社會,還需要政策支持。

一是確保城鄉收入增長翻一番并快于GDP增長。這是寫入十八大報告的約束性條件,到2020年GDP翻一番,人均收入翻一番。GDP翻一番容易實現,但是人均收入翻一番就要難一些。因為人口每年還有凈增長,人口基數不斷擴大,人均收入必須快于GDP的增長才能實現翻一番。據測算,GDP實現年均增長6.9%就能實現到2020年翻一番。近兩年,合并計算的城鄉居民收入增長跑贏了GDP,但是城鎮居民收入增長慢于GDP。筆者看到各個省份的“十二五”規劃中,都寫進了居民收入增長要快于GDP增速。

二是繼續實施大規模減貧政策。貧困有國際標準和國別標準,中國按照國別標準——年人均純收入低于2300元,大體相當于按照購買力平價計算的每人每天2美元。據此標準,中國還有7000多萬人處于貧困線下。

三是開展普遍的職業培訓,讓更多的新生代農民工成為中等收入者。現在的中等收入者人數占比為23%,從職業分布看,以干部、國有企業技術職工、白領專業技術人員、私營企業主等為主。農民工群體有2億多人,按照其他國家的發展規律,至少有一半以上能夠想辦法進入中等收入群體。怎么進去呢?不能僅僅靠提高最低工資。在中國GDP出現下行趨勢后,出現的反常現象是就業依然強勁,勞動力成本還在快速增加。蔡昉說的是對的,勞動者的供求關系發生了非常大的變化。當時預測的是農村將有近2億剩余勞動者,大多屬于40歲以上群體,不能變成真實有效的非農勞動力的供給。在此情況下,教育和培訓是提高農民工工資最為敏感的指標。農民工如果能多接受一年教育,多參加一年培訓,就會使收入快速增長。在這方面,國家要舍得投入。中國現在的職業教育課程,很多都是通識化的。很多國家的職業教育是很值錢的,比如歐洲的法國和德國,三年拿出來的工程師文憑,比一般的大學文憑要值錢,馬上能找到很好的工作,當然接受職業教育的成本要比一般大學高。企業的大規模職業培訓,也需要政府提供資金支持。現在也有一些政府培訓項目,但是效果不太明顯。如果在這方面大規模改善,新生代農民工進入中等收入群體的效果會非常明顯。

四是進一步促進大學畢業生就業創業,保證絕大多數大學畢業生成為中等收入者。現在每年有將近900萬的大學畢業生,要使他們成為中等收入群體。如果大學生位于中等收入群體以下的話,那么中等收入群體就很難擴大了。雖然服務業比重在擴大,可以吸納就業增量,但是思路轉變速度仍然太慢,給大學生創造不了足夠的就業機會。在這種供大于求的情況下,大學生的平均就業工資相對水平下降,全國調查的數據是3300元,相比之下農民工的工資上升到2500元。這就滋生了上學無用論,不符合人類資本投資理論,高校之間的競爭也很激烈。大學到底學什么?有的校長說大學不是職業培訓所,大學是人類精神家園。可是首先得給飯碗啊!大學課程到底怎么設置,怎么與職業市場相銜接?教育目標設置得很高,學生想得很實際,一入學首先想的就是就業,這方面教育改革的責任重大。

五是稅收與消費掛鉤,緩解中低收入者的生活壓力。其他國家的稅收基本都是和消費掛鉤,唯獨中國這個最應該掛鉤的國家反而沒掛鉤。稅收與消費沒有掛鉤是由于技術上的不足,沒有個人收入申報制度,納稅的只是固定收入工作者,不考慮每個家庭的消費情況。國外都是要留存消費單據,年底向稅務總局申報,如果供養的人口較多,稅務局會返稅。而中國的稅收不與消費掛鉤,造成向中低收入者收稅的態勢。

六是理順收入分配秩序,提高收入分配滿意度。不管收入分配差距的大小,關鍵是人民群眾幸福和滿意。理順收入分配秩序,讓大家知道什么人的收入高一些,成為大家的共識。只有這樣,這個社會才是和諧與穩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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