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見葡萄酒里的小時光
- 蘇雅
- 3848字
- 2019-01-21 16:59:23
04 見證/用葡萄酒表達生命的人
約翰·科拉薩(John Kolasa)是香奈兒旗下豪莊·賽格拉酒莊 (Chateau Rauzan-Ségla,中文又譯魯臣世家)和開隆酒莊(Chateau Canon)的總經理,蘇格蘭生人,幼時遷居法國,后在拉圖酒莊服務7年,在香奈兒買下豪莊·賽格拉酒莊的同年始任該酒莊負責人,1996年接管開隆酒莊,現居瑪歌村中。
呂思清是熱愛美食美酒的小提琴大師,山東青島生人,少小離家赴京求學,11歲公派遠渡英格蘭,于17歲獲得意大利帕格尼尼國際小提琴大賽金獎,獲世界矚目。19歲再渡紐約,于朱莉亞音樂學院深造。如今這位知名小提琴演奏家品飲葡萄酒業已數年,造詣頗深。
我很榮幸可以同時認識這兩位熱忱地喜歡著葡萄酒、真心地熱愛著生活的先生。科拉薩先生在豪莊·賽格拉酒莊18年,把荒蕪的城堡建成了溫馨的家園,讓曾經沒落的二級莊重新煥發光芒。呂思清先生說,在喝葡萄酒之后,他很高興找到了除音樂之外,另一種表達自我的方式。
他們或許都是在用葡萄酒表達生命的人。
約翰·科拉薩:我住在瑪歌村中,不住在城里
豪莊·賽格拉酒莊,我在幾年前就去參觀過,并寫了文章,題為《香奈兒女人》,感嘆酒莊歷史上女強人故事的同時,記錄了當時公關負責人提前3小時醒酒的敬業。如今故地重游,見到了科拉薩先生,才知道原來這是科拉薩先生的堅持。早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他便與酒莊團隊設計圖紙、找水晶廠家專門定制了豪莊·賽格拉和開隆的特制醒酒器,全面考慮了形狀的實用性和醒酒的時間。這些古典形狀的醒酒器,在兩家酒莊的任何品酒場合都是必不可少的,也因此成了酒莊的一種標志。
這種標志性的細微之處在酒莊處處可見,一點一滴,勾勒出科拉薩先生18年點滴重塑的酒莊形象。
此行夜宿豪莊·賽格拉城堡中,白天行程閑逸舒適,參觀波爾多城后回到酒莊還安排了修整時間,我得空慢慢感受這座城堡。房間窗明幾凈,有一盞燈,一把舒服的椅子,還有一片精致安靜的窗外風景。推開落地窗,走出去便是圍滿玫瑰和繡球花叢的綠色草坪花園。客廳里的壁爐燃了火,暖色調的沙發座椅舒適得讓人瞬間掃去疲憊……溫馨之至,是一個像家一樣的所在。
18年前,這里幾乎荒蕪一片,18年后,科拉薩先生把這里重塑成了一個家。
科拉薩先生于晚宴前帶我們參觀酒莊,我得以聽他細細描述他的這個家。
在城堡前寬廣的草坪前,他說香奈兒把酒莊交給了他,耐心地等待酒質的提升和酒莊的修復,他重新建立了15千米的排水系統,新增了小維多,嫁接了瑪歌酒莊那邊的梅洛,又購得些葡萄田,增加了酒莊面積。我們問他,您從哪里能買到這么多田?他很坦誠:“我住在瑪歌村里,比如早上買面包時就可以聽到誰家的田在出售的消息,而且早些時候,人們并不熱衷于擴大葡萄田,我就這樣東看西看,找到了不少好田。”現在酒莊的生產面積達到66萬平方米。
在不銹鋼發酵桶車間,他講起了釀造的故事。他說,他率先用了小容量的釀酒桶,把葡萄汁盡可能按風土而細分。在5米長的分揀臺前,他說,每粒葡萄都要手工分揀,采收時工作辛苦,他讓他的員工在分揀車間放音樂。我們聽后都樂了。
后來又去了實驗室監控臺,墻上有一幅酒莊葡萄田地圖,他指著地圖上的一塊地說:“我有幸買到一塊地,之前是牧場,周圍全是森林,石頭塊兒有這么大。”他的手揮舞著,比劃著大石塊的形狀道,“多么適合赤霞珠啊 !而且之前沒種過葡萄,完全沒有污染,我們就在那里實驗有機耕種。”他頓了一下,補充道:“我現在這些實驗,都是為了我的繼任者,我們這一行,做事都是為了下一任。” 他特別清楚自己的職業:“釀葡萄酒不是個盈利的行業,只有經年累月的品牌附加值,才可以讓酒莊生存下去。”
時間不知不覺就溜走了,我們走出生產車間時,天色已經開始變暗,距離預訂的開席時間已經遲了很久,一直很認真地聽科拉薩先生講解怎么做大循環、怎么手工分揀這些技術細節的呂思清先生在一旁感嘆了一聲,“講得真好。”
我說是啊,問他一個問題,他能掘地三尺講來龍去脈。參觀的最后,在酒莊寬敞的陳釀酒窖里,橡木桶縱深排列,我們依次品了尚在桶中的2012正副牌新酒和副牌賽格拉2009,副牌果香四溢,正牌酒體殷實,是大家風范的嚴謹氣度。當杯中過渡到正牌2010時,一席幕布拉下,科拉薩先生給我們播放了一段影像,我有幸得以連看兩遍,深深地感動。
恰到好處的音樂伴著一幀幀精心排列的圖片,冰雪中的葡萄田、孤獨的剪枝人、晨霧、夕陽、一張張收獲時開心的臉……圖像變幻,酒窖時明時暗,整齊的橡木桶若隱若現。音樂時而溫婉時而澎湃,陳釀酒窖的桶香在樂聲中飄至鼻尖,我一陣心動,拿起酒杯,一口一口品著杯中佳醇。2010年是那樣的好年份,尾香綿長柔軟,伴著我濕潤的眼眶。
我們這一生,亦不過是求一人、求一事相伴。
約翰·科拉薩說,我住在瑪歌村里,不住在城中。他伴了豪莊·賽格拉,豪莊·賽格拉也伴了他。

18年的時間,約翰·科拉薩把曾經荒廢的豪莊·賽格拉酒莊重塑成一個溫暖的家。
呂思清:三分酒,七分情,用心靈去飲酒
我是從葡萄酒里認識小提琴大師呂思清先生的。
第一天的行程是參觀波爾多市中心,一群人路過古老石墻下的葡萄酒專賣店,那家老店是當年最佳侍酒師帕羅·巴索(Paolo Basso)賽前備戰的葡萄酒店,收銀臺旁還貼著這位屢敗屢戰最后奪冠的先生在店里練習時的照片。大家進店參觀,末了有位先生心滿意足地買了兩支酒,那是愛酒人得了好酒的快樂。
我那時候尚不太清楚這位先生是誰,只是很想分享他淘到好酒的愉悅,于是在波爾多老城的石板路上一起走著,聽他高興地談買酒經:這幾支酒的價格如何好,在美國他在哪里買酒,哪家價格好,這支酒哪個年份好。末了,他很高興地感嘆:“來一趟總是要買酒,買完了就不惦記了 !”像個捧了糖果樂呵呵的孩童。
第二天中午吃完飯時,我終于有機會跟他說,您可真愛酒。
那日午餐在右岸名莊卓龍夢特(Chateau Troplong Mondot)的餐廳,這家戶外餐廳地處高地,俯瞰著圣愛米隆起伏的葡萄園,夏日的葡萄藤在波爾多久日不見的陽光下綠得生機勃勃,葡萄藤盡頭是盛開的玫瑰花叢和顏色鮮艷的薰衣草,杯中有卓龍夢特1998的濃郁和開隆1985的淡雅,我座位背后的小噴泉咕咕地冒著清爽的水汽,天時地利的聊天環境。我問呂思清,您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喝酒的?
“大概有五六年了吧。”
“您每天都喝酒嗎?”
“一個星期至少有4天吧。一般吃飯都會配點兒酒,不過泡方便面我就不配酒啦。”美食美酒不分家,呂思清深諳美食之道,在法國餐廳點餐頗為熟練,儼然法餐的老食客。開起方便面的玩笑來亦是不含糊。
后來我和豪莊·賽格拉的公關經理塞布麗娜說起呂先生,這位活潑干練出生于干邑地區的法國姑娘特別地感慨:“像呂先生這樣的藝術家,居然一點兒都沒有架子,很容易相處啊。”我只想說,因為他喝葡萄酒嘛,享受葡萄酒的人,大多是好相處的。
我接著問他:“您都喝什么酒呢?”
“還是法國酒居多。我喝過很多美國酒,但總覺得太商業,缺了些法國這邊認真釀好酒的氣氛。”后來知道,呂思清僑居美國多年,加州的名酒莊大概都走過了。“法國這邊的酒,我倒也不是非一級莊不喝,我喝葡萄酒最重要的是性價比,日常來喝,四級、五級、副牌
,還有中級酒莊
,都很適合。”看昨日他在波爾多老店淘到好酒后的那番喜悅,我便知他是這樣熱愛并且懂得喝酒的人。
呂思清頓了頓,繼續慢慢地說:“三分酒,七分情,酒恰到好處,情是最重要的,我喝葡萄酒是要分享的。”這是他飲酒的道理,也是很多人熱愛葡萄酒的原因,他是真正享受葡萄酒之樂的飲者。
我于是感嘆:“您喝葡萄酒真是享樂。”
“享樂?不是為了純粹享樂呢。”
嗯,這樣用詞或許不準。我于是修正:“那是提升。”
“對,就是提升 !”
“可以說是生命的提升吧。”
“我喝葡萄酒以后,很高興找到了另一種可以表達自己的方式。”
呂思清這句話把我拉回前日豪莊·賽格拉酒莊的晚宴,特制的醒酒器里最后呈上正牌1953年,整整60年的酒,依然力道不減,那是波爾多的好年份啊。大家喝得高興,聽呂思清講演奏帕格尼尼“加農炮”的經歷。帕格尼尼去世后,把他的琴捐給意大利熱那亞市政府,遺囑寫明不得出售,于是此琴被永遠留在了熱那亞。呂思清作為帕格尼尼國際小提琴大賽的金牌得主,獲得了可用這把傳奇“加農炮”小提琴演奏一場音樂會的獎勵。
呂思清那晚雙眼炯炯有神,用流利的英語侃侃而談:“我之前拉的都是普通的琴,沒拉過那么好的琴,只能說,太美妙了。”
良久,科拉薩先生謙遜而誠懇地說:“我自己不演奏樂器,但喜歡一個人安靜地聽古典音樂,放松下來,找到繁雜事務的頭緒。
我真羨慕您,能夠用音樂表達自己。”聽過酒窖里那樣直擊心靈的配樂之后,誰都能感受到科拉薩先生對音樂、對葡萄酒的熱愛。其實他和呂思清先生一樣,也在用葡萄酒、用音樂表達自己。
我后來在一篇報道里看到呂思清的一段話。
“據我所知,絕大多數古典音樂家都喜歡喝紅酒,而在歐洲,幾乎所有的紅酒商人都喜歡古典音樂。我覺得它們都能讓你深切地感受到上帝是多么地愛你。此外,它們都能令你充分享受到生活的樂趣,而且兩者都是豐富的、變化的、充滿激情的,都源于人對生活、對大自然的熱愛。”
我們那次亦到了右岸參觀香奈兒旗下的開隆酒莊,這家列級莊也是從殘破不堪的境況中一點點被科拉薩先生修復過來的。新酒窖由一個小教堂翻修而來,亦翻新了教堂的拼花玻璃,正中嵌了香奈兒王國的山茶花,陽光從外面照進來,透過掛著濃香酒液的杯壁望去,很美。
釀酒人約翰·科拉薩先生邀請音樂家呂思清先生在這里做一場演奏會,呂先生欣然應允。
最后在圣愛米隆古老石墻下,陽光灑下來,這兩位剛剛相識幾日的先生擁抱道別,這是兩顆同樣熱愛著生活、熱愛著音樂和葡萄酒的心靈在相擁。
他們相約的那場音樂會定在2015年,是科拉薩先生在豪莊·賽格拉釀出的第二十個年份。

透明酒杯里,蕩漾著圣愛米隆葡萄田夏日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