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時俗尚

陰歷正月初一日，居民有于五更即起而祀神者，焚香放鞭爆，供面角（即水點心，京曰扁食，亦曰餃子，一曰煮餑餑）。事畢，闔家食團圓飯，飲椒柏酒（飯即面角，并備干鮮果品肴饌以佐酒，而“雜拌”一項尤不可少，蓋雜合各干果及糖蜜食品盛于一盤，年終，干果店即售之）。元旦日之晨，食黍糕，曰“年年糕”，佛前亦供之。佞佛者至東岳廟拈香，歸而祀祖，供品用面角。祀畢，焚紙錁，闔家互拜新年，乃出而賀人。見則一揖，亦有屈一膝為禮者，更以“新禧新禧”、“多多發財”、“順順當當”、“一順百順”、“吉祥如意”等吉語相祝。于至戚至友，則登堂叩頭，主人餉以“百事大吉盒”，中置柿餅、荔枝、桂圓、核桃、棗、栗等品，每布以（食物贈之，京諺曰“布”）一品，必佐以吉語，柿餅曰“事事如意”，核桃曰“和和氣氣”，更合棗、栗、花生、桂圓，而曰“早生貴子”。卑幼拜尊長，則與之錢，曰“壓歲錢”。是日，禁刀剪及裁割、掃除、傾水等事，肴饌大率為素。初二日之晨，居民商店均祀財神，焚香放爆，以羊、雞、魚供之，曰“三牲”。又燃火于酒杯中，以供神。燃盡，奉財神馬（以紙繪神像曰“神馬”）出庭，置松柏枝于芝麻秸之上，加黃錢、阡張、元寶而焚之。亦有詣財神廟焚香借元寶者，謂借之則財旺，次年加倍還之。初五日謂之“破五”，婦女自元旦至是日不出門，初六日始賀戚友，五日內最忌損壞物件及煎烤食物。初八日為順星日，薄暮祭星神，供元宵（即湯圓，亦有兼供面角者），又以綿紙拈成花形，拌以油，曰“燈花”。祭時，散置庭戶而燃之，光花四散，滿地皆星，謂之“散星”。乃奉星神馬出庭，置松柏枝于芝麻秸之上，加黃錢、阡張、元寶而焚之。是月如遇立春，多食春餅（備醬熏及爐燒鹽腌各肉，并各色炒菜，如菠菜、韭菜、黃芽菜、干粉、雞蛋等，而以面粉烙薄餅，卷而食之，故又名薄餅），婦女多食蘿葡，曰“咬春”，謂可卻春困也。十三日至十七日為燈節，商店廟宇，咸懸畫燈，上繪全部小說及神怪等事，其工至精細。或以冰凍成之山石、人物、樓閣、瓜果，燃燈于中空處，曰冰燈。又有以麥苗和棉絮扎成人物、魚、龍，上置燈燭者，曰麥燈。清光緒庚子（1900）以前，官署亦懸燈五日，以戶部、兵部、工部之彩燈為最。此五日中，每薄暮，游人雜沓，謂之逛燈。而十五日為元宵，薄暮，居民供元宵于佛前，闔家食之，并燃放煙火以慶佳節。其在有清，是夕童子多擂太平鼓。鼓乃一大鐵圈，上蒙以皮，柄有環十余。擂時，搖其柄，則環與鼓皆響，其聲冬冬隆隆，今則無之。十九日為燕九節，人家食品或面角，或春餅。西便門外白云觀，走馬博塞，游事最盛。富家士女多有留宿觀中者，曰“會神仙”，蓋以是夕有神仙下降，度化凡人，所幻之狀，男女貴賤均有之，迷信者冀得一遇也。二十五日糧商祭倉神，居民亦均治飲食，謂之“大填倉”，蓋以別于二十三日之“小填倉”也。是月也，富貴婦女以擲骰拈牌及食瓜子糖品為樂，而風箏、口琴、琉璃、喇叭，更為應時之玩物。風箏之大者，上傅弓弦鑼鼓，風激之則音響齊發，真疑為天上之奏樂也。商店于元旦閉戶，初六始開，間有遲至元宵者。此半月以內，非賀年游玩，即于肆中敲鑼擊鼓以為樂。填倉以后，居民輒以佛前供品相饋送，其品或蜜供（以糖及麥粉作小麻花，炸以油，浸蜜中取出，疊成方圓各式，大者高數尺，小者數寸）或月餅，謂之“送供尖”。

二月初一日，市人以米粉團之成小餅，上貫寸余小雞，曰“太陽糕”，居民以為祭日之供品。初二日，俗呼“龍抬頭”，人家各治飲食：食面角，曰“吃龍耳”；食春餅，曰“吃龍麟”；食面條，曰“吃龍須”。是日，閨人禁治針黹，謂恐傷龍目也，傷之則瞽。

三月初三日為“上巳”，居民多食豌豆黃，好游者則出城踏青。清明前后，上冢者多，車馬往來，不絕于道，輒插柳車棚以歸，小兒則以柳枝編帽圈戴之，謠曰“清明不戴柳，死后變黃狗”。十八日，戲園皆輟業，優伶祭精忠廟，休息游樂，曰“戲子會”。

四月初八日，各寺浴佛，曰“浴佛會”，佞佛者多于是日濟貧放生。是日及十八日，有于街頭舍豆子者，曰“舍綠豆”。先是，拈豆念佛，每拈一豆，宣佛號一聲。至期，即將熟豆，逢人舍之，受者亦每食一豆一念佛，謂可結人世緣，他生不為人所棄也。是月也，榆莢生，居民多取以和糖面蒸食之，曰“榆錢糕”。又以玫瑰藤蘿等花和糖為餡，蒸餅食之，曰“玫瑰餅”、“藤蘿餅”。

五月初一日至初五日為“端陽節”，又稱“端午”。家家于門前插蒲艾，貼五雷天師符，供角黍（即棕子）、櫻桃、桑椹等于佛前，亦以之相饋贈。閨人皆以綾羅巧制小虎、桑椹、葫蘆之類，以彩線串之，懸于釵頭，或擊之兒背，謂可避鬼，且不病瘟，曰“長命縷”，一曰“續命縷”。又以雄黃酒書“王”字于小兒之額，或且涂其七孔及墻壁，謂可避毒蟲。又有于是日午時，以朱墨畫錘馗像，俗稱“朱砂判”者，懸屋中，謂能驅鬼避邪。亦有納古墨于蟆腹，向日曬之，云其墨可療疾，故都中有“癩蛤蟆脫不過五月單五”之語，單五者，端午之訛音也。此五日中，居民商店皆盛治酒食，曰過端陽節。夏至日，人家多食面條，且制糖蒜，以是時蒜適成熟也。又諺稱是月為“惡五月”，禁造作等事。

六月初六日，婦女多沐發，謂可不膩不垢，士大夫則曬書籍，謂可不生蠧。二十三日，祭馬王火神，焚香禮拜，以雞、羊、面桃為祭品。二十四日，祭關公，祀品亦如之。居民之抖曬衣服者，亦率于是日。入伏亦有飲食期，初伏面角，二伏面條，至三伏則為餅，而佐以雞蛋，謂之“貼伏膘”，故京諺云“頭伏餑餑（煮餑餑之簡稱也）二伏面，三伏烙餅攤雞蛋”。鄉村農民，則初伏種蘿葡，二伏種菜，三伏種蕎麥。

七月初七日，俗稱牛郎會織女，閨人盛陳瓜果、酒餌、肴饌，邀請女眷作巧節，曰“女兒節”。是夕，小女子以碗水曝月下，各投小針，浮之水面，徐視水底月影，則散如花，動如云，細如線，粗如椎，因以卜女工之巧拙焉。十三日至十五日為中元節，俗稱鬼節，上冢者多，一如清明。僧寺設盂蘭會，拯救孤魂，糊紙為舟，長數丈或丈余，以鬼王、鬼判、鬼官、鬼兵、鬼役乘之，寺僧相對諷經，至夜焚之，謂之“燒法船”。小兒則于是夕各執長柄荷葉及紙制蓮花，燃燭其上，亦有密縛香火于蒿棵之上而舉之者，繞街而走，群歌曰：“蓮花燈，蓮花燈，今日點了明日扔”，蓋留之恐不祥也。東便門外二閘亦于中元設盂蘭會，扮演秧歌、獅子諸雜技。入暮，沿河燃燈，謂之“放河燈”。至三十日或二十九日，相傳為“地藏王”誕辰，插香于地而燃之，并有放花燈于河心，任其浮游者。是月也，蟋蟀鳴，人多養而斗之，曰“斗蛐蛐”，或以之博錢。遇立秋日，有“貼秋膘”之俗，蓋例于是日食肉或面角也。

八月十三日至十五日為中秋節，街市繁盛，果攤、泥兔（俗呼兔兒爺，范泥為之，人身兔首，其衣冠施彩色，或坐或立，或擔或杵，惟皆貫角于頭頂，小兒買之以為玩物）攤，所在皆有，婦女多出游。十五日至月圓時，設月光馬（上繪太陰星君如菩薩像，下繪月宮及執杵作人立形之搗藥玉兔，大者三四尺，小者尺余，工致者金碧繽紛），俟月出，供以瓜果、月餅、毛豆枝、雞冠花、蘿卜、藕、西瓜，婦女向之盈盈下拜，曰“拜月”，男則否，故京諺云“男不拜月，女不祭灶”。拜畢，焚紙馬，撒供品，設果酒肴饌于庭，家人團坐，飲酒賞月，謂之“團圓節”。又將祀月之月餅，按人數切塊分食，謂之“團圓餅”，亦有留至除夕而食者。商家亦于是夜設宴，并招鄰店之人，延之同飲。

九月初九日為重陽節，居人率多提壺攜榼，出郭登高，如釣魚臺（俗呼望河樓）、陶然亭、龍爪槐、天寧寺、薊門煙樹、清凈化城以及西山八大剎等處，皆游觀之所也。居民多食羊肉火鍋，又食花糕，蓋以麥粉為糕，置棗、栗、糖果于上者也。父母必迎其出嫁之女同食之，故亦曰“女兒節”。是月也，菊花盛開，巨室每陳花作山形，或綴成吉祥字，招邀戚友，把酒賞菊，貧家則栽花于盆，階下案頭，以時觀賞，意謂必如是而始不負此佳節也。

十月初一日為孟冬，朔日上冢，且送“寒衣”。寒衣者，以五色紙剪之為衣袴，長不滿尺，外有紙袱盛之，上書祖先爵秩、名號及年、月、日，下注“后裔某某謹奉”。入夜，呼而焚之，亦有焚之于冢上者，此所以有“十月一，送寒衣”之諺也。

十一月，通稱冬月。遇冬至日，食餛飩（扁食之類，和湯食之），猶夏至之必食面也，故京諺云“冬至餛飩夏至面”。士大夫又率于是日作“消寒圖”，圖以一紙繪九格，格繪九圈，凡八十一圈，自冬至日起，日涂一圈。其法，上陰下晴，左風右雨，雪在中。圈涂盡，則九九畢。又有繪素梅一枝，為瓣八十有一，日染一瓣，亦分別陰晴風雪者，則較前法為雅矣。

十二月，通稱臘月。初八日啜粥，曰“臘八粥”，蓋雜各色米豆及菱角、芡實、棗、栗、蓮子諸物，熟煮之以為糜，外以染有紅色之桃仁、杏仁、花生、瓜子、葡萄干、青紅絲、黑白糖點綴之者也。五更即煮之，先祀祖、供佛，后饋戚友，送粥時必以腌菜、菘菜為副。家畜之貓、犬、雞雛，亦皆飼以粥。墻壁樹木，則以粥抹之。富家煮粥，可供旬月之用，其繁費可知。又有于是日以蒜浸醋，封而藏之，至次年新正啟食者，曰“臘八蒜”。既過臘八，擇吉日行大掃除，謂之“掃房”。其平日之不輕掃除者，恐不祥也。二十三日祭灶，供以糖餅、糧瓜、黍糕、胡桃等品，又備草料涼水，謂用以秣灶君之馬。祭時，必使爐火熾盛，以糖餅置爐口，亦有緣而涂之者。相傳灶君朝天，白人家善惡于玉帝，以行賞罰，置糖爐口，則口黏，不復能語，故焚神紙時，必祝曰“好話多說，不好話少說”。祭畢，以糖果與家人食之。自是以后，即預備過年矣。賣年畫者、賣花者、賣門神掛錢者、賣松柏枝芝麻秸者、賣陶瓷器者，叫呼絡繹不絕于門。街市則春聯攤、年棚、黍糕、饅首、雞、鴨、魚肉、花木果品，一切年貨，無不具備。商家民居，各于門前紛貼掛錢（次年正月十五日或二月初二日，以竹竿挑去，謂之“打掛錢”）、對聯，凡幾案銅錫各器，皆拂拭一新，而沽酒市肉，以治制肴饌，更有日不暇給之勢。先除夕一日，則曰“小除夕”，家置酒宴，往來招邀，曰“別歲”，又曰“辭歲”，亦有于除夕始行辭歲之禮者。除夕夜多不寢，曰“守歲”。以芝麻秸散置中庭，往來踐踏之，謂之“踏歲”。婦女多戴紅石榴花，上綴小金元寶，則取吉祥發財之意也。市中更有貧兒，手持財神紙馬分送商店民居，而呼曰送財神爺來者，皆以錢與之，取吉利也。

以上所述，悉為陰舊歷俗，而陰歷新年及國慶節、紀念日，亦別有點綴。商家皆高懸國旗，新華門、中華門、天安門、正陽門、東西四牌樓、東西單牌樓，及各大街及交叉路口，均扎花坊或松坊，上置電燈，馬路兩旁，則植高約五尺余之短竿，系以小紅燈，官署亦均于門前懸旗結彩，安扎花坊，車站、大商店，更有以五色電燈密排于樓房之上，作種種花紋或吉語者。入夜燈明，齊放異彩，舉目環顧，處處星光，誠別具一種氣象。游覽之地，如先農壇、中央公園、農事試驗場、勸工陳列所、三殿古物陳列所等處，均一律開放（或免費，或收半價），任人游覽，而新世界、戲園、飯店、娼樓、妓館、電影、球房、市場及各娛樂場，亦皆有人滿之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