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環境法學評論(第12卷)
- 徐祥民 肖國興 梅宏
- 6字
- 2019-01-05 00:54:38
專欄主持人語
環境法前沿問題研究
本欄目選錄的四篇文章,是當前學界和實務界較為關注的熱點問題,分別對“人的致災性”及其“聚合特征”、森林資源國家所有權、按日連續處罰制度、環境法律制度的運行等問題進行深入的剖析和闡釋。這些問題既是老問題,也是新問題,體現了學術的創新性,都聚焦和服務于環境法的實施,以期促進和實現環境利益的最大化與損失最小化,體現了作者們的問題意識和反思意識。下面謹談談個人淺見。
《論人的致災性的“聚合特征”》一文試圖揭示人的致災性聚合效應及其形成機理和成災機制,以期改變傳統上對自然災害的認知。事實上,現有的自然災害法研究,尤其是國外,幾乎都認為自然災害是“非自然”的,無疑這是一個重大的發現和學術觀點。“非自然”的體現包括其成因的人為化(類似本文的人的致災性)、社會系統應對自然災害的無力以及經濟全球化和鏈式化(加重了災害的影響)等。所以,自然災害法的研究和實踐可以通過界定權利義務的方式來實現防災減災治災,而不是像以往那樣,共同負擔(主要體現為國家義務)。所以,正如作者所言,對人的致災性的忽略導致了發展權利與生態安全保護義務的割裂,從而促使人的致災性不斷被激發,而無須承擔相應責任。就此,作者歸納了三種行為模式并特別指出單個行為的災害聚合效應及其可歸責性。確實,人的致災性后面往往承載的是人的合理需求和權利的追求,那么到底哪些行為的致災性是可追責的呢,特別是多個行為(生產型)的災害聚合效應及其歸責又是什么呢?“人的治災性”與“人的致災性”是何種內在關聯,該如何進行闡釋和制度構建?文章似乎并未對這些問題進行回應與嘗試,值得后續進一步研究。
《環境法律制度的運行困境及其出路——基于制度主體的視角》一文認為制度供給缺陷、制度實踐異化與公眾參與缺失導致了環境法律制度供給與實踐運作背離的困境,主張建構各主體合作的環境多元共治模式。環境治理的多元共治既是一種理論模式,也是一種理念,是消解環境法律制度運行困境的一種可行路徑。但作為一種理論和理念,更需落實到可操作的具體制度上。再者,在現行環境立法中,有哪些制度體現了環境多元共治,尚有哪些缺陷,如何改進?從制度主體的視角分析環境法律制度的運行困境及其出路,似乎還需要最終體現為權責利的分析和制度架構。這些問題是比較前沿的,也是重點和難點,值得作者和學界同人進一步探討。
《我國森林資源國家所有權的法律性質初探》一文從森林資源的角度,對生態文明體制改革中的自然資源資產產權制度進行了基礎性研究。誠然,憲法中的森林資源國家所有權與民法中的森林資源國家所有權、行政法上的森林資源國家所有權在法秩序、法規制目的上具有一定的一致性,后兩者是前者所具有的國家環境義務及功能的表達與實施展開方式之一,同時要受到前者的約束。不管是公益林還是商品林,森林資源所有權的公、私法制度安排都旨在消除森林資源開發利用中的負外部性問題,通過環境公益和私益的衡平與公眾共用物的合理保護,實現環境利益的最大化與損失最小化。當然,森林資源的環境法律規制并非意味著可以單一化地采取國家所有的方式實現規制目的,選擇何種規制方式應考量多種因素并按照比例原則等進行審查,甚至進行合憲性的目的性限縮,以防止國家在行使森林資源所有權中的濫作為或不作為。
《“按日連續處罰”法律性質的爭論及其解決》一文分析了學界對“按日連續處罰”法律性質的爭論,認為秩序罰與執行罰在本質上具有同一性,主張以此為基礎對“按日連續處罰”進行法律定性。作者認為按日連續處罰是秩序罰和執行罰的融合,具有同一性和統一性。這個觀點很新穎,但可能也會引起新的爭議。在法律規范的歸屬上,秩序罰和執行罰分別對應的是行政處罰與行政強制,如果兩者可以融合,那么同一或統一到什么上去?如果可以融合,是否意味著環境行政處罰與環境行政強制也可以融合,其法理基礎、正當性與合理性何在?因為,“按日連續處罰”的法律定性須基于現行行政法規范體系,特別是要將“按日連續處罰”同時置于《行政處罰法》和《行政強制法》進行雙重比較分析,厘清它們在法律適用中可能存在的沖突,并試圖發現適用“按日連續處罰”的合法性規范、程序等。而這種“按日連續處罰”的融合論觀點可能會對傳統行政法學理論構成重大挑戰,如果適用在實踐中,可能也會對比如環境行政執法和環境司法等帶來困惑和挑戰,這些問題值得審慎對待和注意。
我國新環保法實施以來,環保執法“過松”“過軟”的局面有了明顯改觀。誠然,新環保法實施一年多以來,取得了明顯的階段性成果,但同時也遭遇諸多實施難題,在實踐中遇到了很多問題和阻力,比如:新環保法實施這一年多有2658起監測數據造假;不少規劃和項目建設的環評報告存在嚴重瑕疵,未批先建的情況屢見不鮮;還有相當一部分地方的黨委、政府及部門環境保護責任不落實,環保的壓力層層衰減,越到基層責任越不清楚、責任越不落實;企業的環保主體責任也不落實,企業違法問題還是屢禁不止,特別是一些地方、企業環境信息公開不夠翔實
;對于環境公益訴訟案件,地方法院不立案、地方政府不執法現象較為普遍……因此,新環保法等實施存在的問題的背后,應思考是立法建構出了問題抑或是理論建構出了問題,還要思考是制度層面的原因還是機制層面的原因,或者是體制性原因。可見,前沿問題研究既可以針對成功的、好的問題進行研究,也可以針對失敗的、不好的問題進行研究。
誠然,問題是一切科學研究的邏輯起點,環境法前沿問題研究也應體現和貫徹問題導向的學術研究進路。從反思性環境法來看,某一個環境法前沿問題背后蘊含著嚴肅而復雜的學術問題,不能做簡單化處理,切不能喪失作為學術研究最可寶貴的學科意識、主體意識、問題意識、批判反思意識。切不可簡單地依托于最新流行術語或概念的移植,或者將“前沿”等同于“新潮”或“西方學術界的流行”,不能盲從地去追逐和引進所謂的前沿。因為,域外環境法中最時髦的、最新的東西,未必是真正的新,真正的前沿,未必就符合我國環境法治建設的需要,可能會“水土不服”,可能會失靈。也就是說,環境法前沿問題研究不能隨便移植,不能創新過度,不能另起爐灶,不能動輒使用新概念、新理論甚至新范式,妄圖對傳統部門法進行革命式的徹底改造和制度或理論替代。
總之,環境法學科的建設與發展如果沒有及時準確抓住本學科的前沿問題進行研究,那么它就難以創新,難以可持續發展。前沿問題是一個環境法學科發展的生長點,我們希望有更多的同人致力于前沿問題研究。環境法學的前沿問題研究,一定要有理論價值和實踐價值,要做到本土化和法律化,要法言法語;要務實,要接地氣,要體現國家和社會的需求,要聽從時代召喚并服務于時代;也要走在時代的最前面,探討和研究那些關系環境法學科進步和發展最重要、最急迫、最關鍵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