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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從經濟危機到社會危機的傳導機制

孫立平教授讀了筆者在“社會學人類學中國網”上關于危機傳導機制的一篇短文(劉世定,2008)后說,不僅要注意經濟危機本身的傳導(如從金融危機傳導到實體經濟危機),而且要注意從經濟危機向社會危機的傳導研究。此言極是。

本部分仍從社會機制的角度考慮經濟危機向社會危機的傳導。

抽象而言,上面所講到的經濟危機的社會傳導機制,也適合于社會危機的傳導。例如,謝林講到“自我實現預言”時舉的一些例子——如果人們認為某些政治人物已經得不到多少人支持,那么他們就可能真的得不到什么支持;1960年法國從阿爾及利亞撤軍之后法國殖民者隨之退出,居住在一些非洲國家的白人因為相信其他白人都要離開而拋棄自己的房屋和財產離開非洲——也可以看作在社會危機出現后使社會危機進一步傳導的機制(謝林,2005: 96)。

雖然上面那些機制對于我們研究各類危機的傳導都是有幫助的,但是,在研究從經濟危機到社會危機的傳導時,還必須注意這兩類危機銜接中的一些特殊問題。

經濟危機導致的社會后果不僅是許許多多人的收入下降和財產縮水,而且通常還可能在較短時間內引起超常的社會分化。這可能導致兩個后果:一是維系原有秩序合法性的意識形態被動搖;二是有較強社會活動能力的社會精英和在經濟危機中受損的廣大民眾的新的結合。而這兩個后果,正好孕育馬克斯·韋伯所說的把社會不平等引向嚴重社會沖突的兩個條件,即合法性撤銷和魅力型領袖的出現(特納,2001: 164~167)。

諾思在討論意識形態時曾指出其具有這樣一些特點:它是與個人觀察世界時對公正所持的道德、倫理評價交織在一起的,其固有部分是關于社會制度的公平或公正的評判;當經驗與思想不相符時,意識形態會發生改變(諾思,1991: 55)。諾思對意識形態特征的這一概括是值得注意的。在經濟危機中,當經濟衰退和社會分化并發而使許多人的絕對收益和相對地位都下降時,人們不可避免地會提出對社會制度、秩序、結構的公正性和合理性的質疑。社會科學工作者可以對公眾的公平觀念進行科學研究,但是公眾的公平觀念并不會依照科學程序形成。這種質疑大到一定程度,會引起對原有制度、秩序、結構的合法性的撤銷,此時便到了社會危機的關頭。

經濟衰退和社會分化并發癥傷及的不僅是下層民眾,而且也包括相當數量的社會精英和潛在的社會精英。這兩種力量結合起來,加之對原有社會制度、秩序、結構的合法性的撤銷,將會推動社會危機的深化。

依據對經濟危機是否存在政府干預,從經濟危機到社會危機的傳導機制可以分成兩類:第一類,沒有政府干預下的傳導機制;第二類,有政府干預下的傳導機制。鑒于當時中國政府已經采取了積極干預的應對經濟危機政策,我們將特別注意第二類。

在這里,我們認為首先需要避免一個認識上的誤區:應對經濟危機的擴大總需求措施會使所有受經濟危機損害的人受益,因此擴大總需求的政策不會誘發社會危機。我們雖然尚未見到有關這種認識的明確表述,但是出于更好地應對危機的考慮,預先注意避免這種認識是必要的。

應當承認,這種認識不是沒有道理。根據宏觀經濟學中的總供給和總需求分析,在資源未得到充分利用的條件下,通過財政和貨幣政策擴大總需求,會使均衡國民收入水平提高。這意味著,廠商可以生產并銷售更多的產品,得到更多的收入;工人也可以得到更多的就業機會。這看來符合帕累托改進的特征。

但是這種分析忽略了兩點。第一,通過需求和生產之間不斷的互動,增長的國民收入也許終將惠及所有社會成員,但是,這是通過一個過程才能得以實現的。在這個過程中,人們受益的先后次序將不同,和受益次序相聯系,人們的后續發展機會和利益后續擴展的程度也會有差異。第二,即使社會成員在絕對收益方面都同時受益,也還可能存在相對地位的不同變化,而相對地位也影響著人們的效用或滿意程度。這一過程所帶來的絕對收益和相對地位差異,如果處理得不好,也是可能引發社會矛盾的。這兩點忽略,是沒有引入社會結構的靜態總量分析的缺陷所致。

在《社會學研究》編輯部2006年歲末舉辦的“中國社會學的責任與承擔:‘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建設的理論與實踐”專題座談會上,筆者提出應該把社會結構分析和經濟總量分析結合起來形成“總量-結構”宏觀政策分析的意見,并寫成一篇筆談文章(劉世定,2007)。在這里,我們想接續這一思路結合經濟危機向社會危機的傳導問題來加以探討。

考慮到應對經濟危機的擴大需求政策措施在拉動經濟總量增長的同時也可能會導致更嚴重的社會分化,從而產生政策的“非預期后果”——由經濟危機傳導到社會危機,因此,在總量政策制定和實施的同時,考慮社會結構因素就顯得非常重要。社會結構因素可以從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方式和總量政策相結合。比如,我們可以將其具體化為兩點:

(1)總量政策實施的社會渠道;

(2)人們在總量擴張政策介入下的利益差異,包括絕對收益差異和相對地位差異。

在最抽象的宏觀經濟學分析中,逆對經濟衰退的擴張性財政政策通過由給定的邊際消費傾向決定的乘數對國民總收入發揮作用,擴張性貨幣政策則通過貨幣乘數對國民總收入發揮作用,而對于財政政策內部、貨幣政策內部的政策實施渠道則略而不計。更具體的研究涉及政策實施渠道,如有關貨幣政策傳導機制的研究就很重視貨幣政策的傳導渠道,包括利率渠道、金融資產渠道、信貸渠道及匯率渠道的影響(Mishkin, 1995)。但是,總體看來,對政策實施渠道的研究并沒有和社會結構、不同社會群體的利益聯系起來,或者說,總量政策實施的社會渠道還并沒有受到重視。

把投資乘數和貨幣乘數作為給定的外生變量處理僅僅是一種分析上的便利,而乘數會因政策實施的社會渠道不同而不同,因此,擴大總需求政策的不同社會渠道會影響國民收入總量。由此來看,即使政策目標僅僅是國民收入總量,考慮社會渠道也是必要的。更重要的是,在影響總量的同時,社會渠道還影響社會成員的收益次序、后續發展機會、絕對收益和相對地位變化,影響著社會分化的狀態。例如,在政府拉動內需的投放總量一定的前提下,通過公共工程來拉動內需,和通過刺激樓市回升來拉動內需,渠道不同,導致的利益格局也不同,化解或引發矛盾的狀況也不同。

事實上,在2008年中國政府積極應對國際金融危機的沖擊,采取擴張性財政、金融政策拉動內需的實踐活動中,社會渠道問題已經引起重視。在一定意義上說,這表明實踐已經走在學術研究的前面,并對學術提出了新的要求。在社會迅速變遷的條件下,包括危機傳導的社會機制研究在內的“總量-結構”的經濟社會宏觀分析將有其用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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